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程朱传义折衷卷二十
元赵采撰下经䷤离下巽上
程子曰:序卦:夷者,伤也。伤于外者,必反于家,故受之以家人。夫伤困于外,则必反于内,家人所以次明夷也。家人者,家内之道。父子之亲,夫妇之义,尊卑长幼之序,正伦理,笃恩义,家人之道也。卦外巽内离,为风自火出,火炽则风生,风生自火,自内而出也。自内而出,由家及于外之象。二与五,正男女之位于内外,为家人之道。明于内而巽于外,处家之道也。夫人有诸身者,则能施于家;行于家者,则能施于国,至于天下治。治天下之道,盖治家之道也,推而行之于外耳,故取自内而出之象,为家人之义也。家人:利女贞。程子曰:「家人之道,利在女正。女正则家道正。夷夫夫妇妇而家道正,独云利女贞者,夫正者,身正也;女正者,家正也。女正则男正可知矣。」
愚曰:此卦辞也,言家人一卦,其要利于女之固守其贞也。家人一卦,男女皆在其中,而卦辞独以女之贞为利,则所重在女也。又卦之二体皆女。孔子曰:「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。」周子曰:家人离,必起于妇人。天下之难正者,莫妇人若。此世之治乱,国之存亡,家之兴替,所从出也。故卦辞以「利女贞」三字断之。女始为女,中为妇,终为母。一家之中,女正、妇正、母正,则家道无余事矣。
彖曰:家人,女正位乎内,男正位乎外。男女正,天地之大义也。
程子曰:「彖以卦才而言,阳居五,在外也。阴居二,处内也。男女各得其正位也。尊卑内外之道,正合天地阴阳之大义也。」愚曰:彖以卦才言,下卦为内,二乃内卦之主,为阴位之正。以六居二,女正位乎内也。上卦为外卦之主,为阳位之正。以九居五,男正位乎外也。先言女而后言男,因卦辞之本文也。前卦辞专言「女贞」,此兼言男女正,则知女虽正,而男或不正,则家道亦不能成。必是男女俱正,各不出其正位,然后天地之大义以全。「正位」二字最要看。外者,男之正位也。故礼,男子不昼居于内。昼居于内,问其疾,曰:「汝有疾欤?何为昼居于内也?」内者,女之正位也。故礼,妇人昼不游庭,非傅母保母不下堂。出必拥蔽其面,夜行以烛,无烛则止。如此,则男女各于正位上处,不相侵凌,男女安得不正?男女正,一家无事矣。此先男而后女者。地无先天之礼,所以明一家大分之常也。夫天高地下,各有其位,位不相狎。乾健坤顺,各有其道,道不相乱。故曰「男女正,天地之大义也」。然「天地大义」一句意,圣人亦是从卦爻上说来。上卦之巽,由坤一索于乾,而成九五一爻,乃乾九五未变之本体,故言男正为天之大义。下卦之离,由坤再索于乾,而成六二一爻,乃坤六二为之,故曰「女正为地之大义」。圣人言此,亦是要人识得男女以正,非是强揠,乃天地自然之大义。家其可以不正乎?
家人有严君焉,父母之谓也。
程子曰:「家人之道,必有所尊严而君长者,谓父母也。虽一家之小,无尊严,则孝敬衰;无君长,则法度废。有严君而后家道正。家者,国之则也。」
愚曰:此言父母,亦是就五与二两爻上说来。变男言父,变女言母者,盖家人之属,始则为人男女,终则为人父母,故合始终而言之也。家人之道有严君,严君之责在父母。无尊严则爱敬衰,无君长则家法坏。唯九五之「假有家」,居中守正,极尽尊严君长之道。六二之「无攸遂」,贞正不奸,克相尊严君长之道,则非唯不失吾始焉为男女之正,且可使一家男女皆得其正矣。或曰:母亲而不尊,岂得为严君乎?曰:主严君之道在父,相严君之道在母。父若尽其道,而母或反是,则非以姑息牵之,必以长舌挠之矣。家欲正,可得乎?
