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童溪易传卷二十二
宋王宗传撰䷯
巽下坎上井:改邑不改井,无丧无得,往来井井。汔至亦未繘井,羸其瓶,凶。彖曰:巽乎水而上水,井。井养而不穷也。「改邑不改井」,乃以刚中也。「汔至亦未繘井」,未有功也。「羸其瓶」,是以凶也。
朱子发曰:此卦彖文脱错,当曰:巽乎水而上水,井。改邑不改井,乃以刚中也。无丧无得,往来井井,井养而不穷也。汔至亦未繘井,未有功也。羸其瓶,是以凶也。以文义考之,理当然也。井之为物,体用备者也。君子之学,备夫体与用者也。故体欲其居,用欲其不居。体居则其德有常,用不居则其功不匮。德有常而功不匮,井之所以为井也,而君子实得之。巽在物为木,其义则入也。巽之木入乎坎水而上出之,则井之功用见乎外矣。故曰「巽乎水而上水,井」。此合坎巽之义,以言井之功用也。井田之法,八家为井,四井为邑。邑者,人所聚;井者,人所食。然邑可改迁,而井不可改也。何也?水之所在故也。犹君子可以富也,可以贫也,贵可使为王公,贱可使为匹夫,此邑可迁改也。道之所在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,此井不可改也。何者?以其刚中也。如使其中之不刚,则易涸矣,安在其不可改邪?尽乎此者,于爻则二五是也。故曰「改邑不改井」,乃以刚中也。此指二五之爻,以言井之体也。夫井之为物也,取之而不竭,无丧也;存之而不盈,无得也。无丧无得,则凡有求于我者,皆赖我以为用故也。得乎我而往者,「井井」然也;未得乎我而来者,亦「井井」然也。然井之所以为井者,未尝不一也。何者?有所谓不穷者存也。故曰:「无丧无得,往来井井,井养而不穷也。」此又合井之体用,以言井之所以不穷也。汔,几也。繘,绠也。夫井以济用为功,几至于井,而未及于济用,则亦与未施绠于井同也。何也?无益于用故也。君子之道,推己以及物而已矣。虽曰知推之而未尝及物,则亦与不知推者同也。何也?无补于物故也。故曰:「汔至亦未繘井,未有功也。」此又言井以济用为功,而不可以中废也。若夫所以上水者,瓶也,而或羸焉,则又非特未有功而已,终于无功焉尔矣。何也?未至者可勉而至,已坏者终于无成故也。夫君子有善用之才,则取之于己、用之于人有余也。在我之才,或至于不善用焉,则如东汉不知谨密之君子,自保其身之不暇,又何暇于济世而救物也哉?故曰:「羸其瓶,是以凶也。」此又因井以言不善用其才者之戒也。吾故曰:「未至者可勉而至,已坏者终于无成。」
象曰:木上有水,井,君子以劳民劝相。
「巽」为木而在下,「坎」为水而在上。其曰「木上有水」云者,木上本非有水也,以木「巽」乎水而上水故也。此「木上有水」,所以为井之象也。夫水之蓄聚乎井也,其初盖未尝劳也。及夫以木巽之,登水于木,则动荡汲引,以至于或灌或濯,或烹或煎,其用始劳矣。君子之于民也亦然。春使之涂足而耕,夏使之曝背而耘,以至于为商也,则使之竭力于负贩;为工也,则使之精心于技能;为士也,则使之锐志于行艺,何其劳也?盖以谓不如是,则不免为无用之弃民故也。而民之趋之,亦曰此虽上之我劳也,然不如是,则吾其弃民矣。又安得不如是之劳也?所谓「劝相」云者,木一物也,水亦一物也,二物相合,而后井之功用见矣。若木自木,水自水,则如功用何?君子之于民也,既劳之,其道盖有以使之,相资以为用者。若六府之交修,三事之咸和,其出入也相友,其守望也相助,其疾病也相扶持。至于父子以仁亲,君臣以义合,夫妇以礼别,长幼以序秩,朋友以信遇,此皆劝相之大凡也。
