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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童溪易传卷十

宋王宗传撰䷑

巽下艮上「蛊」:元亨,利涉大川。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。彖曰:「蛊」,刚上而柔下,「巽」而止,「蛊」。蛊「元亨」,而天下治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往有事也。「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」,终则有始,天行也。东坡曰:「器久而不用则蠹生,谓之蛊。人久宴溺而疾生之谓蛊,天下久安无为而弊生之谓蛊。」易曰:「蛊,事也。」夫蛊非事也,以天下为无事而不事事,则后有不胜事矣。此「蛊」之所以为「事」也。「刚上而柔下,巽而止」,此合二体之材而言「蛊」也。夫刚上,「艮」也;柔下,「巽」也。「艮」,少男也,男至少而居上;「巽」,长女也,女虽长而在下。刚柔上下各正其位,宜若已安已治矣。当是时也,在下者有「巽」顺而无违忤,在上者有止息而无动作,则祸乱之萌乃生于已安已治之中,遂至于败瑰而不可胜矣。此「刚上而柔下,巽而止」,所以成「蛊」也。虽然,饬「蛊」之道不在乎他,在乎上下之志交通而无壅,如器欲常用,体欲常劳,天下欲常事,事,则不弊而治矣。夫上下之志既已大亨,则往有事乎蛊,虽涉大难而亦利矣,何往而不通乎?故曰「利涉大川,往有事也」。于蛊而言「涉大川」者,盖天下之深患极弊,常伏于人情无所事事之地。「大川」,蛊之大者,济天下之大难,饬天下之大蛊,非上下之志大亨,其可乎?且夫天道之运行,往来推迁而至于不穷者,此所谓「大亨」也,故能终则有始,而无愆伏之弊。圣王之饬蛊也,尽始终先后之道,如天之行,则弊革而患除矣。故有取于「先甲三日」、「后甲三日」之说。夫甲者,数之始也。于其造事之始也,反复思虑,蕲以善其始,此「先甲三日」之谓也。于其既造事之后也,则反复思虑,蕲以善其终,此「后甲三日」之谓也。程曰:「先甲,谓先于此,究其所以然也;后甲,谓后于此,虑其将然也。一日、二日至于三日,言虑之深,推之远也。究其所以然,则知救之之道;虑其将然,则知备之之方。善救则前弊可革,善备则后利可久,此古之圣王所以新天下而垂后世也。」然则饬蛊之道,固人事也,而天理实在是矣。何谓天理?曰:其所以终而有始,行而不穷者是也。夫惟不穷,是故无弊,此蛊之卦德所以贵于「元亨」欤!

象曰:山下有风,蛊,君子以振民育德。

山之为物,以止静为体;风之为物,以散动为用。夫以山之止静,宜若无事矣,而下有风,则草木为之挠乱,坎窍为之叫号,则又有事焉,此有事生于无事之地者然也,故为「蛊」之象。君子以为天下之事,常伏于无事之地也。故平时暇日,其于民也,务振作其气,使之力其所谓相生相养之道,而无废惰自安之人;其在己者,务涵养其德,使之日新又新,而无逸豫自止之意。则君子之所事,孰有大于此二者?中庸曰:「成物,智也;成己,仁也。合内外之道也,故时措之宜也。」蛊之君子,其知合内外之道,而尽时措之宜乎?

