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辨画卷二十六
颍川连斗山撰革,䷰离下兑上
革,已日乃孚,元亨利贞,悔亡。已,音纪。
一部周易,六十四卦,三百八十四爻,其中言吉、言凶、言悔吝、言无咎,千言万语,总欲使人各归于正。而一卦六爻,爻爻得正者,惟既济一卦。自既济而外,六十三卦皆不能各得其正,此交易、变易、移易之所由起,而往来变化之所由行也。此卦上兑下离,六爻之中,惟九四一爻不得其正,不正则不能无待于改,此所以名之曰「革」。顾六十三卦,卦卦有变,此独曰「革」者,何也?此卦下为离火,上为兑金,六爻位象风炉。此卦与鼎反对,象见鼎卦中以金入炉,炎以离火,鼓以巽风,金从而革。又四界上下之交,改易之际,故此卦独名曰「革」。乾之九四,夫子传之曰「乾道乃革」,亦此谓也。此一革,非若他卦一人一事之小变也。卦中二、四互巽为命,四爻一变,六爻皆正,此王者更姓改物之大变也。故六爻自初至终,止以改命一事言,初则致其慎重,二则言其定策,三则言其决计,四乃正言革命,五乃方革而制作一新,上乃既革而臣民丕变,此传所以叹革之时为大也。夫革固有其时矣,而卦曰「已日乃孚」,何也?前人谓变更之事,人心未能遽信,必已革之日而后信。据卦辞释之,非不通顺,然合二卦解之,殊苦乖违。后人因此训以戊己之已,其说始于朱汉上,继于张慎甫,而来氏更畅其义,理致甚精。然谓以火克金,而必间以相生之土,是已,乃所以生之,而非所以革之矣。细思卦义,恐不谓然。盖革也者,去故而更新也。更新也者,即十干庚辛之义也。而庚辛必先之以戊己,非戊己则不能遽及于庚辛也。然戊己均耳,不言戊而独言己者何故?盖十干戊己居中,而己又在中之后,犹六爻三四居中,而四又在中之后。其言己者,盖以配四也,此所以不言戊也。至已而言日者,革以时取义,十干本以纪时,而四变又互离为日,此所以云「已日」也。其言「乃孚」者,坎为孚,二上互为长,坎有孚之象,言革命之事至重极大,其初人未信,至已日四变,而人始信之也。况已土又主信,革之有赖于己者正多乎?独是三五互乾,已日正在其中,体「乾」首出,非具乾德之全者,动则有悔,必素有长人之德而无行,无不通而亨,而且所革者,又皆合乎天理人情之至正而利贞,然后能举易姓受命之事,而悔可亡也。不然,可轻言「革」哉?
彖曰:革,水火相息,二女同居,其志不相得,曰「革」。「已日乃孚」,革而信之。文明以说,大亨以正。革而当,其悔乃亡。天地革而四时成,汤武革命,顺乎天而应乎人。革之时大矣哉!说,音悦。当,得浪切。
卦之名「革」,卦中原有其义。以物理言之,上兑,水象也;下离,火象也。水之润下者可灭火,火之炎上者亦涸水,是相息也,相息则革矣。更以人情言之:「兑」,少女也;「离」,中女也。「兑」以少而越乎上,「离」以中而处乎下,是志不相得也,不相得则亦革矣。凡此皆可以名「革」,而彖意之「革」不然,曰「已日乃孚」,盖言一卦五爻皆正,独九四一爻不正,又当上下变更之际,为九四者,当革而使正也。然而非常之原,黎民惧焉。至已日当革之时,革之,而人始信之也。虽然,日也者,可革之遭也;德也者,能革之具也。时苟当革,而德不足以革之,能免不当之悔乎?今观卦德,内文明而外和说。明则达事理,而革不苟;说则顺人情,而革不拂。以此用之于革,吾知其合乾道之流形而革为大亨;应乾道之保合而革以各正。其革也,乃革之而至当者也。人之革,必如此之当,其悔乃亡也。更即卦爻推之,上属天,本阳也,今变为阴;初属地,本阴也,今变为阳,是天地革也。而就中思之,巽为木,非春乎?离为火,非夏乎?兑为金,坎为水,非秋与冬乎?而四时不既成乎?商以金德王,彼兑之金即汤也。周以火德王,彼离之火即武也。九四一变而巽体改,是汤武革命也。巽为命,而亦非强也。五为天,四亦不过顺乎天;三为人,四亦不过应乎人而已。究之天地圣人之革,皆时也。时未可革,天地圣人不能先。时既当革,天地圣人不能后。革之时其大又如此,岂但庚之必先以已日哉?
