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淙山读周易卷九
宋方寔孙撰
上经始于乾坤,终于坎离。乾先坤后,天地之道有上下也。坎离者,乾坤之中气也。坎为中男,离为中女,人位乎中,所以配天地而为三才也。下经言坎离中气之外,有艮兑震巽之各有上下。艮下兑上即咸卦也。艮为少男,兑为少女,男女皆少,相感于初,未可容心,故下经始于
咸卦,言咸而不言感,是男女之道也。巽下震上,即恒卦也。巽为长女,震为长男,男女皆长,则有夫妇之道。故咸卦之后,受之以恒。艮兑震巽所以为下经之用也。序卦曰:「有天地,然后有万物;有万物,然后有男女;有男女,然后有夫妇;有夫妇,然后有父子;有父子,然后有君臣;有君臣,然后有上下;有上下,然后礼义有所错。
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,故受之以恒。」呜呼!易道自男女、夫妇以至于父子、君臣,各有上下,易所以有上经、下经也。夫妇之道,欲正于男先下女之初,故下经始于咸卦,首言「利贞,取女吉」也。下经不终于既济,而终于未济者,言人道无穷,坎、离之交,亦各有上下也。离下坎上,六爻奇耦皆得位,则为既济;坎下离上,六爻奇耦皆失位,则为未济。善观易者,可以意悟矣。
下经
䷞艮下兑上咸:亨,利贞。伊川曰:「天地,万物之本,夫妇,人伦之始。所以上经首乾、坤,下经首咸,继以恒也。」又曰:「男女交合而成夫妇,故咸与恒皆二体合为夫妇之义。咸,感也,以说为主;恒,常也,以正为本。而说之道自有正也,正之道固有说焉。」又曰:「咸之为卦,兑上艮下,少女少男也。男女相感之深,莫如少者,故二少为咸也。艮体笃实,止为诚悫之义。男志笃实以下交,女心说而上应,男感之先也。男先以诚感女,说而应也。」又曰:「凡君臣上下以至万物,皆有相感之道。物之相感,则有亨通之理。君臣能相感,则君臣之道通;上下能相感,则上下之志通。以至父子、夫妇、亲戚、朋友,皆情意相感,则和顺而亨通。事物皆然,故咸有亨之理也。」又曰:「相感之道,利在于正也。不以正,则入于恶矣。如夫妇之以淫姣,君臣之以媚说,上下之以邪僻,皆相感之不以正也。」取女吉。伊川曰:卦有柔上刚下,二气感应,相与正而说,男下女之义。以此义取女,则得正而吉也。咸所以亨者,利乎正也。咸卦六爻就人身上取象,初六曰「咸其拇」;六二曰「咸其腓」,九三曰「咸其股」;九五曰「咸其脢」;上六曰「咸其辅頬舌」。唯九四爻取象在于脢之下、股之上,虽有心之象,而不言心,亦不言咸,以见「咸」有取女之义,不可以有心而言也。若夫圣人之感天下,不可皆以无心而言也。故彖曰:「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」
彖曰:咸,感也。伊川曰:咸之义则感也。柔上而刚下,二气感应以相与。伊川曰:兑女在上,艮男居下,柔上刚下也。阴阳二气相感相应而和合,是相与也。止而说,男下女,是以亨利贞,取女吉也。伊川曰:艮止于下,笃诚相下也;兑说于上,和说相应也。以男下女,和之至也。相感之道如此,是以能亨通而得正,取女如是则吉也。天地感而万物化生,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观其所感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伊川曰:既言男女相感之义,复推极感道,以尽天地之理、圣人之用。天地二气交感而化生万物,圣人至诚以感亿兆之心,而天下和平。天下之心所以和平者,由圣人感之也。观天地交感化生万物之理,圣人感人心致和平之道,则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