初六,井泥不食,旧井无禽。象曰:「井泥不食」,下也。「旧井无禽」,时舍也。
初在下而居阴,「井」之况也。泥则不可食,不可食则废而无用矣,故曰「旧井」。夫养而不穷者,井也。「无得无丧,往来井井」,又安有新旧之闲乎?夫惟废弃而不用,则无日新不穷之功矣,故目之曰「旧井」云。谓之「无禽」,则禽鸟且不至,况人乎?此泥浊在下,为一时之所弃也。小人污辱之行,人所不取也。以至于禽类亦舍弃之,则初六之「井泥」是也。程河南曰:「舍,上声,与乾之时舍不同。」
九二:井谷射鲋,瓮敝漏。象曰:「井谷射鲋」,无与也。
他卦九二少有可议者,惟「井」之九二则异于是,何也?九虽阳刚也,而居阴,阴虚则下漏。又「巽」体也,「巽」之阴虚在下而复缺,无有隄防之者。夫缺漏在下,故无所容蓄,而井之水注射于下,以此为井,未也,乃涧谷也。故曰「井谷」,而有「瓮敝漏」之象。瓮之为器也,完则能蓄,今也敝且漏焉,宜其注射于下也。鲋鱼,生长于涧谷之闲者也。井谷之水,初无停积,从注射鲋鱼而已。鲋鱼,物之在下而微也,初六之象也。若使在下而有阳刚之助,则能隄防此水,而不为井之谷也。故象曰:「井谷射鲋,无与也。」「困」之九四曰:「来徐徐,志在下也。虽不当位,有与也。」九四所谓「有与」云者,指初六也。今九二井谷之水注射于下,初六阴虚在下,而无有隄防之者,故曰「无与」也。程河南谓「上无应援」,朱子发谓「九五不应,无与之」者,皆误矣。或曰:九二之在井,既有瓮敝漏之象,而彖乃例称之曰改邑不改井,乃以刚中也,何也?曰:涧谷之水,尤非易涸者也,此岂可改易者邪?以其漏下,故曰「井谷」。然语其「刚中」,则亦自若也。或者又曰:「羸其瓶,凶」,此岂非九二之所谓「瓮敝漏」邪?曰:「羸其瓶」云者,此为不善用其才者之设也。「瓮敝漏」,则以喻井谷也,其所指异矣。学易者观象而得其影,非善观象者也。凡此皆诸家之误也。
九三:井渫不食,为我心恻,可用汲。王明,并受其福。象曰:「井渫不食」,行恻也;求「王明」,受福也。
九三以阳居阳,阳为实、为明,明则无初之泥,实则无二之漏,其渫也固宜。「渫」云者,清之谓也。水既清矣,此可食也,而或不见食焉,孰不为九三恻心邪?「恻」云者,悯其不食故也。「我」谓三也。盖君子有可用之实,而不见用于时,君子无庸过自恻也,为我心恻者,人也。象曰「行恻」云者,以九三之行清渫如此,而不见食焉,岂不为人所恻邪?可用汲,王明,并受其福。此亦恻者之辞也。此九三之清渫之行如此,可以汲之而食也。汲之者谁乎?王之明也。谓以我之渫、王之明,两者不可相无故也。如此,则并受其福矣。王者享任贤之福,而贤者有福天下之功,非「并受其福」而何?象曰「求王明」云者,「求」谓汲之也。知九三有可汲之实而遂求之者,此非王者之明不可也。在九三也,有可汲之实,在王者又明知其可汲也,而遂求之,则贤者之福遍及上下矣。若王不明,而不知九三之是求焉,则为九三恻者,将何时而已邪?此人主之不幸,而生人之无福也,又何「并受其福」之有?司马子长曰:「王之不明,岂足福哉?」此之谓也。六四:井甃,无咎。象曰:「井甃无咎」,修井也。
六四以阴居阴,阴虚亦敝漏也。然在己虽漏,而下有九三隄防之助焉,则其与九二之得初六亦异矣。故有「井甃」之象,谓在己虽陋,而修治隄防之力则有赖焉尔。此所以能补其过而「无咎」也。朱子发曰:「古者甃井为瓦里,自下达上。」然则二之所谓「瓮敝漏」云者,则亦「瓦里」之不修故也。「瓦里」之不修,非初六之在下乎?夫以敝漏之资,所与处者,曾无修治隄防之助,此九二所以「无与」也。所与处者,有修治隄防之助,而免敝漏之患,此六四所以「无咎」也。然则君子之所与处者,欲其有补于己,而异乎九二之「无与」,则不可以不谨所与也。
