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集说卷三十四
宋俞琰撰
系辞下传三
子曰:乾坤,其易之门邪?乾,阳物也;坤,阴物也。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,以体天地之撰,以通神明之德。
易三百八十四爻,凡九皆乾阳之辟,凡六皆坤阴之阖,故曰:「乾坤,其易之门邪。」门犹阖户、辟户之义。或以为学易自乾坤两卦而入,非也。乾,阳物也;坤,阴物也。一阖一辟为易之门,而其变至于四千九十六,皆此二物也。以二物之德言,则阴与阳合,阳与阴合,而其情相得。以二物之体言,则刚自刚,柔自柔,而其质不同。故曰「阴阳合德,而刚柔有体」。以,用也。撰,为也。天地之所为,可见者也,易则以此二物体之。神明之德,不可测者也,易则以此二物通之。故曰「以体天地之撰,以通神明之德」。释文云:本又作易之门户邪。愚案:魏伯阳参同契亦作「乾坤者,易之门户」。紫阳朱子曰:「乾坤便是易,只一个阴阳做底,如一门二户,一阖一辟也。」又曰:「六十四卦只是一阴一阳阖辟而成。下文云乾,阳物也;坤,阴物也。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,便见得只是这两个。」又曰:诸卦刚柔之体,皆以乾坤合德而成,故曰乾坤,易之门。诚斋杨氏曰:「明乎乾之阳,则知举六十四卦之阳,本乎阳者,皆乾也。明乎坤之阴,则知举六十四卦之阴,本乎阴者,皆坤也。知易之道,阴阳合德,刚柔有体,则知易之道所以体天地之所为,而与天地为一体;通神明之德,而使神明无遁情矣。天地之撰,如三子者之撰,撰之言为也。童溪王氏曰:撰,所以造物也。
其称名也,杂而不越,于稽其类,其衰世之意邪?
名,不特谓卦名,凡卦爻所称事物之名皆是也。其称虽杂乱不一,然不越乾阳坤阴二物而已。于此而稽考其事物之类,则非一言而尽,与淳古不侔矣。故曰:其衰世之意邪?」于字,侯果以为叹辞。紫阳朱子曰:「万物虽多,无不出于阴阳之变,故卦爻之义,虽杂出而不差谬,然非上古淳质之时思虑所及也,故以为衰世之意,盖指文王与纣之时也。」
夫易彰往而察来,而微显阐幽。开而当名辨物,正言断辞,则备矣。
往,谓既往之事,人所不明者,易能彰之。来,谓方来之事,人所未知者,易能察之。显,谓百姓之日用至显,而人所共见者,易则微之,而使人敬慎而不敢慢。幽,谓死生之说,鬼神之情状至幽,而人所难见者,易则阐之,而使人洞晓而无所疑。知往来之事,见幽显之理,则人心无不开明者矣。盖彰往察来,则又可以因往而推来;微显阐幽,则又可以因显而知幽也。「当名」,如同人之「宗」、观之「宾」、蛊之「考」、小过之「妣」,所命之名,皆因其实而当也。「辨物」,如乾之「龙」、姤之「鱼」、噬嗑之「肉」、剥之「床」,所取之物,皆因其事而辨也。「正言」者,明其理而直言其事,如「利见大人」、「利用享祀」、「利用侵伐」是也。「断辞」者,断以吉凶之辞,如「小贞吉,大贞凶」、「可小事不可大事」是也。「备」,谓无所不具也。断辞则吉凶明而人事息矣,此所以谓之「备」。或曰:「断辞」即彖辞也。紫阳朱子曰:「而微显」,恐当作「微显而」。「开而」之「而」,亦疑有误。
其称名也小,其取类也大。其旨远,其辞文,其言曲而中,其事肆而隐。
其称名虽小,其取类则大,如坤之「牝马」以取类于地是也。其旨所及者远,如坤言「履霜坚冰至」,临言「八月有凶」是也。其辞交错而有文,如损言「龟弗克违」于六五,益言「龟弗克违」于六二,夬言「臀无肤」于九四,姤言「臀无肤」于九三是也。其言委曲而切中于理,如泰之「朋亡,得尚于中行」,无妄之「其匪正有眚,不利有攸往」是也。其事直陈于前,而其义则隐,如蛊之「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」;巽之「先庚三日,后庚三日」是也。
因贰以济民行,以明失得之报。贰,疑也。报,应也。圣人因民心之疑贰无以决,遂作易以济其所行之行。济,如济水,疑则不敢济,决其疑则济也。故为占辞,以明其失得之报应,示之以行有失得,则报有吉凶也。
右第六章。言圣人作易之事。紫阳朱子曰:「此第六章多阙文疑字,不敢尽通。」后仿此。
易之兴也,其于中古乎?作易者,其有忧患乎?
