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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周易经传集解卷三

宋林栗撰。

序卦曰:「蒙者,蒙也,物之稚也。物稚不可不养,故受之以需。需者,饮食之道也。」自蒙而需,艮变为乾,坎反居上,险在前也。夫物之生,动乎险,谓之屯;险而止,谓之蒙。既止而健矣,虽险在前,不能陷也。乾、坎之中,有离、兑之象焉。坎为酒,离为食,兑为口,乾为人。酒食者,生人所须,而口之所仰也,是故谓之「需」也。或白:坎为酒,离为食,何也?曰:坎为水,离为火;坎为阳,离为阴。水所以为酒,而火所以为食也;酒所以养阳,而食所以养阴也。水火备,阴阳足,然后物得其宜,人得其养。是故离、坎合,而后酒食之象著矣。困之九二曰「困于酒食」,渐之六二曰「饮食衎衎」,皆离坎之象也。

需:有孚,光亨,贞吉。利涉大川。彖曰:需,须也,险在前也。刚健而不陷,其义不困穷矣。「需有孚,光亨,贞吉」,位乎天位,以正中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往有功也。

下乾上坎,成卦曰「需」者,乾为健,兑为说,离为丽,坎为险。夫以刚健之才而当险难之冲,可以遂济矣。为其有说丽之象焉,是以未济而需也。夫乾之志,未尝不欲出乎险也。以出险之志,又有济险之才,其不济则陷矣。为其有说丽之象焉,是以不陷而「需」也。「需」者,须也。「需」之时,上之有以须乎下,下之有以须乎上,上下相「需」以济者也。既不可陷,又不可速济,须其时而已。圣人不能为先时,亦不失时。时之未至,不可以需;时之既至,无所须需。惟其将至,是以「需」也。是故「需」以涉川为喻。「乾」为人,「兑」为泽,「离」为舟,「坎」为川。泽,止水也;川,流水也。舟楫其人力所至,虽大泽可逾也,至井而止矣。川之为水,其来有时,其去也不旋踵,苟不须焉,则失之矣。故曰:「需,须也,险在前也,刚健而不陷,其义不困穷矣。」

「需,有孚,光亨,贞吉,利涉大川。」何谓也?曰:「需」必有孚,无孚则不利需矣。「需」有四阳,九五以「离」居「坎」中,「光亨」之象也,三阳之所需也。三阳以「乾」居「坎」下,「利涉」之象也,九五之所需也。惟其「有孚」,是以相须而不释也。然五在险中,有所「需」而未施;三阳在坎下,有所须而不进,是以未能相遇而谓之「需」也。迨夫险难既平,君臣相遇,饮食宴乐,行庆施惠,光被四表,品物咸亨,斯为「贞吉」矣。贞者,正也。有其德而无其位,其施不行;有其位而无其德,其养不给。故子曰:「位乎天位,以正中也。」谓九五也。「利涉大川,往有功也。」谓三阳也。高宗之命说曰:「若济巨川,用汝作舟楫;若岁大旱,用汝作霖雨。」又曰:「若作酒醴,汝惟曲蘖;若作和羹,汝为盐梅。」其须之也如此,此则需之义也。或曰:乾为人,离为舟,何也?曰:乾健而离中虚也。易之取象皆如是矣。

象曰:「云上于天,需,君子以饮食宴乐。」云者,「坎」也。天者,乾也。坎不曰雨而田云者,雨在天上,云之象也。云上而丽于天,其为泽也,可企而须矣,故太平之君子,以之饮食宴乐。饮食宴乐者,所以待群臣嘉宾之道也。群臣嘉宾得尽其心,而四海之内饥食渴饮,含哺鼓腹,无不得其所矣。此鹿鸣、嘉鱼、蓼萧、湛露、既醉之诗所为作也。夫岂君臣相与从事于醉饱而已乎?程氏、欧阳氏以为君子之待时,饮食以养其体,宴乐以养其志,失之远矣。杂卦曰:「需,不进也。」