九五:井洌,寒泉食。象曰:「寒泉」之「食」,中正也。
九五以「坎」中之阳而居正北方之位,故其为井也洌,其为泉也「寒」。夫以中正之德居中正之位,此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君所以有功于养人也。故曰:「寒泉之食,中正也。」若孔子、孟子有养人之德,而无养人之位,此九三之「井渫」而不食,而万世之下犹有为之恻心者。虽然,渫与洌,性也;食与不食,命也。孟子曰:「性也,有命焉,君子不谓性也。」又曰:「命也,有性焉,君子不谓命也。」君子之所谓性、「命」云者,而九三、九五之爻,求之过半矣。
上六:井收,勿幕。有孚,元吉。象曰:「元吉」在上,大成也。井至上六,井道之大成也。夫井道既大成矣,宜无物我之嫌可也,故戒之曰:「井收勿幕。」上六以阴居阴,阴道吝啬,故为之戒云「收」,谓其井道之功成也。夫井道至此,功成矣,若居有其成而不以与人,犹为未成也,故以「勿幕」戒之,惧其以成功自居也。能若是,则有孚矣。何者?我不拒人,而人亦不以我为拒人故也。其为「吉」也,岂不大乎?故圣人于此,以「元吉」与之。夫井与「鼎」,皆养人之具也。鼎之上,功已成矣,则不可以无铉;井之上,功已成矣,则不可以有幕。何也?幕所以覆井,而铉所以举鼎也。鼎之功已成,而无以举之,功犹未成也。井之功已成,而或有以覆之,得为成功矣乎?故「井」之上曰:「井收勿幕,有孚,元吉。」而「鼎」之上则曰:「鼎玉铉,大吉,无不利。」䷰
离下兑上革:巳日乃孚,元亨,利贞,悔亡。彖曰:革,水火相息,二女同居,其志不相得,曰「革」。「巳日乃孚」,革而信之。文明以说,大亨以正,革而当,其悔乃亡。天地革而四时成,汤武革命,顺乎天而应乎人。革之时大矣哉!
予学易至于「革」,喟然而叹曰:噫!革之在易也,其变易之尤大者乎!何也?得失之报,理乱之数,始终之变,具在诸卦,未尝不历历焉及之。惟革命一说,必待革而后尽其辞,此其故也。而或者必曰:文王之于卦德也,特曰巳日乃孚,元亨,利贞,悔亡而止耳。其子文公之于九五也,特曰大人虎变,未占有孚而止耳。至于孔子,然后广及革命之事。噫!夫岂知微其辞于卦德者,此文王之旨也;又微其辞于九五者,此文公之旨也。即是辞是旨,而申之以其事,实之以其人,而无复隐讳焉者,此则孔子之旨也。孔子之于春秋也,而曰:「我欲托之空言,不如载之行事为深切著明也。」今于易亦然。故夫托之空言而使人嘿喻夫革者,文王、文公是也;载之行事而使人欲明夫「革」者,孔子是也。然则易微孔子,「革」之旨或几乎晦矣。又孰知夫「革」之在易也,其为变易之尤大也乎?故夫「革」之所以为「革」也,以离火兑泽言之,则为水火相息;以离中女、兑少女言之,则又为二女之不相得。夫水得火而竭,火得水而灭,今也泽在火上,则水火相止息者也。如此,亦岂物理之常也?二女虽均女也,今也少女反乘中女,故虽同居也,其志岂相能哉?此亦非人情所可常也。即是人情物理而并论之,「革」之所以为「革」也如此。故曰:「水火相息,二女同居,其志不相得,曰革。」此合离兑二体之象,以言革之义也。夫圣人之举动也,初无待于积日持久,而人皆知其为当然也。此所谓「巳日乃孚」也。已,止也。乃,断辞也。止于一日之间,而无有不孚者,此岂有它哉?盖其为革也,有以深信夫人故也。是说也,在爻则为九五「未占有孚」,在圣人则为成汤之彰信兆民是也。故曰:「已日乃孚,革而信之。」