象曰:泽中有火,革,君子以治历明时。
彖传虽有水火相息之说,其实卦以革名,祗重火能乾音千水上。盖泽本能克火,今火在泽中,是火反能胜泽也,所以为革。君子观革之象,知革之最大者莫如时,而时非历则不明,于是举日月运行之次、星辰推迁之度、候气时岁之节治为历以明其时。由是春、夏、秋、冬之变,分、至、启、闭之候,晦、朔、弦、望之期,莫不昭然于敬授推步之余,而时无不明。此君子法革之大者也。大抵离兑夏秋之交,乾道乃革之际,正君子所不敢忽。而五德迭运,当王者贵易朔改步,又革命者之所首重也。
初九,巩用黄牛之革。巩,九勇切。
「革」者,更变之义。「离」为戈兵,以戈兵为更变,则拨乱反治之举也。
初九阳刚得正,有能革之才,但当方革之始,人心未属,岂可轻发?上有六二,柔顺中正,近与之比,惟当以无过不及、和顺从容之道,以自固守,而不敢轻革。其象如「巩用黄牛」之「革」。然「离」为牝牛,中为黄色,「革」则去毛之皮,未变者也。初方入「离」,四月之时,鸟兽之毛方脱,书曰「鸟兽希革」是也。盖黄牛之革未变,初九当巩固用此无文之质,不可遽变也。不可遽变,非终不变,正欲慎重以善其变也。此与遁二「用黄牛之革」不同,彼以革为约束之具,此以革为未改之质,对虎豹之变而言也。
象曰:「巩用黄牛」,不可以有为也。
「有为」者,即以「离」之戈兵,行革命之事也。初九位下不中,居刚又不顺,不中不顺,革命之事,岂可轻尝?爻谓其「巩用黄牛」,即以其不可有为也。盖黄牛谓六二,正已日乃革者,用黄牛,即用其已日乃革也。然则不可有为,特未至已日耳,岂终谓其不可有为哉?
六二,已日乃革之,征吉,无咎。向谓此爻「已日乃革」,即彖辞「已日乃孚」,非也。所谓「已日乃孚」者,指九四变离为日而言,谓至彼乃孚也,故三乾爻皆曰「有孚」。此爻虽亦为离日,尚未至于已位,其言已日者,乃立乎今日,以逆计其后,不但不可言孚,并不可言革。玩「乃」字语气,是言已日乃可革之,革之乃可孚之,非果已革也。所谓嘉谟庙筭,决策而后从事也。古人举大事,必先卜此卦。离有龟象,倘亦有所卜之而然欤?不然,九五未占之云,奚为来也?此爻柔顺中正,上应九五。中正则不急于革,柔顺则不强于革,有应则又势处于当革,故预为之计曰,时在当革,诚不可以不革。但革不可骤也,其必已日乃革之乎?计审而虑周如此,夫然后伐暴救民,往而征之,有凝命之吉,无妄干之咎也。前人有谓卦曰「已日乃孚」,爻曰「已日乃革」者,信而后革也。此又不然。盖论理自是先孚而后革,而合诸爻观之,孚顾在于革后者,正以改命之事,未革之先,难以必人之信耳。如必人尽信而后革,则直曰革之而已,何必又俟之已日哉?试观武之伐殷也,迟之又久,而后举事。而既举之后,犹必反复丁宁以相告戒,盖深恐人之未信也。汤之伐夏,虽东征西怨,南征北怨,若无不信者,而究之天下之信,亦在仇饷征葛之后,何得言先孚后革也?言有近理而悖卦旨者,似此之类,不可不辨。
象曰:「已日革之」,行有嘉也。
革必俟于已日者,以革不可骤,必至已日,然后其行有嘉也。不然,革尚未可,敢望吉无咎哉?行释征,嘉释「吉,无咎」。
九三,征凶,贞厉,革言三就,有孚。
九三阳刚得正,亦能革者也。但以重刚居离火之上,上有泽水,若率意前进,则有息火之忧,其征必凶。二征吉而三征凶者,二以议革而言,论其理也,理则无不吉矣。三以将革而言,举其事也,事则宜有凶矣。若守正不进,则有逼处之势,虽贞亦厉。当革之时,最为难处,幸位应兑口,未发于变革之事者,已先备于变革之言。于初言「黄牛之革」,知时之不可以有为,未就也。于二言「已日乃革」,知行之必可以有嘉,虽就亦仍然未就也。今至于三径革似不可,不革又不能,势不可以两全,革之言就矣。言指初二两爻之辞。三即九三,又离亦为三。就,成就也。夫一议革之言,而历乎初,历乎二,又历乎三,凡经三议而后就,则其审几观理,虽未有孚于人,先已有孚于已。坎为孚卦,互长坎,故三阳爻皆言「有孚」。其于革命之事,尚有踌躇而不决者哉?
