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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周易程朱传义折衷卷十七

元赵采撰下经

愚曰:乾、坤、坎、离在上经,以其正阴正阳,上下不相反,不变者也。震、艮、巽、兑在下经,以其偏阴偏阳,上下相反,变者也。乾坤所以为天地,艮兑所以为男女。天地,万物之始;男女,人道之始。故上经著天地开辟以来,万事万物之变通;下经著男女配合,以来闺门人事之变通。䷞艮下兑上

程子曰:序卦:有天地,然后有万物。有万物,然后有男女。有男女,然后有夫妇。有夫妇,然后有父子。有父子,然后有君臣。有君臣,然后有上下。有上下,然后礼义有所错。天地,万物之本;夫妇,人伦之始。所以上经首乾坤,下经首咸,继以恒也。天地二物,故二卦分为天地之道。男女交合而成夫妇,故咸与恒,皆二体合为夫妇之义。咸,感也,以悦为主。恒,常也,以正为本。而说之道,自有正也。正之道,固有说焉。巽而动,刚柔皆应,说也。咸之为卦,兑上艮下,少女少男也。男女相感之深,莫如少者,故二少为咸也。艮体笃实,止为诚悫之义。男志笃实以下交,女心悦而上应,男感之先也。男先以诚感,则女悦而应也。

愚按,伊川云:「男志笃实以下交,女心悦而上应」,与释彖云「柔上变刚而成兑,刚下变柔而成艮」,上下字,恐非卦与彖之本意。盖咸卦只取男下女之义,言兑女在上,艮男在下,方合本文。或曰:下经咸为之主,而序卦言男女而不斥咸,何也?曰:此与上经乾为之主,而圣人于象辞言天而不言乾,意亦有微旨,故发其端以待知者。咸:亨,利贞,取女吉。

程子曰:咸,感也。不曰感者,咸有皆义,男女交相感也。物之相感,莫如男女,而少复甚焉。凡君臣上下,以至万物,皆有相感之道。物之相感,则有亨通之理。君臣能相感,则君臣之道通;上下能相感,则上下之志通。以至父子、夫妇、亲戚、朋友,皆情意相感,则和顺而亨通。事物皆然,故咸有「亨」之理也。「利贞」,相感之道,利在于正也。不以正,则入于恶矣。如夫妇之以淫姣,君臣之以媚悦,上下之以邪僻,皆相感之不以正也。「取女吉」,以卦才言也。卦有柔上刚下,二气感应,相与止而悦,男下女之义。以此义取女,则得正而吉也。

朱子曰:「咸」,交感也。兑柔在上,艮刚在下,而交相感应。又艮止则感之专,兑说则应之至。又艮以少男下于兑之少女,男先于女,得男女之正,婚姻之时,故其卦为「咸」。其占「亨」而利正,取女则吉。盖感有必通之理,然不以正,则失其亨,而所为皆凶矣。

愚曰:少男下少女为「咸」。「咸」,感也。夫妇之相感,莫甚于少者。然不曰「感」而曰「咸」者,感,偏词;咸,俱词。有感必通,故曰「亨」。感道贵正,故曰「利贞」。亨则情意交孚,贞则礼义不愆,此取女之吉之道也。

彖曰:「咸」,感也。柔上而刚下,二气感应以相与,止而说,男下女,是以亨,利贞,「取女吉」也。天地感而万物化生,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观其所感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

程子曰:「咸之义,感也。在卦则柔爻上而刚爻下,柔上变刚而成兑,刚下变柔而成艮。阴阳相交,为男女交感之义。又兑女在上,艮男居下,亦柔上刚下也。阴阳二气,相感相应而和合,是相与也。止而说,止于说,为坚悫之意。艮止于下,笃诚相下也。兑说于上,和说相应也。以男下女,和之至也。相感之道如此,是以能亨通而得正。取女」如是,则「吉」也。卦才如此,大率感道利于正也。既言男女相感之义,复推极感道,以尽天地之理、圣人之用。天地二气交感,而化生万物。圣人至诚以感亿兆之心,而天下和平。天下之心所以和平,由圣人感之也。观天地交感、化生万物之理,与圣人感人心致和平之道,则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感通之理,知道者默而观之可也。

