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文公易说卷二十一
宋朱鉴撰
卜筮
先生曰:
上古之时,民心昧然,不知吉凶之所在,故圣人作易,教之卜筮,使吉则行之,凶则避之,此是开物成务之道。故系辞云:
「以通天下之志,以定天下之业,以断天下之疑。」正谓此也。初但有占而无文,往往如今之环珓相似耳。但如今人用火珠林起课者,但用其爻而不用其辞,则知古者之占,往往不待辞而后见吉凶。至文王、周公方作彖、爻之辞,使人得此爻者,便观此辞之吉凶。至孔子,又恐人不知其所以然,故又复逐爻解之,谓此爻所以吉者,谓「以中正」也;此爻所以凶者,谓「不当位」也。明明言之,使人易晓耳。至如文言之类,却是就上面发明道理,非是圣人作易,专为说道理以教人也。须见得圣人本意,方可以学易。潘时举录:周易只掌于太筮之官,只是理会卜筮,
易只是尚占之书。杨与立语略。
陈文蔚云:「先生解易之本意,只是为卜筮尔。」先生曰:「然。」某解一部易,只是作卜筮之书。
易是卜筮之书,古者则藏于太史、太卜,以占吉凶,亦未有许多说话。及孔子始取而敷绎,为文言、杂卦、彖、象之类,乃说出道理来。
问:「伏羲画卦,恐未是教人卜筮?」答曰:「这都不可知。但他不教人卜筮时画作甚?
今人说易,先掊击了卜筮。如下系说卜筮,是甚次第!熹所恨者,不深晓古人卜筮之法,故今说处多是想象古人如此。若更有奥义可推。」或曰:「卜蓍求卦,即其法也。」曰:「卦爻与事不相应,则推不去。古人于此须有变通,或以支干推之。」黄显子录。
易所以难读者,盖易本是卜筮之书,今却要就卜筮中推出讲学之道,故成两节工夫。叶贺孙录。先生曰:「易只是个卜筮书,孔子却就这上依傍说些道理教人。虽以孔子,也只得随他那物事说,不敢别生说。」沈僩录。
伏羲画卦,止有奇耦之画,何尝有许多说话?文王作繇辞,周公作爻辞,亦是为占筮设,到孔子方说从义理去。
易本卜筮之书,而其画卦系辞,分别吉凶,皆有自然之理,读者须熟考之,不可只如此想象赞叹。若可只如此统说便了,则夫子何用绝韦编而灭漆简邪?答苏汰
熹解。易,只作占筮之书。今人说得来太精了,更入粗不得。某之说虽粗,却入得精,精底义理皆在其中。若晓得某说,则晓得伏羲、文王之易,本是作如此用。若未晓得圣人作易本意,先要说道理,纵说得好,亦无情理,与易原不相干。
读易之法,窃疑卦爻之词,本为卜筮者断吉凶而具训戒,至彖、象、文言之作,始因其吉凶训戒之意,而推说其义理以明之。后人但见孔子所说义理,而不复推本文王、周公之本意,因鄙卜筮为不足言,而其所以言易者,遂远于日用之实,类皆牵合委曲,偏主一事而言,无复包含该贯、曲畅旁通之妙。若但如此,则圣人当时自可别作一书,明言义理,以诏后世,何用假托卦象,为此艰深隐晦之辞乎?故今欲凡读一卦一爻,便如占筮所得,虚心以求其词义之所指,以为吉凶可否之决,然后考其象之所以然者,求其理之所以然者,然后推之于事,使上自王公,下至民庶,所以修身治国,皆有可用。私窃以为如此求之,似得三圣之遗意。然方读得上经,其间亦多有未晓处,不敢强通也。其可通处,极有本甚平易浅近,而今传注误为高深微妙之说者。如「利用祭祀」,「利用享祀」,只是卜祭则吉;「田获三狐」,「田获三品」,只是卜田吉;「公用享于天子」,只是卜朝觐则吉;「利建侯」,只是卜立君则吉;「利用为依迁国」,只是卜迁国则吉;「利用侵伐」,只是卜侵伐则吉之类。但推之于事,或有如此说者耳。凡此之类不一,亦欲私识其说,与朋友订之,而未能就也。不审尊意以为如何?答吕祖谦。