易兴于中古,谓殷周之时。作易者有忧患,指文王。夫伏羲始画八卦,因而重之为六十四,是伏羲作易也。今以为文王,何也?曰:易之画,始于伏羲,易之辞,则始于文王,故皆谓之作也。夫易始作于伏羲,有其画,无其辞。再作于文王,乃有六十四卦彖辞,并三百八十四爻辞,易道遂兴。兴者,起也。文王以前,易只是卜筮之书,掌于太史、太卜占吉凶而已。至文王系之辞以明吉凶,始就所占之辞,教人以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之道,则是易道之著明,起于文王也。文王之作易,何为有忧患也耶?曰:文王身受羑里之难,又为天下后世计,此所以有忧患也。夫易,无思无为者也。今曰「有忧患」,何也?曰:无思无为者,易;有忧患者,作易之圣人也。
是故履,德之基也。谦,德之柄也。复,德之本也。恒,德之固也。损,德之修也。益,德之裕也。困,德之辨也。井,德之地也。巽,德之制也。
「是故」两字,承上文而言。履谓践履。基犹基址之在下,筑土宜实。人之践履,自下积累而至上,步步皆实,则德有其基也。谦谓卑以自处;柄,所以自持也。以谦自持,则德有其柄也。复谓反其本。人性本善,一念或差,则失其本然之天,苟能自反而复其善,则德有其本也。恒谓常久。固者,坚固也。损以惩忿窒欲,则不善日损而德日修也。益以迁善改过,则善日益而德日裕也。困穷之际,正可以观德。人能安于困穷而不失其所守,如岁寒之松柏,疾风之劲草,则亦足以自别。此所谓德之辨也。井之德,安静而不动,此所谓德之地也。巽之德,柔顺而能深入细微,事至则随宜断制,此所谓德之制也。紫阳朱子曰:「凡卦皆反身修德以处忧患之事也,而有序焉。」基所以立,柄所以持。复者,心不外而善端存。恒者,守不变而常且久。惩忿窒欲以修身,迁善改过而长善;困以自验其力,井以不变其所,然后能巽顺于理而制事也。
履和而至,谦尊而光,复小而辨于物,恒杂而不厌,损先难而后易,益长裕而不设,困穷而通,井居其所而迁;巽称而隐。
此一节如书皋陶谟之九德,盖兼体用而言也。履以兑柔应在上之乾刚,是以和说而周至;谦以艮阳下于坤阴,而处下体之上,是以尊高而光明。「复小而辨于物」者,一阳初生于群阴之下,其气虽微,而不为群阴所乱,如暗中一点白,其光虽小,而不为黑所掩也。「恒杂而不厌」者,刚柔皆应,而其文交错,如青黄之相间,可谓杂矣,而其所自守者有常,至久而不厌也。「损先难而后易」者,其初用力颇难,及其惯习,则如自然也。「益长裕而不设」者,因有此理而就加充长之,不必造作则伪也。「困穷而通」者,有所守则身穷而道亨也。「井居其所而迁」者,井本不动之物,汲以养人济物,则随所汲而往也。「巽,称而隐」者,二阳显然在上,称也;一阴入于其下,隐也。称量事物之轻重而意不露,但见其随宜断制,而不见其迹也。紫阳朱子曰:有隐而不能称量者,有能称量而不能隐伏至露形迹者,皆非巽之道也。「巽,德之制也」,「巽以行权」,都是此意。
履以和行,谦以制礼,复以自知,恒以一德。损以远害,益以兴利,困以寡怨,井以辨义,巽以行权。
「履以和行」者,君子之践履,以和为贵,不和则不可行也。「谦以制礼」者,礼尚谦卑,惟谦卑斯可以制礼也。「复以自知」者,反求诸己而内自省也。「恒以一德」者,处烦杂之中,久而不二,则其德终始惟一也。「损以远害,益以兴利」者,善日益则其利日兴也。「困以寡怨」者,固穷而不尤人,怨是用希也。「井以辨义」者,澄心静虑,则物来善应,义无不辨也。「巽以行权」者,巽顺而不与物忤,则能随物轻重而行权。权所以平物之轻重也。圣人行权,酌而处之,以合于义而已。安定胡氏曰:「九卦皆即以之一字言之,亦如六十四卦象辞皆著一以字,盖以明其用易也。」
