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程朱传义折衷卷二十三
元赵采撰䷪乾下兑上
程子曰:序卦:益而不已必决,故受之以夬。夬者,决也。益之极,必决而后止,理无常益,益而不已,已乃决也。夬所以次益也。为卦兑上乾下。以二体言之,泽,水之聚也,乃上于至高之处,有溃决之象。以爻言之,五阳在下,长而将极;一阴在上,消而将尽;众阳上进,决去一阴,所以为夬也。夬者,刚决之义。众阳进而决去一阴,君子道长,小人消衰将尽之时也。
夬:扬于王庭,孚号有厉。
程子曰:小人方盛之时,君子之道未胜,安能显然以正道决去之?故含晦俟时,渐图消之之道。今既小人衰微,君子道盛,当显行之于公朝,使人明知善恶,故云扬于王庭。「孚」,信之在中,诚意也。号者,命众之辞。君子之道虽长盛,而不敢忘戒备,故至诚以命众,使知尚有危道,虽以此之甚盛,决彼之甚衰,若易而无备,则有不虞之悔,是尚有危理,必有戒惧之心,则无患也。圣人设戒之意深矣。
告自邑,不利即戎,利有攸往。
程子曰:「君子之治小人,以其不善也,必以己之善道胜革之。故圣王诛乱,必先修己,舜之敷文德是也。」「邑」,私邑。「告自邑」,先自治也。以众阳之盛,决于一阴,力固有余,然不可极其刚至于太过,太过乃如蒙上九之为寇也。戎兵者,强武之事。不利即戎,谓不宜尚壮武也。即,从也。从戎,尚武也。「利有攸往」,阳虽盛,未极乎上,阴虽微,犹有未去,是小人尚有存者,君子之道有未至也,故宜进而往也。不尚刚武,而其道益进,乃夬之善也。
朱子曰:夬,决也,阳决阴也,三月之卦也。以五阳去一阴,决之而已。然其决之也,必正名其罪,而尽诚以呼号其众,相与合力。然亦尚有危厉,不可安肆,又当先治其私,而不可专尚威武,则利有所往也。皆戒之之辞。
彖曰:「夬」,决也,刚决柔也。健而说,决而和。
程子曰:夬为决义,五阳决上之一阴也。「健而说,决而和」,以二体言卦才也。下健而上说,是健而能说,决而能和,决之至善也。兑说为和。
「扬于王庭」,柔乘五刚也。「孚号有厉」,其危乃光也。柔虽消矣,然居五刚之上,犹为乘陵之象。阴而乘阳,非理之甚。君子势既足以去之,当显扬其罪于王朝大庭,使众知善恶也。尽诚信以命其众,而知有危惧,则君子之道,乃无虞而光大也。
「告自邑,不利即戎」,所尚乃穷也。利有攸往,刚长乃终也。当先自治,不宜专尚刚武,即戎则所尚乃至穷极矣。夬之时所尚,谓刚武也。阳刚虽甚长,犹未终,尚有一阴,更当决去,则君子之道,纯一而无害之者矣,乃刚长之终也。
愚曰:此卦以二体言,则乾健而兑说,乾决而兑和。以互伏言,则上体伏艮为庭。左传陈侯筮,遇观之否,曰:「庭实旅百」。杜氏曰:「艮为门庭」。以爻变言,上六与九三相应,成巽离,巽为号,巽风者,天之号令,故号令、号呼、命,皆取巽象。离为光。以卦变言,夬自姤变,一变同人,二变履,三变小畜,四变大有。同人六二自坤来,坤为邑,履下卦兑为口,告邑也。自同人至大有,皆有离象,离为戈,兵戎也。夫夬五阳决一阴,势至易也。