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童溪易传卷二十五
宋王宗传撰䷸
巽下巽上巽: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。彖曰:重巽以申命。刚巽乎中正而志行,柔皆顺乎刚,是以「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」。
八卦之德,语其刚柔之履位者,无若「艮」之与「巽」也。何也?「艮」以一刚履诸上位,故止于上而为二阴之主;「巽」以一柔定位乎下,故上顺二刚而甘处乎下。夫在上者能使在下者顺之而不我违,在下者能顺乎上而不之违,此岂上之于下也有所胁迫,而下之于上也有所畏惧而然哉?理之所在,不得不然也。故卦德曰:「巽,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。」盖所谓「小亨」云者,指下卦之一柔而云也。夫「巽」以一柔而处卦之下,有顺入而不迫之义,故易以「巽」为风。上下皆「巽」,是为重「巽」,故有申命之义。今夫风之播于物也,夫岂遽焉而已哉?披之拂之,鼓之舞之,在此者有不能自已之诚,则在物也,亦将披靡动荡,而惟风之从,有不能自已者矣。是故上之所以命乎下也,亦然。孔子曰:「不戒视成谓之暴。」孙武子曰:「约束不明,申令不熟,将之罪也。」必也先后之告戒,终始之谆复,而后下之观听也既熟,则顺从乎上者斯众矣。王辅嗣所谓上下皆「巽」,不违其令,命乃行也是也。故曰「重巽以申命」。此指上下二「巽」以言「巽」之象也。夫「巽」虽以一阴为主,然在「巽」之时,二五以阳刚而居中正之位,则是刚亦「巽」也。刚而亦「巽」,则刚无过刚矣。故二与五以同德而居相应之地,「巽」乎中正,为「巽」之大人,而志行乎下。初与四各居一卦之下,皆以柔而顺乎上。夫以初与四之柔,处一卦之下,以其才则微也,以其位则卑也。此易之所谓「小」者。小者乌能亨欤?盖皆顺乎刚而然也。是故居二之位者,以大人而为之臣,而初六之柔顺之。居五之位者,以大人而为之君,而六四之柔顺之。刚中正者之志既行,则「小」者亦「亨」矣。此「巽」之一柔,其在初也,所以为「巽」之始;其在四也,所以为「巽」之终。故夫体此道以有往,与夫所以见大人也,宜无不利者矣。故曰:「刚巽乎中正而志行,柔皆顺乎刚,是以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。」此指二五之刚,与初四之柔,以言「巽」之所以「亨」与利也。朱子发曰:九五之刚,巽乎中正,而于九二之刚,则不以正予之,特曰「巽乎中」而已。又曰六四「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」,而不以大人与二也。夫岂知九二居中正之位,亦得谓之中正?解之「九二贞吉,得中道也」是也。「乾」之二五,以同德相应,故俱称「大人」,何独于「巽」之二五而疑之乎?若程河南之论则不然,其曰「如二五之刚中正,大人也。」此则于二五无异辞矣。
象曰:随风,「巽」,君子以申命行事。巽以「申命」为义,彖以重卦言之,则曰「重巽」;象以二象言之,则曰「随风」。曰「随」云者,前之风既播,后之风继之,相随逐而不已之谓也。亦如「瀳雷」为「重震」之象,「水瀳至」为「习坎」之象也。夫上之所以命乎下者,为行事而设也。将行是事,知所以命乎下,而不知所以申夫前日之命焉,则观感之未孚,而听从之不一,吾欲是事之必行而在人者,未有不以为上之人有所胁迫乎我,而强乎我之必从也。然则先后之告戒,始终之谆复,此岂上之人为是过「巽」不情之举哉?盖入之既深,令之既熟,则在我者无拂民以从欲,而在彼者无傲上而从康者也。