此指九五以言革之效也。夫暗乱之与人心怨怼,时乎革也。则革暗乱而文明,革怨怼而为和说。文明,离也。兑,说也。故曰:「文明以说。」此又合离兑二体之用,以言革之时也。革之六爻皆正也,故初九、六二、九三、九五、上六,正也。而以九居四,以阳居阴,亦正也。乃若统摄众正,而尸革之功者,此又九五所以为革之大人也。故卦德曰「元亨利贞」,而彖以「大亨」以正释之,此又总六爻之正而尸之五,以言革之道。夫当革之时,去乱而即治,舍故而趋新,此生常事也。然苟揆之人心而然,质之天地万物之理而皆合,蔽之古圣贤之说而无异辞,则是事也,虽若越常异者而有悔也。然革之而当,又何悔云?成汤之既伐于夏也,有惭德焉,曰:「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。」此有悔也。而仲虺则曰:「天锡王勇智,表正万邦,缵禹旧服,兹率厥典,奉若天道。」此则「悔亡」也。夫革道患不当尔,苟当也,则虽成汤有南巢之役,可以无惭,又况天下之事,所谓小小变革也乎?故曰:「革而当,其悔乃亡。」此又曰「大亨以正」,此言革道之善也。夫世事之推迁,而天地之变易也,故彖于此又以天地之革,以明汤武之革焉。夫革春而为夏,革秋而为冬,虽曰寒暑之不同,而二气之相推,四时以成,则一而已。革夏而为商,革商而为周,虽曰世代之不同,而其上顺天命,下应人心,则亦一而已。一者何也?所谓理之当然是也,天地圣人均所不能违也。夫天地变易,世事推迁,以时为大,故又赞之曰:「革之时大矣哉!」噫!知革之时为大,则予所谓革之在易也,其变易之尤大者,信乎其尤大也。
象曰:泽中有火,革;君子以治历明时。
「离」,火也,而在下;「兑」,泽也,而在上。故曰「泽中有火」。此即彖之所谓「水火相息」也。时之运于天也,日月之相推,寒暑之相荡,此水火相息之谓也。然人皆知日月之相推、寒暑之相荡如是也,而不知其所以相推相荡之由,此历学之所由设也。故夫「历」之设也,以二至明阴阳之始,以二分正阴阳之中,以闰余定阴阳之终始。中终具举,而日月星辰之运动不失其序,故天道运于上而人事应于下,而无有圭撮之异矣。此「革」道之明效也。
初九:巩用黄牛之革。象曰:「巩用黄牛」,不可以有为也。中庸有曰:「虽有其德,苟无其位,亦不敢作礼乐焉。」则「革」之初九是也。夫九以刚明之才,当变革之时,宜若可以有为也,然其位在下也,以能为之才,处在下之位,而或过为改作之事,此岂所谓君子之时中矣乎?故处此之位,惟以中顺之德自守而已可也。故曰:「巩用黄牛之革。」而象曰:「巩用黄牛,不可以有为也。」「巩」,固也;「黄」,中色也;「牛」,顺物也。夫「革」,变革之谓也。其曰「黄牛之革」,则坚而不变,此又不革之革也。以况则君子在下,以中顺自固而无过动之愆,此所谓「时中」也。
六二:巳日乃革之,征吉,无咎。象曰:「巳日革之」,行有嘉也。六二以中正之德,上应九五中正之君,当革之时,无有可愧者矣。卦德所谓「巳日乃孚,元亨利贞,悔亡」,则六二与有劳焉,故曰:「巳日乃革之,征吉,无咎。」而象曰:「巳日革之,行有嘉也。」夫卦德所谓「巳日乃孚」云者,人之深信乎五也;六二所谓「巳日乃革」之云者,二之有功于五也。人之深信乎五,初无待于持久焉者,以二之有功于五也,亦初无待持久之劳故也。是何也?中正之德,相革之主,成革之功,不难而易故也。以是而行,故有嘉美而无过咎,此彖所谓「革而当,其悔乃亡」也。而六二则曰「征吉无咎」,又曰「行有嘉也」,以言革道之善如此也。
九三:征凶,贞厉。革言三就,有孚。象曰:「革言三就」,又何之矣!