初六:干父之蛊,有子,考无咎,厉,终吉。象曰:「干父之蛊」,意承考也。

东坡曰:「蛊之灾,非一日之故也,必世而后见。故爻皆以父子言之,明父养其疾,至子而发也。」朱翊善曰:「蛊之患非一世,譬如人嗜酒色,饵金石,传气于子孙者,溃为痈疽。死与不死,在治之如何耳。」秦皇、汉武穷兵黩武,一也。秦亡而汉存者,始皇无子,而武皇有以干之故也。姑以武、昭之事言之,孝昭以八岁即皇帝位,承武帝雕弊之后,此正「蛊」之初,而以六之柔弱之才居之也。其元年,则遣使者行郡国,举贤良,问疾苦。其二年,则遣使者赈贷贫民。其六年,则采贤良文学之议,罢盐铁榷酤。元平之元年,又诏罢不急官,减外徭,减口赋钱。凡此皆因武帝既弊之事而力干之也。武皇得不与始皇同科者,赖有此子尔,故曰「考无咎」。曰「考」云者,谓得其所以有终之道也。向使武皇非有孝昭,则大汉之业其能复存而有终矣乎?天下万世之议,其萃于武皇矣,乌得无咎?「厉终吉」者,夫以柔弱之才,当干父之初,苟不日怀兢畏,自危自厉,如恐不胜,则迨其终也,安能吉乎?故当此之初,必以危厉自警,终乃获吉也。夫以意而承考,与事事而承考不同也。事有可否,理有是非,故时有损益,不可以尽承之也。于其所不便者,量其可否,度其是非,从而行止之,而不失乎损益之宜,此其子道也。若事事承之以为孝,此则六四「裕父之蛊」,而非所谓干蛊者也。此岂特「厥考」之咎欤?其咎抑有归矣。九二:干母之蛊,不可贞。象曰:「干母之蛊」,得中道也。二,阴位也,而属内卦之中体;九,阳德也,而居内卦之中位。则以刚明之才而干内庭之事之象也。故曰:干母之蛊。夫干父之蛊易,干母之蛊难。父与母,人子之所尊而敬,亲而爱之所在也,固宜遵命从令之不暇。然以王季为父,以太任为母,则为文王者,可以无忧。其或作之于前者,未能无后日之弊,则承之于后者,可无果敢救弊之道欤?又况至难干者,母之蛊也,将以干之,使之不违乎道,果无其术乎?九二,实巽之体也。九虽刚也,而其体性则顺巽也。巽以入之,从容辅导,以驯诱之,渐反其恶,以之于善,使其势不激而力无劳焉,则无矫拂伤恩之害,故曰「不可贞」。以言非直正之也,亦非不正之也,优游不迫,使之身正而事治,若出于自然,而非矫拂迫促之也,故曰「得中道也」。鲁庄公之有威仪技艺也,然而不能防闲文姜,故诗人为之赋猗嗟也。其卒章曰:「四矢反兮,以御乱兮。」盖其不及中道也。郑庄公以叔段之故也,遂置武姜于城颍而誓之,而激颍考叔之肉谏,而公亦曰:「尔有母遗,伊我独无。」盖伤其过于中道也。然则干母之蛊,欲其不失正,又欲其不可直以正之,非九二之得中道不可也。君子之事君,其当阃密之寄也亦然。尽其道者,则唐之魏郑公是也。故太宗忘其正直,而反以为妩媚焉,可不谓之善干其蛊矣乎?

九三:干父之蛊,小有悔,无大咎。象曰:「干父之蛊」,终无咎也。

九三之才,视二为刚过而不中矣。然此乃干父之蛊,用力之地,不得不然也。昔者曾子问于孔子曰:「敢问子从父之令,可谓孝乎?」子曰:是何言欤?是何言欤!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无道,不失其天下;诸侯有争臣五人,虽无道,不失其国;大夫有争臣三人,虽无道,不失其家。士有争友,则身不离于令名;父有争子,则身不陷于不义。故当不义,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,臣不可以不争于君,故当不义则争之。从父之令,又焉得为孝乎?九三之刚,过父之争子也。其事父也,不从其令而以争事焉,此「小有悔」也。然其争也,所以免父于不义也,谓之非孝,可乎?此君子之所予也,故曰「无大咎」。三,下体之终也,故又曰「终无咎」也。然则「小有悔」者,九三之不获已;而「终无咎」者,九三之所愿欲也欤!