初六:进退,利武人之贞。象曰:「进退」,志疑也;「利武人之贞」,志治也。
初六居「重巽」之下,「巽」而又「巽」者也。夫「巽」而又「巽」,亦有二义而已矣。何谓二义?曰:当与否是也。所谓否者,志之疑也;所谓「当」者,志之治也。志之疑,则或进或退,初无决择,此「巽」而又「巽」者然也。志之治,则「巽」而又「巽」云者,吾非过于「巽」也,将以审处时宜,断决物情,而未敢遽焉故也。夫如是,又何恶于过「巽」已乎?盖过于「巽」者,所以为决也。故曰:「利武人之贞。」夫武人以沉鸷而不暴为贞,若过于悍勇,非正也。夫过于悍勇,则亦不免于乱耳,何治之云?「履」之六三曰:「武人为于大君。」六三履之主故也。「巽」之初六亦曰「利武人之贞」云者,初六,重「巽」之主故也。夫一爻而具二义者,「巽」之初六之类是也。
九二:巽在床下,用史巫纷若,吉,无咎。象曰:「纷若」之「吉」,得中也。
昔者孔子尝有言曰:「事君尽礼,人以为谄也。」夫礼少有缺失,则为未尽,又况礼也者,顺乎理之谓也。于理焉既顺矣,若有所未尽,又焉得为顺已乎?「巽」之为义,盖言顺也。二之于五,以刚应刚,在「巽」之时,或有不顺焉,则失其义矣,故有「巽在床下」之象。夫床所以安也,在床下则退「巽」而不安乎其居之谓也。二之于五也,谨其事上之礼,退巽谦抑如是之甚者,非谄也,谓吾于礼焉而未尽,则事上之道实有缺失故也。故夫下之事上也,如人之于神焉。史巫者,事神之人也。用史巫之道以事上,是以事神之礼事乎上也。如是,则其𫉬吉也,纷纷乎其多矣。故曰:「用史巫纷若,吉。」夫孔子尽礼,人以为谄,则疑于有咎矣。然世皆倨,我独恭,于礼焉既尽,则人以我为谄,无害也。何也?理之所在,人以我为谄,而我以我为当然故也。故曰「无咎」,谓于当然之理而无或过也。故象又曰:「纷若之吉,得中也。」所谓「中」云者,当于理之谓也。是道也,在「巽」则为九二之中位,在人则为孔子之尽礼也。九三:频巽,吝。象曰:「频巽」之「吝」,志穷也。
九三居两「巽」之间,一「巽」既尽,一「巽」复来,故曰「频巽」。夫谓之「频巽」,则频失可知。盖九三以刚处刚,又居下体之上,非能「巽」者。当「巽」之时,勉行巽事,以救频失故尔。夫卑巽之志,不出于自然而勉为之,则前倨后恭,动而易穷,岂其志欤?故曰「吝」,而象曰「志穷也」。盛德之君子则不然,谦恭顺巽,本于自然。如孔子之于乡党,则自然恂恂;于宗庙朝廷,则自然便便;与下大夫言,则自然侃侃;与上大夫言,则自然訚訚;以至或与与,或踧踖,或色勃,或足躩,或鞠躬,或战色,随处随当,动出而不穷,何其盛哉!此无他,执谦之志曾无不足故也。若九三「频巽」之「吝」,其志穷也,何足以语此!
六四:悔亡,田𫉬三品。象曰:「田获三品」,有功也。「巽」至六四,「离」下体而居近五之位,承乘皆刚,宜于有悔。然柔顺无忤,居「巽」之道,以此承上,则其道上信于君;以此与下,则其道下信于人。此「悔」所以「亡」也。夫「巽」道施诸上下,举无少失如此,故以「田狩」之事喻之。夫「三品之𫉬」,田狩之有功也。古者以田狩之𫉬分为三品:一为乾豆,以奉祭祀;一供宾客与充君庖;一颁徒御,此三品也。三品之𫉬,遍及上下,以况则四之「巽」道施诸上下而无失也。夫四居「巽」之道如此,非特「悔亡」也,而又「有功」焉,可不谓之善处「巽」矣乎?
