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辨画卷一
颍川连斗山撰
上古包羲氏仰观俯察,见天地万物不外一阴一阳,于是画一奇以象阳,画一偶以象阴,又自一奇一偶加为四象,衍为八卦,重之为六十四卦。又作揲蓍之法,教民以卦而占吉凶,其中以交易、移易、「变易」明义。交易者,上下应爻相易也;移易者,上下六爻相易也;变易者,本爻自为变易也,故谓之易。其时未有文字,使人观象而已。文王见六十四卦有象无文,后人难以测识,于是取六十四卦各系以辞,以发明羲皇卦画之义,所谓彖辞者也。周公又以文王彖辞总括全卦,浑沦难窥,于是本彖中所发卦画之旨,逐画分析,以推其蕴,所谓爻辞者也。辞出于两圣人,故谓之周。我孔子韦编三绝,见文王之六十四彖辞简质浑古,周公之三百八十四爻辞奇险幽深,悯后世之愚暗,于是作为十传,错之综之,旁推而交通之,务期两圣人所以阐发羲皇卦画之义,如日月之经天而后已。此所谓彖传、象传以及系辞、说、序、杂卦传者也。然则孔子之传所以释文、周之辞,文、周之辞所以明羲皇之画。后之人欲因流以溯源,勿务末而舍本,则庶乎有以得之矣。上经乾䷀乾下乾上乾元亨利贞□
者奇也,阳之象也,其名为「乾」。□
者偶也,阴之象也,其名为「坤」。凡奇画皆谓之「乾」,凡偶画皆谓之「坤」。乾、坤二卦,六画皆奇皆偶,故乾、坤之名均不易焉。周易取此两卦以冠一经之首,所谓「乾坤为易之门」也。「元亨利贞」,诸家多以四德为解,盖本文言传分释四字而为言也。不知文言传乃于象传正文之外,推广以发二卦之蕴,非占辞之正旨也。朱子以为与诸卦一例,诚为有识。但谓卦辞乃浑括一卦之义,而不能于辞意之间各得其所,指证之诸爻之辞,似觉其泛而不真。窃谓卦中之辞,必要与爻义对针,方无走失。诸卦放此。盖「一阴一阳之谓道」,此卦两「乾」相承,六画皆阳,其体则至纯,其德则至健,有周流循环、运无停机之象,故名为「乾」。初九一阳始生于下,其体为「复」。虽初生甚微,而天地之心已见,故为「元」。元,长也,始也,不止训「大」。观彖传「大哉乾元」,其非训「大」可知。由是自二而上,元气渐达,遍于六爻,何往不通?故为「亨」。但卦德虽善,而二、四、上三爻,以刚居柔,位犹不当,必变而之正,以至健之资,行至正之事,斯功无不立,而业无不成,故又「利贞」。占者得此六爻皆静,则行无不通,而守必以正。如遇一爻动者,当合本爻而玩此占也。初九,潜龙勿用。
凡卦初二为地,三四为人,五上为天,所谓「兼三才而两之」也。初、二为地,初又在地之下,故象「潜」。一阳始生,得震之体,震为龙,故象「龙」。乾为马,此云「龙」者,以六爻皆乾,得纯阳之气,取其神灵不测,能致云雨于天上也。此爻以刚居刚,始生于下,而六阳之气已裕,所谓「元」也。但时方在下,未可有为。如一阳来复,先王以至日闭关,商旅不行,后不省方,故不可施用也。此爻变巽为不果,有「勿用」之象。
九二,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上见,贤遍切。
见,著见也。以龙已出潜,故曰「见龙」。在地之上,故曰「在田」。田为稼穑之区,乃兴云致雨,龙所有为之处也。九二阳刚得中,故有此象。然以刚居柔,未得其正,上有九五之君,而两刚不应,阴阳相应,阳与阳,阴与阴,皆不相应。虽有龙德,无所借手,道终不行。必变得其正,然后阴阳相应,可以见大君,以行其道,故利见九五之「大人」。此爻变离为目,故象「见」。九五阳为大中,为人,故象「大人」。此象所以云「利贞」也。
九三,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厉句,无咎。
九三以「乾」德在人位,故曰「君子」。又居两「乾」之间,中四爻互之,又成两「乾」,故曰「乾乾」。二爻已变离日,三居其后,象日之终。日终,故曰「夕」。离又通坎,为加忧,故「惕厉」。九三重刚不中,处多凶之地,易有「咎」也。然阳刚得正,有「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厉」之象。此爻向以「夕惕若」为句,「厉」又为句。按,此「厉」字,宜作「惕厉」解,属上不属下。后「虽危无咎」句,「危」字以地言,不以心言,勿得混看。观淮南子曰:终日乾乾,以阳动也;夕惕若厉,以阴息也。班氏固曰:尸禄负乘,夕惕若属句可知。盖健而又健,自强不息,以纯其天德之刚者也。进修如此,何至有咎?