六四:裕父之蛊,往见吝。象曰:「裕父之蛊」,往未得也。昔者尝读太史迁史记,至秦本记,而知始皇之所以失者,盖不胜计也。末年以游豫之失,遂亡厥躯,而骊山、阿房之役,民不堪命。在后之似,所宜鉴而惩之也。胡亥今日即位,明日与赵高谋曰:「先帝循行郡县,以示威强服海内。」今宴然不巡行,即见弱矣。乃东行郡县,至会稽,尽刻始皇所立刻石,石旁著大臣从者名,以彰先帝成功盛德。还至咸阳,又曰:「先帝谓咸阳朝廷小,故营阿房。今释阿房弗就,则是彰先帝举事过也。」其令复作阿房宫,如始皇计。呜呼!此蛊之六四,所谓「裕父之蛊」也。夫当斯时也,不能干其蛊而增裕之,何也?太史迁曰:「胡亥极愚,骊山未毕,复作阿房,以遂前策。」又称诵其言曰:「凡所以为贵天下者,肆意极欲,大臣至欲罢先君所为。」呜呼!彼以罢先君之所为之为失也,而不知裕父之蛊之未为得也。夫始皇成功盛德何在?而举事之过,正在巡行与营筑也。今而刻所立石,复营阿房,乃所以益彰其过也,岂能少损其过之万一欤?其视初之意承考也,殆异也。此无他,六阴也,四亦阴也。阴暗而无睹,此史迁所谓极愚也。故曰「往见吝」,又曰「往未得」也。谓其以阴暗无睹之才,凡有所往,皆见鄙吝于人,有失而无得,不然,何以有极愚之谥欤?

六五:干父之蛊,用誉。象曰:「干父用誉」,承以德也。

夫君子之创业垂统以贻诸后人也,未必有弊也,亦未必无弊也,在乎继之者善与不善如何尔。且以有周论之,文王、武王之谟烈,所以启佑后人也。在书既曰「咸以正罔缺矣」,何蛊弊之云乎?其或继之者,宜若无所事矣。而大雅之誉成王也,则有凫鹥之什焉,而曰:「太平君子,能持盈守成也。」盖曰盈而不持,成而不守,则倾覆随至,何「太平」之云乎?以「太平君子」誉之为未足也,而又继之以「假乐」之嘉焉。其首章曰:「假乐君子,显显令德。」以「假乐君子」誉之为未足也,而又继之以卷阿之作焉。卷阿之二章曰:「岂弟君子,俾尔弥尔性,似先公酋矣。」夫大雅之誉成王,亦云足矣,而于最后卷阿之作,则有及于「似先公酋矣」云者,岂非文、武之谟烈,其能以「似」以续者,其在成王乎?若然,则君子之创业垂统以贻诸后人,未必有弊也,亦未必无弊也。又得君子如成王者从而承之,以其能「持盈守成」也,则曰「太平之君子」;以其能「宜民宜人」也,则又曰「假乐君子」;以其能「求贤用吉士」也,则又曰「岂弟君子」。夫何修而有是誉也哉?盖曰有是实,则有是誉随之矣。夫以成王之所谓「是实」者,何也?曰「持盈守成」也,曰「宜民宜人」也,曰「求贤用吉士」也,以六五之象所谓「干父用誉,承以德」也。

上九: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象曰:「不事王侯」,志可则也。九以刚明之才,处蛊之终,事之外也。故此爻独不以蛊言,而曰「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」。夫古之人,固有功成身退,知足不辱,而处事之外者;亦有怀才抱德,不偶于时,而处事之外者;亦有洁介自守,无意于斯世,而处事之外者。是三槩者,其志各不同,而其「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」则一也。功成身退,知足不辱,而处事之外者,若伊尹所谓「臣无以宠利居成功」是也;怀才抱德,不偶于时,而处事之外者,若孟子所谓「我无官守言责,进退有余裕」是也。介洁自守,而无意于斯世,而处事之外者,若齐国羊裘男子,不屑于谏议而老死于富春者是也。然则象之所谓「志可则也」,其将奚则欤?曰:伊、周、孔、孟之道,时中之道也,则之可也。富春之道,时中乎?则之过也。昔范文正公尝以此爻子富春矣,而曰:「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先生以之。」又曰:「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」而君子之论则曰「子之可也」,则之过也。䷒