九五:贞吉,悔亡,无不利。无初有终。先庚三日,后庚三日,吉。象曰:九五之「吉」,位正中也。九五以阳刚居中正之位,出命之主也。夫命出于上,得中正之道,则下无不从,故曰:「贞吉,悔亡,无不利。」盖不正则有悔于贞,既吉则悔斯亡矣。以九居五,「贞」也,故无不贞之悔,此所以「无不利」也。「无初」,谓始未善也。夫始既未善,故不得不有所更。「有终」,谓既更斯善矣。若初之既善,则又何更为也?故继之以「先庚」、「后庚」之说。「庚」,更革也。十日自甲、乙至戊己为中,过中则当变,故谓之「庚」。盖庚于五行为金,于四时为秋。金主断制,秋主严厉。自甲、乙至戊己,春夏生物之气既已备矣,庚则能成物之气,当施于此时。故华者落之,实者完之,此有更革而然也。夫变更,事之大者,此岂可易也?亦如造物之初,戒之警之而不敢忽焉可也。「蛊」,造事之初也,故以「先甲」、「后甲」言之;「巽」,更事之日也,故以「先庚」、「后庚」言之。夫当未更之先也,则必一日、二日至于三日,致其戒谨之心,更之,欲其善也。及既更之后也,则又一日、二日至于三日,致其戒谨之心,虑其未尽善也。如此,则吉于变更矣。故曰:「先庚三日,后庚三日。」或曰:蛊言「先甲、后甲」,而曰「终则有始」;巽言「先庚、后庚」,而曰「无初有终」,何也?曰:「甲」者,十日之首而事之始也,此有始也;庚者,十日之过中,而事之当更者也,此无初而有终也。「蛊」之六五,尚夫柔也,故曰「甲」;「巽」之九五,尚夫刚也,故曰「庚」。扬子云曰「庚断义,甲断仁」是也。
上九:巽在床下,丧其资斧,贞凶。象曰:「巽在床下」,上穷也;「丧其资斧」,正乎凶也。九二居下体之中,「巽」而得中,则「巽」在床下,乃以为得,故曰「得中」也。上九居重「巽」之极,「巽」过极矣,则「巽」在床下,乃以为丧,故曰「丧其资斧」。「资」,所有也;「斧」,利物也,所以断也。阳刚则能断,此上九所本有也。今也丧其本有,失孰甚焉?故于正道为「凶」也。夫居上而过于「巽」,此岂通变之道也?又焉得为正乎?曰:非正也,乃于正而凶也。故象又曰:巽在床下,上穷也。「丧其资斧」,正乎凶也。朱子发曰:「鲁自襄公三家分其民,四世从之,至昭公失国,无所窜伏。盖处上极巽,亡其资斧,乃正凶也。」䷹
兑下兑上兑:亨,利贞。彖曰:「兑」,说也。刚中而柔外,说以利贞,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。说以先民,民忘其劳。说以犯难,民忘其死。说之大,民劝矣哉!