天地万物之情,凡有所感者,皆以正而吉,又不独取女为然也。
象曰:山上有泽,咸。君子以虚受人。伊川曰:泽性润下,土性受润,泽在山上,而其渐润通彻,是二物之气相感通也。君子观山泽通气之象,而虚其中以受于人。夫人虚中则能受,实则不能入矣。虚中者,无我也。中无私主,则无感不通。白云曰:「卦无虚之象,而咸有虚之义。
咸卦言咸而不言感,感以无心,是虚之义也。」
初六:咸其拇。伊川曰:拇,足大指。龟山曰:「拇系于足。」象曰:咸其拇,志在外也。伊川曰:初志之动,感于四也,故曰在外。志虽动而感未深,如拇之动,不足以进也。
初六居下卦之下,有拇之象,与四为应,志虽在外,然属于艮体之初,止而未行,譬如拇虽能动,上系于足,犹有待而后可以行也。
六二:咸其腓,凶,居吉。伊川曰:腓,足肚,行则先动,足乃举之,非腓之自动也。二若不守道,待上之求,如腓自动,则躁妄自失,所以凶也。安其居而不动,以待上之求,则得进退之道而吉也。象曰:虽凶居吉,顺不害也。潘氏曰:「行乃求乎上,乃凶道也。居以俟之,不亦吉乎?顺理而处,何害之有?」六二在初之上、三之下,犹腓在于拇之上、股之下也。腓未行而先动,其象虽凶,然以六居二,其居则吉。与五为应,则得艮体之正,是处顺而不害乎正者也,故能反凶而为吉。「艮」六二爻亦曰「艮其腓」。
九三:咸其股,执其随,往吝。伊川曰:「股」者,在身之下、足之上,不能自由,随身而动者也,故以为象。言九三不能自主,随物而动,如股然,其所执守者,随于物也。刚阳之才,感于所说而随之,如此而往,可羞吝也。象曰:「咸其股」,亦不处也。志在随人,所执下也。伊川曰:「不处」,谓动也。有刚阳之质,而不能自主,志反在下随人,是其所操执者卑下之甚也。潘氏曰:「股不能行,随足以行,亦不处也。」
艮为少男,一阳为主,九三是也。兑为少女,一阴为主,上六是也。咸卦艮下兑上,是男先下女之象。九三应于上六,随之而动于其下,犹股随身而行,「亦不处也」,未失为咸卦取女之象。若执此道以往,欲一切随于他人,则吝矣。九三以阳刚之才,处艮体之上,「志在随人」,所执愈下,岂不可羞吝乎?
九四,贞吉,悔亡。伊川曰:感者,人之动也,故皆就人身取象。拇取在下而动之微,腓取先动,股取其随。九四无所取,直言感之道,不言咸其心,感乃心也。四在中而居上,当心之位,故为感之主。而言感之道,贞正则「吉」而「悔亡」,感不以正则有悔也。龟山曰:九四,脢之下,股之上,心之位也。不言心者,心无不该,不可以位言也。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。伊川曰:贞一则感无不通。若往来憧憧然,用其私心以感物,则思之所及者能感而动,所不及者不能感也。是其朋类则从其思也。以有系之私心,既主于一隅一事,岂能廓然无所不通乎?象曰:贞吉悔亡,未感害也。伊川曰:四说体,居阴而应于初,故戒以贞感之道无所不通。有所私系,则害于感通,乃有悔也。憧憧往来,未光大也。潘氏曰:「憧」字从心,谓心思之往来不绝也。
兑为少女,九四当兑体之初,不可轻说,唯以九居四,贞而能静,与初爻为应,以正而感,心无私系,未害于感通之道,故「贞吉」而「悔亡」。又言九四介于二阳之间,憧憧往来,使其心迹稍有系累,及思而得之,然后知从其朋类以应于初爻,则未足谓之光大也。天下之所谓光大者,唯一出于正,何以多思多虑为哉?故系辞赞之曰:天下何思何虑,以见九四之朋从尔思,思得其类,虽未害正,亦未若不思而得者之为光大也。故中庸以不思而得为诚者之事。
九五:咸其脢,无咎。子夏传曰:在脊曰脢。伊川曰:九居尊位,当以至诚感天下,而应二比上。若系二而说上,则偏私浅狭,非人君之道,岂能感天下乎?脢,背肉也,与心相背而所不见也。言能背其私心,感非其所见而说者,则得人君感天下之正而无悔也。象曰:「咸其脢」,志末也。白云曰:未足以尽人君之道,故曰「志末也」。人君之道如之何?感人心而天下平是也。
