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集说卷三十三
宋俞琰撰
系辞下传二
是故易者,象也。象也者,像也。彖者,材也。爻也者,效天下之动者也。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。
「是故」两字,承前章而言。正义云:「前章皆取象以制器,以是之故,易卦者,写万物之形象也。」愚谓易有画乃有象,如乾象天,坤象地,巽下坎上而为井,巽下离上而为鼎之类,皆是也。岂特十三卦之象而已哉?象即像之谓,既谓之「像」,则不过其理近似而已。学者深求其义则过,过则必至于凿也。彖乃一卦之全材,爻则分而为六,所以效天下万事万物之动也。其间有得有失,是以吉凶由动而生,悔吝由动而著也。「生」,谓从此而生出。著,谓自微而著见。「悔」,有改过之意,至于吉则悔之著也。「吝」,有文过之意,至于凶,则吝之著也。原其始而言,则吉凶生于悔吝之小疵;要其终而言,则悔吝著而为吉凶也。括苍龚氏曰:「像者,体也,以上下言也。材者,用也,以内外言也。」
阳卦多阴,阴卦多阳,其故何也?阳卦奇,阴卦耦,其德行何也?阳一君而二民,君子之道也。阴二君而一民,小人之道也。
震、坎、艮三男,阳卦也,曷为而多阴?三男皆坤体,乾交坤而得之也。巽、离、兑三女,阴卦也,曷为而多阳?三女皆乾体,坤交乾而得之也。阳卦皆一阳而二阴,是为阳卦多阴。阴卦皆一阴而二阳,是为阴卦多阳。其所以然者,何哉?阳卦奇,阴卦耦也。阳卦奇者,震、坎、艮皆五画也。阴卦耦者,巽、离、兑皆四画也。其德行何也?一与不一也。阳卦一阳而二阴,是谓一君而二民。阴多阳少,以二民共事一君,一也,故为君子之道。阴卦一阴而二阳,是谓二君而一民。阳多阴少,以二君共争一民,不一也,故为小人之道也。紫阳朱子曰:「君谓阳,民谓阴。」
右第四章仅两节,疑错简。前一节当属前章,后一节当在「贞夫一」之下。
易曰:「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。」子曰:天下何思何虑?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,天下何思何虑?
此以下释咸九四爻义。思者,索其所欲。虑者,防其所恶。何思何虑,谓天下万事万物之往来甚众,若以思虑为感,则是自取其憧憧也。如日月寒暑未尝不往来,而其往来也,任气之自运,何思何虑?又如尺蠖、龙蛇,未尝不屈伸,而其屈伸也,委形之自然,何思何虑?天下之理本同归,而殊其涂者自不同;天下之理本一致,而百其虑者自不一。盖往来者,人事之常,安能使之不往来?但不可加以思虑之憧憧尔。若加思虑之憧憧,则徒自纷纷然,岂咸感之道哉?两称天下何思何虑,盖甚言咸感之道,君子以虚受人,无所事乎思虑也。龟山杨氏曰:「易所谓无思者,以为无所事乎思云尔。故其于天下之故,感而通之而已。今曰不可以有思,又曰不能无思,此何理哉?」
日往则月来,月往则日来,日月相推而明生焉。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寒暑相推而岁成焉。往者屈也,来者信也,屈信相感而利生焉。
日月相推而明生,寒暑相推而岁成,此皆自然之往来,非憧憧往来也。往者屈,来者信,屈信相感而生生之不息,则其利无穷矣。信,音伸。伊川程子曰:「此以往来屈信明感应之理。屈则有信,信则有屈,所谓感应也。故日月相推而明生,寒暑相推而岁之功用由是而成,故曰屈信相感而利生焉。感,动也。有感必有应。凡有动皆为感,感则必有应,所应复为感,感复有应,所以不已也。」又曰:「近取诸身,百体皆具。屈信往来之义,只于鼻息之间见之。」屈信往来只是理,不必将既屈之气复为方信之气。生生之理,自然不息,如复言七日来复,其间无所断续。阳已复生,物极必返,其理须如此。横渠张子曰:屈信相感而利生焉,感以诚也。情伪相感而利害生,杂以伪也。
尺蠖之屈,以求信也;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。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;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尺蠖屈而求信,龙蛇蛰而存身,此皆物性之自然也。义,即易中之义。致,与大学致知之致同。精研义理,无毫厘之差,而深造于神妙,所以致之于用也。见于用而利,施于身而安,所以为崇德之资也。「精义入神」,内也;致用,外也。自内而达外,犹尺蠖之屈以求信也。利用安身,外也;崇德,内也。即外以养内,亦犹龙蛇之蛰以存身也。屈信之道,不过如斯而已。故又曰: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伊川程子曰:「前云屈信之理矣,复取物以明之。尺蠖之行,先屈而后信,盖不屈则无信,信而后有屈,观尺蠖而知感应之理也。龙蛇蛰藏,所以存息其身而后奋迅也,不蛰则不能奋矣。动息相感,乃屈信也。君子潜心精微之义,入于神妙,所以致用也。」潜心精微,积也;致用,施也。积与施,乃屈信也。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承上文致用而言,利其施用,安处其身,所以崇大德业也。紫阳朱子曰:「因言屈信往来之理,而又推以言学,亦有自然之机也。」又曰:「精义二字,闻诸长者。所谓义者,宜而已矣。物之有宜有不宜,事之有可有不可,吾心处之,知其各有定分而不可易,所谓义也。精义者,精于此而已。所谓精云者,犹曰察之云耳。精之之至而入于神,则于事物所宜,毫厘委曲之间,无所不悉,有不可容言之妙矣。此所以致用而用无不利也。」诚斋杨氏曰:「精于庖者,其刀入神;精于射者,其矢入神。苟入神矣,其致用于庖与射也何有?精于技犹若是,而况精于义理而入神者乎?是故以之致用,则用必利;以之安身,则身必安。