夫「兑」以一阴居二阳之上,柔说外见,故曰:「兑,说也。」卦以「亨利贞」为德者,盖说有致亨之道,谓内外之情交通而无壅也。然所利者又在于贞,盖说之非其道,则失正矣,如夫妇之以淫姣,朋友之以谄谀,君臣之以媚佞是也。惟在我之刚,存诸中而无失;柔顺在外,接于物而无忤,内外两得,此说之所谓「正」也。故曰:「刚中而柔外,说以利贞。」此指二五之刚与三上之柔以言「兑」也。夫正道之在天下,此天人之心也。正道尽于此,则上之所以顺乎天者,此道也;下之所以应乎人者,此道也。此汤武所以出斯民于水火之中,而民大说者,天人之心实在于是故也。故曰:「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。」此人即「说以利贞」,以言说之功也。朱子发曰:夫就佚辞劳,好生恶死,民之常情。用之以说,乃忘四体之勤,决一旦之命而不顾,非说之以道,能如是乎?古之人有行之者,周公之东征是也。故曰:说以先民,民忘其劳;说以犯难,民忘其死。说之大,民劝矣哉!此又极说道之大,而其效若是也。
象曰:丽泽,兑。君子以朋友讲习。
程河南曰:「天下之说不可极,惟朋友讲习,虽过说无害。盖兑泽有相滋益处。」又曰:「两泽相丽,交相浸润,互有滋益之象。朋友讲习,互相益也。」朱子发曰:「兑为江,为讲,两兑为习。」苏东坡曰:「取其乐而不流也。」
初九,和兑,吉。象曰:「和兑」之吉,行未疑也。
初九虽刚,然居下位,当说之时,未见其有用刚之失也,故曰「和兑」。以言虽刚也而反处下,说而能和者也,此其所以吉。象曰「行未疑也」者,以言其行未有可疑,未见其失故也。河南曰:「阳刚则不卑,居下则能巽,处说则能和,无应则不偏,此所以吉。」九二:孚兑,吉,悔亡。象曰:「孚兑」之「吉」,信志也。彖
称刚中,在「兑」之下体,则九二是也。夫以刚居中,则诚实之德充足乎内,未尝非道以求说,故当「兑」之时,自信有余而无失己之嫌,故曰:「孚兑,吉。」夫六三阴柔而不正,所谓非道以求说者也,而二比之,疑于有悔矣。然二居中自信,故虽与三同体而未尝说之,此其悔所以「亡」也。河南曰:「二刚实居中,志存诚信,岂至说小人而自失乎?」朱子发曰:「夫石碏、石厚,父子也;叔向、叔鱼、子产、伯有,同族也。虽比也,岂能说之?」
六三:来兑,凶。象曰:「来兑」之「凶」,位不当也。
六三居两「兑」之间,一「兑」既尽,一「兑」复来,故曰「来兑」,以言左右媚说,相继而不绝者也。夫以不正之才,居两兑之间,处四刚之际,左右逢迎,惟以容说为事,此小人之失正者,故于「兑」为凶,而象曰:位不当也。夫上下四刚,皆君子也。三以小人厕乎其间,而所居之位又高位也,岂其当乎?九四:商兑未宁,介疾有喜。象曰:「九四」之「喜」,有庆也。夫当「兑」之时,九五,「兑」之主也。六三、上六,皆五之疾也。当此之时,欲去五之疾,所赖者谁欤?九四是也。盖四以刚德处近君之位,则进谋献议,欲去君之疾而后已。吾君之疾未去,则吾之所以商此二兑也,其能自宁已乎?是必去此二疾而后有喜也。「介」云者,介于其间,以刚辅上,而欲去此二疾故也。二疾既去,此九四之喜而天下之庆也。故象曰:「九四之喜,有庆也。」昔楚庄王日夜为乐,令国中曰:「有敢谏者死!」伍举入谏,庄王左抱郑姬,右抱越女,坐钟鼓之间。伍举曰:「愿有进隐。」庄王曰:「举退矣,吾知之矣。」居数日,淫益甚。大夫苏从入谏,王曰:「若不闻令乎?」对曰:「杀身以明君,臣之愿也。」庄王于是罢淫乐,任伍举、苏从以政,国人大悦。此所谓「九四之喜,有庆也」。
九五:孚于剥,有厉。象曰:「孚于剥」,位正当也。彖
称「刚中」,在兑之上体,则九五是也。夫以九居五,以阳刚之德而居正中之位,所谓刚明之主也,宁有孚于小人之失而致是剥道也哉?盖当说之时,近比上六,故易于此设是戒也。河南曰「尧舜之盛,未尝无是戒也」是也。又曰:「虽舜之圣,且畏巧言令色,安得而不戒也?」「有厉」云者,剥阴消阳也,五「孚于剥」而不之疑焉,此危道也,故为之戒云。象曰「位正当」云者,此责九五之辞也。若曰五以阳居阳,位正当也,而惟小人之是孚焉,则有「厉」矣,岂所宜然?上六:引兑。象曰:「上六引兑」,未光也。