九五在兑体之中,若由兑为少女而言,则背去私心,感于非所见者而说,曰咸其脢而无悔者,是少女之道也。若由九五君道而言,则其志在于感人心而天下和平,所见者大,不止于浅末也。
上六,咸其辅颊舌。伊川曰:上阴柔而说体,为说之主,又居咸之极,是其欲感物之极也。故不能以至诚感物,而发见于口舌之间,小人女子之常态也,岂能动人乎?不直云口而云辅颊舌,亦犹今人谓口过曰唇吻,曰頬舌也。辅頬舌皆所用以言者也。象曰:咸其辅颊舌,滕口说也。伊川曰:「唯至诚为能感人,乃以柔说滕扬于口舌,言说岂能感于人乎?」
兑为少女,为口舌。上六居兑上之上,欲滕口说,曰辅、曰頬、曰舌,如此其多也。感人之道不在多言,妇人女子尤当以多言为戒,是咸卦之义也。䷟巽下震上
恒,亨,无咎,利贞,利有攸往。序卦曰:
「夫妇之道,不可以不久也,故受之以恒。」伊川曰:咸,夫妇之道,终身不变者也。故咸之后受之以恒。咸,少男在少女之下,以男下女,是男女交感之义。恒,长男在长女之上,男尊女卑,居室之常道也。论交感之情,则少为深切;论尊卑之序,则长当谨正。故兑、艮为咸,而巽、震为恒也。男在女上,男动于外,女顺于内,人理之常,故为恒也。又曰:「恒者,常久也。恒之道可以亨通,恒而能亨,乃无咎」也。恒不可以亨,非可恒之道也,为有咎矣。故君子之恒于善,可恒之道也。小人之恒于恶,失可恒之道也。恒之所以能亨者,由贞正也。故云「利贞」。夫所谓恒,谓可常久之道,非守一隅而不知变也,故「利有攸往」。唯其有往,故能恒也。「恒,利有攸往」,非谓守常而不知变也,唯以正而往,则无不利也。初六曰「浚恒」,过于求者,非恒也。上六曰「振恒,凶」,过于动者,亦非恒也。均之为久也。九二曰「能久中也」,九四则曰「久非其位」。均之为贞也。初六曰「贞凶」,九三曰「贞吝」,六五则曰「妇人贞吉」。均之为恒也。六五曰「恒其德」,九三曰「不恒其德」,九二、九四爻又不言恒,随爻不同,唯求其正而已矣。
彖曰:恒,久也。伊川曰:恒者,常久之义。潘氏曰:「不曰久而曰常,唯常而后久也。」刚上而柔下,童溪曰:震,长男也,而在上,此刚上也。巽,长女也,而在下,此柔下也。雷风相与,伊川曰:雷震则风发,二者相须,交助其势,故曰相与。乃其常也。巽而动,伊川曰:下巽顺,上震动,为以巽而动。天地造化恒久不已者,顺动而已。巽而动,常久之道也。动而不顺,岂能常也?刚柔皆应,恒。伊川曰:一卦刚柔之爻皆相应,刚柔相应,理之常也。童溪曰:以卦体言之,则刚上柔下,刚柔之常也。以卦象言之,则雷风相与,雷风之常也。以卦义言之,则巽而动,动巽之常也。以卦爻言之,则刚柔皆应乂,六爻之常也。合此四者,恒久之道然也。此卦之所以为恒也。「恒,亨,无咎,利贞」,久于其道也。伊川曰:恒之道可致亨而无过咎,但所恒宜得其正,失正则非可亨之道也。故曰久于其道,可恒之正道也。不恒其德与恒于不正,皆不能亨而有咎也。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伊川曰:天地之所以不已,盖有常久之道。人能恒于可恒之道,则合天地之理。利有攸往,终则有始也。伊川曰:动则终而复始,所以恒而不穷。又曰:唯随时变易,乃常道也,故曰「利有攸往」。明理之如是,惧人之泥于常也。日月得天而能久照,四时变化而能久成,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。观其所恒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伊川曰:日月,阴阳之精气耳,唯其顺天之道,往来盈缩,故能久照而不已。得天,顺天理也。四时,阴阳之气耳,往来变化,生成万物,亦以得天,故常久不已。圣人以常久之道,行之有常,而天下化之,以成美俗也。观其所恒,谓观日月之久照、四时之久成,圣人之道所以能常久之理。观此则「天地万物之情理可见矣」。象曰:雷风,恒。君子以立不易方。伊川曰:君子观雷风相与成恒之象,以常久其德,自立于大中常久之道,不变易其方所也。