不进也者,非进非止,有所须而不进也。是故需之诸爻,以上相须为义。其所以须之,何也?需之所以为需者,二五非其应也。以六居二,则「离」坎而为既济;以六居五,则「乾」「坤」而为泰矣。其所以为「需」者,「乾」下遇坤,而「坎」不逢「离」,是以须而不进也。在卦四阳二阴,其三阳君子之象,其一阳小人之象,而九五之阳则人君之象也。九五之君方在难中,而「需」三阳之来,三阳在下,未及于难,而「需」九五之施,相需之情如此其急,其可以不进乎?曰:「需」之象,则涉川是也。其迟速视水,而以相需甚急而水未至,虽欲进也,其将能乎?自三以往,乃有离、坎、既济之象,初「需于郊」,二「需于沙」,三「需于泥」,致寇至潮平而后舟可进,故曰

「不进也」者,非退非止有所须也。

初九:需于郊,利用怕,无咎。象曰:「需于郊」,不犯难行也。「利用怕无咎」,未失常也。初九,乾也,以阳居刚而在一卦之下,应乎六四之「坎」,而求乎九二之兑,故曰「需于郊」。郊,邑外也,平旷之地,远于险矣。坎为水,说为郊,兑为泽,故有「需于郊」之象。

夫乾,天之之至健也,德行恒易以知险,其肯犯难而行乎?是则水之未济至,宜其「需」而不进矣。故曰:「利用行,无咎。」「恒」之言久也。方潮汐之未至于川,郊而需焉,不能待,莫志至而去焉者,未有能济者也。知其必至,需而不去,又何咎之有哉?方需之初,未可以济,君子居于下位,安常守静而无忿躁之心,斯可以无咎矣。子曰:「需于郊,不犯难行也;利用恒,无咎,未失常也。」夫待之终日而不至,去之瞬息而不及者,皆不知其会而未得其常者也。知其会者,燕安食息,恬然若无所需焉,虽久而不去矣。迨其将至,则卷衣接淅而从之,惟恐不及,恒如平地,得为无咎乎?孟子之称夫子曰:「可以久则久,可以速则速。」此之谓也。

九二:需于沙,小有言,终吉。象曰:「须于沙」,衍在中也。虽「小有言」,以吉终也。

九二,「兑」也。以阳居柔而在下卦之中,上无其应,而连于六四之「坎」,故曰「需于沙」。坎为水,兑为泽,为刚卤,故有「沙」象。沙在水滨,水盛则漫,水杀则固于险,为渐进之象。欲涉川者,「需」之于郊,水至舟行,则有时而失之。需之于沙,则不失之矣。然水方大,至舟未乘,苟无濡首之灾,必有褰裳之患,故曰「小有言」。「小」谓四也,阴为小,兑为口舌,小人有言之象也。君子之进,小人惧其害,已不免于「有言」。然九五在上,三阳同心,小人终当退听矣,故曰「终吉」。与「鸿渐于干」,险易之𫝑同矣。子曰:「需于沙,衍在中也。」谓其以阳居柔,宽衍而居中,故其「需」之近也。虽小有言,以吉终也。说而丽乎明,其终吉也宜哉!

九三:需于泥,致寇至。象曰:「需于泥」,灾在外也。自我「致寇」,敬慎不败也。

九三上体为「离」,下体为「乾」,以阳居刚而在下卦之上,应乎上六而接于六四,二爻皆「坎」,而四又「巽」也,故曰「需于泥」。「坎」为水,「离」于丽,「巽」为入,故有「需于泥」之象。泥在水中,水至则没,水落则见,于险为切近之矣。夫涉川者,未有「需于泥」者也。「需于泥」者,其在舟乎?「乾」为人,「离」为舟,而在下卦之上,乘舟之象也。「需」至于三,其𫝑已极,不可以不进矣。然须「需」也,非以进为义者也。水近而未至,未可荡而行之也,故曰「致寇至」。「离」为兵,「乾」为健,「坎」为盗,故有「致寇」之象。孙武曰:「善用兵者,致人而不致于人。我需如泥,寇将自至。」以逸待劳,以整待乱,胜之必矣。故子曰:「需于泥,灾在外也。」外谓四也。自我致寇,敬慎不败也。「乾」为健,「离」为明,故有「敬慎」之象。以其「需」而不进,是以知其为「敬慎」也。或曰: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险而侥幸,今需君子至于在泥,不几于冒险而行乎?曰:不然。险难之时,上无明君,下无同志,进而无益,将及于祸。是以君子退藏,惟恐不密。今九五之君,体乎离明,须我于上,三阳同志,体乎乾健,与我共需,时已极而将亨,难已甚而将解,若犹全身而远害,则是杨朱之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。三之在泥,不亦宜乎?