九四,或跃在渊,无咎。
九四离下而上,可以有为之时矣。但居位不正,上近九五,不进则违时,遽进则伤躁,易有「咎」也。若变而之正为「巽」,「巽」有进退之貌,则能审时度势,见可而进。其象如龙之「或跃」而起,而仍在于渊。如此则其进也非贪名,其退也非遗世,何咎之有?「或」者,可以然而不必然之辞。「跃」,因龙而言,「利贞」之义也。「渊」,龙之所居,变坎之象也。
九五,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
九五刚健中正,以天德居天位而敷治,其象如龙之飞而在天。五,天位,故象天。坎为鸟,故象飞。沛甘霖以济物,此在上之大人也。处其下者谓九二,利于往见之,以共成明良喜起之治焉。向以利见属九五,大人指九二,与象不合,与下「圣作物睹」亦不合。上九,亢龙有悔。
此卦六爻皆龙。龙之为物,始而潜,继而见,中焉跃而飞,终焉复于潜。此知进知退,神灵莫测之物也。故上虽为卦之极,地之穷,时之尽,有亢之象。然龙之为灵昭昭也,能知其亢,而持满戒盈,不与之俱亢,故龙虽亢而为有悔。盖六龙皆圣人,有悔,乃先时处亢之道,非患至而有悔也。有悔如何?变刚为柔而已,即「利贞」也。三为内卦之终,由潜而见,故宜「惕」。上为外卦之终,由跃而飞,故宜「悔」。天德王道,无在而不「乾乾」也。
用九,见群龙无首,吉。
九、六之数,皆自河图中宫而来。昔伏羲见龙马负图而画卦,图之所列,自一以至十之数而已。数虽有十,实只有五。其自六至十,仍是再一至五。故图以五居中,所以统也。说卦传曰:「参天两地而倚数。」即言九、六之数,皆本于中宫之五也。一、三、五三者,为阳数,属天,故曰参天,合计之得九。二、四两者,为阴数,属地,故曰两地,合计之得六。阳之数止有九,阴之数止有六。过此则另起。所以揲蓍者用之,取其变也。易之通例固如此。但乾坤二卦,各于六爻之后,系之以辞,乃总括六爻而言,不止示人以例而已。盖乾道至大,为天为圣,而六爻中却无吉占,故于卦末总赞之曰:乾卦六爻皆龙也。今合而观之,自始而终,当潜而潜,当见而见,当惕而惕,当跃而跃,当飞而飞,当悔而悔,德何盛也!观其潜,不见其于何而始;观其悔,不见其于何而终。如阳生子半,于寒未极而已动;阴生午中,于暑未盛而先藏。总之为一元之流贯,如环无端而已。故其象如「见群龙无首」。六爻如此,六爻皆吉可知。六龙,群之象。乾为首,首之象。头在尾中,无首之象。
彖曰: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,乃统天。云行雨施,品物流形。大明终始,六位时成,时乘六龙以御天。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,乃利贞。首出庶物,万国咸宁。施,始豉切,下同。大,音泰。
诸卦皆释卦名、卦义,独八卦不然。盖八卦为诸卦之根本,其德其象,皆特释于说卦传中,故不更释也。文、周因卦以系辞,孔子因辞以作传,非孔子于周、文之外,自作一易也。故释辞与传者,必由传以会夫辞,由辞以会夫卦,庶几有所依据,知所指归。如此卦彖爻之辞,祗与诸卦一例。孔子作传,亦祗与诸卦一例。至文言始推说道理。朱子固明明言之,不知向来何以俱作天道解。今仅依卦释之,后诸卦皆放此。文王于乾卦系辞曰:「元亨利贞。」其言元者,乃卦中之第一画也。自他卦观之,于位为下,于事为始,于人为贱,而乾卦独为元,大矣哉!不但为一卦六爻之始,乃三百八十四爻,万有一千五百二十策,阴阳之物。乾,阳物也;坤,阴物也,皆资元以为始也。盖自太极动而生阳,即此元之通也;静而生阴,即此元之复也。由是相摩相荡,为八卦,为六十四卦,皆自是而起,是元乃统乎天矣。