呜呼!吾观「革」九三而知革道不可以或过也。夫天下之弊,不可以不革也,不革则弊不去。弊既革矣,亦不可以过于革也,过于革则下不安。九三居下体之终,所谓革道之小成也,而又以刚处刚,或过用其刚焉,此「革」之所戒也,故曰:「征凶,贞厉。」自古不明此戒,而或至于过用其刚者多矣。夫朝纲不振,吏治苟且,纠之以严可也;严而不已,以至祸及缙绅,动罹戮辱者,此刚过也。奸宄害治,罪恶既稔,惩之以刑可也;刑之不敬,以至禁网苛密,刀锯横施者,此亦刚过也。戎虏伺衅,猾我中夏,威之以兵可也;兵或不戢,以至中外骚扰,民不堪命者,此又刚过也。夫以九居三,正也。刚而或过,得为正乎?纠吏治以严,惩奸宄以刑,威戎虏以兵,正也。严而不已,刑之不敬,兵之不戢,得为正乎?然则处九三之时者,宜如何?曰:当以危厉自警,而无愆于是正,斯可矣。故又晓之曰:「革言三就,有孚。」盖以革道言之,自初至三,已三就矣,谓革道之小成也。「有孚」,谓亦已著信于人矣,此岂可以复有往欤?故象又申之曰:「革言三就,又何之矣?」则九三「征凶」之戒,不其著明矣乎?
九四:悔亡,有孚,改命,吉。象曰:「改命」之「吉」,信志也。
九四以刚阳之才,处近君之位,而当水火相革之际,事之可悔者,从而革之,革之而当,故曰「悔亡」。夫处近君之位,而所改革者,何事也?曰:子从父之令,不得谓之孝;臣从君之令,不得谓之忠。惟四也近而亲五,以同德佐上,而其孚信素结主心,故上有所命,当改则改之,在我不为嫌,而在君子亦不为疑,嫌疑两忘,此所以「吉」也。故曰:「有孚,改命吉。」而象曰:「改命之吉,信志也。」夫事君之道,以诚信为本,又况居献替亲密之地,命在上出也,而我乃得以改之,自非孚信之志素结主心,安能有此吉乎?唐太宗尝欲以郑仁基息女为充华,典册已具,魏征言之,帝即诏停其册。高昌王曲文泰将入朝,西域诸国欲因文泰遣使奉献,帝诏迎之,征又言之,帝追止其诏。至于遣使立叶护可汗也,使者未还,复遣使诸国市马,征又言之,帝为之止。凡此类者,所谓改命也。然苟非征也展尽底蕴,不事形迹,而剀切之诚上当帝心,则改命之吉,未易至是也。
九五:大人虎变,未占有孚。象曰:「大人虎变」,其文炳也。「乾」之九五,有「大人飞龙」之象;「革」之九五,有「大人虎变」之象。均是人也,而象则异云者,亦各乘其时故也。夫「革」之五,革命之主也,特爻辞不显言之尔。盖其为德也大,故其发见也亦大。当此之时,举事应变,文理昭著,犹之「虎变」也。炳然之文有不可揜,而其威信所格,罔有不服,故无待于占决,而知天下有信顺之心焉。噫!非上顺天心,下应人心,其孰能变化感通如此其至矣乎?