兑下坤上临元亨利、贞,至于八月有凶。彖曰:临,刚浸而长,说而顺,刚中而应。大亨以正,天之道也。至于八月有凶,消不久也。

「临」有二义,以爻之刚柔言之,则以浸长之刚而临乎浸消之柔;以位之上下言之,则以在上之位而临夫在下者。序卦曰:「临者,大也。」此指浸长之刚以临夫柔而言也。六五曰:「大君之宜。」此指在上之位而临夫下而言也。以刚临柔,消长之序然也。故「君子不可以不知天」。以上临下,统属之道然也。君子不可以不知人,知天知人,则知尽人以事天,而「临」之义得矣。故夫卦之所以为「临」者,以二阳刚浸长于下位也,故曰「刚浸而长」。其在爻,则初九、九二是也。浸,渐也。一气不顿进,故一阳而为「复」,而后二阳而为「临」也。夫阳刚之长也,有渐而不暴,则以和悦不忤为德,而群阴顺之,亦不相拒违也,故曰「说而顺」。其在卦,则兑说而坤顺是也。「兑」之性既说,而二之刚又中,此刚之所以不暴也。以刚中之德,而上应乎柔中之主,则可以赞成有「临」之治矣,故曰「刚中而应」。此又在爻,则九二之于六五是也。夫循天理之自然而无容伪之谓正。天之道固难名也,然可以一言尽者,曰正是也。刚之浸而长也,说而无不顺也,刚之中而有所应也,此所谓循天理之自然,而无容伪之谓也。「临」之所以能大亨者,以是故也。故卦之德曰「元亨利贞」,而彖释之曰:「大亨以正,天之道也。」不知大亨以正为天之道,而或以人伪参焉,则刚之长也,必以有渐不暴之为非惬吾意,欲人之己顺也而己。乃不能先以顺刚,而每过乎中也,则反咎乎人之不我应。呜呼!如此而欲大亨,可乎?夫以二阳浸长,未遽消也,而易为君子谋,则又虑之深而防之早,故于方长之日也,而豫以警之曰:「至于八月有凶」。盖阳生于复,长于临;阴生于姤,长于遁。遁者,临之反也。其在月建,则自子至未凡八月,而二阴长,君子之道实于此时而消焉,故曰「有凶」。夫阴阳相为消长,循环而不穷,盖亦理之固然也。而易于此必预以警之者,无他也,于其方长之时,而告之以将消之理,则庶乎其知所戒也,故曰「消不久也」。朱翊善曰:临在复、泰之中,方长而诫之,不俟乎极也。故尧、舜、禹三圣人相戒,必于临民之初,过此而无及也。

象曰:泽上有地,临。君子以教思无穷,容保民无疆。泽上有地,地临泽也。地临乎泽,非徒临之也,而以容而保之也。夫地临乎泽,乃所以容保乎泽,则泽有所恃,无流离放溢之虞,而有泮涣瀜洄之适矣。此泽所以钟莫说之性也。君子之于民也亦然,非徒临之也,乃所以容而保之,使之恃夫我以有得,居有渐濡之益,而心有理义之说也。夫渐濡之益,理义之说,其气味深长,不可遽已也,此所谓无穷之教也。教而不思有所谓无穷之味焉,则人易厌矣,此非所可说也。然无穷也,又生于无疆,容保之道不能有是无疆,则教亦不能有是无穷也。无穷,泽之不竭也;无疆,地之博厚也。君子之渐濡夫民也,如泽之不竭焉,故曰「教思无穷」。君子之容保乎民也,如地之博厚焉,故曰「容保民无疆」。然则无穷之与无疆,其亦相为长久也欤?此「临」之要学也。

初九:咸临,贞吉。象曰:「咸临贞吉」,志行正也。

初九、九二当刚浸而长之时,皆以阳而应阴,自内而感外,所谓以刚而临柔者也,故均谓之「咸临」。「咸」,感也,阴阳之气相感而相应故也。初九当君子道长之初,所居者正位,所行者正道,而所与相感而相应者,又皆履正之人。当此之时,行正莫吉焉,故曰「贞吉」。盖四与初居相应之地,皆以正相与,而其势又足以援初,故初之志得以行其正于此时也。

