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仲氏易卷十三
翰林院检讨毛奇龄撰䷜坎下坎上四易卦。
易：临䷒初往五来；观䷓上来二往。
又易：萃䷬四来二往；升䷭三往五来。
「习坎」，归藏易卦名，作「荦」，刘𤩽本作「欿」。郭氏举王「习」上有「坎」字，误。有孚，维心亨，行有尚。彖曰：「习坎」，重险也。水流而不盈，行险而不失其信。「维心亨」，乃以刚中也。「行有尚」，往有功也。天险不可升也，地险山川丘陵也。王公设险以守其国，险之时用大矣哉！「习坎」，重坎也。「习」者，重也，犹尚书云「不习吉」也。第八纯皆重，而此独以「习」名者，古卦名多加字，如夏易以艮为连山，商易以豫为阳豫类。独周易不然，故祗于坎卦八纯之首，特加「习」字，以为卦名，有如是者耳。郭京于「习坎」上欲更增「坎」字，以为「坎」是名「习坎」，是义陋矣。第坎离相对，「离乐坎忧」，此本忧危卦，而坎体旁陷，以重坎言之，则亦中爻平而两旁陷。虽初为忧患之始，上当忧患之终，终则必变，而惟恐以出险之后，或易险而反入乎险。故坎六爻皆少吉，而初上尤凶，以为坎之形与坎之义，固如是也。然而四无咎，何也？原坎之卦辞，以中为主，所谓「有孚维心亨」，皆中象也。虽坎以险中，以刚中，指两坎中言，而以全坎观之，则三四中也。且所谓「行有尚」者，指中爻言。大传自二至五为中爻，中爻即互卦，有云「非中爻不备」。今中爻自二至五，下互震而上互艮，震为行，而艮则以高山居上位，所谓「行而有尚」者，非三四两爻不足当此。故三犹「勿用」，而四即「无咎」。亦以三主行，四主「尚」，水尚则盈，盈则出险，故三不如四，不止三多凶，「四多惧」也。夫坎者，孚也，即信也。凡卦之上下相合，而中虚中实者，皆谓之孚，以为可相合作符信也。今以形言之，则两体中实，信也；全体中虚，又信也；上下与内外皆得印合，如使竹，又信也。而以义言之，水附于坎，其流也盈坎而后行。然盈则必行，无徒盈者，故曰不盈，可信也。盈坎而行，则行乎险矣。然而犹此盈，即犹此行，前坎之行，无以异于后坎之行也，可信也。此其间独心为之维独也。坎为心，为通，见说卦。是为「心亨」。乃心在中，而坎以两刚而居实中，又复以一行而居虚中，是其往也。三行而四通，三无功而四有尚，则即以多功有尚而推四爻为卦主，岂有诬乎？夫险，凶德也。然而上合乎天，下合乎地，中合乎人，故后王君公因险设险，而即有以用其险。所谓「生忧患而死安乐」者，此险也。所谓危者使平，易者使倾者，此险也。故曰「险不终险而终乎险」。惟终乎险，故可无险也。此处险之道也。
象曰：水瀳，京房作「臻」，于宝作「荐」，皆声转义同。至。习坎，君子以常德行，习教事。「瀳」，即习也，尔雅云：「再也。」刘氏云：「犹仍也。」「习教」之「习」，闲也。重之，故闲之。
初六，习坎，入于坎窞，凶。象曰：「习坎」入「坎」，失道凶也。「习坎」在外，因重之。卦皆由下而上，而此亦曰「习坎」者，以上下言之，则重又在下也。「窞」者，「坎」又「坎」也。初为坎之阴坎也，然又为临兑所易，兑为泽，又「坎」也。故先言「习坎」者，以两坎之重；而继言「坎窞」者，则又以「坎兑」之复也。「失道」，失处险之道也。
九二，坎有险，求小得。象曰：「求小得」，未出中也。
此险中也，然刚能处险，虽未出乎中，而初有失，此反可求得特小耳。盖二自观来，移观巽上九而为坎中，巽多利，故「有小得」，犹随卦互巽之称有求得也。
六三，来之坎坎。「险」，郑玄、向秀本作「捡」。郑云：「木在首曰枕，在手曰检，如桎梏之类。」坎为「桎梏」，此正与上六之「徽𬙊」相对，较似有理，但须改「险」为「捡」，则擅改经字，故不可从耳。且枕入于坎窞，勿用。象曰：「来之坎坎」，终无功也。