今观繇彖爻辞,皆不言吉,而有危惧之词者,断蛇不殛,刺虎不毙,伤人愈多。是以圣人为君子谋而忧小人者,其戒有四,何者?上六以一柔乘五刚,其害未易去也,故「扬于王庭」,声其乘刚之罪,忧其罪不白,彼尚有词而未去,其戒一也。王庭之号令孚矣,天下皆信君子之所为矣,而犹欲君子之有厉者,盖忧君子无危厉之心,则事或疏,而小人之为谋也莫测。其戒二也。罪白矣,「号孚」矣,「心厉」矣,然犹曰「告自邑」者,盖忧小人之魁去,而小人之余党尚存,故告于吾国中,使反侧者安,而小人之余党自离可也。若君子自以为吾五阳已盛,不用告而遽加诛焉,则君侧之恶不可以兵,兵之则小人之势穷而党复合,非君子之利也。其戒三也。即戎虽非君子之利,然五阳不往,则一阴不退,故又曰「利有攸往」,曰「刚长乃终」,盖欲五阳往而刚长,则一阴消而阳纯,此圣人望君子终之之事也。刚不长,阳不纯,君子不终也。
象曰:泽上于天,夬;君子以施禄及下,居德则忌。
程子曰:泽,水之聚也,而上于天至高之处,故为夬象。君子观泽决于上而注溉于下之象,则以施禄及下,谓施其禄泽以及于下也。观其溃决之象,则以居德则忌。居德,谓安处其德,则,约也。忌,防也,谓约立防禁,有防禁则无溃散也。王弼作「明忌,亦通。不云泽在天上,而云泽上于天,则意不安而有决溃之势。云在天上,乃安辞也。」
愚曰:「泽上于天」则为雨,有泽物之象焉,万物之所欣快也,故君子以之「施禄及下」。「施禄及下」可也,而以德自居,则不可也。「忌」,当作畏忌之「忌」,言可以「施禄及下」,所忌者自居其德。天降雨泽于下,亦岂自居其德哉?则夫决去小人,亦不可自居其功也。
初九,壮于前趾,往不胜,为咎。象曰:「不胜」而「往」,咎也。程子曰:「九,阳爻而乾体,刚健在上之物,乃在下而居决时,壮于前进者也。前趾,谓进行。人之决于行也,行而宜,则其决为是;往而不宜,则决之过也。故往而不胜,则为咎也。夬之时而往,往决也,故以胜负言。九居初而壮于进,躁于动者也,故有不胜之戒。阴虽将尽,而己之躁动,自宜有不胜之咎,不计彼也。人之行,必度其事可为,然后决之,则无过矣。理不能胜而且往,其咎可知。凡行而有咎者,皆决之过也。」愚曰:大壮震在上为足,初九在下体之下,如足之动趾也。夬自大壮而积,「大壮」既以四刚而壮趾矣,今夬五刚,则初九壮于前大壮之趾矣。大壮初九云「征凶」者,以初无应,不可动而先动也。今初亦无应,又震足毁折,此岂可动而往哉?往则必不胜。夫见胜而往,胜在往前,不能必其胜而往,宜其「为咎」矣。阳好动而刚喜自任,故圣人戒之以此。
九二,惕号,莫夜有戎,勿恤。象曰:「有戎勿恤」,得中道也。程子曰:「夬者,阳决阴、君子决小人之时,不可忘戒备也。」阳长将极之时,而二处中居柔,不为过刚,能知戒备,处夬之至善也。内怀兢惕,而外严戒号,虽莫夜有兵戎,亦可「勿恤」矣。莫夜有兵戎,可惧之甚也。然可勿恤者,以自处之善也。既得中道,又知惕惧,且有戒备,何事之足恤也?九居二,虽得中,然非正,其为至善,何也?曰:阳决阴,君子决小人而得中,岂有不正也?知时识势,学易之大方也。朱子曰:九二当决之时,刚而居柔,又得中道,故能忧惕号呼,以自戒备,而莫夜有戎,亦可无患也。