上六:君子豹变,小人革面,征凶,居贞吉。象曰:「君子豹变」,其文蔚也;「小人革面」,顺以从君也。
「革」至上六,革道之大成也,又不特九三革言三就而已也。故以君子小人并言之,以言革之成效也。向也君子隐于岩穴,遁迹自晦,今也离隐而之显,见于有道之世,功业著见,如豹之变,其文蔚然而盛也。向也小人苟免虐害,悱然不服,今也去虐而归仁,中悦而诚服,曾无矫饰之态,故革去面从,而以悦顺之心从乎君也。夫举天下之君子、小人,莫不皆有所革,如此则革道之大成也。当此之时,岂可复有所往哉?务在镇静以安人心。以汉承秦之后,萧规曹随,以兴清静之化可也。夫苟昧此,则斯民又未有息肩之暇矣。放又戒之以「征凶,居贞吉」。盖天下之弊,始则患乎不能革,故六二应五,当革之任,则勉之曰「征吉」。弊已革,又患乎不能守也,故九三、上六俱以「征凶」戒之。然三之「征凶」则曰「贞厉」,而上之「征凶」则曰「居贞吉」者,革于三则防其刚,过于上则以阴静终也。䷱
巽下离上「鼎」:元吉,亨。彖曰:鼎,象也。以木巽火,亨饪也。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。巽而耳目聪明,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,是以元亨。鼎也者,致洁以养人之具也,故「鼎」有新义。凡天下之事,所谓日用而日新者,必曰「鼎新」,以其致洁故也。序卦曰「革物莫若鼎」,杂卦曰「鼎,取新也」是也。易也者,日用而日新之道也,故其卦有取于「鼎」焉。古者制器必取诸象,「鼎」之为卦也,实具「鼎」之象焉。故以全卦观之,则分植乎下者,足也,初六是也;完实乎中者,腹也,二、三、四是也;对峙乎上者,耳也,六五是也;横亘乎上者,铉也,上九是也。夫物有足、有腹、有耳、有铉,非「鼎」乎?故曰「鼎,象也」。此以卦之六画以言「鼎」之象也。以二体观之,则「巽」为木也而在下,「离」为火也而在上。以木巽火,而火出乎木,则又「鼎」之功用见矣。故曰:「以木巽火,亨饪也。」此以「离」、巽二体言「鼎」之用也。夫「鼎」之为用至重也,天下莫不用之,然惟圣人为能极其用,故继之曰:「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。」盖以是惟新之命,而畀之圣人者,上帝也,故圣人必有以享之。然于享上帝必曰「亨」,而养圣贤则曰「大亨」云者。孔氏疏义曰:享上帝尚质,特牲而已,故直言「亨」。圣贤既多,养须周徧,故「亨」上加「大」字也。朱子发曰:以享上帝之心,推之以养圣贤,人有不乐尽其心者乎?其曰「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」,此又即「鼎」之用,以言惟圣人为能极其用也。「巽」而耳目聪明,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,是以元亨。此则即巽离之用,与六五之柔中,以言卦德之所以「元亨」也。夫「鼎」之为卦,「巽」下也,故有人君卑巽下贤之象。离上也,离为目,又六五鼎耳也,故有「耳目聪明」之象。夫人君能卑巽以下贤,则天下之贤,孰不为吾用哉?故以天下之耳为耳,则其耳聪;以天下之目为目,则其目明。此所谓「巽而耳目聪明」也。夫人君之耳目既聪明矣,则以柔居尊位无愧也。故柔顺之道「巽」于下则为下贤,进于上则为六五,而且得中焉,以与九二刚中之贤居相应之地,此所谓「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」也。夫「巽而耳目聪明」,则「巽」之效也;「柔进而上行」,则柔之效也;「得中而应乎刚」,则中之效也。「鼎」之君具此三者,故卦德曰「元吉亨」,而彖曰「是以元亨」也。盖谓之「元亨」,则吉在其中矣。河南曰:「凡卦离上者,皆云柔进而上行。柔,在下之物也,乃居尊位,进而上行也。」斯言也,不惑于卦变矣。