天为阳之大者,岂他爻所能同哉!夫元固为万物之始,然独阳不生,孤阴不成,一画何以成卦?必阴阳交会,乾索于坤而生震坎艮之阳卦;坤索于乾而生巽离兑之阴卦,然后天地、雷风、水火山泽因以成象。犹天地既交,「云行雨施」,而后品类之物各流其形。故此卦亦必三画俱备,而后乾象乃成,「元」道乃「亨」也。「云行雨施」者,乾坤交合之象。「品物流形」者,三画成卦之象也。由「元」而「亨」,三画已成乾卦,卦之六爻未备也。作易之圣人大明乎乾道之终与乾道之始,因而重之,又益一「乾」,于是乾卦之六位以时而成。初二为时之始,三四为时之中,五上为时之终。其始也,时当「潜」与「见」也。其中也,时当「惕」与「跃」也。其终也,时当「飞」与「亢」也。唯此一「元」,随乎其时,乘此六阳之位,以行「乾道」,当「潜」而「潜」,当「见」而「见」,当「惕」而「惕」,当「跃」而「跃」,当「飞」而「飞」,当「悔」而「悔」,未时不敢先,既时不敢后也。然六位虽成,而位尤贵当。今观六爻,初三五三爻以阳居阳,其位已正矣。二四上三爻以阳居阴,位尚未正也。使不能正,则阴阳有未协,即乾德有未善。乃乾道又能变化。其阴而阳之也,阴以变而有;其阳而之阴也,阳以化而无。自有此变化,于是卦之六画,阴居阴位,阳居阳位,各正其奇偶所受之性,与蓍策所降之命,而阴阳不相杂,所谓太和之气,亦皆保全合聚,而无有欠缺,此乃乾之所谓「利贞」也。然「元亨利贞」,岂独乾卦有之?彼聪明睿智足以有临者,首出乎庶物之上,体乾天之元德,乘御天之时位,正各族之性命,保六合之太和,俾万国之人遂生复性,各得其所。彼各正之在「乾」者,亦各正之在君;保合之在「乾」者,亦保合之在君也。此圣人之「元亨利贞」也。「首出庶物」,即元为六爻之长;「首出布化」,即元之时行而亨;「万国咸宁」,即位之各正保合,与他卦释辞之后,推言天地圣人同意。旧解忽言天之「元亨」,又忽言圣人之「元亨」;忽言天之「利贞」,又忽言圣人之「利贞」,似觉杂乱无绪。
象曰: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
文王所系之辞名「彖」。「彖」者,断也,所以断一卦之大义也。孔子作彖传,单释文王之辞。「象」者,伏羲所画天、地、雷、风、水、火、山、泽之象也。孔子以文王彖中未及此,故每卦明著其象,约举其义以示人,欲人之体之也。先儒以为大象,是也。后放此。乾象天。此卦上下皆「乾」,是二天矣。天不可言二,故以天之行言之。「健」,乃重「乾」之义。「君子」,有德位之通称。「以」,用也。言君子观天行之健,无一息之停,因以健行之道,用之以自强。静而存养,动而省察,务求须臾不离乎道,一如天之健而不息焉,则君子亦一天矣。自强,健之象。「不息」,健之象。
「潜龙勿用」,阳在下也。
周公系辞,本「龙」谓九,潜谓初。孔子作传,则阳谓龙,下谓潜。阳本在上者,而今在下,如道足以匡时,而身在草野,才足以济世,而迹在邱园,所以曰「潜龙勿用」也。此下,孔子释周公之辞,先儒谓之「小象」,后放此。
「见龙在田」,德施普也。
九二出潜离隐,刚中之德已备,本宜飞而在天,乃不在天而在田,是道未行于一世,德已著于四方,所施已普也。日光远近皆同曰「普」,「普」字乃变离为日之象。
「终日乾乾」,反复道也。九三处二乾之间,二、三、四互为「乾」,三、四、五又互为「乾」,是往为乾、来亦为「乾」也。「终日乾乾」,盖言其反复于乾道也。动必以道,所以能「无咎」。
「或跃在渊」,进无咎也。
四离下卦而入上卦,拟之于龙,可跃之时也。但进此为天位,又未可以轻跃之地也。四「或跃」而犹在渊,则变而不失其正,如此而进,所以「无咎」也。
「飞龙在天」,大人造也。「造」,