愚曰:九二动成离、巽,离目,巽多白眼,惕惧之象。巽为号,故曰「惕号」。离日在兑方之下,莫也。巽为入,日入于地,「莫夜」也。离为戈兵,戎也。坎为忧,离见坎伏,「勿恤」也。「莫夜」者,阴伏之时也。小人之害君子,必阴伏而潜中之。今九二君子以刚居柔,德壮而小心,于莫夜之时,必危惕而申警之,则有备无患,虽有兵戎卒至,勿用忧恤可也。象曰:得中道。以九居二,非得中道乎?得中而无所过,备患而无所不及,小人虽有阴谋,何所复施哉?故曰「有戎勿恤」。夫先事而忧之,则事至勿忧矣。
九三,壮于𬱓,有凶。君子夬夬,独行遇雨,若濡,有愠,无咎。程子曰:爻辞差错,安定胡公移其文曰:「壮于𬱓,有凶,独行遇雨,若濡,有愠,君子夬夬,无咎。」亦未安也。当云:「壮于𬱓,有凶,独行遇雨,君子夬夬,若濡,有愠,无咎。」夬决,尚刚健之时,三居下体之上,又处健体之极,刚果于决者也。𬱓,颧骨也,在上而未极于上者也。三居下体之上,虽在上而未为最上,上有君而自任其刚决,「壮于𬱓」者也,有凶之道也。「独行遇雨」,三与上六为正应,方群阳共决一阴之时,己若以私应之,故不与众同而独行,则与上六阴阳和合,故云「遇雨」。易中言雨者,皆谓阴阳和也。君子道长,决去小人之时,而己独与之和,其非可知。唯君子处斯时,则能「夬夬」,谓夬其夬,果决其断也。虽其私与,当远绝之,若见濡污,有愠怒之色,如此则无过咎也。三,健体而处正,非必有是失也,因此义以为教耳。爻文所以交错者,由有「遇雨」字,又有「濡」字,故误以为连也。
朱子曰:𬱓,颧也。九三当夬之时,以刚而过乎中,是欲决小人,而刚壮见于面目也。如是则有凶道矣。然在众阳之中,独与上六为应,若能果决其决,不系私爱,则虽合于上六,如独行遇雨,至于若濡,而为君子所愠,然终必能决去小人,而无所咎也。温峤之于王敦,其事类此。
愚曰:三变有重兑之象,二、三、四爻有离体,离为目,下兑为口,目口之间为𬱓,又兑为颊。𬱓,颊骨也。雨,兑泽也。夬夬,决之又决也。既决上六,兑三动复成兑,「夬夬」也。九三刚而不中,始也欲决小人,其刚壮之气,见于颜面间,似伤乎暴,暴则有凶。而三乃曰:「我君子也,决而又决,我之事也。」然进锐者,退必速终也。四阳皆不应上,而三乃独行应之,虽以阳遇阴,和洽为雨,至于沾濡,然视四阳,岂不愧哉?是以中心愠恨,悔其独行,竟欲决去小人,以冀无咎,此正是善补过。文公谓颜杲卿受禄山衣服,中道忿然归,借兵伐之,正是此义。
象曰:「君子夬夬」,终无咎也。
程子曰:「牵梏于私好,由无决也。」君子义之与比,决于当决,故终不至于有咎也。九四,臀无肤,其行次且。牵羊悔亡,闻言不信。象曰:「其行次且」,位不当也;「闻言不信」,聪不明也。