九二:咸临,吉,无不利。象曰:「咸临,吉,无不利」,未顺命也。「临」之为卦,在此一爻也。夫九二之在「临」,刚德之长也。刚于此时而浸长之势方骎骎焉。然刚虽浸长也,比之众阴,其势未敌。九二以方长之刚而临众阴,众阴未遽顺命也。当是时也,为二之计则奈何?曰:亦如初九之于六四,以「咸」临之可也。以「咸」临之,则「咸」感之道无所不通。故六五吾应也,还以柔中而应乎我;六三吾同体也,说极知忧而不忌嫌乎我;上六与吾虽非应也,又非吾同体也,亦必有在内之志而顺乎我矣。如是则九二之「咸」为「临」也,施之于吾应而吉,施之于非吾应而亦无不利;施之于吾同体而吉,施之于非吾同体而亦无不利,又何未顺命之云乎?

六三:甘临,无攸利。既忧之,无咎。象曰:「甘临」,位不当也;「既忧之」,咎不长也。

六三,「兑」之主也。以阴柔之才,媚说之性,下「临」二刚,徒以媚说乎同体为事而已,非所宜也。故曰:「甘临,无攸利。」夫二刚之长,虽曰以渐,然刚上变己,特旦暮事尔。徒事媚说,彼二刚者,岂以其媚说之故而已其长邪?其不见受必矣。刚不受媚说,则三之技必穷,故说极而忧生焉。虽然,刚上变己,此三之忧也。小人之弃而君子之归,其所获又大矣,岂不能补其前愆邪?故曰:「既忧之,无咎。」象曰「咎不长也」,则刚上变己,特旦暮事尔。此易开小人迁善之门而速之入也。

六四:至临,无咎。象曰:「至临无咎」,位当也。

六四,「坤」体也。其曰「至临」,则「坤」之所谓「至哉」之「至」也。夫「临」,以上临下之谓也。阴之下体,刚浸而长,则以刚临柔。至四则释下体而以上临下也。虽然,其所以临下,亦未大有所隔绝也,其与下体至相亲故也,故曰「至临」,以言上下二体莫亲于此也。夫四以六居之,其与初正相应之地也。初九之刚,其所以浸长而为二也,四与有力焉。盖以谦虚无我而援乎下,使下之刚得以浸而长,则在四宁有过欤?故易于此以「无咎」与之。象曰「位当也」,则以六居四之谓也。或曰:六四正也,不曰「位正当也」,而曰「位当也」,何也?曰:当临之时,大亨以正,大者之事也,故不以正予阴也。

六五:知临,大君之宜,吉。象曰:「大君之宜」,行中之谓也。五,君位也,在临则所谓「君临」也。然当刚长之时,未至于刚,而亦不纯乎柔,柔而履刚,而又居中,刚柔之得中也。夫当临之时,以刚柔之中而临乎下,所谓知柔知刚者也,故曰「知临」。六五居君临之位,凡所谓柔与刚者,皆属乎有德之下,故曰「大君」。「临」以刚阳为大,至五亦曰「大君」云者,谓其以上临下,而居大宝之位故也。当是时也,处此位也,纯以柔临之则不可,欲以刚临之,则时势之所未至,故其所宜者,莫宜乎刚柔之得中也。夫惟居刚而用柔,则在下之刚阳,其情有以上通,吾不忌其长也,而从而应之,则有临下之治,不劳而成矣。是能居中以有临,而又以刚柔之中而行之也。皋陶之称舜曰:「帝德罔愆,临下以简,御众以宽。」何谓舜罔愆之德?亦曰刚柔之中而行之之谓也。然则所谓「简」与「宽」云者,居刚而用柔之道也。故在舜则曰「罔愆」,而在六五则曰「宜」,又曰「行中」之谓也。