彖言「日月久照」,是天道之常也。象言「雷风恒」者,是天道变化之中亦有常也。迅雷烈风,不终朝而止矣,唯以巽而动,此雷风之所以为常也。君子观象以自立其常久之道,不易其方,是变化之中又有不变者在于「利有攸往」之时,所谓利正者,又未尝变也。
初六,浚恒,贞凶,无攸利。伊川曰:初居下而四为正应,柔暗之人,能守常而不能度势。四震体而阳性,以刚居高,志上而不下,又为二三所隔,应初之志,异乎常矣。而初六求望之深,是知常而不知变也。浚,深也,谓求恒之深也。守常而不度势,求望于上之深,坚固守此,凶之道也。泥常如此,无所往而利矣。象曰:「浚恒」之凶,始求深也。龟山曰:此恒之初也,故当以渐而不可以浚,浚则凶矣。巽为长女,初六以巽体而居恒之初,柔而在下,是初执妇道者之象也。应于九四,当以渐合。若求望遽深,以浚为恒,虽贞亦凶,无所利矣。大凡与人交者,贵乎中礼,以渐而合,不独妇道为然也。
九二:悔亡。白云曰:「九二无他辞恃,曰悔亡,见止于守常,无他事也。」象曰:九二悔亡,能久中也。伊川曰:九二以中德而应于五,五复居中,以中而应中,其处与动皆得中也,是能恒久于中也。又曰:所以得悔亡者,由其能恒久于中也。
以九居二,贞而能静,巽而得中,应于六五,是能久之道,宜其「悔亡」而无他辞也。恒卦下三爻同属于巽体,初六不幸而应于九四之久非其位者,故初女爻曰「贞凶」。九三不幸而应于上六之「振恒凶」者,故九三爻曰「贞吝」。唯九二应于六五,以中合中,故能久而无悔也。妇道以从夫为正,有幸不幸,岂可不择对哉?
九三: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,贞吝。伊川曰:其德不恒,则羞辱或承之矣。「或承之」,谓有时而至也。「贞吝」,固守不恒以为恒,岂不可羞吝乎?象曰:不恒其德,无所容也。伊川曰:不恒之人,无所容处其身也。
九三刚不得中,不恒其德,则羞辱有时而继至矣,将何所容其身乎?此爻可以为失妇道者之戒。
九四:田无禽。伊川曰:以阳居阴,处非其所,虽常何益?人之所为,得其道则久而成功,不得其道则虽久何益?故以田为喻,言九之居四,虽使恒久,如田猎而无禽之获,谓徒用力而无成功也。象曰:久非其位,安得禽也?伊川曰:处非其位,虽久何所得乎?以田为喻,故云「安得禽」。
恒卦上三爻与巽下三爻不同,震为长男,当动于外,非若巽女之当守静于内也。以九居四,当动而反静,久非其位,泥常而不达变,譬如田猎不动于外,则无禽可获,非卦所谓「利有攸往」者也,其可恒乎?故九四爻亦不言「恒」。
六五:恒其德,贞,妇人吉,夫子凶。象曰:妇人贞吉,从一而终也;夫子制义,从妇凶也。伊川曰:「五应于二,以阴柔而应阳刚,居中而所应又中,阴柔之正也。故恒久其德,则为贞也。」夫以顺从为恒者,妇人之道,在妇人则为贞,故吉。若丈夫而以顺从于人为恒,则失其阳刚之正,则「凶」也。立君位而不以君道言者,如六五之义,在丈夫犹凶,况人君之道乎?在他卦,六居君位而应刚,未为失也,在恒故不可耳。君道岂可以柔顺为常也?如五之从二,在妇人则为正而吉。妇人以从为正,以顺为德,当终中于从一。夫子则以「制义」者也,从妇人之道则凶也。
「恒」为夫妇之道,六五柔而得中,以顺为正,在妇人之道则吉,在夫子之道则凶,在人君之道又不待言而知矣。六五君位,尤当以从妇凶为戒。后世如周幽王之于褒姒,晋献公之于骊姬,皆从妇凶者也。「恒」卦九二以九居二,是「巽」女之「贞吉」者也。为六五者,从之犹凶,况妇女之未必贞者乎?