父父、子子、兄兄、弟弟、夫夫、妇妇,而家道正,正家,而天下定矣。
程子曰:父子、兄弟、夫妇,各得其道,则家道正矣。推一家之道,可以及天下,故家正则「天下定矣」。
朱子曰:上「父」,初「子」,五、三「夫」;四、二「妇」,五「兄」,三「弟」。以卦画推之,又有此象。
愚按,文公解此节,谓有六亲之象。王氏解九五爻交相爱云「六亲交相爱」,言家道之正,皆系于五也。愚敢合二说而言之,盖九五正位乎外,乃一家之主,一身正否,一家系焉。五于初为「父」,于上为「子」,于三为「兄」,于二为「夫」。五「父父」,则初「子子」,初之「悔亡」,以五而正也。五「子子」,则上「父父」,上之「终吉」,以五而正也。五「兄兄」,则三「弟弟」,三知「嗃嗃」为「吉」,「嘻嘻」为「吝」,以五而正也。五「夫夫」,则二「妇妇」,二之「无攸遂」而「贞吉」,以五而正也。四之「妇妇」而顺,在位虽属乎三之「夫夫」,而无与于五,然推正家之本,皆由三视五,而尽夫道之正。故四亦视二而尽妇道之正也。所谓「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」也。六亲正,则一家正,天下乃一家之移也。盖能正一家父子之道,则天下之为父子者定矣。定如瞽叟底豫,天下之为父子者定之。定兄弟夫妇,皆由是也。然观彖传说「天下」二字,可见上面许多宗主,只在九五身上。若非位居九五,则虽善不尊,正家之化,安能遽致天下定耶?虽然,「正家而天下定」一句,虽是王者事,而家道正以上,自天子至于庶人,一也。大抵家道正,须是六亲个个要正。然总正之纲者,则又在九五一人而已。
象曰:风自火出,家人。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。程子曰:「正家之本,在正其身。正身之道,一言一动,不可易也。君子观风自火出之象,知事之由内而出,故所言必有物,所行必有恒也。物,谓事实。恒,谓常度法则也。德业之著于外,由言行之谨于内也。言慎行修,则身正而家治矣。」
愚曰:以两卦外象言,巽为风,离为火。风自火出,朱子谓火中有风,如一堆火在此,气自薰蒸上出。亦犹家之君子,言有物,则听者皆务实胜;行有恒,则见者皆有恒心。此即大学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之意。「言有物」,盖诚则有物,不诚则无物,故不言诚而言有物。只此一卦,卦辞专以女言,彖辞以男女言,象辞以君子言。君子者,其指九五与?盖家必有主,君子者,一家之主;言行者,君子之枢机。
初九,闲有家,悔亡。象曰:「闲有家」,志未变也。
程子曰:初,家道之始也。闲,谓防闲法度也。治其有家之始,能以法度为之防闲,则不至于悔矣。治家者,治乎众人也。苟不闲之以法度,则人情流放,必至于有悔。失长幼之序,乱男女之别,伤恩义,害伦理,无所不至。能以法度闲之于始,则无是矣,故悔亡也。九,刚明之才,能闲其家者也。不云无悔者,群居必有悔,以能闲故亡耳。闲之于始,家人志意未变动之前也。正志未流散变动而闲之,则不伤恩,不失义,处家之善也,是以悔亡。志变而后治,则所伤多矣,乃有悔也。朱子曰:初九以刚阳处有家之始,能防闲之,其悔亡矣。戒占者当如是也。
愚曰:初为有家之始,九是阳刚之才,以阳刚之才,处有家之始,而能防闲其家者也。闲如马之有闲,所以闲其内出也。然闲之于良心未变之时易,闲之于良心既变之后难,故曰「闲有家,志未变也」。程傅云:「正志未流散变动而闲之,则不伤恩,不失义。」正之一字最善。夫人之心本正,迨夫流散,然后失正。于其正志未变动之前而闲之,何往而不正哉?易虽不可确定说,然以朱子言「爻中有六亲之象」推之,则此爻其九五之子与?