造就也。言龙之飞而在天,犹大人之起而居位。龙兴云布雨,雷厉风行,尽天下而润泽之。圣人立斯立、道斯行、绥斯来、动斯和,亦举天下而甄陶之也。
「亢龙有悔」,盈不可久也。
盈,即「亢」字意,言「亢龙有悔」者,阳极为亢,器满为盈。阳极必衰,器满必溢,安能得久?惟其如此,此上九所以「有悔」也。「盈」字就水取义,四上「利贞」为坎,坎则流而不盈,正可久之道。
用九,天德不可为首也。止言「用九」二字,下句已包。盖「群龙无首」,即所以「用九」也。乾为天,「天德」即乾德,即「群龙」也。「不可为首」者,元后为贞,贞后复元,初潜而亢之势已具,上亢而潜之理已存,更无可为首,所以不得而见。所以揲蓍者,用九也。向使不用九而用七,则阴自为阴,阳自为阳,其何以穷变而通久也哉?「不可」二字,勿作戒辞。文言传。
孔子于彖、象,既为之传矣。兹篇及坤卦后一篇,复推广之,以尽其蕴。见卦、爻之中,包孕无穷。其余六十二卦,皆当如此以推广之也。谓之「文言」者,吴氏曰:「系辞曰其辞文,谓彖、爻之言,文而不质也。」
文言曰:元者,善之长也。亨者,嘉之会也。利者,义之和也,贞者,事之干也。君子体仁足以长人,嘉会足以合礼,利物足以和义,贞固足以干事。君子行此四德者,故曰:「乾,元亨利贞。」长,知两切。
此一节及下六节,俱示揲蓍者揲得此卦及六爻,所以拟议之法也。玩其文义,与系辞中拟议诸爻颇相类。盖易为卜筮之书,不应舍卦爻而泛言义理也。坤卦放此。此一节先即六爻以释卦辞之义,其不同于正传者,彼就文王之本义,「利」与「贞」合言之;此推广其义,「利」与「贞」析言之也。太极动而生阳,继之者善,此卦六爻皆善,而「元」居最初,是善之长也。两美相合为「嘉」,众物相聚为「会」。「亨」者,众善相继,六位时成,是嘉之会也。裁制其过为「义」,各中其节为「和」。「利」者,物各得宜,阴阳不杂,是义之和也。「干」为木之身,犹贞为事之主。「贞」者,各当其位,功无不立,是事之干也。君子法「元」之德而以仁为体,则足以作君作师而长乎人。法「亨」之德而以嘉为会,则足以中规中矩而合乎礼。法「利」之德而于物能利,则足以守经行权而合乎义。法「贞」之德而以贞为固,则足以有守有为而干乎事。是四者,非袭取者之所能行也。唯自强不息,纯乎天理之公,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之君子,乃可以行之。故曰「乾,元亨利贞」。
初九曰「潜龙勿用」,何谓也?子曰:「龙德而隐者也。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遁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,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,确乎其不可拔,潜龙也。」乐,音洛。
此下六节,乃圣人设为问答,言筮得此卦,而此爻变者,当如是云也。六爻皆龙,故称「龙德」。隐,谓潜也。卦之成爻为世,此卦世在上九,八卦八宫所值之卦为世。隐故不出,而变乎上之世。爻之有位为名,此爻应位在四,上初二爻无位,中四爻皆有位,隐故不见,而成乎四之名。惟不易世,故与上远,而身若遁乎世;惟不成名,故与四无应,而人亦不见。是二者,皆人所闷而怫郁者也。初有龙德而隐,故处之泰然,而皆无闷。初有震象,震为声音,故云「无闷」。惟其无闷,故遁世是其所乐也,则率而行之;不见是乃人之所忧也,则去而违之。守道之志,坚确而不可拔若此,是则所谓「潜龙」也。占者玩此,其「勿用」之志亦当如此矣。