上六:振恒,凶。伊川曰:六居恒之极,在震之终,恒极则不常,震终动极,以阴居上,非其安处。又阴柔不能坚固其守,皆不恒之义也。故为「振恒」,以振为恒也。振者,动之速也。象曰:「振恒」在上,大无功也。伊川曰:在上而其动无节,以此为恒,宜其凶也。潘氏曰:震体之终,动而不常,凶则有之,功安在哉?
恒卦上三爻属于震体,皆言刚动之义。九四曰「久非其位」,是泥于守静者,非恒也。六五曰「从妇凶也」,是专于顺从者,亦非恒也。上六曰「振恒,凶」,是轻于好动者,亦非恒也。故恒卦曰:「利贞,利有攸往。」唯利乎正,则「利有攸往」也。䷠艮下乾上
遁,亨,小利贞。序卦曰:「恒者,久也。物不可以久居其所,故受之以遁。遁者,退也。」伊川曰:遁,退也,避也,去之之谓。为卦天下有山,阳性上进。山高起之物,形虽高起,体乃止。物有上陵之象,而止不进,天乃上进而去之。下陵而上去,是相违遁,故为遁止之义。又曰:阴柔方长,而未至于甚盛,君子尚冇迟迟致力之道,不可大贞,而尚利小贞也。
遁卦上四阳爻皆美,九三曰「畜臣妾吉」,九四曰「君子吉」,九五曰「贞吉」,上九曰「无不利」。当遁之时,犹有四阳在上,二阴虽长,属于艮体,犹能止于四阳之下,而不得以遽进,此遁之所以「亨」也。故遁卦有小人遁止之义。四阳在上,二阴在下,小人不得以陵君子,如山之不得陵乎天,是遁之卦象也。然四阳皆君子之类,为九四、九五、上九者,属于乾体,处于上卦,则其远二阴也为甚易。为九三者,乃与二阴同属于艮体,处于下卦,则其远二阴也为甚难。君子以远小人,不恶而严。九三以阳刚之才,欲畜止二阴于其下,可以「小利贞」,而不可遽正以大事。九三爻象曰:「畜臣妾吉,不可大事。」即卦所谓「小利贞」者也。以君子而善处小人,其道如此。或谓君子处遁之时,皆欲遁去以避小人,则误矣。向使君子皆欲遁去,则遁何时而可以亨乎?