六二,无攸遂,在中馈,贞吉。
象曰:六二之「吉」,顺以巽也。
朱子曰:「六二柔顺中正,女之正位乎内者也,故其象占如此。」
愚曰:六二以阴而居内卦之中,女之正位乎内者也。女之处乎内,必有所听命而不敢专,所谓未嫁从父,既嫁从夫,夫死从子,无一得自遂,故曰「无攸遂」。遂如大夫无遂事之「遂」,其职不过居中主馈而已。洁粢盛以承祭祀,进甘旨以奉舅姑,为酒醴以馔宾客,皆「中馈」之职也。诗曰「无非无仪,唯酒食是议」是也。虽然,此妇职也,而有妇德焉,在「贞」之一字而已。贞则吉,一失其贞,万有俱丧。故家人一卦,独此一爻言贞,而卦辞言「利女贞」者,岂指此一爻而言与?象又赞曰:「顺以巽也。」所谓以顺为正者,妾妇之道也。然此六二之贞,却是因九五正家有道,若女正而男不正,将有大不利于女贞者矣。
九三:家人嗃嗃,悔厉,吉。妇子嘻嘻,终吝。象曰:「家人嗃嗃」,未失也。「妇子嘻嘻」,失家节也。
程子曰:「嗃嗃,未详字义,然以文义及音意观之,与嗷嗷相类,又若急束之意。」九三在内卦之上,主治乎内者也。以阳居刚而不中,虽得正而过乎刚者也。治内过刚,则伤于严急,故「家人嗃嗃」。治家过严,不能无伤,故必悔于严厉。骨肉恩胜,严过故悔也。虽悔于严厉,未得宽猛之中,然而家道齐肃,人心祗畏,犹为家之吉也。若「妇子嘻嘻」,则终至羞吝矣。在卦非有「嘻嘻」之象,盖对「嗃嗃」而言,谓与其失于放肆,宁过于严也。「嘻嘻」,笑乐无节也。自恣无节,则终至败家,可羞吝也。盖严谨之过,虽于人情不能无伤,然苟法度立,伦理正,乃恩义之所存也。若嘻嘻无度,乃法度之所由废,伦理之所由乱,安能保其家乎?
朱子曰:「以刚居刚而不中,过乎刚者也,故有嗃嗃严厉之象。如是,则虽有悔厉而吉也。嘻嘻者,嗃嗃之反,吝之道也。占者各以其德为应,故两言之。」
愚曰:此爻以阳刚处阳位,以严治家者也。治家而雍肃兼备,夫何憾?必不得已,宁以严成,毋以宽败。「嗃嗃」,焦急嗷嗷之状,如诗「多将熇熇」之义。「嘻嘻」,嘻笑快乐之状。九三刚而过中,治家太严,使家人嗷嗷然不自安于下,故不能不伤恩而悔于严厉。然家道齐肃,人心祗畏,反为家之吉也。若夫纵之以宽,使为妇为子者,「终日嘻嘻,或歌或咢,或笑或谑」,一时虽似适意,乃法度所由废,伦理所由乱,岂保家之道乎?故终归于「吝」。象赞「嗃嗃未失」,言虽非家道之善,然未至于有失,「嘻嘻」则失节多矣。以六爻六亲之象推之,此爻其九五之弟,而六四之夫与?
六四,富家,大吉。象曰:「富家大吉」,顺在位也。
程子曰:「六以柔巽之体而居四,得其正位。居得其正,为安处之义。巽顺于事,而由正道,能保有其富者也。居家之道,能保其富,则为大吉也。」
朱子曰:「阳主义,阴主利。四以阴居阴而在上位,能富其家者也。」
愚按:朱子云「阴主利,四以阴居阴而在上位,能富其家者也」。但「富」字是活动字,言富盛其家,非贫富之富,恐不当专主利言。象又赞曰「顺在位也」,可见家之所以富,只在四之顺位。「顺位」者,言四以柔顺之德,而得阴位之正。以本义二、四妇推之,则家人一卦,二女同居,今也二顺以巽,四亦顺在位,以顺为正,不愧于六二焉,此所以能富盛其家,亦犹礼言「夫妇和,家之肥」也。四迫近九五,四之能富家,其亦九五主家之正之效与?