朱子曰:以卦体、卦德、卦象释卦辞,或以卦变言柔上刚下之义。曰咸自旅来,柔上居六,刚下居五也。亦通。愚曰:「咸」,感也,释卦名也。感,触也。与诗「无感我帨」、庄子「感周」之类同义。咸自否变,六三之柔,上去做上六,上九之刚,下来做九二。柔反居上,刚反居下,阴阳感应,上下相与,此以三与二爻而言咸也。艮止于兑下,兑说于艮上,男止而下女,女说而应男,此以艮、兑二体而言咸也。止则无外诱之邪,说则得唱和之正,此所以既亨且贞,而得取女之吉也。「止而说」三字,圣人说尽感义。感是身心不动,而精神交契之理。若奔走求人,其感几何?天地感,圣人感,此彖以互体而广咸之义也。「天地感而万物化生」,气感气也。「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」,心感心也。观其所感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。情者,动而诚然者也。此感彼应,出于诚然可见者,不容以伪言也。中庸论至诚曰其为物不贰,则其生物不测。圣人和平天下,亦是道也。

象曰:山上有泽,咸。君子以虚受人。

程子曰:泽性润下,土性受润。泽在山上,而其渐润通彻,是二物之气相感通也。君子观山泽通气之象,而虚其中以受于人。夫人中虚则能受,实则不能入矣。虚中者,无我也。中无私主,则无感不通。以量而容之,择交而受之,非圣人有感必通之道也。

愚曰:山体内虚,泽气上通,交感也。君子体之以虚而受之。虚者,感应之宅也。幽谷虚,有至斯响;洪钟虚,无来不应。咸者,感以无心之谓。无心,虚之至也。惟虚足以尽天下之情,故大象以「虚」言,备其义矣。

初六,咸其拇。象曰:「咸其拇」,志在外也。

程子曰:初六在下卦之下,与四相感,以微处初,其感未深,岂能动于人?故如人拇之动,未足以进也。拇,足大指。人之相感,有浅深轻重之异,识其时势,则所处不失其宜矣。初志之动,感于四也,故曰在外。志虽动而感未深,如拇之动,未足以进也。

朱子曰:拇,足大指也。咸以人身取象,感于最下,咸拇之象也。感之尚浅,欲进未能,故不言吉凶。此卦虽主于感,然六爻皆宜静而不宜动也。

愚曰:卦近取身,自足至首,莫如「咸艮」。然「咸」六爻皆应,乃无全爻,「艮」不应,乃反之。盖「咸」以动而感,「艮」以静而止故也。情伪相感而利害生,故圣人戒人于「咸」为多。「拇」,足大指也。「艮」为指,初在艮体之下,故云「拇」。拇之附足,势不能自步,足举而拇从之,言初得四之应,乃始有感也,故曰「志在外」。「吉凶悔吝生乎动」,凡物不能自动者,吉凶之所不在也。

六二,咸其腓,凶,居吉。象曰:虽「凶」「居吉」,顺不害也。

程子曰:「二以阴在下,与五为应,故设咸腓之戒。腓,足肚,行则先动,足乃举之,非如腓之自动也。二若不守道,待上之求,而如腓自动,则躁妄自失,所以凶也。安其居而不动,以待上之求,则得进退之道而吉也。二中正之人,以其在咸而应五,故为此戒。复云居吉,若安其分不自动,则吉也。二居中得正,所应又中正,其才本善,以其在咸之时,质柔而上应,故戒以先动求君则凶,居以自守则吉。象复明之云:非戒之不得相感,唯顺理则不害,谓守道不先动也。」愚曰:「巽」为股,二在下体之中,故云「腓」。「腓」,足肚也。足之上,股之下,欲行则先自动。二感五,不能守道,自止动而遽趋之躁动,「凶」之道也。易悯二牵于情而失其性,故教之曰「居吉」。盖二以阴居阴,德正而性静,制其动而居其所,则内与理顺,外与物顺,何害之有?