彖曰:「遁亨」,遁而亨也。刚当位而应,与时行也。伊川曰:虽遁之时,君子处之,未有必遁之义。五以刚阳之德处中正之位,又下与六二以中正相应,虽阴长之时,如卦之才,尚当随时消息,苟可以致其力,无不至诚自尽,以扶持其道,未必于遁而不为,故曰「与时行也」。「小利贞」,浸而长也。伊川曰:当阴长之时,不可大贞,而尚小利贞者,盖阴长必以浸渐,未能遽盛,君子尚可小贞其道。所谓小利贞者,扶持使未遂亡也。遁者,阴之始长,君子知微,故当深戒。而圣人之意未使遽已也,故有「与时行」、小利贞之教。圣贤之于天下,虽知道之将废,岂肯坐视其乱而不之救哉?遁之时义大矣哉!诚斋曰:言其进退之时、去就之义甚大,而木可躁也。
当遁之时,君子能小利贞,而有补于天下也甚大,故赞之曰「遁之时义大矣哉!」象曰:天下有山,遁。伊川曰:天下有山,山下起而乃止,天上进而相违,是违遁之象也。童溪曰:自下而观之,以为山之颠即天也。及据山之颠以观天,愈高愈远,愈不可及。此君子与小人辽绝之势然也。君子以远小人,不恶而严。伊川曰:远小人之道,若以恶声厉色,适足以致其怨忿,惟在乎矜庄威严,使知敬畏,则自然远矣。诚斋曰:孔子与阳货同国,孟子与王𬴐同事,故曰:「君子以远小人,不恶而严。」初六,遁尾,厉。伊川曰:尾,在后之物也。遁而在后,不及者也,是以危也。勿用有攸往。象曰:「遁尾」之厉,不往何灾也?疏云:不如不往,即无灾害。何灾者,犹言无灾也。初六以阴爻在艮下之下,犹小人当止之于其初也,故戒之曰「遁尾,厉」。若不止之于其初,徒欲违遁之于其尾,其危厉可知矣。初六与九四为应,
九四爻曰:「君子吉,小人否。」为九四者,能隔远小人于其初,勿使之有攸往,则初六属于艮体,亦能止于其下,不至为后灾于其尾。阴不骤盛,何灾之有?此「遁」之所以「亨」也。
六二:执之用黄牛之革,莫之胜说。伊川曰:二以中正顺应于五,五以中正亲合于二,其交自固。黄,中色;牛,顺物;革,坚固之物。二、五以中正顺道,其固如执系之以牛革也。「莫之胜说」,谓其交之固不可胜言也。象曰:执用黄牛,固志也。伊川曰:上下以中顺之道相固结,其心志甚坚,如执之以牛革也。遁卦二阴方长之时,六二柔顺得中,属于艮体,静而知止,不敢陵四阳于其上,是小人亦有可止之道也。以六二固志之大臣,应于九五正志之君,如执之用黄牛之革,其固志也不可胜言,故六二爻独不言遁。
九三:系遁,有疾,厉,伊川曰:三与二切比,系乎二者也。畜臣妾,吉。象曰:「系遁」之「厉」,有疾惫也。「畜臣妾,吉」,不可大事也。伊川曰:遁而有系累,必以困惫致危。其有疾乃惫也,盖力亦不足矣。以此昵爱之心畜养臣妾则吉,岂可以当大事?
九三比于六二,苟私有系累,则力不足以止小人有疾而惫,其危厉可知矣。唯九三以阳刚之才属于艮体,知小人之不可以任大事,故但以畜止臣妾之道,而畜止二阴于其下,不失于诡随,亦不失于太激,即卦所谓「小利贞」者也。
九四:好遁,君子吉,小人否。伊川曰:四与初为正应,是所好爱者也。君子虽有所好爱,义苟当遁,则去而不疑,所谓克已复礼,以道制欲,是以「吉」也。如小人则不能以义处,昵于所好,牵于所私,至于陷辱其身而不能已,故在小人则否也。否,不善也。象曰:君子「好遁」,小人否也。伊川曰:君子虽有所好而能遁,不失于义。小人则不能胜其私意,而至于不善也。遁卦九三与二阴同属于艮体,思所以止二阴于其下,可谓难矣。九四应于初六,是其所好者也。然九四属于乾上,俯视二阴,已如天山之势,相去而不相及,君子则「吉」,小人则「否」,界限截然,君子亦不能与小人而同所好也。九四「好遁」,处于众阳之间,既与君子而同吉,人能不昵于所好,而欲遁去初六之小人,此九四之所以为「君子吉」也。