穷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
神无方,妙而不可测者也;化无迹,泯而不可见者也。自精义入神,真积力久,以至于穷尽其神,是以知化。穷神而知化,则从容中道,游于何思何虑之天,而与天为一矣。兹非德之盛乎?故曰:
穷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」穷神,犹言穷理尽性;知化,犹言至于命。横渠张子曰:穷神,是穷尽其神也;入神,是仅能入于神也。言入如自外而入,义固自有浅深。又曰:穷神知化,乃德盛仁熟之所致,非智力能强也。紫阳朱子曰:此上四节皆以释咸九四爻义。
易曰:「困于石,据于蒺藜,入于其宫,不见其妻,凶。」子曰:非所困而困焉,名必辱;非所据而据焉,身必危。既辱且危,死期将至,妻其可得见耶?
困之六三,上有九四,如石之当吾前三也,非所困而困焉,名之辱也必矣。下有九二,如蒺藜之居吾后三也,非所据而据焉,身之危也必矣。既辱且危,奚可动哉?动则变为大过之棺椁,是死期之将至也,妻其可得见耶?死期将至,古本作「死其将至」。释文云:亦作期。横渠张子曰:此明不能利其用也。括苍龚氏曰:困之六三,不能安身以崇德,况利用乎?紫阳朱子曰:石是挨动不得底物事,自是不须去动他。若只管去用力,徒自困耳。又曰:且以人事言之,有著力不得处,若只管著力去做,少间去做不成,他人便道自家无能,便是辱了名。
易曰:「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,获之,无不利。」子曰:隼者,禽也;弓矢者,器也;射之者,人也。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,何不利之有?动而不括,是以出而有获。语成器而动者也。
隼者,禽也;弓矢者,公用以射隼者也。器,谓弓矢;人,谓公也。隼居高墉之上,而公用射之,此小人处危地而将就擒之时也。是时君子之器已成,是以动而无所碍,出而有所获也。昔也时未至,则君子藏器于身,又何敢动?今也动而无不利,如此谓其成器而后动者也。括者,结而有所凝之谓。伊川程子曰:「行一身至于天下之事,苟无其器,与不以时而动,小则括塞,大则丧败。自古喜有为而无成功或颠覆者,皆由是也。」横渠张子曰:「此明能精义以致用者。」括苍龚氏曰:「解之上六能利用矣,况安身以崇德乎?」
子曰:「小人不耻不仁,不畏不义,不见利不劝,不威不惩。小惩而大诫,此小人之福也。易曰:屦校灭趾,无咎。此之谓也。
小人不以不仁为耻,故见利而后劝,不见利不劝也;不以不义为畏,故威而后惩,不威不惩也。如噬嗑
初九曰:屦校灭趾,无咎。此乃小惩而大诫,是为小人之福也。此以下比,先泛论事物之理,然后举易曰以证之,与前不同。」郭京曰:「动字误作劝字。」横渠张子曰:所举易义,是圣人议论到此,因举易义以成之,亦是人道之大且要者也。
善不积不足以成名,恶不积不足以灭身。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,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,故恶积而不可揜,罪大而不可解。易曰:何校灭耳,凶。一小善不足以成君子之名,君子之所以成名者,善之积也。一小恶不足以灭小人之身,小人之所以灭身者,恶之积也。善恶之积,皆非一朝一夕之故,恶小则罪亦小,恶大则罪亦大。小人以缺
如噬嗑上九曰:「何校
灭耳,凶」,则其罪大而不可解矣。家语云:勿谓何伤,其祸将长。勿谓何害,其祸将大。焰焰不灭,炎炎若何?涓涓不壅,终为江河。其是之谓乎?首不称「子曰」,盖连上文。
子曰:「危者,安其位者也。亡者,保其存者也。乱者,有其治者也。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乱,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。易曰: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。小人所以倾危者,自以为位可恒安也;所以灭亡者,自以为存可恒保也;所以祸乱者,自以为治可恒有也。君子则不然,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乱。」如否九五曰: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,而畏惧如此,是故其身安而国家可以保守也。安危以身言,存亡以国家言;治乱,以天下言。括苍龚氏曰:「否之九五,能安身者也。」
