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仲氏易卷十四
翰林院检讨毛奇龄撰。周易下经䷞
艮下兑上,子母易卦。
易否䷋上来三往。又易恒䷟二往五来。
此卦虞氏易、蜀才、朱升诸说皆有推易之法,略见辞内。惟本义云:「咸自旅来,则先分后聚,是变易,非推易矣。」咸、恒子母卦,从否、泰来,若旅则又从咸、恒来耳。咸:亨,利贞,取女吉。「亨」字连「利贞」句勿断。
彖曰:咸,感也。柔上而刚下,二气感应以相与,止而说悦,同男下女,是以「亨利贞,取女吉」也。天地感而万物化生,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,观其所感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
上经首乾、坤,下经首咸、恒者,乾、坤不与六子对,祗取六子之化体以相比见。若所谓乾坤定位者,既为倡首,则但以咸之山泽通气,恒之雷风相薄,既未济之水火不相射,以应之于下。前分篇对易之说,有云「以四配两」者,正指此也。第夫子序卦以乾坤属天地,为天道之始;以咸属夫妇,无恒卦。旧谓咸恒为夫妇,误。为人道之始。人道但指此卦。旧谓上经皆天道,下经皆人道,误。见韩康伯说。故乾坤以六乾老阳、六坤老阴为天地,而咸以下艮少男、上兑少女为夫妇,而又山气下降,泽气上升,艮男居下,兑女居上。王肃曰:「山泽以气通,男女以礼感,有类乎男下女者。」故郑康成谓三十之男下二十之女,正以男女皆少者婚之时,而男下于女者,则婚之礼也。夫天地,一大夫妇也,大夫妇则全有四德「元亨利贞」;夫妇,一小天地也,小天地则亦有四德之三:「利亨贞」。此在彖传不曰「大亨以正」,则四德之三也。是以康成又云:嘉会礼,通亨。和顺于义,利干事,能正贞。具此三德,而用以取女,所为吉也。盖「咸」者,感也,谓男女相感也。卦从否,易以否坤六三之柔而升之为上,是桑上也。以否乾上九之刚,而下之为三,是刚下也。然且转从恒,易以恒之震男上巽女者,而易之为艮男之下兑女,是二气相与,而艮止兑悦。男止无他感,而女悦有正应。天道以感应而生万物,人道以感应而生父子君臣,以及于上下,见序卦。此其中有心焉。坎为心,卦体大坎,则即以心感而情应。彖传有「心」字、「情」字。志亦应焉。爻词有数「志」字,所谓感应而相与者,有如此。夫以分卦言,则艮内为夫,兑外为妇。以分爻言,则三四五为夫,初二上为妇。以卦爻合体言,则三阳为身心,三阴为首足,而合阴阳男女,而总象乎人之一身。盖天地以气感,夫妇以形感。感之有形者,莫如辅颊口舌以下至股足,而爻之自初而上,自拇腓以至颊舌,四体百体,无不相感。二语本焦弱侯说。又咸,皆也,谓皆感也。蔡中郎协和昏赋有云:乾坤和其刚柔,艮兑感其股腓。此说易之最善者。况男女两心居六爻之中,而四又适当三阳之中,不言感而无不感。大传所谓何思何虑,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者,于是乎在。此万物之所以生,而天下之所以和且平也。蜀才曰:此本否卦。案六三升上,上九降三,是柔上刚下,二气交感以相与也。此推易之法。若元儒朱升作会通,亦有云卦自否来,此皆一隙之偶通者,然亦未易事也。