夫「兑」之所以为「兑」者,六三、上六是也。上六之位尤高于三,此又阴小之尤见幸者,故其为媚说也,必九五引之而后发,非若三之左右逢迎以求容悦也,故曰「引兑」。昔者褒姒不好笑,万方皆不笑。幽王为烽燧以召诸侯,寇至则举烽燧,诸侯悉至,至而无寇,褒姒乃大笑。幽王说之,为之数举烽燧。然虽得笑于一女,而失信于诸侯,此所谓「引兑」也。夫引之而后说,其无意味甚矣,故象曰「未光也」。犹之曰「以说事人」,已为非矣,而又待引焉,未足多也。苏东坡曰:六三、上六皆兑之小人,六三履非其位,以求说为兑者,故曰「来兑」,言不招而自来也。其心易知,其为害浅,故二阳皆「吉」,而六三「凶」。上六超然于外,不累于物,此小人托于无求以为兑也,故曰「引兑」,言九五引之而后至也。其心难知,其为害深,故九五:「孚于剥。」䷺
坎下巽上「涣」,亨,王假有庙,利涉大川,利贞。彖曰:「涣,亨」,刚来而不穷,柔得位乎外而上同。「王假有庙」,王乃在中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乘木有功也。
「涣」,散也。以「巽」重「坎」,是以为「涣」。其象则有取于「风行水上」。盖风行水上,无有凝碍,其行迅疾,而水亦为之动荡而流散。其在人,则奔走而从事之时也。夫当奔走从事之时,必也有所谓刚柔共济之才,而后致涣道之亨。今也涣以九之刚来居于二位,而有不穷之义。以六之柔得四之位于涣之外体,而上同乎五,此所谓刚柔共济之才也。故九五于此得以尽「有庙」之道,居中履正,为涣之主,乘巽之木以济坎险,而有「利涉大川」之功也,此涣之所以「亨」欤?萃与涣皆云「王假有庙」者,「萃」,聚也,欲祖宗精神之聚于此也,故「假有庙」以亨之。涣,散也,惧其散也,又「假有庙」以收之。鬼神之理,聚散而已矣。王者以孝治天下者也,故设为庙祧,以萃祖宗之精神于其间,常欲其聚而或惧其散。此于萃涣而并及之,所以起天下孝子顺孙思亲之心,而尽奉先之道也。卦德有曰「利贞」云者,九五正位乎上,利以正道奔走天下之群才,而成此涣功也。彖释卦德而不及「利贞」,彖辞之末疑有逸文,盖于中孚可见矣。
象曰:风行水上,「涣」。先王以享于帝,立庙。
「风行水上」,上下散动,涣之象也。先王观此象,故为之设其郊祀之礼以享上帝,则神明通矣。又为之立其庙貌,以萃祖宗之精神,而尽其奉祀之心,则散者聚矣。河南曰:「系人心,合离散之道,无大于此。」
初六:用拯马壮,吉。象曰:「初六」之「吉」,顺也。
夫当涣散之初,则时未至于「涣」也;居坎难之始,则难未至于极也。当此之时,顺此之势,而亟救之,财用拯之道得矣。然必有是才而后可。初六之才顺有余矣,而所不足者健也,故必马壮而后「吉」,谓以壮济顺,而后用拯之道为全。然初,阳位也,六,阴德也。以阴德居阳位,则亦刚柔之不偏也。而爻赞独曰「初六之吉,顺也」者,盖多其能因时顺势而亟救夫「涣」也。
九二:涣奔其机,悔亡。象曰:「涣奔其机」,得愿也。
彖曰「刚来而不穷」者,谓九二也。故爻辞又有「涣奔其机」之象,谓当「涣」之时,九以阳刚来居二位,二安静之位也,故有「奔其机」之象,此刚来之所以不穷也。若以九居二而失所安焉,则刚之来不能不穷也,岂机之象乎?夫惟安静,然后能一天下之动。五奠王居于上,而二「奔其机」于下,二、五以同德居相应之地,而各得所安,此所以能合天下之「涣」也。岂非君子救世安民之志愿然欤?故象曰「得愿也」。所谓「悔亡」,何也?曰:二居坎难之中,宜若有悔,然九二行乎患难而不动声色,而卒以涣其难,故曰「悔亡」。王辅嗣、胡安定、程河南、苏东坡以初六为「机」,龚深甫、耿希道、洪成李以九五为「机」,朱子发又以六四为「机」,此皆未深究夫刚来而不穷之义,而知「机」即二也。其则不远,又何远之求?