九二曰: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」,何谓也?子曰:龙德而正中者也。庸言之信,庸行之谨,闲邪存其诚,善世而不伐,德博而化。易曰: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」,君德也。行,下孟切。
初为「龙德」,故二亦为「龙德」。二德中而位不正,曰「正中」者,以利贞言也。唯其正中,故言行皆庸,而言必信,行必谨。正中则己无邪矣,而犹防之惟恐越;正中则已能诚矣,而犹存之不敢失。二之龙德如此,由是见于世,而在田,善盖天下,而其心愈虚,不以自矜也。然虽不自矜,而中正之德已徧一世,而人皆化之矣。是知九二虽居人臣之位,已具人君之德,在田之龙,何必非在天之龙哉?此所以利见九五之大人也。占者玩此,其出世之德亦当如此矣。
九三曰:「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,厉,无咎」,何谓也?子曰:「君子进德修业。忠信,所以进德也。修辞立其诚,所以居业也。知至至之,可与几也;知终终之,可与存义也。是故居上位而不骄,在下位而不忧,故乾乾因其时而惕,虽危无咎矣。」此即前反复道而指其实也。言君子所以如此,非空忧也。六龙之理,得于心者为德;六龙之事,体于身者为业。君子将以进之修之也。然龙德皆实理,非忠信则无以进之;龙业皆实事,非修辞立诚则无以居之。君子之朝夕乾乾惕厉者,凡以为此耳。如知忠信以至六龙之德,即忠信以至之,则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之几,可以与知矣。知立诚以终六龙之业,即立诚以终之,则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之义,可以与存矣。德进业修,何往不善?由是居下卦之上位而不骄,居上卦之下位而不忧,虽处重刚不变之危境,而亦何过哉!占者玩此,处危之道亦当如此矣。
九四曰:「或跃在渊,无咎。」何谓也?子曰:「上下无常,非为邪也;进退无恒,非离群也。君子进德修业,欲及时也,故无咎。」上,时掌切。离,力智切。
上与进释「跃」,下与退释「在渊」。「无常」、「无恒」释「或」字。「非为邪」、「非离群」、「欲及时」,皆释「无咎」。
九四以刚处柔,其位不正,时不可以不变也。故观其「跃」,或有似于上与进;观其在渊,或有似于下与退,初无一定之象焉。然其心岂有他哉?固非为不正之邪,亦非离诸阳之群,诚以时在当变,平日之进德修业,正欲及此耳,故无咎。占者玩此,其因时而动,亦当如此矣。
九五曰:「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」何谓也?子曰:「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。水流湿,火就燥,云从龙,风从虎,圣人作而万物睹。本乎天者亲上,本乎地者亲下,则各从其类也。」此爻为乾卦之主应,以六子明之。初与四相应,初画一阳,有「震」象;四爻变正,有「巽」象。雷厉风行,两声相助,是同声相应也。三与上相应,三得正位,有「艮」象;上爻变正,有「兑」象。山下泽上,以气相通,是同气相求也。二与五相应,上卦本为坎,是湿也。四上变正,又为坎,非水流湿乎?下卦本为离,是燥也。二爻变正,又为离,非火就燥乎?然水固流湿矣,而当其在天,则不为水而为云。以云而腾于飞龙之际,有从龙之象焉。火固就燥矣。而当其在地,则不为火而为风。以风而起于离虎之间,有从虎之象焉。故九二以圣人而见田,普一世于文明,万物且皆仰其德。矧九五以圣人而飞天,垂衣裳于南面,万物有不瞻其化者哉?盖五天也,二离日也。本乎天者,自利见以亲乎上也。二地也,五坎水也。本乎地者,自利见以亲乎下也。各从其类,理有固然,何足怪焉?占者玩此,其见大人之道,亦当如此矣。上九曰「亢龙有悔」,何谓也?子曰:「贵而无位,高而无民,贤人在下位而无辅,是以动而有悔也。」