六四:需于血,出自穴。象曰:「需于血」,顺以听也。

六四上体为「坎」,下体为「巽」,以阴居柔而在上卦之下,应乎初九而介于九三、九五之中。三与五为「离」,而初与三为「乾」,故曰「需于血」。「坎」为血卦,为忧伤,「巽」为顺伏,故有「需于血」之象。下卦三阳进而上行,四闭其涂,𫝑必交战。然以一阴而拒三阳,知其不敌,逡巡退听,是「需于血」。虽在必争之地,无敢斗之心矣,故曰「出自穴」。「坎」为阴陷,故有「穴」象。六四退听,然后三阳进而并行,「出自穴」也。君子进为而小人退听,尚何求哉?故子曰:「需于血,顺以听也。」「顺」者,「巽」也;「听」者,「坎」也。

九五:需于酒食,贞吉。象曰:「酒食贞吉」,以中正也。

九五,「离」也。以阳居刚而在上卦之中,下无其德,而介于四上之间,二爻皆「坎」,而四爻「巽」也,故曰「需于酒食」。「坎」为「酒」,「离」为「食」。酒食者,所以养人也。九五之君,虽在险难之中,而有养人之,其所以于未行者,有所须故也。离为舟,「坎」为水,水之来也有时,舟之至也斯行。「需于沙泥」者,需水之来也;「需于酒食」者,需舟之至也。有君而无臣,有臣而无君,皆不可为也。五在难中,知三阳之将至,为酒食以须之。险难既平,君臣相遇,饮食宴乐,不出乎樽俎之间,而匹夫匹妇无不被其泽矣。此所谓养贤以及万民者也,故曰「贞吉」。以九居五,位乎天位,君圣臣贤,相与以济,吉可知矣。子曰:「酒食贞吉,以中正也。」无偏无陂,无反无侧,中正之谓矣。

上六:入于穴,有不速之客三人来,敬之,终吉。象曰:不速之客来,「敬之,终吉」。虽不当位,未大失也。

上六,「坎」也,以阴居柔,而在一卦之上,应乎九三而乘九五,二爻皆「离」,而三又「乾」也,故曰「入于穴」。穴,坡也。六四之谓出,上六之谓「入」,何也?四居必争之地,三阳方来,「出自穴」者,所以听命也。上居不争之地,三阳既至,「入于穴」者,所以劳还也。故曰:「有不速之客三人来,敬之终吉」。我为主,彼为客。客谓下卦,三谓三阳也。三阳之来,非上六之所愿,故谓之「不速之客」。若九五「需于酒食」,则速之矣。然上六知其𫝑穷而入于穴,既见君子,致恭尽礼,是以终吉也。或曰:于需之险难者,二阴也。君子之进也,岂为其敬己而不治之欤?曰:需之言待也,君子之所以待者,以时之未至,而险难之未平也。六四当三阳之冲,知其不敌而出穴以听之矣。上六居一卦之上,知其势穷而入穴以待之矣。君臣相遇,饮食宴乐,小人退听,不敢为非,若是足矣。而君子犹将念其旧恶,而不与之维新,不已甚乎?向若律于邪慝,欺君贼民,则必无退听之事矣。故子曰:「不速之客来,敬之,终吉。虽不当位,未大失也。」六居一卦之上,而乘九五之尊,可谓不当位矣。居坎之终,不为难首,不拒贤路,客虽非速至而能敬,可谓无大失矣。或曰:三阳之来,既非所愿,乌知其敬之乎?曰:四应在初,是以知其顺以听也。二应在三,是以知其入而敬之也。岂苟云乎哉?言易者,以刚得位为贞,不居其位,谓之不当。观此象辞,然后知易之为书,惟变所适矣。序卦曰:「需者,饮食之道也。」饮食必有讼,故受之以讼。讼之成卦,需之反也。夫乾坎合而后饮食之象著矣。坎为酒,离为食,兑为口,乾为人。饮食在上,人赖其养,是以谓之「需」也。饮食在下,与人相争,是以谓之「讼」也。夫生人之大欲,饮食为先。欲而不得则争,争而不得则乱。无以正之,则强弱相凌,众寡相暴,至于并吞殄灭,然后异类出而食之,至于尽而后已也。圣人忧之,为之立君臣,设官府,建礼义,辨名分,所以有欲而不敢争,有争而不复敢,而皆讼言以听于其上。上之人为之审其情伪而断曲直,然后强者不得以凌弱,众者不得以暴寡,老幼有养,茕独有收,然后生民之类日以生息。是故讼者,圣人之所不能免也。自生民有欲,因而讼作矣。明君在上,讼至于无讼,刑期于无刑可也。故孔子曰:「听讼,吾犹人也,必也使无讼乎!」仲尼之意,欲使斯民从事于孝弟忠信,则无复侵凌怨阋之事,而何讼之有哉?世之腐儒,遂以讼为衰世之事。夫使民生而无欲,欲而不争,争而不灭,则所为立君臣,设官府,建礼义,辨名分,听民自得,如猿狙麋鹿跳踯于山林,是圣人之罪也。君臣上下苟不可废,则又何恶为讼哉!讼:有孚,窒惕,中吉,终凶。利见大人,不利涉大川。彖曰:讼,上刚下险,险而健讼。「有孚,窒惕,中吉」,刚来而得中也。终凶,讼不可成也。「利见大人」,尚中正也。「不利涉大川」,入于渊也。