九五,王假有家,勿恤,吉。象曰:「王假有家」,交相爱也。程子曰:九五男而在外,刚而处阳,居尊而中正,又其应顺正于内,治家之至正至善者也。「王假有家」,五君位,故以王言。假,至也,极乎「有家」之道也。夫王者之道,修身以齐家,家正则天下治矣。自古帝王,未有不以恭己正家为本,故有家之道既至,则不忧劳而天下治矣,「勿恤」而「吉」也。五恭己于外,二正家于内,内外同德,可谓至矣。「王假有家」之道者,非止能使之顺从而已,必致其心化诚合,夫爱其内助,妇爱其刑家,交相爱也。能如是者,文王之妃乎?若身修法立而家未化,未得为「假有家」之道也。
朱子曰:假,至也。如假于太庙之假。有家,犹言有国也。九五刚健中正,下应六二之柔顺中正,王者以是至于其家,则勿用忧恤,而吉可必矣。盖聘纳后妃之吉占,而凡有是德者,遇之皆吉也。
愚曰:九五以阳居外卦之中男,正位乎外者也。九五为天下国家之主,居中守正,有家之道,无纤悉不至处,故曰「王假有家」。假,至也。言家道极至了。家道既至,则不忧劳而天下治,故曰「勿恤,吉」。大学曰:「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必齐其家」是也。象又赞曰:「交相爱」,言六亲因九五正家之道,极至而交相爱也。文王为君,以太姒为配,以王季为父,以武王为子,其不交相爱乎?诗曰:「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」此交相爱也。
上九,有孚威如,终吉。象曰:「威如」之吉,反身之谓也。程子曰:上,卦之终,家道之成也,故极言治家之本。治家之道,非至诚不能也。故必中有孚信,则能常久,而众人自化为善。不由至诚,己且不能守常也,况欲使众人乎?故治家以有孚为本。治家者,在妻孥情爱之间,慈过则无严,恩胜则掩义。故家之患,常在礼法不足,而渎慢生也。长失尊严,少忘恭顺,而家不乱者,未之有也。故必有威严,则能「终吉」。保家之终,在「有孚」、「威如」二者而已,故于卦终言之。治家之道,以正身为本,故云「反身之谓」。爻辞谓治家当有威严,而夫子又复戒云,当先严其身也。威严不先行于己,则人怨而不服,故云「威如」而「吉」者,能自反于身也。孟子所谓身不行道,不行于妻子也。
朱子曰:上九以刚居上,在卦之终,故言正家久远之道。占者必有诚信严威,则「终吉」也。
愚曰:上九以阳居上,在卦之终。程传云:「家道之成也,故极言治家之本,非至诚不能。」又云:「慈过则无严,恩胜则掩义。」家之患,常在于礼法不足而生悖慢,义两得矣。但孚自孚,威自威。今观辞义,乃是孚诚之中自有威严,如春风和气中有严霜烈日在。使吾威严不出于孚诚,则其威暴戾之威而已。故必出于孚诚,则其威乃威也,故得其家道之「终吉」。苟在我者,不先有孚诚,则人将曰:夫子教我以正,夫子未出于正也,何以致家之齐乎?象又赞曰「反身之谓也」,尤发明得「威如」之义,不是厉声正色,乃事事反身而求,使无一毫愧恨,孚信于一家之中,自然不怒而威,故为「终吉」。䷥兑下离上程子曰:序卦家道穷必乖,故受之以睽。睽者,乖也。家道穷,则睽乖离散,理必然也。故家人之后,受之以睽也。中少二女,虽同居而所归各异,是其志不同行也,亦为睽义。睽,小事吉。
程子曰:睽者,睽乖离散之时,非吉道也。以卦才之善,虽处睽时,而「小事吉」也。