九三,咸其股,执其随,往吝。象曰:「咸其股」,亦不处也。志在随人,所执下也。程子曰:九三以阳居刚,有刚阳之才,而为主于内,居下之上,是宜自得于正道,以感于物,而乃应于上六。阳好上而说,阴上居感说之极,故三感而从之。股者,在身之下,足之上,不能自由,随身而动者也,故以为象。言九三不能自主,随物而动,如股然,其所执守者,随于物也。刚阳之才,感于所说而随之,如此而往,可羞吝也。云「亦」者,盖象辞本不与易相比,自作一处,故诸爻之象辞,意有相续者。此言「亦」者,承上爻辞也。上云咸其拇,志在外也。虽凶居吉,顺不害也。咸其股,亦不处也。前二阴爻皆有感而动,三虽阳爻亦然,故云「亦不处也」。「不处」,谓动也。有刚阳之质,而不能自主,志反在于随人,是所操执者,卑下之甚也。

愚曰:巽为股,三以刚居刚,为内卦之主,当位宜处,乃感于上六,而其股动,故曰「咸其股,亦不处也」。夫股之动随心,心所欲行,股为之行;心所欲止,股为之止。是股之所守者,随而已。上以说感三,三之股遂随而往,其往安得不吝?象又因其外之诡随,照破其内之污下,故曰「所执下也」。

九四,贞吉,悔亡。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。

程子曰:咸者,人之动也,故皆就人身取象。拇取在下而动之微;腓取先动;股取其随。九四无所取,直言感之道,不言咸其心,感乃心也。四在中而居上,当心之位,故为感之主。而言感之道,贞正则吉而悔亡,感不以正,则有悔也。又四说体,居阴而应初,故戒于贞。感之道,无所不通,有所私系,则害于感通,乃有悔也。圣人感天下之心,如寒暑雨旸,无不通,无不应者,亦贞而已矣。贞者,虚中无我之谓也。「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」,夫贞一则所感无不通。若往来憧憧然,用其私心以感物,则思之所及者有能感而动,所不及者,不能感也,是其朋类则从其思也。以有系之私心,既主于一隅一事,岂能廓然无所不通乎?繋辞曰:「天下何思何虑?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,天下何思何虑?」夫子因咸极论感通之道。夫以思虑之私心感物,所感狭矣。天下之理一也,涂虽殊而其归则同,虑虽百而其致则一。虽物有万殊,事有万变,统之以一,则无能违也。故贞其意,则穷天下无不感通焉,故曰「天下何思何虑」。用其思虑之私心,岂能无所不感也?日往则月来,月往则日来,日月相推而明生焉。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寒暑相推而岁成焉。往者屈也,来者伸也,屈伸相感而利生焉。此以往来屈伸明感应之理。屈则有信,信则有屈,所谓感应也。故日月相推而明生,寒暑相推而岁成,功用由是而成,故曰「屈信相感而利生焉」。感,动也。有感必有应。凡有动皆为感,感则必有应。所应复为感,所感复有应,所以不已也。尺蠖之屈,以求信也。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。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。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前云屈信之理矣,复取物以明之。尺蠖之行,先屈而后信,盖不屈则无信,信而后有屈,观尺蠖,则知感应之理矣。龙蛇蛰藏,所以存息其身,而后能奋迅也。不蛰则不能奋矣。动息相感,乃屈信也。君子潜心精微之义,入于神妙,所以致其用也。潜心精微,积也。致用,施也。积与施,乃屈信也。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承上文致用而言,利其施用,安处其身,所以崇大其德业也。所为合理,则事正而身安,圣人能事,尽于此矣,故云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穷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既云「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」,更以此语终之,云穷极至神之妙,知化育之道,德之至盛也,无以加于此矣。

朱子曰:九四居股之上,脢之下,又当三阳之中,心之象,咸之主也。心之感物,当正而固,乃得其理。今九四乃以阳居阴,为失其正而不能固,故因占设戒,以为能正而固,则吉而「悔亡」。若「憧憧往来」,不能正固,而累于私感,则但其朋类从之,不复能及远矣。