程子曰:「臀无肤,居不安也;行次且,进不前也。次且,进难之状。」九四以阳居阴,刚决不足,欲止则众阳并进于下,势不得安,犹臀伤而居不能安也;欲行则居柔失其刚壮,不能强进,故「其行次且」也。「牵羊悔亡」:羊者群行之物;牵者,挽拽之义。言若能自强而牵挽以从群行,则可以「亡」其「悔」。然既处柔,必不能也,虽使闻是言,亦必不能信用也。夫过而能改,闻善而能用,克己以从义,唯刚明者能之。在他卦,九居四,其失未至如此之甚。在夬而居柔,其害大矣。九处阴位,不当也。以阳居柔,失其刚决,故不能强进,其行次且。刚然后能明,处柔则迁,失其正性,岂复有明也?故闻言而不能信者,盖其聪听之不明也。
朱子曰:以阳居阴,不中不正,居则不安,行则不进。若不与众阳竞进,而安出其后,则可以「亡」其「悔」。然当决之时,志在上进,必不能也。占者闻言而信,则转凶而吉矣。「牵羊」者,当其前则不进,纵之使前,而随其后,则可以行矣。
愚曰:九四乃姤九三之反也。姤九三居巽上,巽为股,股上为臀。夬四与姤三皆变,则臀无肤矣。三、四皆卦外爻,有皮肤之象。巽为进退,故其行次且。二卦象同,故其词亦同。此爻大抵谓一阴在上,众阳所欲共决也。四以阳处阴,阳喜进,故居则不安;阴喜退,故行则不进。譬臀伤肤,既不可处,又不可行,此其所以「次且」也。然则为九四者,宜如何哉?避四而居初,让三阳使先行,而己出其后,则「无悔」矣。四动成「兑」,「兑」为羊,羊性狠,牵挽则抵触不行,却行而随之则行。然斯言也,但恐九四未必闻而信之。何者?不足于刚决也。九四动有「坎离」,「坎」为耳,「离」为目,聪明之象也。不动则耳塞目毁,聪不明矣。当夬之时,圣人病九四之柔不当位,不聪明,不足与共事也。
九五:苋陆夬夬,中行无咎。象曰:「中行无咎」,中未光也。
程子曰:五虽刚阳中正,居尊位,然切近于上六。上六说体,而卦独一阴,阳之所比也。五为决阴之主,而反比之,其咎大矣。故必决其决如「苋陆」然,则于其「中行之德,为无咎」也。「中行」,中道也。「苋陆」,今所谓马齿苋是也,曝之难乾,感阴气之多者也,而脆易折。五若如「苋陆」,虽感于阴,而决断之易,则于中行无过咎矣。不然,则失其中正也。感阴多之物,「苋陆」为易断,故取为象。卦辞言「夬夬」,则于中行为无咎矣。象复尽其义云:「中未光也。」夫人心正意诚,乃能极中正之道,而充实光辉。五心有所比,以义之不可而决之,虽行于外,不失中正之义,可以无咎。然于中道未得为光大也。盖人心一有所欲,则离道矣。夫子于此,示人之意深矣。朱子曰:「苋陆,今马齿苋,感阴气之多者。九五当决之时,为决之主,而切近上六之阴,如苋陆然。若决而决之,而又不为过暴,合于中行,则无咎矣。戒占者当如是也。」
愚曰:「苋陆」,古今诸儒之说,或以为一物,或以为二物,或以为一物而二名,此不可以臆断也。朱汉上云:兑为泽,苋蒉,泽草也,叶柔根小,坚且赤。爻云苋陆,则生于陆地,喻小人之在显位者。五居尊,为决之主,四阳助之,决去上六之一柔,如去苋焉。本非难事,然易每危君子,必使去之尽善,而后为光也。若曰彼上六之小人,如苋生于陆,何难决去?今众刚决之又决之,恐或伤暴,则于国家亦有害,必得中道而行,乃为无咎。中行无咎矣,而圣人犹以为「中未光」,何也?盖去疾以全元气,不如初无疾而元气自全;去小人以靖国家,不如初无小人而国家自靖。今使阴柔之小人,至于在显位,而后众刚决而去之,亦非九五之光也。曰「中未光」,盖不足于九五之词。上六:无号,终有凶。象曰:「无号」之凶,终不可长也。