子曰:「德薄而位尊,知小而谋大,力小而任重,鲜不及矣。易曰: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言不胜其任也。
不度其德之薄而居尊位,不揣其知之小而谋大事,不量其力之小而当重任,其不及祸者鲜矣。如鼎之九四曰: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可谓不胜其任矣。」横渠张子曰:「此明不知利用以安身者。」
子曰:「知几其神乎?君子上交不谄,下交不渎,其知几乎?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。易曰: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。介如石焉,宁用终日,断可识矣。君子知微知彰,知柔知刚,万夫之望。」
知几之几,与前「几事不密」之「几」同。盖几者,始动之微,吉凶之端,先见而未著,人所难知者也。知几其神乎,谓君子生有定见之明,事未著而先已知也。众人皆不知,而君子独先知之,不谓之神可乎?谄,佞也。渎,乱也。交于上以恭巽,过则为谄;交于下以和易,过则为渎。君子当豫之时,不屈己以徇人,而无上交之谄;不屈人以徇己,而无下交之渎,其知几乎!众皆迷而忘返,君子则见几而动,何待终日?他日吉凶既判,果如所料。然则君子之不谄不渎者,非其有先见之明,畴克尔耶?知几以理言,见几以事言。知在内,见在外也。如豫之六二曰:「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。」石者,至重之物,定而不动者也。君子之不谄不渎,介然自守而如石焉,则胸中自有定见,若吉若凶,一览即决,何待终日?柔指六五,刚指九四。豫之时,九四之刚上逼六五之柔,而威震主矣。众人所不察,君子独先知之,岂非先觉之贤乎?君子知今日之微如是,遂知他日之彰必如是;知今日之柔如是,遂知他日之刚必如是。此君子先有定见之明,高出众人之表,是乃万夫之望也。「望」与诗「彼都人士,万民所望」同,叶韵,音亡。或曰:「豫之九四,恐亦不至乎僭叛,圣人豫防之尔。如坤之初六,方言履霜,便言坚冰至,易之为戒,例如此也。」横渠张子曰:「几者,象见而未形也。」伊川程子曰:「知几者,君子之独见,非众人所能及。」又曰:「断,别也,其判别可见也。」紫阳朱子曰:「汉书吉之之间有凶字。」或问朱子曰:「几者,动之微,何以独于上交下交言之?」曰:「上交要恭逊,便不知不觉有个谄底意思在里头。下交不渎,亦是如此。所谓几者,只才觉得近谄近渎,勿令如此,便是知几。」进斋徐氏曰:上交,交于三也;下交,交于初也。当豫之世,四为权臣,三比而初应之,皆权臣之与也。二之于四,本无系应,以位在初、三之间,所比非人,易为所累,一或不谨而谄渎焉,则陷于逸豫,不能见几而作矣。括苍龚氏曰:豫六二,知几,神之事也,非精义不足以明之。
子曰:「颜氏之子,其殆庶几乎?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也。」易曰:「不远复,无祇悔,元吉。」
殆,将也。庶,近也。圣人知几,贤人则近几耳。圣人无过,故无不善;贤人则或有过,故犹有不善。但贤人有不善,则未尝不知;知之,则未尝复行也。颜子之不贰过,盖近道矣。如复
初九曰:「不远复,无祇悔,元吉。」则颜子其殆庶几乎!东坡苏氏曰:世所以不食乌喙者,徒以知之审也。如使知不善如知乌喙,则世皆颜子矣。所以不及圣人者,犹待知尔。括苍龚氏曰:复初九,殆庶几,所谓精义也。
天地𬘡缊,万物化醇。男女搆精,万物化生。易曰:「三人行,则损一人;一人行,则得其友。」言致一也。
「天地𬘡缊」,谓乾坤阴阳之感也。「男女搆精」,谓六子阴阳之合也。「万物化醇」,谓气化者也。皆二而一者也。如损
六三曰:「三人行,则损一人;一人行,则得其友。」盖言致一也。男女即是六子,非真谓人之男女。若以为人之男女,则人之男女止能生人,岂能生万物也哉?括苍龚氏曰:「精义则足以致一,若损之六三是也。」
子曰:君子安其身而后动,易其心而后语,定其交而后求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全也。危以动,则民不与也。惧以语,则民不应也。无交而求,则民不与也。莫之与,则伤之者至矣。易曰:「莫益之,或击之,立心勿恒,凶。」
君子位正身安而后动,则动无不与;心平气和而后语,则语无不应;定其交之可求而后求,则求无不与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处世得以全身而远害也。乃若危以动,则无党与;惧以语,则无应援;无交而求,则谁其与之?人皆莫之与,则伤之者自外而至矣。如益
上九曰:「莫益之,或击之,立心勿恒,凶。」益上九之位不正,只居六爻之穷,其身心之危惧可知矣。不能益人而反求人之益,其交其求又可知矣。则其击之者自外而来,乌得不凶?横渠张子曰:此又终以致用之戒。郭京曰:「危以动,则民不辅也。」「辅」误作「与」。平庵项氏曰:「危以动,则民不与」,党与之与也。「无交而求,则民不与」,取与之与也。
右第五章所举十卦,皆言君子学易之事。周易集说卷三十三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