象曰:「贞吉悔亡」,未感害也。「憧憧往来」,未光大也。

程子曰:贞则吉而悔亡,未为私感所害也。系私应则害于感矣。「憧憧往来」,以私心相感,感之道狭矣,故云未光大也。

朱子曰:感害,言不正而感则有害也。

愚曰:四,上体而居三阳之中,心之位也,感之主也。然心以正为本,感以无心为正。无心者何?无思无为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者也。天下惟寂则能感,无思而感者,感之正也。然此非纯乎天理者不能到此。今四以阳居阴,天理杂于人欲,易遂戒曰:能固守其正则吉,而其悔乃亡,惧其以有思而感,不能正也。今四果感于初之志动,而说于应,初亦感于四之我应,而志于从。初与四朋也,是以九四以一往一来,憧憧于胸次间而未定,盖惟尔朋之从是思也。不知天地间往来感应,有自然之常理,何用扰扰于思虑?

象曰:「贞吉悔亡」,未感害也。言以正感则吉,而且悔亡,恐未为感之害。若夫憧憧,只管著思虑去将迎他,便是私意,非扩然而大公,恐未能致于高明光大之地也。两「未」字,辞婉而意切,到系辞,圣人又究言天地感应自然之常理,以尽此爻之义。

九五,咸其脢,无悔。象曰:「咸其脢」,志末也。

程子曰:九居尊位,当以至诚感天下,而应二比上。若系二而说上,则偏私浅狭,非人君之道,岂能感天下乎?脢,背肉也,与心相背而所不见也。言能背其私心,感非其所见而说者,则得人君感天下之正而「无悔」也。

愚曰:心之上曰「脢」。子夏易传曰:「在脊曰脢。」「脢」,背脊肉也,犹艮所谓艮其背,背无私,脢无思也。无欲则止,无思则咸,故九四之思不足为咸之主,谓有思未光大也。必如九五之脢,而后为无思之至,故是爻也,以志应为末。拇之志外,股之志随,皆末也。以志应为末,则以无思者为之本也。寂然不动,何悔之有?上六:咸其辅、颊、舌。象曰:「咸其辅、颊、舌」,滕口说也。

程子曰:「上,阴柔而说体,为说之主。又居感之极,是其欲感物之极也。故不能以至诚感物,而发见于口舌之间,小人女子之常态也,岂能动于人乎?不直云口,而云辅颊舌,亦犹今人谓口过曰唇吻,曰颊舌也。辅、颊舌,皆所用以言也,唯至诚为能感人,乃以柔说腾扬于口舌,言说岂能感于人乎?」

朱子曰:「辅、颊舌,皆所以言者,而在身之上。上六以阴居说之终,处感之极,感人以言而无其实,又兑为口舌,故其象如此,凶咎可知。」

愚曰:咸之上,则口象也。辅为上颔,辅、颊、舌三者,口之象也,皆其言语之具。恃口说以感人,则又其末者也,故于上六焉,咸道穷矣。䷟巽下震上

程子曰:「序卦夫妇之道,不可以不久也,故受之以恒。恒,久也。咸,夫妇之道,夫妇终身不可变者也,故咸之后,受之以恒也。咸,少男在少女之下,以男下女,是男女交感之义。」恒,长男在长女之上,男尊女卑,夫妇居室之常道也。论交感之情,则少为深切;论尊卑之序,则长当谨正。故兑艮为咸,而震巽为恒也。

愚曰:有万物然后有男女,此男女与万物齐生之男女也。故夫妇在男女后,夫妇自男女而配也,必以少男少女成其始,长男长女保其终。下经始咸次恒,其义取此。恒:亨,无咎,利贞,利有攸往。

程子曰:「恒」者,常久也。恒之道,可以亨通,恒而能「亨」,乃「无咎」也。恒而不可以亨,非可恒之道也,为有咎矣。如君子之恒于善,可恒之道也。小人恒于恶,失可恒之道也。恒所以能亨,由贞正也,故云「利贞」。夫所谓恒,谓可常久之道,非守一定而不知变也,故利于有往。惟其有往,故能恒也,一定则不能常矣。又常久之道,何往不利?朱子曰:「恒」,常久也。为卦震刚在上,巽柔在下,震雷巽风,二物相与,巽顺震动,为巽而动。二体六爻,阴阳相应,四者皆理之常,故为恒。其占为能久于其道,则「亨」而「无咎」。然又必利于守正,则乃为得其常久之道,而利有所往也。