以「升」之六五移来为「坎」，是其「坎」为来之坎也。今以来之「坎」而逼重「坎」，又「坎」也，「坎」之又「坎」而且安之，有如枕入于坎，又入于「窞」，是初之「坎窞」以「坎兑」之复，而此之「坎窞」则仍以两「坎」之重也。夫往有功者，以行之尚也。今以震之尽而当艮之首，行未尚也。三虽终，何功之有？「坎坎」，劳貌。诗「坎坎伐檀」是也。故传曰：「劳乎坎。」又曰：「坎为劳卦。」今劳而无功矣。
六四，樽酒簋贰，用缶，纳约自牖，陆绩本作「诱声」，误。终无咎。象曰：「樽酒簋贰」，刚柔际也。
此行尚时也。前险既过，则盈「坎坎」，行将必有尚而出乎险者。当其时，以三位之刚与四柔相接，三、四刚柔以位言，宜有宴衎酬酢为遵养之藉。此如需之遇「坎」而「需酒食」，困之遇「坎」而「困酒食」者，则饮食相欢，夫亦处险者之不得已也。夫以艮木之坚，兼震竹苍筤之细，木可为樽，而竹可为簋。比之王臣之会诸侯，享之樽而副以簋，所谓「樽酒簋副」者，亦燕礼也。而不特此也。险者，俭也。汉刘修碑以险为俭，故君子俭德避难，于险时用之。其为樽也不必木，其为簋也不必竹，用缶而已。所谓「汗樽而土簋，门内樽而门外缶」，此其时也。尔雅：「盎为缶。」虞氏易曰：「震为仰缶。」今樽与簋交用之。凡此者，所为约也。约者，俭也。然且以至约之物，当相见之欢，而又以三、四刚柔相接之密，乃不纳于户而纳于牖。户在室东南，牖在室南。艮为门阙，见说卦。而四当艮门之半，比之墙牖，尔雅：「在墙曰牖。」如云「陈之牖下」者。此约之又约。亦以四自升来，却巽刚而受坎柔，犹之坎与坎交，居艮柔而受坎约，其情同也。「贰」与「副」同。本义引周礼「三贰」，谓「益酒之副」，遂以「簋贰」不合。引晁以道说，谓先儒以「樽酒簋」为句，既又以夫子象词「樽酒簋贰」四字连读，又不合。又引晁氏据陆德明本，欲去「贰」字，则以解经之故，而至改经，不可矣。夫子象词自无误句，晁氏古易多出伪造，况唐时郭、京、陆德明诸本，私臆穿凿，明属乖舛，可轻信耶？陆德明释文亦明注「簋贰」句，未尝以「簋」句。
九五，坎不盈，「祗」，说文京房本作「禔」。「禔」、「祗」通用，犹史记「祗取辱」作「禔取辱」，类皆作「徒」与「但」解。若郑玄本作「坻」，则又一义耳。既平，无咎。象曰：「坎不盈」，中未大也。
五虽刚中，而仍未出险。「坎」者科也，水必盈科而后进。内「坎」稍终，而外「坎」未既，是未盈也。彖之所谓「水流而不盈」是也。盖互艮为止，止水不行。且临初、升三，俱为兑泽，泽又潴水，故五从兑升，则皆有不盈之意，以止水潴泽，皆不能溢而出也，故曰此不盈者也，但已平耳。庄子曰：「平者，水停之盛。」停亦止也。盈则行，平则停。夫二不出中，而此云「中未大」者，犹是坎中而以险而出，则必以大而行也。
上六：系用徽𬙊，「置」，刘𤩽本作「示」，云：「众议于九棘之下，于丛棘，三岁不得，凶。」象曰：「上六失道，凶三岁也。」
若夫上六，则可以出险之时，所谓险极必变者。而万一恃为必得，失处险之道，则前坎之终既在坎窞，「习坎」之终犹是也。虽曰已出水矣，可以无坎窞矣，然独不有丛棘在乎？「坎」虽为水，而实为丛棘。以观巽之绳为徽为𬙊，系而置之丛棘之中。向之六二在险中者，祗求小得，而尚不即出，今以出险之际，而一或不戒，反致出险而仍居于险。当其时，虽欲如畴昔之求小得，尚可得乎？故曰：「我亦不知得在何时。」三岁阳数，以「坎」为中男，故数三。言不得者，已三周阳矣。夫处险有道，初失之，今又失之；初失之而凶，今失之而又凶。然则坎岂终险乎？故曰「此忧危之卦也，可戒也」。刘表曰：三股为徽，两股为𬙊，皆索名。虞翻曰：狱外种九棘，故称丛棘。九家易曰：司寇公卿议狱，上罪三年舍，中二年舍，下一年舍。不舍故不得。郑康成曰：终不自改而出诸圜土者，杀，故凶。䷝离下离上四，易卦。