朱子曰:睽,乖异也。为卦上火下泽,性相违异,中女少女,志不同归,故为睽。然以卦德言之,内说而外明。以卦变言之,则自离来者,柔进居三;自中孚来者,柔进居五;自家人来者,兼之。以卦体言之,则六五得中,而下应九二之刚,是以其占不可大事,而「小事」尚有吉之道也。
愚曰:家人、睽,均二女而有离合,何也?曰:家人之巽离,妇姑也,妇姑参辰而骨肉;睽之离兑,姊妹也,姊妹骨肉而参辰,此其所以为离合也。卦虽睽,以才德言,尚可小有为,故繇词曰:「小事吉。」
彖曰:睽,火动而上,泽动而下。二女同居,其志不同行。程子曰:彖先释睽意,次言卦才,终言合睽之道,而赞其时用之大。火之性动而上,泽之性动而下,二物之性违异,故为睽义。中少二女虽同居,其志不同行,亦为睽义。女之少也同处,长则各适其归,其志异也。言睽者,本同也,本不同则非睽也。
说而丽乎明,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,是以「小事吉」。程子曰:卦才如此,所以「小事吉」也。兑,说也;离,丽也,又为明,故为说顺而附丽于明几。离在上,而彖欲见柔居尊者,则曰「柔进而上行」,晋、鼎是也。方睽乖之时,六五以柔居尊位,有说顺丽明之善,又得中道而应刚,虽不能合天下之睽,成天下之大事,亦可以小济,是于「小事吉」也。五以明而应刚,不能致大吉,何也?曰:五阴柔,虽应二,而「睽」之时,相与之道未能深固,故二必「遇主于巷」,五「噬肤」则「无咎」也。天下睽散之时,必君臣刚阳中正,至诚协力,而后能合也。
天地睽,而其事同也;男女睽,而其志通也;万物睽,而其事类也。睽之时用大矣哉!
程子曰:推物理之同,以明睽之时用,乃圣人合睽之道也。见「同」之同者,世俗之知也。圣人则明物理之本同,所以能同天下而和合万类也。以天地、男女、万物明之,天高地下,其体「睽」也。然阳降阴升,相合而成化育之事,则同也。男女异质,「睽」也,而相求之志,则通也。生物万殊,「睽」也。然而得天地之和,禀阴阳之气,则相类也。物虽异而理本同,故天下之大,群生之众,睽散万殊,而圣人为能同之。处睽之时,合睽之用,其事至大,故云「大矣哉」!
愚曰:以卦之二体言,则水火同动而势异,二女同居而志乖。以卦之才德言,兑德之说丽,离德之明柔,上行于五而得中,五下应乎刚而济柔,而不可以大事,何哉?睽之时,人情乖隔,相与者未固,非刚明中正,不能合天下之睽。故五之柔,仅可吉于小事。况六爻多乖疑不合,二五虽正应,亦「遇于巷」,乃得通焉。不能至诚相与,安可吉于大事哉?虽然,理有以「睽」为贵者,患人不善用之耳。是故天地上下,其位不同,而化育之事同;万物散殊,其趣不同,而生长敛藏之事类;男外女内,其别不同,而倡和之志通。因「睽」而志其同,则居「睽」之时,致「睽」之用,岂不大哉?象曰:上火下泽,「睽」;君子以同而异。
程子曰:「上火下泽,二物之性违异,所以为睽离之象。君子观睽异之象,于大同之中而知所当异也。夫圣贤之处世,在人理之常,莫不大同,于世俗所同者,则有时而独异。盖于秉彝则同矣,于世俗之失则异也。不能大同者,乱常拂理之人也;不能独异者,随俗习非之人也。要在同而能异耳。中庸曰和而不流是也。」愚曰:离、兑同为阴,而所趋未始不异,君子体之,以同于道而异其迹。微子、箕子、比干同于仁,而去奴死各异其志。伯夷、伊尹、柳下惠同于圣,而清、任和,各守其节。禹、稷、颜回同道,而出处不同,非所拘;曾子、子思易地皆然,而去留非所泥。