彖曰:「恒」,久也。刚上而柔下,雷风相与,巽而动,刚柔皆应,恒。恒「亨,无咎,利贞」,久于其道也。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「利有攸往」,终则有始也。

程子曰:恒者,常久之义也。卦才有此四者,成恒之义也。「刚上而柔下」,谓乾之初上居于四,坤之四下居于初,刚爻上而柔爻下也。二爻易处,则成震巽,震上巽下,亦「刚上而柔下」也。刚处上而柔居下,乃恒道也。雷风相与,雷震则风发,二者相须,交助其势,故云「相与」,乃其常也。巽而动,下巽顺,上震动,为以巽而动。天地造化,恒久不已者,顺动而已。「巽而动」,常久之道也。动而不顺,岂能常也?刚柔皆应,恒。一卦刚柔之爻皆相应。刚柔相应,理之常也。此四者,恒之道也,卦所以为恒也。恒之道,可致亨而无过咎,但所恒宜得其正,失正则非可恒之道也,故曰「久于其道」。「其道」,可恒之正道也。「不恒其德」,与恒于不正,皆不能亨而有咎也。天地之所以不已,盖有恒久之道。人能恒于可恒之道,则合天地之理也。天下之理,未有不动而能恒者也。动则终而复始,所以恒而不穷。凡天地所生之物,虽山岳之坚厚,未有能不变者也。故恒非一定之谓也,一定则不能恒矣。唯随时变易,乃恒道也。故云「利有攸往」。明理之如是,惧人之泥于常也。

日月得天而能久照,四时变化而能久成,圣人久于其道,而天下化成。观其所恒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此极言常理。日月,阴阳之精气耳。唯其顺天之道,往来盈缩,故能久照而不已。得天,顺天理也。四时,阴阳之气耳,往来变化,生成万物,亦以得天,故常久不已。圣人以常久之道,行之有常,而天下化之,以成美俗也。观其所恒,谓观日月之久照,四时之久成。圣人之道,所以能常久之理。观此,则天地万物之情理可见矣。天地常久之道,天下常久之理,非知道者,孰能识之?

愚曰:卦自泰变,初九之刚,上去居四,六四之柔,下来居初。刚柔上下,各得其序,常久之道也。雷风相与,刚柔皆应。伊川以为卦所以为恒也。文公亦以为二体六爻,阴阳相应为恒。然八卦皆刚柔相应,如「天地定位,山泽通气」,岂特是恒为然?又雷风相与,恒与益同。而圣人于风雷不言恒,止于雷风言恒者,此必有说也。夫雷震于上,风作于下,雷声被风在下吹散了,其声不疾,殷殷然,人闻之,只以为常,故曰「恒」。若夫「益」,则雷震于下,风作于上,雷声被疾风自上吹下,迅怒霹雳,此乃天地不常之气,使人震惧,悔罪省愆,故曰「益」。此取象同,而名义所以不同。以卦体言,刚上柔下而分定;以卦象言,雷动风散而气应;以卦德言,内巽外动而行顺;以卦爻言,刚柔皆应而体合。此彖合数者以言「恒」也。「恒:亨,无咎,利贞,久于其道」者,言「恒」之亨出于正,正本于道也。道,当然之理也。天下惟正道而后可久,非正道则决不能久。汉文好黄老,黄老之道岂能久?梁武好浮图,浮图之道岂能久?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「利有攸往」,终则有始也。此言「恒」以正为体,正以往为用也。夫天地之道,所以常久者,只为其运而不已;人之道,「利有攸往」者,只为其终而有始也。使造化而或止,则万化停机;人道而有终,则万务断绪,焉在其为恒哉?是故日月得天之不已,而能久照;四时变化不已,而能久成。圣人终则有始,久于其道,而天下化成,皆此恒为之耳。观其所恒,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「所」之一字,读易者当深体之。