上六:敦临,吉,无咎。象曰:「敦临」之吉,志在内也。

经曰:「安土敦乎仁,故能爱。」上六,「坤」之极也,敦厚之德,则亦莫极乎此也。以此为「临」,夫岂有一毫嫌嫉介乎其心哉?想其乐道从善之诚,虽隔宇宙、异古今,而有向慕之志,曾不少减也,而况同是「临」之时乎?夫「临」之刚浸而长,初九、九二实在内也,而上六之志,则有向慕而无拂逆,此非敦厚其德,无有忌嫉,而能至是乎?故易于此以「吉」予之,犹之曰:「上六无忌嫉之心,而有敦厚之德,此吉德之君子也。」夫舜有天下,选于众,举皋陶;汤有天下,选于众,举伊尹。皋、伊之进,曾何预于孔门之子夏也?而樊迟见夫子而问智,犹不达其举直错枉之义,而复有问于子夏,子夏乃援皋、伊而语之,此所谓隔宇宙,异古今,而向慕之诚曾不少减也,而况上六之于九二,同是临之时乎?其曰「志在内也」,宜矣。䷓

坤下巽上观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。彖曰:大观在上,顺而巽,中正以观天下。「观,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」,下观而化也。观天之神道,而四时不忒。圣人以神道设教,而天下服矣。

昔者尝与先友阮龄、元肤议易,元肤曰:「观之卦名音官邪?官涣反邪?」子曰:「如王辅嗣、朱子发所释,皆云观,盥而不荐,则音官也。如胡益之、程正叔则取为观于下之义,则官涣反也。以陆德明释文考之,于观之卦名则曰官涣反是也。又曰观,盥而不荐,风行地上,观。与注家释六二所谓处大观之时,不能大观广鉴,亦音官。」又曰:「王肃亦以大观在上为音官。徐本云中正以观天下,惟此一字作官涣反。」夫易中发卦之辞,其义例亦有二而已矣。如泰,如随、如豫之类,则于立卦立名之后,方举其义,曰「小往大来」,曰「利建侯行师」,曰「元亨利贞」,如「履虎尾」,如「否之匪人」,如「同人于野」之类,则就卦名而设义,不复有所闲断也。「观盥而不荐」,亦此例也,所谓「观盥而不观荐」是也。夫事神之礼,亦岂有盥而不荐之理?第观盥而不观荐,犹夫子所谓禘自既灌而往者,吾不欲观之意也。盖取其精诚之至,在诚而不在物故也。故尝谓「观盥而不观荐」之义为长。元肤曰:子之言然。夫观之为卦,二阳在上,而下为四阴之所观,然上九又居一卦之外,则所谓大观在上,居中而履正者,惟九五也。观天、观民、观我,无所不用其观焉,此所谓大观也。故先儒有广鉴之义,其视初之「童观」、二之「𬮭观」,夫岂相千万而已哉?此指九五一爻以言观也。「顺而巽」,则合坤、巽二体以取义也。「中正以观天下」,此又言九五之德足以观示天下而然也。徐本云惟此一字作官涣反,是也。夫万物有自然之理,大观在上,岂能违是乎?亦不过顺万物之自然而巽以行之云尔。庄周曰:「圣人观于天而不助。」则「顺而巽」云者,不助之谓也。夫惟不助,故无偏无陂,无反无侧,以此道而建极于上,使凡厥庶民皆惟皇作极而后已,此所谓中正以观天下也。夫宗庙之礼,所以致敬也。散斋七日,致斋三日。祭之初,迎尸入庙,天子洗手,而后酌酒献尸,尸得酒灌地而祭以求神。三献而荐腥,五献而荐熟。则盥者洗手之时而未灌之初也。其精诚之至,其在此时可知矣。观盥者当此之时,有得于其所谓精诚之至,则其孚诚亦有见于颙然而观感之际矣。此以诚感诚之道也,岂有得之观感而不化其诚矣乎?若至于荐也,则三献五献,礼文繁数,虽强有力者,亦不能无倦惰之容,此夫子所谓吾不欲观也。然则下之观上也,在诚而不在物,其为道岂不甚简而不烦矣?天下之所观者,圣人也,而圣人之所观者,天也。圣人何取于天哉?以其不言之教,见于四时之自行而无有差忒,此所谓神道也。神即诚也,体于心而谓之诚,妙于物则谓之神。一物也,圣人之设教于人,舍天何观焉?其能使下观而化,则不言之教寓于始盥之时,此所谓神道也。其曰天下服者,非服圣人也,服夫神也。或曰:「昔者夫子尝欲无言,子贡曰:子如不言,则小子何述焉?」子曰:「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」夫何言之教,其在圣门如子贡者,犹有所未悟,今而曰「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」,何也?曰:服有二:有知而服之者,有不知而服之者。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,此不知而服之者也。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,此知而服之者也。子贡曰:「子如不言,小子何述焉?」此一子贡也。又曰:「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」此又一子贡也。