初九:悔亡。丧马,勿逐,自复。见恶人,无咎。象曰:「见恶人」,以避咎也。
程子曰:九居卦初,睽之始也。在睽乖之时,以刚动于下,有悔可知。所以得「亡」者,九四在上,亦以刚阳,睽离无与,自然同类相合。同是阳爻,同居下,又当相应之位,二阳本非相应者,以在「睽」故合也。上下相与,故能亡其悔也。在「睽」诸爻皆有应,夫合则有「睽」,本异则何「睽」?唯初与四虽非应而同德相与,故相遇。马者,所以行也。阳,上行者也。「睽」独无与,则不能行,是丧其马也。四既与之合,则能行矣,是勿逐而马复得也。「恶人」,与己乖异者也。「见」者,与相通也。当「睽」之时,虽同德者相与,然小人乖异者至众,若弃绝之,不几尽天下以仇君子乎?如此则失含弘之义,致凶咎之道也,又安能化不善而使之合乎?故必「见恶人」则「无咎」也。古之圣王,所以能化奸凶为善良,革仇敌为臣民者,由弗绝也。「睽离」之时,人情乖违,求和合之,且病其不能得也。若以恶人而拒绝之,则将众仇于君子,而祸咎至矣。故必见之,所以免辟怨咎也。无怨咎,则有可合之道。朱子曰:上无正应,有悔也。而居「睽」之时,同德相应,其「悔亡」矣,故有「丧马勿逐」而自复之象。然亦必见恶人,然后可以辟咎,如孔子之于阳货也。
愚曰:初与四不相应,所以为「睽」,本有悔,四有坎象。「坎」,马也。兑为毁折,为附决,「丧马」之象也。初往应四,则初为得马。今四刚也,两刚不应,则初为「丧马」矣。然「睽」诸爻皆有应,四独无与,安得不动而求初乎?矧初同德也,四以初同德而之初,初因四先而往四,是初「丧马」不逐而马自复也。坎又为盗,盗,恶人也。四不正而刚险,非恶人乎?然四既先初,安得不往?往所以辟咎,故无咎。先儒以为如孔子之于阳货是也。
九二,遇主于巷,无咎。象曰:「遇主于巷」,未失道也。
程子曰:「二与五正应,为相与者也。然在睽乖之时,阴阳相应之道衰,而刚柔相戾之意胜。学易者识此,则知变通矣。故二、五虽正应,当委曲以相求也。二以刚中之德居下,上应六五之君,道合则志行,成济睽之功矣。而居睽离之时,其交非固,二当委曲求于相遇,觊其得合也,故曰遇主于巷。必能合而后无咎,君臣睽离,其咎大矣。巷者,委曲之涂也。遇者,会逢之谓也。当委曲相求,期于会遇,与之合也。所谓委曲者,以善道宛转,将使就合而已,非枉己屈道也。当睽之时,君心未合,贤臣在下,竭力尽诚,期使之信合而已。」至诚以感动之,尽力以扶持之,明义理以致其知,杜蔽惑以诚其意,如是宛转以求其合也。遇非枉道迎逢也,巷非邪僻由径也,故夫子特云:「遇主于巷,未失道也。」未,非必也,非必谓失道也。
朱子曰:二五阴阳正应,居睽之时,乖戾不合,必委曲相求而得会遇,乃为无咎,故其象占如此。
愚曰:睽,家人之反。家人之六二有艮象。艮为门,为径。家门之有径者,巷也。巷,委曲之道。主,五也。睽之时,乖戾不合,必委曲求通而后遇。委曲非枉道之谓也,乃至诚宛转以蕲于合,故曰「未失道也」。曰未失圣人,恐后世以遇巷为非正也。六三,见舆曳,其牛掣,其人天且劓,无初有终。象曰:「见舆曳」,位不当也。「无初有终」,遇刚也。