六三:涣其躬,无悔。象曰:「涣其躬」,志在外也。三居坎难之极,当「涣」之时,志于涣难而出险,而其涣也,止于其身而已,不遑他恤也,故曰「涣其躬」。夫「涣其躬」与「涣其群」固异矣,然与其不能于其躬,如「坎」之六三,险且枕而以危为安者,不亦远乎?故曰「无悔」。上九之「涣其血去逖出」而「涣」以「无咎」与之,谓其能远害也。六三与之居相应之地,而象曰「涣其躬,志在外也」,其亦慕上九之为乎?其能「无悔」宜矣。
六四:涣其群,元吉。涣有丘,匪夷所忍。象曰:「涣其群元吉」,光大也。彖
曰「柔得位而上同」者,谓六四也。九五,「涣」之君也,以阳刚正位乎上,以主天下之「涣」。六四,五之佐也,以巽顺居近密之地,以涣天下之难,故曰「涣其群」,谓其所「涣」也。涣乎天下之众,而不止于其身,如六三而已也,此其吉所以为「光」且「大」也。夫六四能涣天下之难,则能合天下之「涣」矣,故曰「涣有邱」。邱,聚之大也。合天下之「涣」而聚之,此其吉所以大也。夫岂涣其躬而已哉?故又曰:「匪夷所思」。夷,等夷也,谓六三也。夫四与三均是柔也,然三涣其躬而已,四则涣其群而能合天下之涣而聚之,此岂六三思虑之所及也?河南曰:「四、五二爻,爻义相须,故通言之。方涣散之时,用刚则不能使之怀附,用柔则不足为之依归。四以巽顺之正道,辅刚中正之君,君臣同功,所以能济涣也。元吉光大,不在五而在四者,二爻之义通言也。」朱子发曰:「宣王承厉王之后,天下离散,召伯之徒佐王建国,亲诸侯,遣使劳来安集,涣其群也。」
九五,涣汗其大号,涣,王居无咎。象曰:「王居无咎」,正位也。九五,涣之君也。当涣之时,为涣之君,宜有新民之大命,合涣之大政以施诸人,故曰「涣汗其大号」,谓其号令一涣而不复反也,故取汗为象。涣,王居无咎。象曰:「王居无咎,正位也」者,朱子发曰:「涣之时,民思其主,故王居正位乃无咎。在他时安居不能顺动,则有咎矣。故禹别九州而始于冀,汤胜夏而归于亳,武王胜商而至于丰。王正位,则涣散者知所归矣。」「涣」一也,而再言之者,汗其大号取其散,所以欲「涣」也;王居正位取其正,所以合「涣」也。
上九,涣其血,去逖出,无咎。象曰:「涣其血」,远害也。
上九以阳刚之才,当涣散之终,祸难既散,脱然处无用之地,所谓功成而身退也,故曰「涣其血,去逖出」,血有所伤也。「涣其血」,则能远去祸害而无所伤矣。「逖」,远也。时当避去,而犹昧夫远引之义,则亦未能无谤咎也,故去必逖出而后无咎。此张子房从赤松子游、大夫蠡去越之时也。䷻
兑下坎上「节」,亨。苦节不可贞。彖曰:「节,亨」,刚柔分而刚得中。「苦节不可贞」,其道穷也。说以行险,当位以节,中正以通。天地节而四时成,节以制度,不伤财,不害民。