象曰:雷风,恒;君子以立不易方。

程子曰:君子观雷风相与成恒之象,以常久其德,自立于大中常久之道,不变易其方所也。

愚曰:雷出有时,风至有候,不常之中,有至常者。有常之物而常,未足为常;不常之物而常,始足为常。故圣人以雷风为恒,君子体之,以立身于可久之地,而不易其所。

初六,浚恒,贞凶,无攸利。象曰:「浚恒」之「凶」,始求深也。程子曰:初居下而四为正应,柔暗之人,能守常而不能度势。四震体而阳性,以刚居高,志上而不下,又为二三所隔,应初之志,异乎常矣。而初乃求望之深,是知常而不知变也。浚,深之也。「浚恒」,谓求恒之深也。守常而不度势,求望于上之深,坚固守此,「凶」之道也。泥常如此,无所往而利矣。世之责望故素而至悔咎者,皆「浚恒」者也。志既上求之深,是不能恒安其处者也。柔微而不恒安其处,亦致凶之道。凡卦之初终,浅与深,微与盛之地也。在下而求深,亦不知时矣。居恒之始,而求望于上之深,是知常而不知度势之甚也,所以「凶」,阴暗不得恒之宜也。

朱子曰:初与四为正应,理之常也。然初居下而在初,未可以深有所求。四震体而阳性,上而不下,又为二、三所隔,应初之意,异乎常矣。初之柔暗,不能度势,又以阴居巽下,为巽之主,其性务入,故深以常理求之,「浚恒」之象也。占者如此,则虽正亦「凶」,而无所利矣。愚曰:初六,泰六四之变也。九出六入,有阴阳相求之象。泰六四入于巽底,在兑泽之下,巽为股,股入于泽下,入之深者也,非浚之象乎?恒道恶骤,故君臣信而后谏,朋友定而后求,夫妇恩而后劳。今初六在恒之初,处卦之底,虽与四为应,然四以阳刚,处非其位,不能下初。初以不正,不量而入,始与四交,求之太深,自谓可久之道,故曰「浚恒」。夫人道交际,贵乎知时而适深浅之宜。以浚为「恒」,虽正亦凶,无所往而可也。故词曰:浚恒之凶,始求太深也。

九二:悔亡。象曰:「九二悔亡」,能久中也。程子曰:在恒之义,居得其正,则常道也。九,阳爻,居阴位,非常理也。处非其常,本当有悔,而九二以中德而应于五,五复居中,以中而应中,其处与应,皆得中也,是能恒久于中也。能恒久于中,则不失正矣。中重于正,中则正矣,正不必中也。九二以刚中之德而应于中,德之胜也,足以亡其悔矣。人能识重轻之势,则可以言易矣。所以得「悔亡」者,由其能恒久于中也。人能恒久于中,岂止亡其悔?德之善也。愚曰:久于其中,盖无不吉者。咸、恒无全爻,至恒以久居二,乃「悔亡」焉,此中之故也。易至于中,则约言之,知言之无加也。

九三,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,贞吝。象曰:「不恒其德」,无所容也。

程子曰:三,阳爻,居阳位,处得其位,是其恒处也。乃志从于上六,不唯阴阳相应,风复从雷,于恒处而不处,不恒之人也。其德不恒,则羞辱或承之矣。「或承之」,谓有时而至也。「贞吝」,固守不恒以为恒,岂不可羞吝乎?人既无常,何所容处?当处之地,既不能恒,处非其据,岂能恒哉?是不恒之人,无所容处其身也。

朱子曰:位虽得正,然过刚不中,志从于上,不能久于其所,故为「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」之象。或者,不知其何人之辞。承,奉也。言人皆得奉而进之,不知其所自来也。「贞吝」者,正而不恒,为可羞吝,申戒占者之辞。愚曰:三以阳居阳位,不可谓无德者也。然三乃巽体之极,其究为躁,为进退且过中。以刚躁不中之人,当上下无常之际,志欲从上,而进退反复,不恒其德者也。二承乎三者,二以久中而「悔亡」,见三不中而不恒,或者为之羞。然二以为羞,三则自以为贞,此其所以为「吝」也。爻曰「羞」曰「吝」,尚恕以戒之。象曰「无所容」,则严以绝之,言此等反复不常之人,决无所容于天地间。此朝晋暮楚之郑,所以不容于春秋;半项半刘之丁公,所以不容于汉也。九四,田无禽。象曰:久非其位,安得禽也?