上乾下「坎」,成卦曰「讼」者,「坎」为险,「离」为丽,「巽」为入,「乾」为健。夫险而以健行之,则悖乱之事作矣。为其有丽入之象焉,是以不成乎乱也。下险而上健,则斗争之祻兴矣。为其有丽入之象焉,是以不成乎争也。丽者,附丽之谓也;入者,顺从之谓也。附丽而不专,顺从而不逆,是以虽险且健,不为争乱而为讼也。「讼」者,言于公而听命于上者也。上有刚明中正之君,然后下有公言退听之事,天下之人有所不平于其心,而皆有所赴诉焉,然后王泽下流而无壅,民志上通而无滞,是故圣人有取于「讼」也。故曰:「讼,上刚下险,险而健讼。」「讼,有孚,窒愓,中吉。」何谓也?曰:讼必有孚,无孚则民不信于其上,而讼不即矣。讼无所即,则起而并争,然后强有力者出而制之矣。「坎」之象为「有孚」,需、讼之「有孚」,皆由「坎」来也。「窒」者,「离」也。阳者,「坎」也。「坎」为通,则「离」为窒塞可知矣。「坎」为忧伤,故有惕惧之象。惟其有孚,故能使奸险沮塞,惧而退听。所以然者,九五在上,刚中正,为听讼之主故也。故曰:「有孚,窒惕。中吉,刚来而得中也。」「刚来」云者,乾自需来也。「需」之上六曰:「不速之客三人来」是也。终凶,谓上九也。九以刚在上,系于听应,失正而过乎中,当听讼之时,变乱曲直,背公而营私者也。夫讼者,所以平民之争,而期于无讼也。今又以讼终之,是相激为深,沦胥以溺而已。晋叔向有言:「雍子自知其罪,而自赂以买直。鲋也鬻狱,邢侯专杀,其罪一也。欲无凶,得乎?」故曰:「终凶,讼不可成也。」说者皆以讼为小人之事,终止则吉,终成则凶。夫民有所不得其平,然后讼以求直。既讼而无成,则曲直不分,而乱人逞矣。何贵于明君在上,而有所赴诉哉?故曰:「利见大人,尚中正也」,谓坎而上,行讼以求直者也。「不利涉大川,入于渊也」,谓乾而下,以讼齐讼者也。五,乾之中,故有利见大人之象。三体巽坎,坎为水,巽为入,故有「于渊」之象。是故乾之三爻为听讼之主;坎之三爻为质讼之人,然后讼之义可得而言矣。或曰:需与讼,皆以乾坎成卦,而需言「光亨」,讼言「窒惕」,何也?曰:君臣之间,不至于「光亨」,则不足以为明良之盛。听讼之事,虽尧在,不过使民惕窒而已。其所以渐摩天下,使之有耻且格者,故在乎礼乐教化,而非听讼之所及也。故曰:「听讼吾犹人也,必也使无讼乎!」二卦皆以九居五,而「需」言「贞吉」,「讼」言「中吉」,何也?君臣之合必以正,言正则中可知矣。狱讼之事必得中,言中则正可知矣。故夫子于「需」,言以正中也;于「讼」,言尚中正也,盖兼明之矣。