近又读易,见一意思,圣人作易,本是使人卜筮以决所行之可否,而因之以教人为善,如严君平所谓「与人子言依于孝,与人臣言依于忠」者。故卦、爻之辞,只是因依象类,虚设于此,以待扣而决者,使以所值之辞,决所疑之事,似若假之神明,而亦必有是理而后有是辞。但理无不正,故其丁宁告戒之词,皆依于正。天下之动,所以正夫一而不缪于所之也。以此意读之,似觉卦、爻、十翼指意通畅,但文意字义,犹时有窒碍,盖亦合纯作义理说者,所以强通而不觉其碍者也。今亦录首篇二卦拜呈。此说乍闻之,必未以为然,然且置之,勿以示人,时时虚心略赐省阅,久之或信其不妄耳。答张敬夫。
或问:「易解,伊川之外,谁说可取?」先生曰:如易,某便说道圣人只是为卜筮而作,不解有许多说话。但是此说难向人道,而今人不肯信。向来诸公力来与某辩,某晒费气力与它分析,而今思之,只好不说,只做放那里,信也得,不信也得,无许多气力分疏。且圣人要说理,何不就理上直剖判说?何故恁地回互假托,教人不可晓?又何不别作一书?何故要假卜筮来说?又何故说许多吉凶、悔、吝?此只是理会卜筮后,因其中有些子理,故从而推明之。所以大象中只是一句两句子解了,但有文言与系辞中数段说得较详,然也只是取可解底来解,如不可晓底也不曾说。而今人只是眼孔小,见它说得恁地,便道有那至理,只管要去推求。且孔子当时教人,只说诗、书、执礼,只说「学诗乎」,与「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」,只说人而不为周南、召南。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思无邪。元不曾教人去读易,但有一处说:假我数年,五十以学易,可以无大过矣。这也只是孔子自恁地说,不曾将这个去教人。如周公做一部周礼,可谓纤悉毕备,而周易却只掌于太卜之官,却不似大司乐教成均之属。重缘这个只是理会卜筮,说个阴阳消长,却有些子理在其中。伏羲当时偶然见得一是阳,二是阴,从而画放那里。当时人一也不识,二也不识,阴也不识,阳也不识。伏羲便与它剔开这一机。然才有个一二,后来便生出许多象数来,恁地时节,它也自遏不住。然当初也只是理会罔罟等事,不曾有许多峣崎,如后世经世书之类。而今人便要说伏羲如神明样,无所不晓得。伏羲也自纯朴,也不曾去理会许多事来。自他当时剔开这一个机,后世间生得许多事来,它也自不奈何,也自不要得恁地。但而今所以难理会时,盖缘亡了那卜筮之法。如周礼太卜掌三易之法,连山、归藏、周易。便是别有理会周易之法。而今却只有上下经两篇,皆不见许多法了,所以难理会。今人却道圣人言理,而其中因有卜筮之说。他说理后,说那卜筮上来做么?若有人来与某辩,某是不答。次日,义刚问:「先生昨言易只是为卜筮而作,其说已自甚明白。然先生于先天后天、无极、太极之说,却留意甚切,不知如何?」先生曰:「卜筮之书,如火珠林之类,许多道理依旧在其间。但是因它作这卜筮后,却去推出许多道理来。它当初做时,却只是为卜筮画在那里,不是晓尽许多道理后方始画。」这个道理难说。向来张安国儿子来问,某与说云:要晓时,便只似灵棋课模样。有一朋友言:「恐只是以其人未能晓,而告之以此说。」某云:「是诚实恁地说。」良久,曰:「通其变,遂成天下之文;极其数,遂定天下之象。」陈安卿问:「先天图有自然之象数,伏羲当初亦知其然否?」曰:「也不见得如何。但圆图自有些子造作模样。如方图只是据见在底画,圆图便是就这中间拗做两截,恁地转来底是奇,恁地转去底是耦,便有些不甚依他当初画底。然伏羲当初也只见个太极下面有个阴阳,便知是一生二,二又生八,恁地推将去,做成这物事。想见伏羲做得这个成时,也大故地喜欢,自前不曾见一个物事子恁地齐整。」因言:「夜来有一说,不曾尽。通书言:
圣人之精,画卦以示;圣人之蕴,因卦以发。精是圣人本意,蕴是偏旁带来道理。如春秋,圣人本意只是载那事,要见世变,礼乐征伐自诸侯出,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如此而已。就那事上见得是非美恶曲折,便是因卦以发。如
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这四象生八卦以上,便是圣人本意底。如彖、象、文言、系辞,皆是因而发底,不可一例看。」今人只把做占去看便活,若是的定把卦爻来作理看,恐死了。国初讲筵讲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,太祖遽云:此书岂可令凡民见之?某便道是解易者错了。这大人便是飞龙,言人若占得此爻,便利于见那大人,谓如人臣占得此爻,则利于见君而为吉也。如那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,有德者亦谓之大人,言人若寻师,若要见好人时,占得此爻则吉。然而此两个利见大人,皆言君德也者,亦是说有君德而居下者。今却说九二居下位而无应,又如何这个无头无面?又如何见得应与不应?如何恁地硬说得?若是把做占看时,士农工商,事事人用得,这般人占得,便把做这般用;那般人占得,把做那般用。若似而今说时,便只是秀才用得,别人都用不得了。今人说道明理,事来便看道理,如何后作区处?古时人蠢蠢然,事事都不晓,做得是也不知,做得不是也不知。圣人便作易,教人去占,占得恁地便吉,恁地便凶。所谓通天下之志,定天下之业,断天下之疑者,即此是也。而今若把作占说时,吉凶悔吝便在我,看把作甚么用皆用得。今若把作文字解,便是硬装了。安卿问:「如何恁地?」先生曰:「而今把作理说时,吉凶悔吝皆断定在九二、六四等身上矣。如此,则吉凶悔吝是硬装了,便只作得一般用了。」林择之云:「伊川易说得理也太多。」先生曰:「伊川求之太深,尝说三百八十四爻,不可只作三百八十四爻解,其说也好。而今似它解时,依旧只作得三百八十四般用。」安卿问:「彖象莫也是因爻而推其理否?」曰:「彖、象、文言、系辞皆是因而推明其理。」胡叔器问:「吉凶是取定于揲蓍否?」曰:「是。」「然则洪范龟从,筮从,又要卿士庶民从,如何?」曰:决大事也不敢不恁地兢谨。如迁国立君之类,不可不恁地。若是其它小事,则亦取必于卜筮。而圣人见得那道理定后,常不要卜。且如舜所谓「朕志先定,询谋佥同,鬼神其依,龟筮协从。若恁地,便是自家所见已决,而卜亦不过如此,故曰:卜不习吉。」且如周公卜宅云:「我卜河朔黎水,我乃卜涧水东,瀍水西,惟洛食。」瀍涧只在洛之旁,这便见得是周公先自要都洛,后但夹将瀍涧来卜,所以每与洛对说。而两卜所以皆言惟洛食,以见得是人谋先定后,方以卜来决之。择之言筮短龟长,不如从长看来,龟又较灵。先生曰:「揲蓍用手,又不似钻龟较自然。」只是将火一钻,便自成文,却就这上面推测。叔器问:「龟卜之法如何?」曰:「今无所传,看来只似而今五兆卦。此间人有五兆卦,将五茎茅自竹筒中写出来,直向上底为木,横底为土,向下底为水,斜向外者为火,斜向内者为金。便如文帝兆得大横。横,土也。所以道予为天王,夏启以光,盖是得土之象也。」黄义刚录。