前人泥于亢字,多将此爻说坏,不知上亦为龙,其「亢」者,乃所处之时地使然,非德有亏也。贵以九言,阳贵阴贱,上处卦外,是无位也。高以上言,六爻纯阳,是无民也。阳君阴民。贤人指九三,在下卦而不应阳,与阳不相应,是无辅也。若此者,皆以其未正耳。唯其未正,所以上以龙德遇此时,居此地,不得不「动」而「有悔」,以化其「亢」也。此「动」字即六爻之动,「动」字已含后「知进退」「存亡」「知」字意,正「有悔」之妙用。占者玩此,其处「亢」之道,亦当如此矣。「潜龙勿用」,下也。
此下七节,又以人事明六爻。「下」,以位言。穷而在下,时尚未通,如伊尹之耕于有莘是也。
「见龙在田」,时舍也。「舍」,如字。
「舍」,止也。时方出潜,暂止于田,如孔子之设教洙、泗是也。「终日乾乾」,行事也。
「行事」,即进修之事。时介两乾之间,乃法其刚健以行事,如文王之日昃不遑是也。「或跃在渊」,自试也。
「试」,验也。时可以变,姑以自验,如武王之遵养时晦是也。「飞龙在天」,上治也。
「上」,
上位也。时至于五,乃是圣人居天位而布化,如舜之恭己南面是也。
「亢龙有悔」,穷之灾也。
「穷」,尽也。时穷斯灾,能悔则化,如尧之耄期倦勤是也。李氏衷一曰:天下极重难反之局,止在圣人一反掌间。最得「悔」字妙用。
乾元「用九」,天下治也。治,直吏切。
六十四卦,除坤卦之外,皆有用九,而总不若乾卦之全。乃孔子不言乾之六爻用九,而言「乾元」者,盖言六爻犹一爻自为一用,言「乾元」,则六爻共为一用矣。何也?爻虽有六,不过一「元亨、利、贞」,而亨、利、贞,又不过一元,此所以言「乾元用九」也。乾元用九,则刚柔各得其位,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悔,各乘其时。天下虽大,悉在一元默运中矣,故曰「天下治」也。
「潜龙勿用」,阳气潜藏。
此下七节,又以天道明六爻。当子、丑之月,阳气在地,藏而未露,此贞方起元,元未离贞之时也。
「见龙在田」,天下文明。当寅、卯之月,阳气出地,气象昌明,是贞已交元,元而渐亨之时也。
「终日乾乾」,与时偕行。
当辰、已之月,阳气盛长,乾亦健行,是元而正亨之时也。
「或跃在渊」,乾道乃革。
当午、未之月,阳气虽盛,微阴已生,是元而既亨之时也。「飞龙在天」,乃位乎天德。
当申、酉之月,阳气将消,居在坤方。乾、坤、艮、巽,皆天德之方。申正坤位,故为位乎天德。此元之由亨而利之时也。
「亢龙有悔」,与时偕极。
当戌、亥之月,阳气已尽,卦亦成终。此元亨而利而贞之时也。
乾元「用九」,乃见天则。
卦之六位,不过一元,故六爻之用九,即一元之用九。观春生之后,即有秋杀;寒往之余,依然暑来。天若有则,不可紊乱。今「乾元用九」,由潜而亢,亢极复潜,与天无二,是天之法则,于此乃见也。此与前七节,皆即六爻以明卦辞。见四德即六龙之德,六龙即四德之象也。