程子曰:阳长将极,阴消将尽,独一阴处穷极之地,是众君子得时决去危极之小人也。其势必须消尽,故云无用号啕畏惧,终必有凶也。阳刚君子之道进而益盛,小人之道既已穷极,自然消亡,岂复能长久乎?虽号啕无以为也,故云终不可长也。先儒以卦中有「孚号」、「惕号」,欲以「无号」为「无号」,作去声,谓无用更加号令,非也。一卦中适有两去声字、一平声字,何害?而读易者率皆疑之。或曰:圣人之于天下,虽大恶未尝必绝之也。今且使之无号,谓必有凶,可乎?曰:夬者,小人之道消亡之时也。决去小人之道,岂必尽诛之乎?使之变革,乃小人之道亡也,道亡乃其凶也。
朱子曰:阴柔小人,居穷极之时,党类已尽,无所号呼,终必有凶也。占者有君子之德,则其敌当之,不然反是。
愚曰:「孚号」、「惕号」,号令之号也。上六「无号」,哀号之号也。小人安而得志,则骄以喜;危而不得志,则哀以号,此其常态也。今上六以三「我应」也,欲「号」以求免,而三则「壮𬱓有愠」;以五「我比」也,欲「号」以求免,而五则决之又决。然则上六无告呼之地矣,此所以无号而终有凶也。彖于五阳则告之曰「利有攸往」,爻于一阴则喻之曰「无号,终有凶」。小人至此,欲延一旦之命,可得乎?凶而可号以免,所谓天作孽,犹可违;无号之凶,所谓自作孽,不可逭。圣人所以为万世小人戒也。䷫巽下乾上
程子曰:序卦:夬,决也。决必有遇,故受之以姤。姤,遇也。决,判也。物之决判,则有遇合,姤所以次夬也。为卦乾上巽下。以二体言之,风行天下,天之下者,万物也。风之行无不经触,乃遇之象。又一阴始生于下,阴与阳遇也,故为姤。姤:女壮,勿用取女。程子曰:一阴始生,自是而长,渐以盛矣,是女之将长壮也。阴长则阳消,女壮则男弱,故戒勿用取如是之女。取女者,欲其柔和顺从,以成家道。姤乃方进之阴,渐壮而敌阳者,是以不可取也。女渐壮,则失男女之正,家道败矣。姤虽一阴甚微,然有渐壮之道,所以戒也。
朱子曰:姤,遇也。决尽则为纯乾,四月之卦。至姤然后一阴可见,而为五月之卦。以其本非所望,而卒然值之,如不期而遇者,故为遇。遇已非正,又一阴而遇五阳,则女德不贞,而壮之甚也。取以自配,必害乎阳,故其象占如此。
愚曰:此卦朱文公云:「不是说阴渐长为女壮」,乃是一阴遇五阳,是不正当底女人。此说固是,然程子谓姤虽一阴甚微,然有渐长之道,是以戒也。二义互观可也。夫阴阳之遇,主于一则专以一遇五,则无君子偕老之德,而有鹑之奔奔之羞。圣人于是诏君子曰:「勿用取」此「女」,绝之于其始也。不绝之于始,鲜不受制于其手矣。繇词首言「姤女壮」。夫阳至四五而后言壮,今姤一阴方长,即为壮者,见得阴阳之情不同,而女子小人,渐不可长也。
彖曰:「姤」,遇也,柔遇刚也。「勿用取女」,不可与长也。天地相遇,品物咸章也。刚遇中正,天下大行也。姤之时义大矣哉!