象曰:风行地上,观,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。

风行地上,披拂鼓舞,无所不暨,有游历周览之义,故为观之象。夫省方之礼,所以观民也;观民,则教之所由设也。其在虞舜之时,则当嗣位之初,岁二月,东巡守,至于岱宗;五月,南巡守,至于南岳;八月,西巡守,至于西岳;十有一月,朔巡守,至于北岳。各觐其方之后,协其时日,同其器数,修其礼物。自此以往,则五载一巡守,群后四朝。其在周官,则六年五服一朝,又六年,王乃时巡,考制度于四岳,诸侯各朝于方岳,大明黜陟。夫先王省方之礼,非固为是烦扰也,以谓不如是,则无以观览夫民俗,而施设其教条也。孟子曰:「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:吾欲观于转附、朝舞,遵海而南,放于琅琊,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?晏子对曰:善哉问也!天子适诸侯曰巡守,巡守者,巡所守也。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,述职者,述所职也。无非事者。春省耕而补不足,秋省敛而助不给。夏谚曰:吾王不游,吾何以休?吾王不豫,吾何以助?一游一豫,为诸侯度。」夫由晏子之言,则先王之观亦不过曰省耕、省敛以为补助之政云尔,故曰「为诸侯度」。此观民设教之大旨也。其在后世则不然,故流连荒亡,如秦皇之出游、汉武之行幸,徒为是烦扰而无补于海内之万一矣。故曰「为诸侯忧」。其视先王观民设教之意,不亦远乎?

初六:童观,小人无咎,君子吝。象曰:「初六童观」,小人道也。当观之时,大观在上,以中正之德为天下之所观。初远于五,在六爻之下,而以阴眇之才居之,则童然识见之无取也,故曰「童观」。夫童然识见之无取,则小人之道也,无责焉尔矣,故曰:「小人无咎」。若君子而然也,则可少矣,故曰「君子吝」。以言当大观在上之时,不可以无所观也。

六二:𬮭观,利女贞。象曰:「𬮭观,女贞」,亦可丑也。

六二以阴柔之才居「坤」之正位,其与九五正相应之地也。然以阴柔暗弱之才,上观九五,未必能尽见之也,故曰「𬮭观」,如所谓「𬮭豹之一班」是也。夫女子之贞,盖不务乎外观也。家人曰:「无攸遂,在中馈。」诗曰:「无非无仪,惟酒食是议。」此女子之贞也。盖知有内事而不知是外观故也,故曰:「𬮭观,利女贞。」若夫当观之时,处大臣之位,而与九五居相应之地,不能尽见刚中正大之道,而以女子之贞为贞,则是长孙无忌辈之事太宗也。昔唐太宗尝谓无忌等曰:「朕欲自闻其失,公等宜直言无隐。」无忌等曰:「陛下无失。」他日又问无忌等曰:「人苦不自知其过,卿等可为朕明言之。」无忌等又曰:「陛下武功文德,臣等将顺之不暇,又何过之可言?」夫居大臣之位,当观之时,其他无所见也,而务以女子之贞为贞焉,陋哉斯见也!故曰:「𬮭观女贞,亦可丑也。」