易：遁䷠五来初往，大壮䷡二往上来。又，易：无妄䷘五来三往，大畜䷙二往四来。离：利贞，亨。畜牝牛吉。
彖曰：离，丽也。日月丽乎天，百谷草木丽乎土。王肃本作地。重明以丽乎正，乃化成天下。柔丽乎中正，故亨。是以畜牝牛吉也。张氏玩辞以「离，丽也」下即接「柔丽乎中正」三句，后接「日月丽乎天」四句，似较与诸卦辞例相合，当备参考。
离以丽为义。丽者，附也。以一柔附两刚，而命名为离。亦以离体为火，火隐无形，必著物而后能形，如附丽然。故以重离之体言之。五、上本天道，以五阴附上阳，而两离成日，大坎成月。自二至五为大坎。日月见说卦，如日月之丽乎天。初二本地道，以二阴附初阳，而互巽为草木，互兑为百谷。二四互震，三五互兑。草木百谷见说卦，如百谷草木之丽乎土。三四本人道，以下离接上离，而三阳一明，四阳又一明，如人道之上兼天，下兼地，跨两离以踞六爻之正，上下皆明而化成天下。则是所谓「利贞亨」者，亦惟火柔之丽于中，并丽于正，故云然也。且夫离者，中女也。以中女而兼互巽，则为长女。其又兼互兑，则又为少女。以两离兼三女，而三阴备焉，此全坤也。夫乾为马，则坤为牝马。今坤为牛，而离不为牝牛乎？九家易离为牝牛，乃以坤为人腹，与离为大腹而畜之。向亦不知畜之为何以，而其丽如是，然后知丽之而亨者，亦即其畜之而吉者也，是之以也。离与坎对，然坎内胜外，离外胜内，坎四吉上凶，而离四凶上吉者，卦位内离而外坎，纯爻则见说。且前坎易四卦皆以纯阴见坎离，则内坎以离位相逼，而外坎不然，自内不如外。离易四卦皆以纯阳见坎离，则外离以坎位见克，而内离不然，自外不如内。况离下卦互巽，巽为木，为风，风以助火，而木以生火，皆丽之有益于火者也。上卦互兑，兑为泽，为金，泽以灭火，而金以仇火，皆丽之有损于火者也。夫如是，而吉凶内外了然矣。故二、五君臣同为柔中，而二反为卦主者，亦内胜有，然不止卦位不合耳。
象曰：明两作，离。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。郭氏举正云：「以字下有明照二字，今本脱去。」原其意，以「明照」二字连，则「以」字无著故也。不知「继明」二字连而「照」字连下，请所谓「继明」即「重明」也。「以」者，「以继明」也。因误读、误解之故而反欲改经，唐宋后儒罪过何如矣！今诸本引举正又云无「继于」二字，则又非郭氏原本，郭氏不受也。
初九：履错然，敬之无咎。象曰：「履错」之「敬」，以辟咎也。「辟」、「避」通字。火主礼，礼者履也。然而礼为履，初亦为「履」，以人之行必自履于地者始也。乃初从遁来，以「遁」之五刚下移为初，一似避尊而趋卑，避崇高而趋污下者，然且履蹈之间，仪文错然，即纷错也。凛于中而习于外，所云「敬」也。夫敬则宛然左辟，即在尊高且避之，而何有于咎？
六二：黄离，元吉。象曰：「黄离元吉」，得中道也。
「离」以中女见，前受「坤」索，而二为「坤」阴，然且当互「巽」之末，「坤」顺，「巽」亦顺，卦所谓「畜牝牛」者，指此爻也。夫「坤」色黄，牛为土，见九家易。又黄而以互「巽」，东南之木生正南之火，火既盛而土生其间又黄，则名此离为「黄离」，不大吉乎？六二以大壮上九、大畜六四移之为中，此以推易得之者，故曰得中。或曰：离为日，日行道黄而居中，故云。
九三，日昃之离，不鼓郑氏本作「击缶」。而歌，则大耋京房作「绖」，蜀才作「咥」，俱声误。之嗟，凶。郑、薛本无「凶」字。象曰：「日昃之离」，何可久也。
