兑:亨,利贞。
兑之能「亨」,以泽说物也。以泽说物,非特物亨己,亦亨焉。说物者,不以情感则正矣。以情感物,未有出于正者。卦体一阴在外,二刚在内,内刚而外柔,以此说物,则不入于佞邪,而其道亨矣。
彖曰:「兑」,说也。刚中而柔外,说以利贞,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。说以先民,民忘其劳。说以犯难,民忘其死。说之大,民劝矣哉!
兑之为义,孔子以一言释之曰:「说」也。盖兑为泽,说万物者莫说乎泽,故为万物之所说也。「兑」之为卦,一阴处乎上,二阳处乎下,外柔而内刚也。圣人涉世,外曲而内直,外柔而内刚,内不失己,外不绝物,无往而不通,以正说人,故曰说以利贞,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也。汤、武革命,南巢牧野之战,劳民犯难,而民忘劳忘死者,岂以力驱之哉?能尽说之道,得其心而已。古之兴大役,动大众,未有下不说从而能成功者。秦之长城,隋之辽东,二役兴而天下亡矣。说道之大,民皆相勉励以从上之命,何事而不可成乎?圣人所以大之也。
象曰:丽泽,兑;君子以朋友讲习。
泽,陂泽也,人所资以为灌溉之利。禹贡曰「九泽既陂,云梦」之类是也。泽不相丽,或有时而竭涸,以泽丽泽,相继不绝,故其为利无穷。君子体此象,相与讲习,见所未见,闻所未闻,故其心悦也。孟子曰:「理义之悦我心,犹刍豢之悦我口。」朋友讲习,互相滋益之,乐以发明其理义,故无穷也。然则圣人所以悦民者,能使知其理义之所在,然后可用也。不然,安能使之犯难而忘其死乎?
初九:和兑,吉。
象曰:「和兑」之「吉」,行未疑也。
初九居兑之初,为说之始,在下而能以刚正自处,有孚信之德而无邪谄之行,和而不同,无所阿比,所以得吉。士方未遇,而专以和柔为行,或疑其邪谄,初能履刚守正,众所孚信,故曰「行未疑也」。「未疑」者,未有可疑之行也。九二,孚兑,吉,悔亡。象曰:「孚兑」之「吉」,信志也。
兑主子说,说物者常失于不正。九二上比于六三,阴柔小人而己,比之宜有悔也。然履忠信,和而不同,非为邪也,是以吉而其悔可「亡」也。士非见信于人之难,自信为难。能自信其志,则虽举世非之,不能阻也;权利诱之,不可移也;白刃临之,不可屈也,此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。
六三:来兑,凶。
象曰:「来兑」之「凶」,位不当也。
三阳位,而六以阴柔居之,不正也。以象邪佞不正之人,欲以非道媚悦正直之君子,必为所斥远,其凶宜矣!君子小人,犹水火燥湿之不同。以帝尧之圣,犹畏壬人;孔子之圣,亦曰远佞。是知邪佞之人急于求进,是亦在上者有以来之,非刚明之君子,未有不为所眩者。唐明皇之悦李林甫,德宗之悦卢杞,亦其资适相逢尔。六三为兑主,自处非正,故小人得以乘之,此有间而可入也。如好色、好货、好田猎、好用兵,以致陂池苑囿之观,各因其所好而投之,故象曰:「来兑之凶,位不当也。」以急于求说而自处非中正之位,说不以道,至亡国败家,其凶可知矣。
九四:商兑未宁,介疾有喜。
象曰:九四之「喜」,有庆也。
六三来兑。此最佞邪之人,如蝇之营营,驱之复来者。九四以刚直处近君之位,欲有以排却之,而未知计之所出,故拟议商度,不遑宁处。然「终𫉬有喜」者,遇九五刚明之君也。不然,其身之不暇保,忧未艾也。故象言「九四之喜,有庆也」。喜在我,庆在一人与天下也。邪佞之人,圣人之所甚疾也,知之非难,去之实难。以周公之圣,犹不免见疑于成王,观鸱鸮之诗,其心之靡宁可知矣。心之靡宁,以王室之靡宁也。然则九四一爻,非周公其孰当之?
九五,孚于剥,有厉。
象曰:「孚于剥」,位正当也。
剥,阴消阳之卦,小人道长、君子道消之时,故指剥为小人。九五为兑说之主,小人以邪道说其君,或以声色,或以货利,阿谀顺旨,惟意所适,非刚明之君,未有不为所惑者。九五刚明之主也,圣人特于此致其戒慎之意,言信于小人,则危道也。以唐太宗之明,且不能去宇文士及之佞,然其所尊信者,房、杜、王、魏之流,故小人不得行其志耳。
象曰:「孚于剥」,位正当也。以九居五,此乾刚之主也。乾刚之主,宜信任君子,乃孚于小人,然不至于亡者,以居正当之位,虽密比小人,无能为也。世之小人,当明主在上,威权不移于群下,度未有以胜君子,亦能隐其奸慝而勉于从善,故象曰:「孚于剥,位正当也。」
上六:引兑。
象曰:「上六引兑」,未光也。
兑以说为主,以说道进者,多阴邪之人。而刚正之士,动多忤物,使之事主,则面折廷争,如周昌、汲黯之徒,岂以谀悦为心哉?兑之六三,小人之在下者,故曰「来」。兑下卦为内,柔自外来也。上六,小人之在高位者,故曰「引」。兑自上引其类也。上与三虽非正应,而以邪道合者,处兑之终,居卦之上,宜旁招俊乂,汲引众贤,以尽说道之正,则利泽施于天下矣。上六阴柔小人,其所汲引者,不过其党类耳,安能光亨天下乎?故象曰:「上六引兑,未光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