初九夜侍坐,复举易说云:「天下之理,只是一阴一阳,刚柔仁义皆从此出。圣人始画为一奇一耦,自一奇一耦错综为八,为六十四,为三百八十四爻,天下万事具尽于此。盖该备于一阴一阳而无所遗也,所谓刚柔仁义皆从此出。圣人命之以辞,而吉凶悔吝、利不利,皆自此而来。」遂举乾坤一二卦爻云:「大槩阳爻多吉,而阴多凶。又看他所处之地位如何。六经中因此事则说此理,惟易则未有此事,而先有此理,圣人预言之以告人。盖天下万事不离于阴阳,而阴阳之理该备天下万物之变态。圣人仰观俯察于阴阳之理而有以见之,遂为之说,以晓谕天下来世。然事虽未形,而实然之理已昭著。世间事不出是许多,吾虽先见而预为之说,而未至未然之理,固难以家至而户晓。」故假设为卦爻之象,寓于卜筮之法。圣人又于其卦爻之下,而系之以辞,所以示人以吉凶悔吝之理。吉凶悔吝之理,即阴阳之道,而又示人以利正之教。如占得乾,此卦固是吉,辞曰元亨。元亨,大亨也。卦固是大亨,然下即云利正,是虽大亨,正即利,而不正即不利也。使天下因是事而占,因占而得其吉,而至理之权舆,圣人之至教,寓于其间矣。如得乾之卦,五爻不变,而初爻变,示人以勿用之理也。得坤之卦,而初爻变,是告人以履霜之渐也。大槩正为吉,而不正为不吉;正为利,而不正为不利。其要在使人守正而已。又云:「易无思也,他该尽许多道理,何尝有思有为!
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,才感便通。」因举论占处。黄显子录。
问:「坤六二不习无不利,或以为此成德之事,或以为学者须时习,然后至于不习。」曰:「不是如此。圣人作易,只是说此爻中有此象。若占得此爻,便应此事,自此用,未说到时习。至于不习与成德之事,在学者固当如此。然圣人作易,未有此意在。某说易所以与先儒不同,正在于此。某之说,只有一个壁直,意思都不沾惹。学者须先晓得某之正意,然后方可推说其他道理。」如过剑门相似,须是蓦直撺过剑门。脱得剑门了,却以之推说易之道理,横说竖说都不妨。若才挨近两边,触动那边,便是撺不过,便非易之本意矣。据某解,一部易只是作卜筮书。今人说得来太精,更入粗不得。如某之说虽粗,然却入得精,精义自在其中。若晓得某说,则晓得伏羲文王之易本是作如此用,元未有许多道理在,方不失易之本意。如人射箭,须先射中红心了,然后以射他物,无有不中。今未晓得圣人作易本意,便要说道理。纵饶说得好,只是无情理,与易元不相干。圣人分明说:「昔者圣人之作易也,观象设卦,系辞焉而明吉凶,几多分晓!」某所以说易只是卜筮书者,此类可见。
易只是说个卦象以明吉凶而已,更无他说。今人读易,当分为三等:
伏羲自是伏羲之易,文王自是文王之易,孔子自是孔子之易。看。伏羲之易,如未有许多彖象文言说话,方见得易之本意,只是要作卜筮用。如伏羲画八卦,那里洎有许多文字言语!只是某卦有某象,如乾有乾之象,坤有坤之象而已。今人说易,未曾明乾坤之象,便先说乾坤之理,所以说得都无情理。及文王周公分为六十四卦,添入「乾,元亨利贞」;坤:元亨,利牝马之贞,不是伏羲之意,已是文王、周公自说他一般道理了。然犹是就人占处说,如占得乾卦,则大亨而利于正耳。及孔子系易,作彖、象、文言,则以「元亨利贞」为乾之四德,又非文王之易矣。又曰:「文王之心,已自不如伏羲宽阔,急要说出来;孔子之心,又不如文王宽阔,又急要说出道理来。」所以本意寖失,都不顾元初圣人画易之旨,只认各人自说一副当道理。及至伊川,又自说他一样,微似孔子易,而又甚焉。故某说