晋元帝初镇建邺,王导使郭璞筮之,遇咸䷞之井,䷯璞曰:「东北郡县有武名者,当出铎以著受命之符。西南郡县有阳名者,其井当沸。」后晋陵武进人于田中得铜铎六枚,一作五枚,误。见郭璞洞林。历阳县中井沸,经日乃止。此事载晋书郭璞传,然世终莫解。尝以此询仲氏,仲氏曰:「此最浅近者。」铜铎之出,以贞咸也;井之沸,以悔井也。咸内为艮,艮东北之卦也。其名「武」者,以上兑在右,武位也。其出铎者,兑为金,与互乾,金合而乾数六,故得六铎。然且互乾为天,互巽为命,此天命也,故曰「此受命之符也」。若夫井则二四互兑,三五互离,离兑为西南郡县,而南为阳方,故宜有阳名。乃以下巽与互兑为金木之交,上坎与互离为水火之际,木间金得火而上承以水,此非薪在釜下,得火而水乃沸乎?且四正相缠,乾丽坤域,非中兴受命,何以得此?凡此皆前人占筮所未及者。洞林略有占注,无此明确,且所志变怪事不经,故不载。
象曰:山上有泽,咸。君子以虚受人。
虞翻曰:坤为虚,谓否之坤虚其三以受上刚之来,曰「虚受人」。此亦以推易为说者。又曰:艮山在地下为谦,在泽下为虚。今称「谦虚」本此。初六,咸其拇。子夏传作「□」,荀爽本作「母」,云「阴位之称」。俱误。象曰:咸其拇,志在外也。
此相感之始也。下以足为始。拇者,足之将指也。艮为倒震,震为足,而初当震之下柔,则足拇矣。六爻互相感,而感必有应。感者其情,以应而感者,则其志耳。坎为志,见前。四与初应,在外卦,故曰「外」。
六二,咸其腓,荀爽本作「肥」,云「尊盛称肥」。误。凶。居吉。象曰:虽凶居吉,顺不害也。「腓」者,脚膊,即俗所称「脚腨肚」者,上于拇而下于股,正下体之中,倒震之二也。第二以「恒」之九二升之为五,而自居于柔,若有不安于居腓者,此「凶」象也。独不思腓不自动,随股而动。诗所谓「君子所依,小人所腓」者,阴随阳而转,小人随君子而行,未有阳刚既迁移,而阴柔犹不安其居者。苟能居而又何害也?艮止而巽顺,二居止之中,互「巽」之末,且上有正应。顺者,顺所应也。惟顺应,故不惟不凶,抑且得吉。九三:咸其股,执其随,往吝。象曰:「咸其股」,亦不处也。志在随人,所执下也。
股髀则高于腓者,此倒震之刚,下体之上也。第三以「否」之上九降为三刚,而犹志在上,亦若有不甘于处股者,此吝道也。独不思上降为三,将必有随之而下降者,非阳刚耶?夫犹是阳刚,而以上言之,则谓之「随人」。以三言之,即其随也。以为「随人」,犹不可不执;以为其随,而可不执乎?执者,持也,谓持所处也。虽上本三应,所志在上,而既随而下,则处之亦下,曰所执固然。盖股以腓为下,腹又以股为下。诗所谓「邪幅在下」者,谓腓以下;而所谓「无以下体」者,谓股以下也。传曰「男下女」,此正艮男之下兑女者,其特称「执下」,非泛语也。若其又曰「往吝」者,以处下则吉,往上则吝。易例凡自上至下谓之「来」,自下至上谓之「往」。
九四:贞吉,悔亡。憧憧京房本作「𢝆」,云:迟也。往来,朋从尔思。象曰:「贞吉悔亡」,未感害也。「憧憧往来」,未光大也。此心感也。卦体下二阴象足,上一阴象口,中三阳象身,四又当三阳之间,则心位也。心之官则思,故言「思」而感在是焉。第四与初应,自有正感,徒以位在阳中,上下三阴均伺之,则于此不能无朋从之扰。所谓「憧憧」者,扰在心也,故曰「尔自有正应」。「贞」者,正也,正则吉,吉则亡悔。不然则下往而上,上来而下,其连阴为朋,而尔是思者,皆扰心之具也。朋者阴类,即「坤」之所为「得朋」,「蹇」之所为「朋来」者。从者,朋之与也。体为大坎,「坎」与「离」反,故未光大。大抵憧扰者,中未明耳。
九五:咸其脢,无悔。象曰:「咸其脢」,志末也。
五与二应,而所感渐厚,且由心而上,至脊背之间而亦感之,是感固在心,而其感之者,则其脢也。盖三以上降否,上降三。而曰「志下」;五以二升咸,二升五。而曰「志末」。论卦体则五六为上,论行卦则五六为末,此即大过之所为「本末弱」者。卦凡三言志,而皆以应言。第初则阴应阳,而惟三与五则皆以阳刚而为他所应。应之者,即志之者也。然则五之「志末」,非二之志五而谁志焉?