程子曰:阴柔于平时,且不足以自立,况当睽离之际乎?三居二刚之间,处不得其所安,其见侵陵可知矣。三以正应在上,欲进与上合志,而四阻于前,二牵于后。车牛,所以行之具也。舆曳,牵于后也。牛掣,阻于前也。在后者牵曳之矣,当前者,进者之所力犯也,故重伤于上,为四所伤也。「其人天且劓」,天,髡首也。劓,截鼻也。三从正应,而四隔止之。三虽阴柔,处刚而志行,故力进以犯之,是以伤也。天而且「劓」,言重伤也。三不合于二与四,睽之时,自无合义,适合居刚守正之道也。其于正应,则睽极有终合之理。始为二阳所戹,是「无初」也。后必得合,是「有终」也。掣,从制从手,执止之义也。以六居三,非正也。非正则不安,又在二阳之间,所以有如是艰戹,由位不当也。无初有终者,终必与上九相遇而合,乃「遇刚」也。不正而合,未有久而不离者也。合以正道,自无终睽之理。故贤者顺理而安行,智者知几而固守。
朱子曰:六三、上九正应,而三居二阳之间,后为二所曳,前为四所掣。而当睽之时,上九猜狠方深,故又有髡劓之伤。然邪不胜正,终必得合,故其象占如此。愚曰:三以坤变乾,坤为舆,为牛,坎为曳,离为目,故曰「见舆曳」。六三欲从上九,而处不当位,其柔不能上行,而二与四皆恃其阳,或曳其舆于后,或掣其牛于前,三其能进而从上乎?然三与上,阴阳正应,天合也。二、四之曳掣,人力也。彼恃人力以阻己,己又以人力敌之,则必见伤。然动得其正,睽极则通,天合,岂人力所能终扼之哉?故初虽睽,终必有合。象曰:遇刚也。刚,上九也。
九四,睽孤,遇元夫,交孚,厉,无咎。象曰:「交孚」「无咎」,志行也。程子曰:九四当睽时,居非所安,无应而在二阴之间,是睽离孤处者也。以刚阳之德,当睽离之时,孤立无与,必以气类相求而合,是以「遇元夫」也。夫,阳称。元,善也。初九当睽之初,遂能与同德而无睽之悔,处睽之至善者也,故目之为「元夫」,犹云善士也。四则过中,为睽已甚,不若初之善也。四与初皆以阳处一卦之下,居相应之位,当睽乖之时,各有应援,自然同德相亲,故会遇也。同德相遇,必须至诚相与交孚,各有孚诚也。上下二阳以至诚相合,则何时之不能行?何危之不能济?故虽处危「厉」而「无咎」也。当睽离之时,孤居二阴之间,处不当位,危且有咎也。以「遇元夫」而「交孚」,故得「无咎」也。初、四皆阳刚君子,当睽乖之时,上下以至诚相交,协志同力,则其志可以行,不止无咎而已。卦辞但言「无咎」,夫子又从而明之,亦可以行其志,救时之睽也。盖以君子阳刚之才,而至诚相辅,何所不能济也?唯有君子,则能行其志矣。
朱子曰:「睽孤」谓无应。「遇元夫」谓得初九。「交孚」,谓同德相信。然当「睽」时,故必危厉,乃得「无咎」,占者亦如是也。愚曰:初与四皆失应,故初「丧马」而四「睽孤」。然二刚同德相求,故初则「勿逐」而「自复」,四则「遇元夫」而「交孚」。初「见恶人」,欲求通于四也;四遇「元夫」,则「交孚」于初也。「元夫」,初九之谓也。两相遇,故曰「志行」。
六五,悔亡。厥宗噬肤,往何咎?象曰:「厥宗噬肤」,往有庆也。程子曰:六以阴柔当睽离之时,而居尊位,有悔可知。然而下有九二刚阳之贤,与之为应,以辅翼之,故得「悔亡」。「厥宗」,其党也,谓九二正应也。「噬肤」,噬啮其肌肤而深入之也。当睽之时,非入之者深,岂能合也?五虽阴柔之才,二辅以阳刚之道而深入之,则可往而有庆,复何过咎之有?以周成之幼稚,而兴盛王之治;以刘禅之昏弱,而有中兴之势。盖由任圣贤之辅,而姬公、孔明所以入之者深也。爻辞但言「厥宗噬肤」,则可以往而无咎。