有一言足以尽天下事物之理,曰「中」是也。中则无过,无过则可以通行而不穷,否则易穷矣。易之有节,以言事之有所止也。所止者何?止于中而已矣。惟中故「亨」,此卦德所以言「亨」也。夫天下之事,不刚则柔,刚过则暴,柔过则纵。惟「节」之六爻,以六三之柔而节初九、九二之刚,以九五之刚而节六四、上六之柔,刚柔有节,各居其三,而九五、九二又居二卦之中,刚而不至于过,此节道之所以「亨」也。故曰「节,亨」。刚柔分而刚得中:此指六爻三刚三柔与二、五之刚中,以言节之亨也。夫节贵于中,不中则过,过则苦矣。此非人情之所堪也,岂可以此为正乎?上六之苦节,贞凶是也。朱子发曰:「凡物过则苦。味之过正,形之过劳,心之过思,皆曰苦。苦节则违性情之正,物不能堪,岂正道也哉?申屠狄之洁,陈仲子之廉,非不力也,立节太苦,不可正也。故曰:苦节不可贞,其道穷也。」此又指上六以戒苦节之过也。夫人之情,乐于纵肆,而恶于止节。今也务行乎人情之所恶者,而于人情之所乐者,则务禁止之。凡此皆人情之所难者。夫务行乎人情之所难行之事,凡易之所谓行险者,然有道焉,使人于其所难行者,行之而不惮,而惟上之从焉者,盖有以说之故也。夫惟有以说其心,则俾之行其所难行者,将如履平地矣,又奚以险为哉?此节道之善也。故曰:「说以行险。」此又指兑、坎二体之用,以言节之义也。司马温公曰:「兑,说也,和易也。坎,险也,严峻也。知说而不知险,则民不肃。知险而不知说,则民不亲。不肃则慢,不亲则乖。慢与乖,乱亡之道也。是以说以行险,得节之宜也。」夫节物者,无其位则不能行,无其道则不可久。九五,节之位也。以九居五,于位为当,此节物之有其位也。中正,节之道也。既中且正,可以通行而不穷,此节物之有其道也。故曰:「当位以节,中正以通。」此又指九五一爻,以言节之主也。虽然,节之为道,此岂特人道为然也?而天地之道亦莫不然。今夫天地二气之运行也,十有五日一气,四十有五日一节。故一岁之中,凡为气者二十有四,而为节者八,而后四时由此而成。使其无节,则二气失序矣。制度之立也,实似之。故十一者,取民之制。而量入以为出者,用财之度。财用于上,既旡或伤,则上之取民,亦旡所害。故曰:「天地节而四时成。节以制度,不伤财,不害民。」此又即天地之节,以明人君之节也。然则中正也者,固节之道;而制度也者,又中正之道所寓焉。
象曰:泽上有水,节。君子以制数度,议德行。
泽,水所钟也。「泽上有水」,当其分限而止,不满溢也,故为节之象。「数度」,所以为节也;「德行」,欲其中节也。古者之制器用、宫室、衣服也,莫不有多寡之数、隆杀之度存乎其间,使贱不逾贵,下不侵上,以是为节。故贵贱上下各安其分。存于中为德,发于外为行,随时合宜,无过不及,则为中节。如禹、稷之于平世,颜子之于乱世,曾子之去,子思之守是也。而孟子于此数君子也,则槩以同道与之,其善议德行也欤!