象曰:「革言三就」,又何之矣。
改革之事,固不可轻举,亦不可狐疑。若改革之言至三,是其理已审,其计已决,失此不往,更何往矣?举而革之可也。离象「龟可用卜」,稽疑者,三人占则从两人之言,况于三乎?所以云「三就」。九四,悔亡,有孚改命,吉。
此爻即卦中所谓「已日乃孚,革而当,其悔乃亡」也。盖卦中五爻皆正,皆不当革,革之皆不能无悔,何也?以其非已日也。九四以阳居阴,处位不正,又当上下改革之际。以爻位论,在中位之后。以十干论,亦在中位之后。中位属土,正是戊己之已,变离为日,所谓「已日」也,过此为庚矣。以此而革,革之所以为当,尚何有悔?初之「巩用」者,用此,二之「乃革」者,革此,三之「三就」者,亦就此。今已至于此,变而为柔,不独五居坎中,有孚于天心,五为天位。抑且三互坎中,并有孚于人意。三为人位。由是取乾为天,巽为命,而改之。如汤之伐夏,武之伐商,自然天与人归,得各正之位,成既济之功,吉可知矣。此卦之主爻不言已日,以已日已见于二也。卦例多如此。向以二为已日,似误。
象曰:「改命」之吉,信志也。
改命何以为吉?夫改命乃人心之所疑,疑则不能顺,何以得吉?兹之「改命」,乃出于有孚。如东面而征西夷怨,南面而征北狄怨,天下信其志,皆曰非富天下也,是以吉也。坎为志,兑为悦,故曰「信志」。
九五,大人虎变,未占有孚。
九五阳刚中正,自改命之后,已践天子之位矣,是为「大人」。九为大,五,人位。夫「大人」者,武功与文德兼备者也。其取天下也虽以武,其治天下也必以文,犹武王武成以后,制礼作乐,举天下而更新之也。其象不有如「虎变」乎?顾革之九五,即乾之九五,乃彼曰「龙飞」,而此曰「虎变」,何也?兰氏廷瑞曰:「龙如尧舜之揖逊,虎如汤武之征伐。」是固然矣。不知兑为白虎,五居其中,互巽为风,二当其位,惟风从虎,卦中原有其象也。其曰「变」者,自初至上,由未革而及革,又由革而及改,由改而及变,浅深之序也。初为黄牛之革,以去毛之皮而言,尚未变也。五上为虎豹之变,以有毛之皮而言,则已革也。由离夏而至兑秋,此卦下离上兑,希革毛毨,亦自然之理也。「未占有孚」者,五与二应,二离为龟,「已日」之革,即占辞也。不占何以知为已日?人第知大人之变于占之后而乃信,而不知未占之先,其德之足以王天下,已有孚矣。如诗咏文王「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」是也。卦曰「已日乃孚」,孚此而已。三言「有孚」者,改革之理,可信于已也。四言「有孚」者,改革之事,可信于人也。五言「有孚」者,改革既举,天下共信之也。此三「有孚」之分也。
象曰:「大人虎变」,其文炳也。
革以汤武革命言。夫子恐人疑其专尚威武,故释之曰:大人虎变,非徒以干戈示武也。其乘乾向离,创制显庸,文章灿烂,如虎革之光华,其文炳也。二居离应五,四变离比五,离为文明,故曰「炳」,岂第以武是尚哉?