乾「元」者,始而亨者也。「利贞」者,性情也。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,大矣哉!大哉乾乎!刚健中正,纯粹精也。六爻发挥,旁通情也。时乘六龙,以御天也。云行雨施,天下平也。前数章分赞一卦六爻,此一章合赞一卦六爻。言「元亨利贞」,本易书之通例,而乾之「元亨利贞」,则非他卦所能同者。盖他卦之元,虽亦能亨,而阴阳相杂,不能以无待。惟乾卦纯阳一气,更无间隔。故一画之元,既始于下,而勃然之势,自达于上,殆始而亨者也。既始亨而又利贞者,乃因其爻位之性情也。盖卦画与爻位,各有刚柔之性,即各有爱恶之情。性情未有不欲其贞者,故利之也。且乾元即乾始,岂特具于卦体者有如是,其有益于筮蓍者,更匪浅也。盖乾自一始而六爻备,或示人以潜与见焉,或示人以惕与跃焉,更或示人以飞与亢焉。能以至美之利,利天下之人,而更不言所利者为何事,与他卦之第言一节者,如「利建侯」、「利用狱」之类是也。迥不相侔也。盖其象无不备,义无不包,有大焉者矣。前谓「大哉乾元」,岂不信乎?此利字,是利益之利,与卦中作「宜」字解者不同。夫亨利贞,皆统于乾始,固见其大矣。即析观于乾卦之六爻,又未尝不大也。大哉乾乎。自初爻观之,阳居阳位,得太极方动之体,何其刚也。自三爻观之,阳居阳位,得天行不息之心,何其健也。自五爻观之,亦阳居阳位,得皇建有极之道,何其中且正也。此三爻其本贞者也。若以「利贞」之三爻观之,二变而贞,则柔顺中正,又何纯也。四变而贞,则温润而泽,又何粹也。上变而贞,则缜密以栗,又何精也。精字属知末节,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,正是此「精」字。观非天下之至精,孰能与此?可知六画之德如此,乾岂不大哉!然文王但浑举其词而已,周公于六爻又逐一发挥之,直以抉其蕴,而横以扩其义。如初之「潜」以至上之「亢」,一爻为一象,一象有一义,较之文之彖辞,更为详备焉。且不但本卦六爻发挥之而已,并能举他卦之六爻而旁通之。如乾通于坤,坤通于乾之类,而六爻之情不可胜用焉。卦爻之辞既备,凡以事来筮者,或值全卦不变,或值全卦皆变,或值一爻之变,随其所处之时,乘此六爻以行乾道,当正而正,当变而变,俾阴阳和谐,如云行雨施之各得其位,则于天下之事,自无不各得其宜而平矣。乾之大有,非一辞所能赞如此。彖传:「云行雨施」,以阴阳交索成卦言。此「云行雨施」,以用卦者值其阴阳之变言。向以前节为上天之云雨,此节为君道之恩泽,似皆与象不合。
君子以成德为行,日可见之行也。潜之为言也,隐而未见,行而未成,是以君子弗用也。行,下孟切。见,贤遍切。
此六节又即六爻以申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。初、二言「君子」,五、上言「大人」,圣人所谓下学而上达也。中二爻界乎上下之间,故变文言位之所处与处之之心,正自强不息之实功也。「成德」,成龙德也,言君子之体于身而为行者,乃欲成龙德以为行也。既成龙德,二又变离日,乃可见之行,非可隐之行也。而顾潜之。「潜」之云者,以时当在下,欲见于田而尚未可见,欲飞于天而六位又未成,是以君子法潜龙之象而弗用也。此力持于穷通之界,自强不息之始也。
君子学以聚之,问以辨之,宽以居之,仁以行之。易曰: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」,君德也。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之理散于六爻,故学以聚之。
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之几判于临时,故问以辨之。非有广大之量,无以畜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之德,故宽以居之。非有至公无私之心,亦无以行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之道,故仁以行之。此下学知行并进之事,自强不息之功也。前以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」为君德,正以此耳。