右第七章三陈九卦之德,说者皆谓圣人处忧患之道。或曰:九卦之两体,多取坤与巽、兑。盖坤,顺也;巽,入也;兑,说也。皆善处忧患而不怨天、不尤人者也。谦,下艮上坤;复,下震上坤。取坤顺者凡二。履,下兑上乾;损,下兑上艮;困,下坎上兑。取兑说者凡三。恒,下巽上震;益,下震上巽;井,下巽上坎;巽,上下皆巽。取巽入者凡四,独于离无取。盖取忧患之中,用晦则可,用明则不可也。
九家易云:「先陈其德,中言其性,后叙其用也。」紫阳朱子曰:「易中尽有处忧患之卦,非谓九卦之外,皆非所以处忧患也。若以困为处忧患之卦,则屯蹇非处忧患而何?观圣人之经,正不当如此。后世拘于象数之学,乃以为九阳数,圣人之举九卦,盖合此数也,尤泥而不通矣。」平庵项氏曰:「三陈之中,皆有辨字。其一曰困之辨,辨于己也。其二曰复小而辨于物,辨于人也。其三曰井以辨义,人己之间,两致其辨也。」史学斋曰:三陈九卦,有深旨焉。自「履德之基」至「巽之制」,皆以「之」字发明其德,此初陈也。自「履和而至」至「巽称而隐」,皆以「而」字发九经之体,此再陈也。自「履以和行」至「巽以行权」,皆以「以」字发九经之用,此三陈也。此九卦有德、有体、有用,益切于人事之要。
易之为书也不可远,为道也屡迁。
易者,载道之书也。道不可须臾离也。君子居则观象玩辞,动则观变玩口,可一日远之哉?屡迁,谓六爻之变动也。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,上下无常,刚柔相易,不可为典要,唯变所适。
此言易道之屡迁也。变动不居,谓六爻变动,或为九,或为六也。六虚,即六爻之位。周,遍也。流,行也。位因爻而见,爻之九六未定,则其位虚也。上,上声。下,去声。上下无常,谓或在上,或在下也。刚柔相易,谓阳刚变为阴柔,阴柔变为阳刚,而相交易也。典,常也。要,约也。屡迁如是,则不可以为定法,唯变所适而已。紫阳朱子曰:「易不可为典要,扬雄太玄却可为典要。他定三百五十四赞当昼,三百五十四赞当夜。昼则吉,夜则凶。吉之中又自分轻重,凶之中又自分轻重。易却不然,有阳居阳而吉者,又有凶者;有阴居阴而吉者,又有凶者;有有应而吉者,有有应而凶者,是不可为典要之书也。」又曰:「易不是死法,太玄都是死法。」
其出入以度,外内使知惧。又明于忧患与故,无有师保,如临父母。此言易书之不可远也。内,谓下卦。外,谓上卦。自内而往外为出,自外而来内为入。度,节度也。出入以度,谓君子之出处进退,当有节度,盖不可不谨也。外内使知惧。如泰倒转为否,内乾出而为外乾,则彖辞戒之曰:「不利君子贞。」此在外而使之知惧也。如需倒转为讼,外坎入而为内坎,则彖辞戒之曰:「不利涉大川。」此在内而使之知惧也。又明于忧患与其所以致忧患之事,因详悉而告之,则夫人至此,鲜有不知惧者矣。知惧之心油然而生,则虽无师保之训诲,而俨如在父母之侧,不敢有自肆之心也。易之为书,切近而有益于人也如此。人之于易也,其可远之乎?
初率其辞而揆其方,既有典常。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此合易书与易道并言也。率,循也。辞,谓卦爻之辞。揆,度也。方,谓事情之所向。典,谓可考。常,谓可守。始循其辞,以度其事情之所向,则其为善也,既有典常可考可守矣。然神而明之,则存乎其人,而为道也见于实用,其为书也,不为空言。苟非其人,则其道不能以自行,其书亦空言而已。前云「不可为典要」,谓易之言吉凶无定法;此云「既有典常」,谓易之言吉凶则有定理。右第八章诚斋杨氏曰:「此章言易道之用存乎变,易道之体存乎常,易道之行存乎人。」周易集说卷三十四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