九五:嘉遁,贞吉。象曰:「嘉遁贞吉」,以正志也。疏云:小人应命,不敢为邪,是五能正二之志,故成遁之美也。潘氏曰:遁虽阴长,正之在君耳。正心以正朝廷,故曰「以正志也」。九五以刚中之君,为众阳之主,志正于上,以贞而吉,应于六二,又欲遁去小人,所以为「嘉遁」也。五,君位也。或谓九五亦欲遁去君位,则误矣。
上九,肥遁,无不利。伊川曰:肥者,充大宽裕之意。遁者,唯飘然远逝,无所系滞之为善。上乾体刚,断在卦之外矣。又下无所系,是遁之远而无累耳,谓宽绰有余裕也。象曰:「肥遁无不利」,无所疑也。伊川曰:其遁之远,无所疑滞也。
上九居遁之终,是遁既亨之时,君子功成名遂,无不利矣,则可以「肥遁」而去,亦无所疑。后世如张子房辞汉于帝业已成之后者是也。向使君子处遁之时,未能遁止小人于其下,徒欲遁去以避小人而为得计,则天下受其害矣,安得谓之「无不利」哉?䷡乾下震上
大壮:利贞。序卦曰:物不可以终遁,故受之以大壮。伊川曰:「为卦震上乾下,乾刚而震动,以刚而动,大壮之义也。」又曰:「大壮之道,利于贞正也。大壮而不得其正,强猛之为耳,非君子之道壮盛也。
大壮卦四阳壮于下,而六五柔于上,是臣强君弱之时也。君犹天也,物莫大于天矣。雷在天上,大壮」,孰有大于天者乎?惟九四爻曰:「贞吉,悔亡。」离于下卦而能安于六五之下,譬如大舆能载六五于其上,此四阳之所以为「大壮利贞」也。
彖曰:「大壮」,大者壮也。刚以动故壮。注云:大者谓阳爻。伊川曰:所以名大壮者,谓大者壮也。阴为小,阳为大,阳长已盛,是大者壮也。下刚而上动,以乾之至刚而动,故为「大壮」。为大者壮与壮之大也。大壮「利贞」,大者正也。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。伊川曰:「大者既壮,则利于贞正。正而大者,道也。极正大之理,则天地之情可见矣。」「大者壮也」,四阳盛长,以壮而为大也。「刚以动故壮」,乾刚而震动,乾下而震上,是大壮卦体也。又言大壮有利贞之义。「大者正也」,以正为大,不以壮为大,则四阳虽刚,当在于下,六五虽弱,当在其上。君犹天也,臣犹地也,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。
象曰:雷在天上,大壮。伊川曰:雷震于天上,大而壮也。君子以非礼弗履。注云:壮而违礼则凶,凶则失壮也。故君子以大壮而顺礼也。伊川曰:君子之大壮者,莫若克己复礼。雷在天上,「大壮」天威不可犯也。君子观象,以非礼弗履,故四阳虽刚,当伏于六五之下,而不敢犯其上,此大壮之所以为正大也。
初九:壮于趾,征凶,有孚。伊川曰:初,阳刚乾体而处下,壮于进者也。在下而用壮,「壮于趾」也。趾在下而进动之物,九在下,用壮而不得其中。夫以刚处壮,虽居上犹不可行,况在下乎?故征则其凶。「有孚」,孚,信也,谓以壮往,则得凶可必也。象曰:「壮于趾」,其孚穷也。伊川曰:在最下而用壮以行,可必信其穷困而凶也。
初九有征凶之戒,壮而在下者,尤不可以妄行也。夬初九亦曰:「壮于前趾。」九二,贞吉。伊川曰:二虽以阳刚居大壮之时,然柔而处中,是刚柔得中,不过于壮,得贞正而吉也。象曰:九二贞吉,以中也。伊川曰:所以贞正而吉者,以其得中道也。
九二刚而得中,能以乾体而安于下卦,即卦所谓大者正也。应于六五柔中之君,其贞吉可知矣。故九二爻不言壮。