九三重刚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故乾乾因其时而「惕」,虽危无咎矣。重,直龙切,下同。九三居二乾重刚之间,而又不得二、五之中,上焉不在五之天,下焉不在二之田,中虽在人位,已界乎上下之交。斯时下学已过,上达未能,可以用力,而又无可用力,乃危境也。惟有戒谨恐惧以持之,则可以免咎。此君子以静存而自强不息也。前传以「乾乾因时而惕,虽危无咎」者,亦以此耳。
九四重刚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中不在人,故或之。或之者,疑之也,故无咎。九四亦在二乾重刚之间,而不得二与五之中,上不在五之天,下不在二之田中,离下而上,并不在三之人,进退未定,可疑之境,正君子慎独之境也。四之云「或」者,正因其可疑而疑之,不使此心之发,偶蹈于不正之域也。疑乃审端之精,非狐疑之疑,夫何咎?此君子以动察而自强不息也。
夫大人者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合其吉凶。先天而天弗违,后天而奉天时。天且弗违,而况于人乎?况于鬼神乎?夫,音扶。凡发端之「夫」,皆放此。先,悉荐切。后,胡豆切。
静存动察,其功已密,纯之则为大人。夫大人者,其所造之诣,岂人之所能及哉?以卦爻观之,五以中正位乎天,二以中正位乎地,以变正之后言,下文皆然。是健顺之德也,大人即与天地合其德。五居坎为月,二变离为日,是日月之明也,大人即与日月合其明。卦之元亨利贞,即天之春夏秋冬,是四时之序也。大人又与四时合其序。鬼神司祸福之柄,阳为神,阴为鬼。爻位有得失之几,当位为得,不当为失。是鬼神之吉凶也。大人又与鬼神合其吉凶。由是法乎震而为乾之初,法乎艮而为乾之三,法乎坎而为乾之五,是先乎乾也。三爻不变在成卦之先,故曰先天,而乾自如其序,与大人弗违。或法乎兑而为乾之上,法乎巽而为乾之四,法乎离而为乾之二,是后乎乾也。三爻皆变在成卦之后,故曰后天。而大人自奉乎乾之时而无差。夫乾之理无形,且不违君子,况人为君子之类,鬼神为造化之迹,能违君子乎?是君子即乾矣。此大而化之之境,自强不息之验也。
「亢」之为言也,知进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丧。其唯圣人乎?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唯圣人乎!丧,息浪切。
人身所处,有行藏则有进退,有去就则有存亡,有取舍则有得丧,皆人生之大节,所当知者也。而当其亢时,则祗知有进而已矣,存而已矣,得而已矣。而进之中又有退,存之中又有亡,得之中又有丧,则不知也。如此则安能不失其正?于此而求能不失其正者,唯圣人为然。变刚为柔则正矣,此乃悔之妙用处。盖圣人由学聚问辨,穷其理者极其精,故宽居仁行,致其用者极其熟,可以进则进,可以退则退,可以存则存,可以亡则亡,非常人之所能测也。此圣不可知之境,自强不息之极也。故曰:「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」周易辨画卷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