象曰:木上有火,「鼎」。君子以正位凝命。
李博士曰:「木上有火,非鼎也,鼎之用也。犹之木上有水,非井也,井之功也。语井而不及功,语鼎而不及用,非观象知意也。」夫「鼎」之为器也,其形端正,其体镇重,其用日新。故鼎之奠于此也,而木上之火亦凝然于此,而后亨饪之功见焉。君子之观此象也,则亦正其位而已矣。其位既正,则命令遂于此而凝焉,如木火之凝然于鼎也,则造化之功亦于此见矣。盖木火相资以成变化,有凝命之象。凝,聚也。中庸曰:「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」予亦曰:苟不木火,鼎之用不凝焉。然则鼎之用不凝,则鼎也者,无用之器也;君子之位不凝,则位也者,亦岂非无用之器乎?故曰:语井而不及功,语鼎而不及用,非观象知意也。
初六:鼎颠趾,利出否。得妾以其子,无咎。象曰:「鼎颠趾」,未悖也;「利出否」,以从贵也。
初,鼎之最下,趾之象也。鼎当致用之初也,倾而倒之,去其故秽以取新洁,故曰「颠趾」。夫趾颠则鼎覆矣,此宜若非顺道也。然时乎当颠也,则于理为未悖也,故秽者不去,则新入者亦秽矣,庸可以颠趾为嫌乎?故曰:「鼎颠趾,未悖也。利出否以从贵也。」其在人,则弃不善以从善也。夫鼎趾之颠,不正者也。然「出否」以从贵,则虽颠未悖也。故又曰:「得妾以其子,无咎。」盖妾非正者也,犹之鼎之颠也,然而有子焉,则不正之咎可无也。何者?有可贵者在也。故夫善之出于不善也,君子不以尤前之不善也,而弃夫今日之善。若追其前日也而尤之,则殆非弃瑕录善之道也。苏东坡曰:「圣人之于人也,贵其身,不问其所从;论其今,不考其素。苟骍其角,犁牛之子可也。」朱子发曰:「得贱臣者,苟利于宗庙社稷,则或出于屠贩、奴隶、夷裔、俘虏,不问其素可也。」
九二:鼎有实,我仇有疾,不我能即,吉。象曰:「鼎有实」,慎所之也。「我仇有疾」,终无尤也。
九二以刚实居中,此鼎之有实而居中者也。夫受任而得中,则任无过分,而能有其实矣。否则必致满溢之愆,如九四之「覆𫗧」,实何有焉?此君子所以贵于自谨也。故象曰:「鼎有实,慎所之也。」若九四不知自信,而有覆溢之愆,则所之之不慎故也。「我仇」,谓六五也。四缪当高位重任,而上比乎五,其得君亦既专矣。五欲下应以助二,而四实闲之,故曰:「我仇有疾,不我能即。」夫五之「不我能即」,则惟四之是即可知矣。此过分之任,莫大之责,不以加之二,而四实当之,故二也得以适当其分,而无过其实,而不失之也,故曰「吉」。而象曰:「我仇有疾,终无尤也。」夫五之「有疾」,乃所以为二之「无尤」。使二也不知慎其所之,而冒越以干五,则过分之尤,终亦有所不免矣,其能无尤矣乎?王辅嗣曰:有实之鼎,不可复有所取。才任已极,不可复有所加。胡安定曰:鼎之实,必有齐量,若过其盈溢,则有覆𫗧之凶。君子有才德,亦有分限,若职事过其才分,则亦有隳官之谤。
九三:鼎耳革,其行寒,雉膏不食。方雨,亏悔,终吉。象曰:「鼎耳革」,失其义也。
九二,鼎实之得中也;九三,则鼎实之将盈也。而又以阳居阳,其实充充然美且甘也,是故可食也。然君子能为可食,不能使人必食之,故曰:「鼎耳革,其行塞,雉膏不食。」夫「鼎耳」,六五也。五以无为为鼎之主,而尸举措之功。然其所以举措者,又在乎铉。「铉」,上九也。九三与上九非其应也,故上不以铉而授之五,则五亦不以耳而听之三,此「鼎耳」之「革」也。「革」云者,谓失其所以相从之义也。如此,则鼎有滞塞而无行移矣。故三虽有美且甘之可食者,如「雉膏」然,又何望于见食已乎?虽然,蕴其德,□而必彰;守其道,其终乃亨。以五之耳目聪明,决非弃才之主;以上之刚柔有节,亦非蔽贤之士。方将阴阳和而雨焉,则不食之悔可以亏去,而终𫉬其吉也。为九三者,宜守其正以有待焉可也。