象曰:天与水违行,「讼」,君子以作事谋始。

「天」者,「乾」也。「水」者,「坎」也。「坎」不曰「雨」而曰「水」者,雨在天下,水之象也。天道上行,水性下趋,上下相违,讼之义也。是故天与火为「同人」,天与水为「讼」。杂卦曰:「讼,不亲也;同人,亲也。」君子以是知险易之殊性,邪正之异趣,一俭一健,欲其久处而无讼,难矣哉!是故圣人作为书契,以代结绳之政,百官以治,万民以察。是则谋其始,以辨夫争讼之道也。老氏曰:「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,故有德司契,无德司彻。」夫老氏以「无为」为治,治而犹有司契之论,然则为人上者,不能求民之情以为之防,而徒恶其讼,至于严刑峻法,而奸究不胜,多赎数赦,而刑戮不为衰止者,不知谋始之义也。杂卦曰:「讼,不亲也。」

「讼」之诸爻,下「坎」之三,为质讼之人;上「乾」之三,为听讼之主。于其同体之中,皆无亲比之义焉。下而亲此,则何以致「讼」?上而亲「比」,则何以听讼?是故「讼」之诸爻,视其所居与其所应,而吉凶可见矣。阳为君子,阴为小人。彼虽小人也,而居于君子,又有君子为之应,则其讼直,其理胜矣。此虽君子也,而居于小人,又有小人为之应,则其志偏,而其听谬矣。「坎」而上行,以应乎「乾」,则其讼直,而其礼伸矣。「乾」而下「比」,以交乎「坎」,则其志偏,而其听缪矣。或曰:君子小人,易地而居,何谓也?曰:虽虽下愚,谓之小人可也。讼以求直,非居君子之地乎?居官临民,谓之君子可也;取非其有,非居小人之地乎?杂物撰德,辨是与非,其义灼然矣。是故「讼」之诸爻,自初六、六三视之,则初之与四,三之与上,皆君子也,谓其上行故也。自九四、上九视之,则四之与初,上之与三,皆小人也,谓其下「比」故也。各于其爻而见之矣。

初六:不永所事,小有言,终吉。象曰:「不永所事」,讼不可长也。虽「小有言」,其辨明也。

初六,「坎」也。以阴居刚,而在一卦之下,应乎九四而承乎九二,二爻皆「离」,而四又「乾」也。「坎」为幽,「离」为「明」,阴为小人,阳为君子。然则初六虽以小人之资,而能居君子之地,又有君子为之应焉,故曰:「不永所事」。在卦之下,「讼」以求直者也,所遇皆明,一讼而决,奚久于其事哉?然初应在四而承乎二,皆有「离」「坎」之配焉,其能免于小人之有言乎?居「讼」之时,有不亲之义,则小人无所措其辞矣。故曰:「小有言,终吉。」「小有言」者,谓六三也。三在二四之间,故不免于有言。而有应在上,食于旧德,各从其配,则初六与之皆享其「终吉」矣。六三为小,上九为「终」故也。子曰:不永所事,讼不可长也。讼久不决,其变不可胜穷矣。虽「小有言」,其辨明也。「明」者,「离」也,其九二、九四之谓乎?九二:不克讼,归而逋。其邑人三百户,无眚。象曰:「不克讼」,归逋窜也。自下讼上,患至掇也。

九二,「离」也,以阳居柔而在下卦之中,上无其应,而介于二阴之间。二爻皆「坎」,而三又「巽」也。「坎」为险,「巽」为入,「离」为丽,是则君子而居小人之地,附丽以行险者也,故曰「不克讼」。克之言胜也。以不直之讼而遇中正之君,弗克宜哉!然二体乎「离」明,知难而退必矣,故曰:「归而逋,其邑人三百户」之象。初为隐伏,故有「逋」象。初与三皆同体,故有「邑人三百户」之象。初应在四,三应在上,非二之所当得也。二将据之以为己有,则四与上之所不释也。知其不可得,归而逋逃,可以「无眚」矣。子曰:「不克讼,归逋窜也。」讼为不亲,二离据邑,邑人莫之与,故可以窜而克矣。自下讼上,患至掇也。「上」谓九四、上九也。取非其有,患之至也,其自掇之矣。「夺伯氏骈邑三百,没齿无怨言」,斯听讼之法也。