九家易曰：「初为日出，二为日中，三为日昃，故曰此离非他，日昃之离也。」夫光景何常，毋论石火电光难以久恃，而即以离日言，曾几何时而遂至于昃。人生行乐耳，桑榆在前，何足把玩，故曰「何不日鼓缶」。今者不乐，逝者其耋矣，嗟何及矣。三从无妄来，其下为震，为仰缶。风俗通曰：「缶，瓦器，可以节歌。」此即淮南子所云「小人鼓缶」，战国策所云「秦王击缶」者，鼓即击也。又郑康成以此为艮爻。离从遁来，则下卦是艮，艮位在丑，丑上值弁星似缶，此与坎之互震而云「用缶」正同。震、艮皆东北方丑位，而上星如此，则又不止作震坎形似已耳。耋者，八十之称。
九四：突如其来如，焚如，死如，弃如。象曰：「突如其来如」，无所容也。四以火继火，厝火在下，而通火于上，有如突然。突者，灶囱也。广韵：「灶突，通作突。」诸字书皆然。近世字汇谓从□读「森」，大谬。囱，烟窗也，今俗呼烟囱，读葱。予别有辨证，兹不载。当四在大畜，身本柔也，移乾二之刚而来为离刚，若火之延来者然。然且以上火接下火，而四以阳体而居互巽之上，巽风扬之，如焚然。夫离者，丽也，即附也。火以附物为义，而今以附物而反焚物，及物焚而火亦无所容矣。是其焚之而物死，非物死也，火也。焚之而物死，而弃，非物弃也，火也。火以丽为体，而乃失所丽，如死然，如弃然。膏以明自煎，火以焚自灭，谁为为之？盖四居兑中，兑为泽，为金，金为火所灭，而泽又足以灭火，故象如此。荀慈明曰：「阴丽于阳，相附丽也。」然而有别离之义焉。离者，火也。托木而生，是附丽也。烟焰飞升，而灰炭降滞，是别离也。占法载隋炀帝幸江都，筮离之贲，正此爻也。后果验。
六五，出涕沱若，戚，子夏传作「嘁」，咨惭也。嗟若，吉。象曰：六五之吉，离郑康成作「丽」。王公也。五位坎中，坎为忧，而又当重离之目，出互兑之口，则从而涕沱，从而戚嗟，亦时会使然。然而终吉者，彼其所附丽皆后王君公，处尊高而负艰大，若所谓袁安之念王室，自然流涕者，此非妇人之泣与孤士之叹己也。火上为灾，故上九杀人，九四自杀，而五亦尚在忧危之间，此即外氏说易所谓「水欲其上，火欲其下」者。坎卦行有尚亦如此，不止前说，如内巽外兑之有异，见前彖下。而本义谓「迫于上下两阳，故有忧虞」，则「黄离元吉」，独非两阳之间乎？何前后不顾如此？
上九，王用出征，有嘉折首，获匪其丑，无咎。象曰：「王用出征」，以正邦也。王肃本此下有「获匪其丑，大有功也」二句，则小象于象词原不必周到者，此孺子妄增语也。
离为戈兵，故终以征伐，与坎为法律，故终以刑狱正同。然此乃王者之事，向明出治，命将出师，皆王之所为，故其有嘉者，第折取其魁首而不及其类。丑者，类也，尚书所谓「歼厥渠魁，胁从罔治」。汉陈汤传所谓第诛其首恶之人，而诸不顺者皆从之，真掌邦政以正庶邦之事也。大壮之易，以二刚加上首，是折上六之首也。五上皆六，皆阴类，而易上而不及五，是不及类也。坎与离对，然往往相反者，坎者陷也，以两阴陷一阳，故终陷。离者附也，以一阴附两阳，故终附。若胡仲虎谓坎水内明而外暗，上六暗外，故陷刑。离火内暗而外明，上九明外，故出征。其说亦通。然于坎陷离丽外，又一义矣。若周易首乾坤而次坎离，以乾坤为阴阳之纯，坎离为阴阳之中，不若震艮巽兑之各居于偏也。且坎离为上经之终，坎离互体为下经之终。以坎、离为乾、坤之用，二济又坎、离之用，不若震、艮、巽、兑所重卦之各异其用也。凡此皆易理所自有者，然专见及此，便为京、焦、陈、邵所滥觞，而易义亡矣。仲氏曰：「易有真义，请自思之。」仲氏易卷十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