九四: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象曰:「覆公𫗧」,信如何也?鼎之实,自二至四,无余地矣。无余地则溢,溢则覆,此理之常也。又况以九居四,中非九二,而正非九三,其才与德,视二与三固已有慊矣。而且居近君之地,位高位,谋大谋,任重任,其能无倾覆之患矣乎?此所以不胜其任,下折而上覆也。故曰:「鼎折足,覆公𫗧。」「足」,初六也。四本应初,今也鼎折其足,此非初之误四也,乃四之累初也。𫗧,鼎之实也。「覆公𫗧」,如汉王所谓败乃公事也。夫足折而𫗧覆,则淋漓于外,鼎之形体为之污辱也。任不胜而公事败,则丑恶外见,堂堂国体,岂不为污辱已乎?废兴存亡,未可知也。故曰:「其形渥,凶。」原其所以至是者,何也?系辞曰:「德薄而位尊,知小而谋大,力少而任重故也。」故象曰:「覆公𫗧,信如何也!」夫不度德,不量力,而遽当其任,以致凶患,何如其信也?昔吴起与田文论功,起发三问,而文皆应之曰:「不如子。」起曰:「此三者皆居吾下,而位居吾上,何也?」文乃曰:「主少国疑,大臣未附,百姓不亲,方是之时,属之子乎?属之我乎?」起默然良久,曰:「属之子矣。」王陵让平、勃以阿吕后意,背高帝约,平曰:「于面折庭争,臣不如君;全社稷,定刘氏,君亦不如臣。」卒之诛吕安刘者,平与勃也。夫田文、陈平,方之古大臣,虽曰未可,然位高位,谋大谋,任重任,言与事符,亦庶几于能信者。
六五:鼎黄耳,金铉,利贞。象曰:「鼎黄耳」,中以为实也。六五以中虚之德为鼎之主,中则不亢,虚则能受,此所以居无为之地,而尸举措之功者也,故曰「鼎黄耳」。然在鼎之上,受铉以举鼎者,耳也,六五之象也;在鼎之外,贯耳以举鼎者,铉也,上九之象也。上既曰「玉铉」矣,而五又曰「金铉」,何也?曰:六五之中虚而资上九刚实之助,故谓上九曰「金铉」。以上九之履柔不纯乎刚,而且与五接也,故又曰「玉铉」。铉即上九也,亦犹耳即六五也。而诸家乃谓「金铉」,九二也,「鼎耳革」,九三也。夫二与三既为鼎之实矣,而复得为铉为「耳」;五与上既为耳为铉矣,而复不得专为耳为铉,此何义欤?又况「鼎」之形模度数,古人盖于此尤严也。自铉至「趾」,其位分固自有次第,其法象固自有颠末,不应如是之重复而倒置也。六五之有取于「金铉」云者,盖谓以虚而受实,体柔而纳刚,以六五之中虚而能来上九刚实之助,此「黄耳」之得「金铉」也。以是为正,非所利欤?故曰「利贞」。然则人君欲受人之实,而以为己之实也,非有所谓中虚之德则不可,故象又曰:鼎黄耳,中以为实也。
上九:鼎玉铉,大吉,无不利。象曰:「玉铉」在上,刚柔节也。铉居鼎之上,鼎之外物者也,非若耳趾之类之相联属焉者也,此上九之象也。然鼎之举措在乎耳,而其所以举措者又在乎铉。铉也者,虽鼎之外物也,舍是则不可。何者?烹饪之事既已也,则是铉也,必也勇然相五,以尸举措之功,而惟恐其覆。功既成矣,则是铉也复脱然无所累,而自处于鼎耳之外,若无与焉。其动也,其静也,无适而不得其宜如此也。此之为德,盖不可以一偏名也。求之于物,必也谓之「玉铉」而后可。盖玉也者,不偏于刚,而亦不偏于柔,刚柔之有节故也。「鼎」之上九处一卦之外,以刚而履柔,得动静之宜,此玉铉在上,刚柔之有节也。故圣人于此侈言其功,而曰「大吉,无不利」。盖铉也而金为之,特为其刚而已,犹未足以语其德之全也。语其德之全而有刚柔之节者,非玉不可。古之君子不以禄位累其心,时然后应,功成而不居,动静进退,无适而不利者,盖其德全故也。此上九玉铉之象也。童溪易传卷二十二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