程子曰:姤之义,遇也。卦之为姤,以柔遇刚也。一阴方生,始与阳相遇也。一阴既生,渐长而盛,阴盛则阳衰矣。「取女」者,欲长久而成家也。此渐盛之阴,将消胜于阳,不可与之长久也。凡女子、小人、夷狄,势苟渐盛,何可与久也?故戒「勿用取」如是之女。阴始生于下,与阳相遇,天地相遇也。阴阳不相交遇,则万物不生。天地相遇,则化育庶类,品物咸章。万物章明也。以卦才言,五与二皆以阳刚居中与正,以中正相遇也。君得刚中之臣,臣遇刚中之君,君臣以刚阳遇中正,其道可以大行于天下也。赞姤之时,与姤之义至大也。天地不相遇,则万物不生。君臣不相遇,则政治不兴。圣贤不相遇,则道德不亨。事物不相遇,则功用不成。姤之时与义,皆甚大也。
愚曰:「姤」之为遇,何谓也?刚之为道,难乎其合,而柔之为遇也易。柔遇刚则消刚,阴遇阳则消阳。小人遇君子则消君子,夷狄遇中国则消中国。天下之理,刚遇柔则顺,柔遇刚则逆。坤只顺承天,臣只顺承君,子只顺承父,妇只从夫。阴不可为主,况不期而遇乎?是以不可取也。其不可取,以其不贞而不可与久也。圣人既言遇之不善,又言遇之善者,「姤」者,乾末坤始也,故曰「天地相遇」。以四时言之,则建午之月,品物咸章之际也。荀爽曰:坤出于离,与乾相遇,故万物皆相见,相见咸章也。刚遇中,二也。「刚遇中正」,五也。阴之长,自九二变而为遁,始无臣也。自九五变而为剥,始无君也。姤之世,上有君,下有臣,君子之欲有为,无所不可,故曰「刚遇中正,天下大行」也。圣人惧学者止以女子之道言姤,故又极天地明教化,而言其义之大也。
象曰:天下有风,「姤」。后以施命诰四方。
程子曰:「风行天下,无所不周,为君后者,观其周徧之象,以施其命令,周诰四方也。风行地上,与天下有风,皆为周徧庶物之象。而行于地上,徧触万物,则为观,经历观省之象也。行于天下,周徧四方,则为姤,施发命令之象也。诸象或称先王,或称后,或称君子、大人。称先王者,先王所以立法制建国,作乐省方,𠡠法闭关,育物享帝,皆是也。称后者,后王之所为也,财成天地之道,施命诰四方是也。君子,则上下之通称。大人者,王公之通称。」
愚曰:与物相遇,无远弗届,风也,天之命也。周官曰「以十有二风,察天地之命」是也。故后体之,以施命诰四方。必曰后者,惟君能制命。初六,系于金柅,贞吉。有攸往,见凶。羸豕孚蹢躅。象曰:「系于金柅」,柔道牵也。
程子曰:「姤,阴始生而将长之卦。一阴生,则长而渐盛,阴长则阳消,小人道长也。制之当于其微而未盛之时。柅,止车之物,金为之,坚强之至也。止之以金柅,而又系之,止之固也。固止使不得进,则阳刚贞正之道吉也。使之进往,则渐盛而害于阳,是见凶也。羸豖孚蹢躅,圣人重为之戒,言阴虽甚微,不可忽也。」豖,阴躁之物,故以为况。羸弱之豖,虽未能强猛,然其中心在乎蹢躅。蹢躅,跳踯也。阴微而在下,可谓「羸」矣。然其中心常在消阳也。君子小人异道,小人虽微弱之时,未尝无害君子之心,防于微,则无能为矣。牵者,引而进也。阴始生而渐进,柔道方牵也。系之于金柅,所以止其进也。不使进,则不能消正道,乃「贞吉」也。
朱子曰:柅所以止车,以金为之,其刚可知。一阴始生,静正则吉,往进则凶,故以二义戒小人,使不害于君子,则有吉而无凶。然其势不可止也,故以「羸豕」「蹢躅」晓君子,使深为之备云。
愚曰:柅,诸儒皆以为止车之物。按说文作「檷」,云「络丝趺也」。王肃作「柅」,从手。朱汉上云:「离巽之柔为丝,谓巽为木为风,巽变离,木中含火,火生风,风化蛊。蚕为龙马之精。龙,大火,马,火畜。蚕以火出而浴,故太玄以火为丝,贾逵以离为丝。」郭璞曰:巽为风,蛊属龙马,丝出中乾为金。金,坚重之物也。金柅,以金为络。丝,趺也。乾初九甲子坎位。「为豕」,乾初九变六,阳变阴。羸豕也。羸豕,牝豕也。此爻大抵谓初六阴柔不正,与九二遇,其心如乱丝然倘九二如金柅系络而经理之,使之从正,则得其「吉」也。二若降初,初剥刚而往,则见「凶」矣。何以见「凶」也?初六又如「羸豕」然。羸豕虽羸弱,未能强猛,然其感阳欲往,其中心未尝不蹢躅躁动,使忽其羸,不深防之,则突而难制矣。女子小人未得志,诈以示弱,似无能为,然其中心未尝一日不欲消阳也。苟不于其羸弱之时防之,使才得势,不可复遏,可不慎哉!唐武后、裴延龄之类是也。