易,自伏羲至伊川,自成四样。某所以不敢从,而独原易之所以作而为之说。然孔子虽尽是说道理,犹因卜筮而言,就卜筮上发出许多道理,教人晓得。所以凶,所以吉。卦爻好则吉,卦爻不好则凶。卦爻大好而已,德相当则吉。卦爻虽吉而已,德不足以胜之,则虽吉亦凶。卦爻虽凶而已,德足以胜之,则虽凶犹吉。如云:「需于泥,致寇至。」此爻本不好,而象却曰:「自我致寇,敬慎不败也。」盖卦爻虽不好,而占之者能敬谨畏防,则亦不至于败。盖需者,待也。需有可待之时,故得以思患预防,而不至于败。此则圣人就占处发明诲人之理。或问:「圣人作易,只是明阴阳刚柔吉凶消长之理而已。」曰:「虽是如此,然伏羲作易,只是画八个卦如此,也何尝明说阴阳刚柔吉凶消长之理?然其中则具此道理。想得古人教人亦不甚说,只是说个方法如此,教人依而行之,如此则吉,如此则凶,如此则善,如此则恶,未有许多言语。又如舜命夔典乐,教胄子,亦只是说个宽而栗,柔而立之法,教人不失其中和之德而已,初未有许多道理。所谓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,亦只是要你不失其正而已,不必苦要你知也。」又曰:「某此说,据某所见,且如此说,不知后人以为如何?」因笑曰:「东坡注易毕,谓人曰:自有易以来,无此书也。」沈僩录。
「熟读六十四卦,则觉得系辞之语直为精密,是易之括例。要之,易书是为卜筮而作。如云: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,莫大乎蓍龟。又云:天生神物,圣人则之。则专为卜筮也。」鲁可几曰:「古之卜筮,恐不如今日所谓火珠林之类否?」曰:「以某观之,恐亦自有这法。如左氏所载,则支干、纳音配合之意,似亦不废。」如云得屯之比,既不用屯之辞,不用比之辞,却自别推一法,恐亦不废这理也。杨道夫录。
如伊川解经,是据他一时所见道理恁地说,未必便是圣经本旨。要之,他那个说,却亦是好说。且如易之「元亨利贞」,本来只是大亨而利于正。虽有亨,若不正,则那亨亦使不得了。当时文王之意,祗是为卜筮设,故祗有「元亨」,更无有不元亨;祗有「利贞」,更无不利贞。后来夫子于彖,既以「元亨利贞」为四德,又于文言复以为言,故后人祗以为四德,更不做大亨利贞说了。易只是为卜筮而作,故周礼分明言太卜掌三易:连山、归藏、周易。古人于卜筮之官言之凡数人。秦去古未远,故周易亦以卜筮得不焚。今人才说易是卜筮之书,便以为辱累了易,见夫子说得许多道理,便以为易只是说道理,殊不知其言吉凶悔吝皆有理,而其教人之意无不在也。夫子见文王所谓「元亨利贞」者,把来作四个说,道理亦自好做恁地说,但文王当时未有此意。今若以「元者善之长,亨者嘉之会,利者义之和,贞者事之干」,与来卜筮者言,岂不大糊涂了他?要之,文王者自不妨孔子之说,孔子者自不害文王之说。然孔子却不是晓文王意不得,但他又自要说一样道理。同上。
圣人作易,本为占筮,然其辞固包义理在其中。孔子恐人只于卜筮上来,一向泥著,方只以义理解之。如乾卦「元亨利贞」,文王之辞,在占法只是二事。云占得此纯阳之卦者,大亨以正也。大亨,言其吉,然所利者必须是正,此为之戒辞也。文言方解作四德。然观大传之言,