初九:不出户庭,无咎。象曰:「不出户庭」,知通塞也。
节,当止之时也。初,至下之位也;九,能动之才也。夫当止节之时,居至下之位,虽有能动之才,未可动也。故曰:「不出户庭,无咎。」「户庭」,所处之尤邃而不与物接者也。夫有能动之才,以时与位之未可者也,故谨密以自守,而非务为离世绝俗之事,故无过咎。大抵通则行,塞则止。吾非戾通以就塞也,当此之时,居此之位,分所当然故也。所贵乎君子者,知此而已。故象曰:「不出户庭,知通塞也。」此回居陋巷之时也。
九二:不出门庭,凶。象曰:「不出门庭」,失时极也。二视初位已得中,中则不塞而通矣,故有「门庭」之象。盖门庭之视户庭,已非尤邃故也。夫苟以时当止也,吾虽有能动之才,亦宜如初之不出焉,则有「失时」之凶矣。夫通则行,塞则止,此君子之所当知也。初塞则止,二通则行,斯不昧于通塞矣。而二也亦效之而不出焉,则其失时一至于此,能无凶乎?故象又曰:「不出门庭,凶,失时极也。」「极」,至也。谓其当出不出,失时之至也。然九二之刚得中,亦未必至是也。易特因初九知通塞之义而示之戒云。此韩退之贻书少室山人之时也。
六三:不节若,则嗟若,无咎。象曰:「不节」之「嗟」,又谁咎也!三,说体也,而居下体之极,失正而不中,所谓极乎说而不知节也。夫说极则忧来,忧之来,皆不自节致之,何所归咎乎?故曰:「不节若,则嗟若,无咎。」而象曰:「不节之嗟,又谁咎也。」君子以礼约己,以道制欲,非无所说也。说而不至于极,故无不节之「嗟」。若六三极乎说而不知节,何足以语此!朱子发曰:「此爻与离之九三不鼓缶而歌,则大耋之嗟,凶,象异而意同。」
六四:安节,亨。象曰:「安节」之「亨」,承上道也。
夫天下之事,不可以勉强为也,而节道尤不可以勉强为也。盖节而勉强,则在己者为难行,而在人者为难从,此非可久之道也。九五居中履正,为制节之主。而四也以柔居柔,正也。上乘乎五,故刚柔相济而成制节之功,此非有所勉强而然也,故曰「安节,亨」。而象曰:「承上道也。」盖中正者,九五之节道也。六四以柔顺利正之德承之而无所违,此非安于节者能若是乎?其亨宜矣。河南曰:节以安为善,强守而不安,则不能常,岂能亨也?
九五:甘节,吉,往有尚。象曰:「甘节」之吉,居位中也。彖
曰:「当位以节,中正以通。」盖谓五也。五当位居中,以中正之道制节于上,在己则安行,在人则易从,故曰:「甘节,吉。」谓其无苦刻难行之道故也。夫其为节也,无苦刻难行之道,则自斯以往,可以通行而无穷,无穷则有功矣,故曰「往有尚」。有尚谓有功也。坎曰「行有尚,往有功」是也。安定曰:味之甘,人所嗜也;节之道,人所恶也。今五为制节之主,能以中正为之,使人乐从,如嗜甘味也,所以得其吉矣。
上六:苦节,贞凶,悔亡。象曰:「苦节贞凶」,其道穷也。
司马温公曰:「三极说而过乎中,故曰不节若则嗟若。上极险而过乎中,故曰苦节不可贞。盖节道至九五为中且正,过乎此则非中正矣。上六所处过乎五而极乎险,人所难堪者也,此所谓节之苦也,故于贞为凶,而其道不得不穷,谓其道不可通行于世也。然又曰悔亡,何也?」曰:世之单人匹夫,行一介之行,以佛氏之寂灭,老氏之空虚,往往自信其说,至于老死而不知悔者,类皆如此,此上六之「悔」所以亡也。童溪易传卷二十五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