象复推明其义,言人君虽己才不足,若能信任贤辅,使以其道深入于己,则可以有为,是往而有福庆也。朱子曰:以阴居阳,悔也。居中得应,故能「亡」之。「厥宗」,指九二。「噬肤」,言易合。六五有柔中之德,故其象占如是。愚曰:五柔居尊位,合有悔。然五得中而应二之刚,则以刚辅柔,故「悔亡」。五,离也。二虽「兑」而有离体,是与五同宗,而为五所宗也。「噬肤」,谓自二至上,有噬嗑体,故曰「厥宗噬肤」。程传解「噬肤」云「啮肌肤而深入」,却似解「噬肤灭鼻」,恐非此爻义。本义以为易合,得之矣,却又不曾说得明白,愚敢发之。睽离之时,五往就应,人谓必为刚所伤。然二虽刚,实在兑体,五又以柔下之,假令伤,亦必浅而易合,往亦何咎?往则有济睽之功,而成国家之庆也。
上九,睽孤,见豕负涂,载鬼一车,先张之弧,后说之弧。匪寇,婚媾。往,遇雨则吉。象曰:「遇雨」之「吉」,群疑亡也。
程子曰:上居卦之终,睽之极也。阳刚居上,刚之极也。处离之上,用明之极也。睽极则拂戾而难合,刚极则躁暴而不详,明极则过察而多疑。上九有六三之正应,实不孤,而其才性处此,自「睽孤」也。如人虽有亲党,而多自疑猜,妄生乖离,虽处骨肉亲党之间,而常孤独也。上之与三,虽为正应,然居睽极,无所不疑。其见三如豕之污秽,而又背负泥涂,见其可恶之甚也。既恶之甚,则猜成其罪恶,如见载鬼满一车也。鬼本无形,而见载之一车,言其以无为有,妄之极也。大凡失道既极,则必反正理,故上于三,始疑而终必合也。先张之弧,始疑恶而欲射之也。疑之者,妄也。妄安能常?故终必复于正。三实无恶,故后说弧而弗射。「睽」极而反,故与三非复是寇雠,乃「婚媾」也。阴阳交而和畅,则为雨,上于三始疑而「睽」,「睽」极则不疑而合,阴阳合而益和,则为雨,故云「往遇雨则吉」。「往」者,自此以往也。雨者,阴阳和也。始「睽」而能终和,故「吉」也。所以能和者,以「群疑尽亡」也。其始「睽」也,无所不疑,故云「群疑」。「睽」极而合,则皆亡也。
朱子曰:「睽孤」,谓六三为二阳所制而己。以刚处明极睽极之地,又自猜狠而乖离也。「见豕负涂」,见其污也。「载鬼一车」,以无为有也。张弧,欲射之也。说弧,疑稍释也。「匪寇婚媾」,知其非寇而实亲也。「往遇雨则吉」,疑尽释而睽合也。上九之于六三,先「睽」后合,故其象占如此。
愚曰:「睽」未有不孤者也。上始疑三,故亦曰「睽孤」。离为目,「坎」为豕,坤为鬼,坎为轮,「坤」在坎上,下「载鬼一车」也。离为矢,坎为弓,弧也。上与三本相应,「睽」之世,乃各以所见之妄而有疑焉。见三之上有豕也,则疑其不能近。见有车也,则疑其载鬼。其先虚实未辨,则张弧而欲射之。其后见其非害也,则说弧而姑置之。圣人曰:凡汝所见,皆妄也。三非汝寇,乃汝婚媾也。往而遇雨,阴阳和合,则吉矣。睽未有不同者也。盖上往应三,则必遇坎水阴根阳,故曰「遇雨」。又赞之曰「群疑亡也」。方群疑之未亡,则千猜万忌,无的事以为有,相毁相谤,皆无著实,故有「见豕载鬼」之说。及群疑之亡也,则豕非豕也,涂非涂也,鬼非鬼也,车非车也。如烦熇蒸郁之遇雨,顿然胸中,荡涤而消释,无一或存。至此,则知百年之嫌隙可以一日解,终身之蒙蔽可以一语通,滔天之过咎可以一念消。始之大乖,终未有不大合者也。然则睽之时,其所以用睽者,可不求其所以同哉!
周易程朱传义折衷卷二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