上六,君子豹变,小人革面,征凶,居贞吉。
此爻与师上相似,言革道既终,天下被大人之化者,其丕变有如此。为上者,惟当其安于无事,不必更有所扰也。君子以有位者言,小人以无位者言。有位者沐浴于大人之化,而礼陶乐淑,如豹变之文彩。豹似虎而文小,故以比君子。无位者悠游于大人之化,而去旧从新,亦「革面」。而不知「革面」亦不必定作面目,凡物之在表者皆谓之。而「革面」者,言变其旧染之恶习也。向以为面革而心不革,太泥。盖合天下俱归于「虎变」之中矣。夫君子进于文明,小人安于质朴,此各得之分也。若以其质朴更往而变之,则人心疑惧,反以取凶。惟各安其所,以贞自居,则四海永清而吉矣。此即「元亨利贞」之意。
象曰:「君子豹变」,其文蔚也。「小人革面」,顺以从君也。蔚,音尉。君子小人,皆是大人虎变所致。但君子诵诗读书,其得于虎变者深,故其文蔚然葱郁。蔚,以草木之茂盛言,从巽取象,如豹之润泽也。小人耕田凿井,其得于虎变者较浅,故惟顺从君令。顺从,有心悦诚服意,从兑取象,改其旧习而已。要之,皆革之极也。鼎䷱巽下离上
鼎,元吉,亨。鼎,丁冷切。
此卦下巽上离,其名为鼎,其象义详见下文。乃饮食之器,所以为养者也。六十四卦中,惟井与鼎以养为义,皆以物名卦,所谓「以制器尚其象」者也。但井以巽木入乎水,鼎以巽木入乎火耳。此卦除初爻互之为大有,其象略同,故其占亦略同。卦中九二阳刚得中,所谓元也。上有六五柔中之君与之相应,有是君,有是臣,必能尽养贤之典,与之食天禄而元获吉;必能尽引贤之道,与之共天位而元得亨也。此卦以九二为主,上九爻辞正谓九二,故两爻占辞皆吉。此「吉」字即谓下文,非衍文也。彖曰:「鼎」,象也。以木巽火,亨饪也。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。巽而耳目聪明,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,是以「元亨亨饪」。亨,以俱通。烹,普庚切。「上行」之上,时掌切。
卦名「鼎」者,取象也。巽为股,初画两偶,是鼎之足也。乾为金、为圜,中画三奇,是鼎之腹也。坎为耳,五下本坎,是鼎之耳也。上画横亘耳上,则鼎之铉也,故谓之「鼎」。鼎之用,不过以巽木入离火,以烹以饪,为养生之具已耳。而究乎其极,古圣王事天南郊,离为南土,为郊。烹犊以享上帝,尚宾泽宫,互兑为泽,离为宫,大烹以养圣贤,孰非此鼎以昭其报功崇德之思乎?是则鼎之为器重有如此者。乃卦辞曰「元吉亨」,何也?此卦内体为巽,既谦卑逊顺以善下;外体下为坎耳,上为离目,坎离合德,而耳目更极其聪明。彼书之所称「允恭克让,明目达聪」者,何以加焉?且鼎与革相覆,革二之柔,上行以居于五,得中而应二之刚,其于古圣王之尊德乐道者,又无以异。卦有此德,有此体,所以有元善之德者,得以易位而亨也。亨则吉,不假言矣。
象曰:木上有火,鼎,君子以正位凝命。
上离为火,下巽为木,以木入于火下,而上升其火,有烹饪之意,所以为鼎。夫鼎之为器,形端而体重,所以聚其所受之实也。君子观象,于以正其所居之位,恭已南面,亦如鼎之形端而体重,以凝其所受之命焉。此君子之法鼎也。此传木九三覆革以立言,盖革之六爻,唯九四位不正,故于九四曰「改命」。「改命」者,改二四所互之命也。此卦六爻,唯九三位独正,故于大象曰「凝命」。「凝命」者,凝二四所倒之命也。盖此卦之三,即革卦之四也。
初六,鼎颠趾,利出否。得妾以其子,无咎。否,悲已切。
卦例以初为足,此爻居巽股之下,两岐而立,故象鼎之趾。趾本在下,以承全鼎,利于正,不利于颠也。以初居位不正,所应之四亦不正,因不正而上应于四以求正,则不得不颠而向上焉。初五互大过,大过颠也,故取象颠。夫趾而向上,似乎不利,然居初未有实,「巽」臭又有积巽为臭,因其颠而反以出其否。初上之四,互震为出,又似否卦。其于致洁之义,取新之宜,「巽」为洁齐,又为取新,有甚相合者,何不利之有?试更求其象。初本「巽」也,进而易四,则为「兑」。「兑」为少女,是所得者,妾妇之贱耳。「兑」为少女,为妾,乃三五互之成震,反以获主器之长子。震为长子主器,与「颠趾」「出否」之义一也。初四相易,何咎哉?