程子曰:「以阳居阴,处非其位,处非其所,虽常何益?人之所为,得其道则久而成功,不得其道,则虽久何益?故以田为喻,言九之居四,虽使常久,如田猎而无禽兽之获,谓徒用力而无功也。处非其位,虽久何所得乎?以田为喻,故云安得禽也。」

愚曰:四,「泰」初九之变也。初往为四,二遂成「巽」,「巽」为鸡,「禽」也。二在地上,「田」也。然二之所应在五,则「巽」「禽」为五有矣。四虽阳德,处非其所,欲待二至,则「巽」二之禽不应。欲与初相易,则「巽」伏而不见禽,是「田无禽」之象也。既非其所,纵是久处,亦终无得禽之理。二、四均阳之失位也。二失位而中,圣人幸之;四失位而不中,圣人悯之。

六五,恒其德,贞,妇人吉,夫子凶。象曰:「妇人贞吉」,从一而终也。夫子制义,从妇凶也。

程子曰:「五应于二,以阴柔而应阳刚,居中而所应又中,阴柔之正也。故恒久其德,则为贞也。夫以顺从为恒者,妇人之道,在妇人则为贞,故吉。若丈夫而以顺从于人为恒,则失其刚阳之正,乃凶也。五,君位,而不以君道言者,如六五之义,在丈夫犹凶,况人君之道乎?在他卦,六居君位而应刚,未为失也,在恒则不可耳。君道岂可以柔顺为恒也?如五之从二,在妇人则为正而吉。妇人以从为正,以顺为德,当终守于从一。夫子则以义制者也,从妇人之道,则为凶也。」愚曰:六五坤体,「坤」顺也。六五之德,「坤」德也。以坤德而中,又恒而不变,谓之非贞不可也。然以顺为正者,妾妇之道,妇用之则吉,夫子用之则凶。今「震」夫也,凶可逃乎?虽然,夫制义者也,君尤制命为义者也。知坤德在夫子为凶,则知君当以乾德为恒矣。知从一不变为从妇之凶,则知通变达权者,为夫君之恒矣。易之书,大率取通变为义。变而或流,圣人戒之,三与上是也。执而不变,圣人亦戒之,四与五是也。唯知以变为恒,然后可以语圣人与权之义。

上六,振恒,凶。象曰:「振恒」在上,大无功也。

程子曰:「六居恒之极,在震之终。恒极则不常,震终则动极。以阴居上,非其安处,又阴柔不能坚固其守,皆不常之义也。故为振恒,以振为恒也。振者,动之速也。如振衣,如振书,抖擞运动之意。在上而其动无节,以此为恒,其凶宜矣。居上之道,必有恒德,乃能有功。若躁动不常,岂能有所成乎?居上而不恒,其凶甚矣。象又言其不能有所成立,故曰大无功也」。

愚曰:上六处震之极,「震」,动也。振,动之亟也。六阴性变迁,上震体而躁,势必至于振而妄动。以妄动为恒,「凶」其宜矣。夫子逆折其妄为之心,曰:「振恒在上,大无功也。」夫恒本不恶动,但欲巽动,不欲振动,振则妄为矣。妄为则下不应,谁与成功哉?恒六爻,二、五中也,三、上正也。然二、五中而不能变,非时中矣。二,妻道也,臣道也,不变尚可以悔亡。五,夫道也,君道也,不变则凶矣。三、上变而失正,三在下而反复,何以得君?上居高而妄动,何以得民?初之「浚恒」,其求之也深;上之「振恒」,其动之也妄。初则「贞凶」,上则「大无功」,此始终之戒也。周易程朱传义折衷卷十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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