六三,食旧德,贞厉,终吉。或从王事,无成。象曰:「食旧德」,从上吉也。

六三下体为「坎」,上体为「巽」,以阴居刚而在下卦之上,应乎上九而介于二四之间,二与四为「离」,而四与上为「乾」,故曰「食旧德」。六三以小人之资而能居君子之地,又有君子为之应焉,虽居二四之间,终能食其旧德矣。「食旧德」者,从其配也。然三退为上九,二而邻于二阳,故曰:贞厉终吉。居二阳之间而不去,宜其危矣。然九五在上,中正以听天下,天下之物莫不各得其分,三之「终吉」,不亦宜乎?故曰:「或从王事,无成。」「王」谓五也,与「坤」之六三同矣。三应上九,食其旧德,而九五在上,令之则从。从五者,所以从上也。躬从事之劳而不敢有成功之利,所以「食旧德」而克终者。三为进退之地,「巽」为进退之卦,故「或」之。子曰:「食旧德」,从上言也。三既从上,四自应初,其何讼之有焉?

九四,不克讼,复即命,渝,安贞吉。象曰:「复即命渝」,安贞不失也。九四上体为「乾」,下体为「离」,以阳居柔而在上卦之下,应乎初六而乘六三,二爻皆「坎」,而三又「巽」也,故曰:「不克讼。」九四在上,亦听讼之主也。「坎」为陷,「巽」为入。陷而入焉,不能自出。以君子之资而居小人之地,又有小人为之应焉,是以不能自克也。然四体离「乾」,「乾」为刚,「离」为明,禀刚明之才而在变化之位,其能迁善而改过必矣。故曰:「复即命渝,安贞吉。」复而即九五之命,渝而安初六之贞,斯能保其吉矣。子曰:「复即命渝,安贞不失也。」过而能改,善莫大焉。过而不改,是谓过矣。九四之吉,其改过之谓乎?

九五:讼,元吉。象曰:「讼元吉」,以中正也。

九五,「兑」也。以阳居刚而在上卦之中,下无其应,而介于四上之间,二爻皆「乾」,而四又「离」也,故曰:「讼,元吉。」九,君子之德也;五,君子之位也。以君子之德而居君子之位,大中至正,无私系焉,是以谓「元吉」也。「兑」为说,「乾」为健,以说为健,天子之象也。自二至四,其体为「离」,五居其上,向明之义也。为天下之主,听天下之讼,大中至正,向明而治,系之元吉,不亦宜乎?子曰:「讼元吉,以中正也。」书曰:「无偏无陂,遵王之义;无反无侧,王道正直;无偏无党,王道荡荡;无党无偏,王道平平。」九五之谓矣。

上九:或锡之鞶带,终朝三褫之。象曰:以讼受服,亦不足敬也。

上九,「乾」也。以阳居柔,而在一卦之上,乘九五之「兑」而应六三。「坎」,「巽」也,故曰「或锡之鞶带」。居一卦之上,九五之所敬也。以君子之资,而居小人之地,又有小人为之应,宜宜其鞶带,不得于九五而或锡之矣。「鞶」,大带也,上服之饰也。六三当下体之上,故有「鞶带」之象。带所以束服者,言带则服可知矣。为其受之于三,故以「带」言之。古者上下通谓之「锡」。「天乃锡王,王锡申伯」,上锡下也;「师锡帝,禹锡元圭」,下锡上也。此言「或锡之」者,明其非上之锡,六三锡之也。「或」之者,疑之也,为其所从来之掩昧也,故曰「终朝三褫之」。六三,下卦之终,故有「终朝」之象。五体「兑」,「兑」为毁折,而止在三阳之究,故有「三褫」之象。以刚在上,系于斯应,听讼之际,背公营私,而受鞶带之贿,故终朝之间,见褫者三焉。子曰:以讼受服,亦不足敬也。人不易物,惟德其物。有君子之德,而加之以君子之服,是以其民望而敬之。非敬其服,敬其德也。今以讼受之,袛辱而已,又足敬乎?臧哀伯有言:「国家之败,由官邪也。官之失德,宠赂章也。」鞶带在体,章孰甚也?一朝而三褫,宜哉!周易经传集解卷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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