六三:观我生,进退。象曰:「观我生进退」,未失道也。

「我生」云者,吾身之动作施为者,所谓自内而达诸外者是也。六三当观之时,处下卦之上,则进也;处上卦之下,则又退也。处进退之两闲,则宜谁从?曰:进退者,时也;可以进者,可以退者,我也。反观吾之动作施为者如何,而后决其进退可也。何也?以六居三,吾之所谓自内而达诸外者,未能深满吾意故也。何也?不正故也。夫六三容有未能深满吾意者,而能观我生以决其进退,何也?曰:三,「坤」顺之极也。处坤顺之极,故能以至顺之性顺时以进退也。夫惟能顺时以进退,此所以未失乎进退之道也。

六四:观国之光,利用宾于王。象曰:「观国之光」,尚宾也。「观」以远为晦,以近为明,故「观」之众阴,上观诸五,惟四为最近焉。惟其最近,而且体「巽」以居正,得君之深者也。以五之所以显设而藻饰者,在四无不历历而亲见之,故曰「观国之光」。当是时也,若不以宾于王为利,昧于观者也。程曰:「古者有贤德之人,则人君宾礼之,故士之仕进于王朝,则谓之宾。尚,志尚也。当此之时,其所志尚以宾于王为利。故象曰:观国之光,尚宾也。昔汤之三聘伊尹也,尹乃幡然而改曰:岂若吾身亲见之哉?谓与乐尧舜之道于异世,不若吾身亲见尧舜之君之为乐也。则六四之观国之光是也。孟子曰:汤之于伊尹,学焉而后臣之,故不劳而王。」则尹也得君如此,向使其初无幡然之志,而不以宾于王为利焉,此岂尹之所观也欤?

九五:观我生,君子无咎。象曰:「观我生」,观民也。书之周诰曰:古人有言曰:人无于水监,当于民监。今惟殷坠厥命,我其可不大监抚于时?书之所谓「大监」,即九五之「大观」也。夫监之水,则徒见其形;监之民,则凡吾身之动作施为,其见诸民者,历历可覆矣。故一𫫾一笑,系人情之休戚;一举一措,为天下之安危。人情之休,天下之安,则是吾之所以出乎身、加乎民者,得其道也;人情之戚,天下之危,则是吾之所以出乎身、加乎民者,失其道也。中庸曰:「君子之道,本诸身,征诸庶民。」然当观之时,大观在上,可不观诸民以察己乎?此九五之「观我生」,必于其民而观之也。王辅嗣所谓「观民之俗,以察己道」是也。「君子无咎」者,夫尧、舜率天下以仁,而民从之;桀、纣率天下以暴,而民从之。当观之时,尧、舜在上,则君子之化行;桀、纣在上,则君子之化息。故当此之时,人君之动作施为,行于上而效于下者,必君子而后无咎。不然,则人心一讹,民俗一坏,不可复理矣,能无咎乎?九五,中正以观天下,君子之在上也,故曰:「君子无咎」。然必云尔者,警之也。

上九:观其生,君子无咎。象曰:「观其生」,志未平也。

观以二阳在上,而下为众阴之所观。九五居中履正,故为观之主。上九以圣人之德,处一卦之外,而当观民之极,其将何所取义乎?曰:以圣人之德,处一卦之外,而当观民之极,此所谓省方观民之圣人也。夫古者以人情之未叶,民俗之未一,而民隐之未究也,故其志亦为之未平,而有省方巡狩之礼,所以恊其时日,正其器数,修其礼物。又如晏子所谓省耕、省敛,而救其所谓补助之政。凡以一民俗、求民瘼而协民情也。此之谓其生,谓天下人之动作施为者,而周览洞究其利害休戚者,而为之兴去也。及后世则不然,巡行游幸,止为游观之象,而流连荒亡,劳动骚扰,冤苦失职者无告,而万乘千骑所至,徒有供亿之苦。此无他,知有一身之乐,而不知以万民为忧故也,庸免天下万世之议乎?故处观其生之任,亦必君子而后无咎,何者?君子之志,不以一身为乐,而以万民为忧故也。使其以一身为乐,则无有所谓未平之志者矣。童溪易传卷十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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