上六,咸其辅颊孟喜本作「侠」,古通字。舌。象曰:咸其辅颊舌。滕九家易作「乘」,误。口说也。
感而逾上,则为口为舌,而口傍有辅,口外有颊,一举口而无不相感,有似乎送口说者。虞氏易云:「滕者,送也。」盖口说虽浅,感送则深。以否之三乾易为兑柔,是兑之所移,本乾之所送,虽其所移者,祗兑之口舌,而其所送者,实乾之言说也。乾为言。郑康成以「滕」作「媵」,然亦作送解,以为咸道极薄,徒送口舌言语相感而已,不复有志于其间。此别是一说。然其解作「送」,则汉儒俱如是耳。䷟
巽下震上子母易卦。
易泰,䷊初往四来。又易咸,䷞五来二往。
侯果、蜀才、虞翻及朱升诸易俱有推易法。见辞下。惟本义谓卦自丰来,此是变卦,与此不同。恒:亨,无咎,利贞,利有攸往。
彖曰:恒,久也。刚上柔下,雷风相与,巽而动,刚柔皆应,恒。「恒亨,无咎,利贞」,久于其道也。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利有攸往,终则有始也。日月得天而能久照,四时变化而能久成,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。观其所恒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
雷风为恒,不知其何以恒也?但曰「亨」而已,无咎而已。且中有两利,一利乎守,一利乎行,亦不知其何以守、何以行也,但曰「利利」而已。夫子解之曰:「恒者,久也。」是何也?夫恒自泰来,以泰之初刚易为四刚,是刚上也。以泰之四柔易为初柔,是柔下也。乃又自咸来,以泽山之不相与者,而易为雷风之相与,雷动而上,风入而下,是上震动而下巽顺也。夫刚尊柔卑,恒一。两长相配,震长男,巽长女,恒二。上动下顺,恒三。刚柔皆应,三阴应三阳,恒四。此彖传解义如是,谓四者皆常道。盖泰之地上于天,天下于地者,为偶道,而易之而夫长在上,妇长在下,则道贞而可常守也,利贞也。咸之艮男终于阳,兑女终于阴者,为有终,而易之而为震男之始,又易之而为巽女之始,是终则有始也,「利攸往」也。夫互乾与上震皆行也,则皆往也。况天地万物,日月四时,其有藉于久道为何如者,而谓圣人有异乎?第恒则惟惧其不恒,故卦曰「恒亨」。而其为爻,则若有鉴于不恒之不亨者,匪悖也,象如是也。泰为地天,而坎离卦位纯爻则见,故从泰推易,则有天地,有日月,若震巽兑艮,周历四时,则咸恒俱备焉。虞翻曰「乾为圣人」。此又以互卦言,「恒」傍从亘,字书皆然。说文所谓「从舟在二之问」是也。唐人书法因避穆宗讳,故或去下一画。而来氏梁山易注谓易恒字无下画,左旁立心,右傍一日,所谓「立心如一日」者,则笑话矣。来注多近理,然犹有牵合如此类者,故指出之。
象曰:雷风,恒。君子以立不易方。朱升曰:以时则久而不已,以位则定而不易。初九:浚郑氏本作「濬」。恒,贞凶,无攸利。象曰:「浚恒」之凶,始求深也。
以泰之全乾而一索得女,甘使刚上进而柔下居,是不求之高而求之深也,其能久乎?夫终则有始,而可求之深乎?求,索也。必如此,则「求」字有解,不然突言「始求」,无理。
九二:悔亡。象曰:九二悔亡,能久中也。
此三阳之始也。「乾」已变「巽」,则一见互乾之阳而喜之,曰「悔亡」,实不知其何以亡也。盖二阳本泰乾之中,而「咸」以五之刚中而易为二中,皆中也。夫子曰「中亦久矣」,故象曰:「九二悔亡。」而传亦即曰:「九二悔亡。」其所为「亡」者以此。或曰:此卦主也。九三,不恒其德,或,郑氏本作「咸」,非。承之羞,贞吝。象曰:「不恒其德」,无所容也。