象曰:「鼎颠趾」,未悖也。「利出否」,以从贵也。
初阴本宜下,犹鼎趾本在下,若颠而向上,似乎悖理。然牲未实鼎之时,鼎中尚虚,于理未为悖也。悖与「背」通,初上之四,互之成「艮」,「艮」为「背」。然因此得正,故云「未背」。况利于「出否」,去其故而纳其新,泻其恶而受其美,又因以从其珍羞之贵焉。二五相易之四承五,故曰「从贵」,虽颠何伤哉?此爻只重上二句,下句因易位又有此象,故及之。观传文只解上二句可知。或者因「从贵」二字,将下句入讲,反生葛藤。
九二,鼎有实,我仇有疾,不我能即,吉。仇,音求。
旧解以初九为仇。初、二相比,以云仇匹,尚可言也。若谓初为「有疾」,「不我能即」,爻中实无其象。窃谓,九二阳刚居中,上有六五之应,即彖辞所称之「元吉亨」也。在人为道德,可以上答乎君相;在物为膏腴,足以奉养乎圣贤,是鼎中之实也。但四与二为同类,方以「折足」之故而覆其𫗧,是「我仇有疾」矣。「有疾」而降于初,似与二相即矣。然二以刚中而得应六五,方敬而求之,彼「折足」者,岂能近而即之乎?夫不我能即,未足吉也,以上应于五,而不我能即,则真吉也,吉则亨可知矣。
象曰:「鼎有实」,慎所之也;「我仇有疾」,终无尤也。
二为有实之鼎,可以享上帝,可以养圣贤,自然上应六五,慎其所往也。「巽」为进退,有慎之象。唯能慎其所往,故虽「我仇有疾」,一时似乎有相即之尤,然二五正应,终与仇远,孰得而尤之哉?
九三:鼎耳革,其行塞,雉膏不食,方雨,亏悔,终吉。塞,悉则切。此爻若依旧解,其理未尝不顺。然证之卦象,耳何以「革」?行何以「塞」?三何以为「雉膏」?五何以为「方雨」?皆无一实据,总由胶守一爻,未尝统观全卦耳。盖此卦初、二、四、五皆有应,唯三与上无应,而一卦之中,又唯三得正而不可动,故此爻全就各爻之变正而言,不在本爻也。九三阳刚得正,居鼎腹之中,是鼎之实也。使上有正应,则以铉贯耳,以耳行鼎三之实,人得食之矣。奈上居以九,与三不应,而五之鼎耳又与二相易,而革变耳。革确。初、四易位,方为互震之行,而二进居五,亘乎其前,又似阻塞而不能进行。塞确。是以三处上下二离之间,互坎之位,虽有离雉、坎膏之美,而初、五互颐,三介其中,为颐中有物而不能食。不食确。其悔为何如者?要皆由上无正应,故至此。然上卦之本体非「坎」乎?「坎」固为雨也。三上之互卦非暌乎?暌固云「遇雨则吉」也。兹之无应,特上未变,坎为雨耳。然诸爻皆变,上亦将变而方雨矣。各爻皆正,惟上爻不正,坎象未成,故曰「方雨」,言将雨也。三唯守正以待,自有正应之合,而其悔皆亡。如坎月之盈而向亏,是始虽不吉,而终必获吉也。
象曰:「鼎耳革」,失其义也。
鼎既有实,自宜举之以就人之食。今耳而变革,是失其鼎实之义也。此句只宜就三言,如「井渫不食」之行恻也。若指五说,五为君道,岂可言失?