九二,包有鱼,无咎,不利宾。象曰:「包有鱼」,义不及宾也。程子曰:姤,遇也。二与初密比,相遇者也。在他卦则初正应于四,在姤则以遇为重。相遇之道,主于专一。二之刚中,遇固以诚。然初之阴柔,群阳在上,而又有相应者,其志所求也。阴柔之质,鲜克贞固。二之于初,难得其诚心矣。所遇不得其诚心,遇道之乖也。包者,苴裹也。「鱼」,阴物之美者。阳之于阴,其所说美,故取鱼象。二于初,若能固畜之,如包苴之有鱼,则于遇为无咎矣。宾,外来者也。「不利宾」,包苴之鱼,岂能及宾?谓不可更及外人也。遇道当专一,二则杂矣。二之遇初,不可使有二于外,当如包苴之有鱼。包苴之鱼,义不及于宾客也。
朱子曰:鱼,阴物。二与初遇,为「包有鱼之象。然制之在己,故犹可以无咎。若不制而使遇于众,则其为害广矣,故其象占如此。」
愚曰:先儒谓巽为鱼,其多白眼乎?郭璞曰:「鱼者,震之废气,巽王则震废,故以巽为鱼。」鱼谓初也。初,民象也。古者以鱼比民。初六之民,出遇九二,九二以刚中之德,近而包有之,于遇道为得,故「无咎」。然初与四为正应,四是初之宾也。四欲有初,奈势远于初。二既势近而有之,岂容逊而为四之利乎?故曰「不利宾」。古者有分土,无分民,得道则归往,失道则携持而去,顾民所遇何如耳。我既得之,义岂可及宾乎?或曰:繇词以女壮言初,此与四以民言初,何也?易不可确定说,矧姤之一阴该女子、小人、民庶言之,不然,何以为易?
九三:臀无肤,其行次且,厉,无大咎。象曰:「其行次且」,行未牵也。
程子曰:「二与初既相遇,三说初而密比于二,非所安也。又为二所忌恶,其居不安,若臀之无肤也。处既不安,则当去之。而居姤之时,志求乎遇,一阴在下,是所欲也。」故处虽不安,而其行则又「次且」也。「次且」,进难之状,谓不能遽舍也。然三刚正而处「巽」,有不终迷之义。若知其不正而怀危惧,不敢妄动,则可以「无大咎」也。非义求遇,固已有咎矣。知危而止,则不至于「大咎」也。其始志求遇于初,故其行迟迟未牵,不促其行也。既知危而改之,故未至于「大咎」也。朱子曰:九三过刚不中,下不遇于初,上无应于上,居则不安,行则不进,故其象占如此。然既无所遇,则无阴邪之伤,故虽危厉而无大咎也。
愚曰:姤之九三,则「夬」之九四也,故二爻同象。初六求遇而剥阳者也,既遇九二,为二所包矣,又欲往遇三焉。夫两相求遇,阴阳之情也。初既求遇于三,三安得不进而与之遇乎?易曰:遇则必为初六所剥矣,故曰「臀无肤」。三既知必为初所伤,其行所以「次且」,欲进未进也。进退不可,安得不危厉?然九三刚正处「巽」,必不为初六所牵而行,故「无咎」。然象曰「牵未行」,曰「未」,则亦未保其终之不相牵以遇,而至于剥阳也。呜呼!柔之遇刚如此,圣人所以为刚虑者深矣。
九四,包无鱼,起凶。象曰:「无鱼」之「凶」,远民也。
程子曰:「包者,所裹蓄也。鱼,所美也。」四与初为正应,当相遇者也,而初已遇于二矣,失其所遇,犹包之「无鱼」,亡其所有也。四当姤遇之时,居上位而失其下,下之离,由己之失德也。四之失者,不中正也。以不中正而失其民,所以「凶」也。曰:初之从二,以比近也,岂四之罪乎?曰:在四而言,义当有咎,不能保其下,由失道也。岂有上不失道而下离者乎?遇之道,君臣、民庶、夫妇、朋友皆在内。四以下「睽」,故主民而言。为上而下「离」,必有凶变。「起」者,将生之谓。民心既「离」,难将作矣。下之「离」,由己致之。「远民」者,已远之也,为上者,有以使之离也。愚曰:九二「包有鱼」而不及「宾」,则九四「无鱼」,自然之理也。爻词义九二,而凶九四,何哉?圣人玩「无鱼」「起凶」之象,曰「此无他,远民之故也」,言四远于初六也。矧四刚而不中,无德以包有之乎?宜民之归二而去四也,故曰「起凶」。言凶之所自起,起于失民,然则民岂可失哉!