是「兴神物以前民用」,「吉凶与民同患」,「观变于阴阳以生蓍」等语,则知
易本为卜筮而作。古人淳朴,不似后世机智,事事理会得。于事既不能无疑,即须来占,方知吉凶。圣人就上为之戒,便是「开物成务」之道。若不以卜筮言之,则开物成务何所措?「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,极数知来之谓占」,此即是易之用。使人占决于易,便是圣人家至户到以教之也。吴必大录。
问:「读易贵知时。今观爻辞,皆是随时取义。然非圣人见识超绝,尽得义理之正,则所谓随时取义,安得不差?」先生曰:「古人作易,只是为卜筮。今说易者,乃是硬去安排。圣人随时取义,只事到面前,审验个是非,难为如此安排下也。」廖德明录。
先生于诗传,自以为无复遗恨,曰:「后世若有扬子云,必好之矣。」而意不甚满于易本义。盖先生之意,只欲作卜筮用,而为先儒说道理太多,终是翻这窠臼未尽,故不能不致遗恨云。沈僩录。
昨承寄示赵仓易论语说,足浣愁疾。易说简𠃓精密,不惟鄙意多所未及,警发之深,而近世诸儒说不到处亦甚多,甚不易其玩索至此,深恨未得一面扣其详也。但象数乃作易根本,卜筮乃其用处之实,而诸儒求之不得其要,以至苛细缴绕,令人厌听。今乃一向屏弃阔略,不复留意,却恐不见制作纲领、语意来历,似亦未甚便也。昨于乾、坤二卦,略记所疑之一二个,谩记录呈,幸为详之。答虞大中。
先生论易云:「易本是卜筮之书,若人卜得此爻,便要人玩此一爻之义。如利贞之类,只是正者便利,不正者便不利,不曾说道利不贞者。人若能见得道理十分分明,则亦不须更卜。如舜之命禹曰:官占,惟先蔽志,昆命于元龟。朕志先定,询谋佥同,鬼神其依,龟筮协从,卜不习吉。」其,犹将也。言虽未卜,而吾志已是先定,询谋已是佥同,鬼神亦必将依之,龟筮亦必须协从之。所以谓卜不习吉者,盖习重也。这个道理已是断然见得如此,必是吉了,便自不用卜。若卜,则是重矣。潘时举录。
易本卜筮之书,后人以为止于卜筮。至王弼用老庄解,后人便只以为理,而不以为卜筮,亦非。想当初伏羲画卦之时,只是阳为吉,阴为凶,无文字,某不敢说,窃意如此。后文王见其不可晓,故为之作彖辞;或占得爻处不可晓,故周公为之作爻辞;又不可晓,故孔子为之作十翼,皆解当初之意。今人不看卦、爻而看系辞,是犹不看刑统,而看刑统之序例也,安能晓!今人须以卜筮之书看之方得。不然,不可看易。尝见艾轩与南轩争,而艾轩不然其说,南轩亦不晓。甘节录。
余大猷问:「易本义何专以卜筮为主?」答曰:「且须熟读正文,莫看注解。盖古易彖、象、文言各在一处,至王弼始合为一,后世诸儒遂不敢与移动。今难卒说,且须熟读正文,久当自悟。」余大雅录。
八卦之画,本为占筮。方伏羲画卦时,只有奇耦之画,何尝有许多说话。文王重卦作繇辞,周公作爻辞,亦只是为占筮说。到孔子方始说从义理去。如「乾,元亨利贞」;「坤,元亨,利牝马之贞」。与后面「元亨利贞」只一般。「元亨」,谓大亨也;「利贞」,谓利于正也。占得此卦者,则大亨而利于正耳。至孔子乃将乾、坤分作四德说,此亦自是孔子意思。伊川先生云:「元亨利贞,在乾坤为四德,在他卦只作两事。」不知别有何证据。故学易者,须将易各自看,伏羲易,自作伏羲易看,是时未有一辞也。文王易,自作文王易看;周公易,自作周公易看;孔子易,自作孔子易看,必欲牵合作一意看不得。今学者讳言易本为占筮作,须要说做为义理作。若果为义理作时,何不直述一件文字?如中庸大学之书,言义理以晓人,须待画八卦则甚?周官唯太卜掌三易之法,而司徒、司乐、师氏、保氏诸子之教国子庶民,只是教以诗书,教以礼乐,未尝以易为教也。辅广录。