九四,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折,之舌切。覆,芳目切。𫗧,送鹿切。渥,于角切。他卦九四下应初六多吉,独鼎不然。盖鼎宜正,不宜倒,倒则其实倾矣。初六鼎未有实,故以应四为「颠趾」。九四鼎已充实,故以应初为「折足」。四下初上则无足,又居兑为毁折,故曰「折足」。鼎之重任,所赖者足也。今鼎而「折足」,则鼎之所受为公之𫗧者尽覆矣。其鼎之形体,有不并为之沾渥乎?「形渥」,作鼎形沾污解,与上文方一串。「渥」,兑泽之象也。盖由四之任太重,而初之受其任者不胜也。卦有大过之象,初即所谓其本弱者乎?大臣任用非人,而至于败乃公事者,何以异此?此所以「凶」也。
象曰:「覆公𫗧」,信如何也?
「公𫗧」,所以享上帝,养圣贤。九四居此,固将以此自信也。今尽举而覆之,是使上帝无以享,圣贤无以养矣。其于平日之自信者,为何如也?问之之辞。
六五,鼎黄耳金铉,利贞。铉,悬典切,下同。此爻即彖传所谓「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」也。以全卦言,六五中虚而上峙,有「鼎耳」之象。以其得中,故曰「黄耳」。鼎中之实,所赖以举之者,此也。然无铉以贯之,虽有黄耳,亦不能以自行。今下有九二之刚,与六五为正应,以其乾金居中,有「金铉」之象。「金铉」指九二,正与彖传相合。程朱之说甚是。而诸家俱以属上九,是泥于已定之象,而不知辞也者,各指所之也。六五以柔中能下而应之,取以贯乎耳之中,是「黄耳」而有「金铉」焉。由是以铉举耳,以耳行鼎,享上帝而养圣贤,俱于是乎在。所以然者,以二五易位,各得其正故也。占者得此,亦必利于贞,则得贤以自辅,而天下胥得鼎养之利矣。
象曰:「鼎黄耳」,中以为实也。
此「实」字,即九二「鼎有实」之实。六五居「鼎耳」之位,非受实之地也。然五无实,而能以己之中应二之中,使二之实得以有用者,皆五之力也。则二之实即五之实矣,故曰「鼎黄耳」。非无实,以二之中为实也。阳实阴虚,其象甚明。诸家皆以中指六五,何故?观此传,则「金铉」之属九二更无疑。
上九,鼎玉铉,大吉,无不利。
此爻诸家只就上九言,理非不精。但思上九虽有铉象,以阳居阴,失位不正,安得为玉?二已称「铉」,上又称「铉」,一鼎焉有二铉?窃以鼎与井,皆以养人为义。井至上而后成功,故五之「元吉」,于上始言之。鼎亦至上而后成功,故五之吉利,亦于上始言之。又此卦与大有只差一爻,大有于上九言有之终,曰「吉,无不利」。此卦于上九亦言鼎之终,曰「大吉,无不利」。观二卦卦辞爻象俱相似可知。鼎至六五,下应九二,其耳已有金铉,鼎之体已备矣。然卦自初二易位,五爻皆正,唯上九不正,不正则水火之功未成,烹饪之事亦犹未竟也。上九居卦之终,有必变之理,变则易刚为柔,六爻皆当,所谓举鼎以耳,运耳以铉者,可不名之为「金」,直可名之为「玉」矣。盖刚柔兼备者,玉之德然也。九二本自互乾而来,乾本为金、为玉,故既曰「金铉」,又曰「玉铉」,实一铉也。以其进五纯刚,故曰「金」;以其统领全鼎,故曰「玉」。夫上为玉铉,则卦成既济,水火之功已成,烹饪之事已竟,以之荐上帝,而上帝享其馨香,以之养圣贤,而圣贤感其隆礼,鼎之为用,至是乃极。九二有元德,固获其吉,诸爻皆之正,亦无不利也。
象曰:「玉铉」在上,刚柔节也。
此爻与井相似,「井元吉」,应在五,而必至上爻乃见,故传以「在上」二字明之。此爻「大吉」亦属五,而亦必于上爻乃见,故传亦以「在上」二字示之。言「玉铉」应在五,而今反在上者,盖温润而泽,缜密以栗,刚柔兼备者,玉之德也。上九变刚为柔,六爻各正,刚柔有节,与玉合德也。夫六爻与玉合德,则水火济而养道成,鼎之为用极矣。向来祗以上九刚居柔位,为刚柔节,又以上九、六五为刚柔节,皆不合全卦之义。周易辨画卷二十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