九三:小人用壮,君子用罔。伊川曰:九三以刚居阳而处壮,又当乾体之终,壮之极也。极壮如此,在小人则为用壮,在君子则为用罔。白云曰:「君子罔以壮为用也。」贞厉,羝羊触藩,羸其角。疏云:以壮为正,其正为危,故曰贞厉也。以此为正,状似羝羊触藩也,必拘羸其角矣。伊川曰:羊壮于首,羝为喜触,故取为象。羊喜触藩篱,以藩篱当其前也。盖所当必触,喜用壮如此,故必羸其角也。犹人尚刚壮,所当必用,必至于摧困也。童溪曰:九四居前,在二卦之间,而为二体之限,此藩之象也。象曰:小人用壮,君子罔也。
九三以阳居刚,在下卦之上,若以小人处此,则刚不得中,欲自用以为壮,譬如羝羊欲用角以触藩篱,徒以自羸困其角耳。唯君子则不然,以九居三,刚贞自守,犹惧危厉,况敢自用以为壮乎?故曰:「君子用罔。」爻象又但言罔而不言用,以见君子之不自用也。九四:贞吉,悔亡。伊川曰:阳刚长盛,壮已过中,壮之甚也。然居四为不正,方君子道长之时,岂可有不正也?故戒以贞,则吉而悔亡。藩决不羸,伊川曰:藩所以限隔也。藩篱决开,不复羸困其角也。壮于大舆之輹。伊川曰:輹,轮之要处也。车之败常在折輹,輹壮则车强矣。象曰:「藩决不羸」,尚往也。伊川曰:尚往,其进不已也。
九三上进,犹有九四当其前,是藩篱之象也。九四若欲进而迫于六五,则前无障碍,是藩决之象也。为九四者,刚而守静,当藩决之时,不肯如九三之「羸其角」,故曰「藩决不羸」。又能勉力以上承六五柔中之君,譬如「大舆有輹」,安于其下,可以尚载而有往。此九四所以「贞吉」而「悔亡」也。大壮卦上四爻因羊而取义,六五为「丧羊于易」之主;九三爻言「羸其角」,九四则不言「角」而言「不羸」;九三、上六爻皆言「触藩」,九四则言「藩」而不言「触」;九三、上六爻皆言「羝羊」,九四则不言「羊」,以见九四为君子之象。「不触」、「不羸」,亦不可以羊言也。羊者,狠暴之物,所以喻小人也。或谓「大壮」之君子,亦欲刚狠,与羊无异,则误矣。六五:丧羊于易,无悔。伊川曰:四阳方长而并进,五以柔居上,若以力制,则难胜而有悔。唯和易以待之,则群阳无所用其刚,是丧其壮于和易也。如此则可以「无悔」。象曰:「丧羊于易」,位不当也。伊川曰:所以必用柔和者,以阴柔居尊位故也。若以阳刚中正得尊位,则下无壮矣。以六五位不当也,故设丧羊于易之义。然大率治壮不可用刚。夫君臣上下之势不侔也,苟君之权足以制乎下,则虽有强壮跋扈之人,不足谓之壮也。
六五以阴柔而处君位,虽不当位,所以「无悔」者,赖有四阳在下,以礼为大,而不以壮为大,故能以和易之道而消去小人狠暴之习,是「丧羊于易」之象也。羊所以喻小人也,九三有「小人用壮」之象,上六与九三为应,故九三、上六爻皆言「羝羊」,以见狠暴者之非人类也。
上六:羝羊触藩,不能退,不能遂,无攸利,艰则吉。伊川曰:才本阴柔,故不能胜已以就义,是不能退也。阴柔之人虽极用壮之心,然必不能终其壮,有摧必缩,是不能遂也。其所为如此,无所往而利也。阴柔处壮,不能固其守,若遇艰用,必失其壮,失其壮则反得柔弱之分矣,是「艰」则得「吉」也。用壮则不利,知艰而处柔则吉也。象曰:「不能退,不能遂」,不详也。伊川曰:非其处而处,故进退不能,是其自处之不详也。「艰则吉」,咎不长也。伊川曰:过咎不长乃吉也。六五为丧羊于易之主,又有四阳助之于下矣。上六才本阴柔,在无位之地,震动已极,欲乘六五而居其上,譬知羝羊阴狠,虽欲触藩,亦无角之可以羸困,徒见其不能退,不能遂,无所往而可利。九三言角,上六爻所以不言角也。为上六者属于震体,唯能震惧,知难而止,过咎不长,则避凶而趋吉,是易之所以教也。后世有以阴狠之小人而敢图跋扈者,可以戒矣。淙山读周易卷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