九五:以把包瓜。含章,有陨自天。象曰:九五「含章」,中正也。「有陨自天」,志不舍命也。程子曰:九五下亦无应,非有遇也,然得遇之之道,故终必有遇。夫上下之遇,由相求也。「把」,高木而叶大。处高体大而可以包物者,把也。美实之在下者,瓜也。美而居下者,侧微之贤之象也。九五尊居君位,而下求贤才,以至高而求至下,犹以把叶而包瓜,能自降屈如此。又其内蕴中正之德,充实章美,人君如是,则无有不遇所求者也。虽屈己求贤,若其德不正,贤者不屑也。故必含蓄章美,内积至诚,则「有陨自天」矣。犹云自天而降,言必得之也。自古人君至诚降屈,以中正之道求天下之贤,未有不遇者也。高宗感于梦寐,文王遇于渔钓,皆由是道也。所谓「含章」,谓其含蕴中正之德也。德充实则成章而有辉光。命,天理也。舍,违也。至诚中正,屈己求贤,存志合于天理,所以「有陨自天」,必得之矣。
朱子曰:瓜,阴物之在下者,甘美而善溃。把,高大坚实之木也。五以刚阳中正,主卦于上,而下防始生必溃之阴,其象如此。然阴阳迭胜,时运之常,若能含晦章美,静以制之,则可以回造化矣。「有陨自天」,本无而倏有之象也。
愚曰:巽为木。把,良材。南方之木。巽,木也,指九二也。初与二有艮象,艮为果蓏。瓜,蓏属,指初六也。九五为姤之主,知初六之势,必至于尽剥夫阳而后止,故用九二之把,以包初六之瓜。包之则不动,系之则不往,所谓「系而不食」者也。九五既得九二刚中之臣,为之「金柅」,为之包,为之把,所以制夫阴者无不至,我何为哉?含章不露,中正自守,使阴不得以窥吾际。彖曰:「刚遇中正,天下大行」,二五之谓也。其曰「有陨自天」,何哉?陨之为言消落也。一阴初生,浸而剥阳,君子不得不用其防。待夫天者定,则瓜未有不陨落者。但君子于其未陨也,其志不可舍而不防,吾亦惟尽道以俟命可也。命即天也。
上九:姤其角,吝,无咎。象曰:「姤其角」,上穷吝也。程子曰:「至刚而在最上者,角也。九以刚居上,故以角为象。人之相遇,由降屈以相从,和顺以相接,故能合也。上九高亢而刚极,人谁与之?以此求遇,固可吝也。己则如是,人之远之,非他人之罪也,由己致之,故无所归咎。既处穷上,刚亦极矣,是上穷而致吝也。以刚极居高而求遇,不亦难乎?」
愚曰:前刚,角也。姤至上九,遇道穷矣。夫阴在下极,已在上极,焉得有遇?吝之道也。只当罪己之亢,安可归咎于人?虽然,初六之往则凶,上九之穷不过于吝,此刚柔所以分也。周易程朱传义折衷卷二十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