问「子所雅言,诗、书,执礼」。曰:「古之为儒者,只是习诗书、礼乐。言执礼,则乐在其中。如易则掌于太卜,春秋掌于史官,学者兼通之,不是正业。只这诗书,大而天道之精微,细而人事之曲折,无不在其中。礼则节文法度。圣人教人,亦只是许多事。」沈僩录。
问:「敬鬼神而远之,莫是知有其理故能敬,不为他所惑故能远?」先生曰:「人之于鬼神,自当敬而远之。若见那道理分明,则须著如此。如今人信事浮屠以求福利,便是不能远也。」又如卜筮,自伏羲、尧舜以来皆用之,是有此理矣。今人若于事有疑,敬以卜筮决之,有何不可?如义理合当做底事,却又疑惑,只管去问于卜筮,亦是不能远也。
或问鬼神。答曰:「鬼神只是气。屈伸往来者,气也。天地间无非气,人之气与天地之气常相接,无间断,人自不见。人心才动,必达于气,便与这屈伸往来者相感通。如卜筮之类,皆是心自有此物,只说你心上事,才动必应也。」
魏丙问「元亨利贞」之说。先生曰:「易系云:
夫易,
开物成务,冒天下之道。盖上古之时,民淳俗朴,风气未开,于天下事全未知识,故圣人立龟以与之卜,作易以与之筮,使之趋利避害,以成天下之事,故曰开物成务。然伏羲之卦爻也难理会,故文王从而为之辞。然于其间,又却无非教人之意。如曰元亨利贞,则虽大亨,然亦利为正。如不贞,虽有大亨之卦,亦不可用。如曰潜龙勿用,则阳气在下,故教人以勿用。童蒙,则又教人以须是如童蒙而求贤益于人,方吉。凡言吉,则不如是,便有个凶在那里。凡言不好,则莫如是,然后有个好在那里,他只是不曾说出耳。」物,只是人物;务,只是事务;冒,只是罩得天下许多道理在里。自今观之,也是如何出得他个。杨道夫录。
上古民淳,未有如今士人识理义,跷崎蠢然而已,事事都晓不得。圣人因做易,教他占,吉则为,凶则否。所谓「通天下之志,定天下之业,断天下之疑」者,即此也。及后来理义明,有事便断以理义。如舜传禹曰:「朕志先定,鬼神其必依,龟筮必协从。」己自吉了,更不用去事卜吉也。周公营都,意主在洛矣。所卜「涧水东、瀍水西」,只是对洛而言,其他事惟尽人谋未可晓处方卜。故迁国立君,大事则卜。洪范:「谋及乃心,谋及卿士。」尽人谋,然后卜筮以审之。先生曰:「易中言占者,有其德,则其占如是吉;无其德而得是占者,却是反说。如南蒯得黄裳元吉,疑吉矣,而蒯果败者,盖卦辞明言黄裳则元吉,无黄裳之德,则不吉也。又如适所说直方大,不习,旡不利,占者有直、方、大之德,则习而无不利;占无此德,即虽习而不利也。如奢侈之人,而得恭俭则吉之占,明不恭俭者,是占为不吉也。他皆仿此。如此看,自然意思活。」董铢录。
易之为书,本为卜筮而作。然其义理精微,广大悉备,不可以一法论。盖有此理即有此象,有此象即有此数,各随问者意所感通。如「利涉大川」,或是渡江,而推类旁通,则各随其事。郑可学录。
因学者问大学敖惰处,而曰:「某常说,如有人问易不当为卜筮书,诗不当去小序,不当叶韵,及大学敖惰处,皆在所不答。」沈僩录。
易本为卜筮设,如曰「利涉大川」,是利于行舟也;「利有攸往」,是利于启行也。易之书大率如此。后世儒者鄙卜筮之说,以为不足言,而所见太卑者,又泥于此而不通,故曰:「易,难读之书也。不若且就大学做工夫,然后循次读论孟中庸,庶几切己有益也。」袭盖卿录。文公易说卷二十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