九三居三「乾」之中,而在「泰」为「乾」终,在「咸」为「乾」始,是不常于终与始也。然且当大坎之中,全体为大坎,而在下为「巽」终,内卦在上为「兑」始,互卦上下终始并无常位,是于「乾」于「坎」于「巽」于「兑」,俱无所容也。夫「乾」为健德,而居于「坎」心,坎心为亟,见说卦。亟则不可以长久,况乎以「巽」德之躁,「巽」为躁卦。值兑德之决,「兑」为附决。亟躁与决,无非不终日之计,其于德之不恒为何如者?向以为不恒者其位耳,今而知不恒者乃其德,曾德之不恒而不引之为愧乎?德不常则愧亦不常,所云「或」也。夫不知愧之进之为何人,而谓非德之不常不可也。夫不知进愧者为何人,而何可以不常也?内巽女,故有羞象。朱氏会通以「羞」为庶羞、荐羞之羞,谓「妇不能主中馈,则他人有代之馈者」,其于「巽」义,于羞义,俱得之矣。然安见「不恒其德」为不能主馈食也?按听斋杂记云:明土木之变,南冢宰魏骥集同官上监国疏,会钱唐客陆时至善易,请筮之,得恒之解,即九三爻。骥曰:「帝出之不恒,而承之羞,固也。乃变而负乘,寇将复至。」解
六三,负且乘,致寇至,贞吝,如之何?客曰:「既已负,帝且乘矣,再至何害?所虑者,贞之则吝,惟恐徒守反吝耳。」骥曰:「善。」乃易疏去。次日,客过骥,骥曰:「昨筮无大凶乎?」曰:「大吉。」曰:「何谓?」曰:夫恒为大坎,而三当坎中,所以陷也。然而恒互为乾,三以一乾而嵬然居三乾之间,若无往而不为君者。乃一变为解,则已解矣。且解之辞,彖辞曰:利西南。西南者,所狩地也。又曰其来复,则还复也。夫恒者,久也,日月得天而久照,此恒彖辞。今解之互体,则正当两坎互离之间,䷧坎月离日,非日月幽而复明乎?此用姜维语,大明吾国号,非返国乎?祗解有两坎两离,而上离未全,上震缺上九,此似指监国者尚有待耳。后寇果再至,以战得胜,而英宗卒返国复辟,若先见者。
九四:「田无禽。」象曰:「久非其位,安得禽也?」夫以全坤之田,而为九四大坎之豕,则宜田有禽。而试观此何田而能有禽乎?坤易为震,则田已为涂,震为大涂,以兑易兑,则有禽皆脱。以咸之上兑易为互兑,皆有毁脱之象。盖初升为四,阳居阴位,在彖词则谓之刚上,而在象词则谓之非位也。况以兑易兑,本初位,非二位也。咸之兑为初九,今之互兑为九二。
六五:恒其德,贞,妇人吉,夫子凶。象曰:「妇人贞吉」,从一而终也。夫子制义,从妇凶也。五自咸来,向之柔居二中者,而今居五中,犹是位,谓巾,即犹是德,谓柔恒也,可守也,谓贞。第五宜阳位,以「咸」之九五甘逊而易之为六,以应乎二。向使五而妇人也耶,则应二为吉,所谓「从一而终」也。使五而夫子,则宜以义制而下从妇乎?凶也。
上六,振虞、张本皆作「震」,说文作「榰」,误。恒,凶。象曰:「振恒」在上,大无功也。上为震之三,「振」者,震也。公羊传曰:「震之者何?犹曰振振然也。」故旧儒易本多以振作「震」,震则动,动则不恒矣。夫震之攸往而能有功者,谓其恒也,谓其终则有始也。若竟以震终,则但知有终而不知有始,而欲其有功也,得乎?夫三为巽终,巽女则羞;而上为震终,震男则凶。盖恒固能亨,而震已不恒,而犹曰恒,曰「震恒」,此恒之所以难亨,而不恒之所以内有羞而外有凶也。象如是也。仲氏易卷十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