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经传集解卷二十九
宋林栗撰。
序卦曰:「旅而无所容,故受之以巽。」巽者,入也。「巽」,旅之变也。自「旅」之「巽」变,二、五为刚,而四为柔也。丰、旅二卦皆含「巽」象于中,至是乃伏而在下,然后为「巽」也。「丰」失其所居,「巽」则不失其居矣;旅而无所容,「巽」则有所入矣。是故「丰」、旅之二、五以体「巽」,故能吉亨。及其成卦,则柔下而刚中,乃制也。以「巽」制乎刚,以中正制乎「巽」,所以成其德也。又曰「巽称而隐」。「称」,举也,有所举而隐其形声也。「巽」有兑象,「兑」为口舌,而皆㐲于下,是以知其隐也。又曰「巽以行权」。权者,所以制轻重也。柔巽之行,岂大人君子之常哉?所以权一时之宜也。仲尼以此九卦见文王忧患之心,而说者或以「巽」有巽权之义,而遂言刚果之情,则失之远矣。
巽: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。彖曰:重巽以申命。刚巽乎中正而志行,柔皆顺乎刚,是以「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」。
下巽上巽成卦曰「巽」者,初为「巽」,二为「兑」,三为「离」,四又为「巽」,四象八卦,上下反复,不出乎三阴之中,是以不失其为「巽」也。夫以一阴居二阳之下,既以卑矣,而又重之,则为「巽」已甚,躏践于人,非中庸之行也。若夫立改造事,发号施令,将以顺人之心,从众之欲,言或未喻,信或未孚,则虽以「重巽」之行,而不为过矣。故子曰:「重巽以申命。」「巽」为风,风主号令故也。「重」字当用去声,读为再重。今皆为平声之「重」,言其形;去声之「重」,言其义。「重巽」者,是申命之象也。书曰:「帝舜申之」,亦再也。「巽」何以亨?小而亨也。小何以亨?利有攸往也。曷为「利有攸往」?利见大人也。曷为利见大人?柔顺乎刚也。孰为大人?刚巽乎中正也。刚不巽乎中正,则志不得行;柔不顺乎刚,则往无所利,何自而亨哉?在卦,九二、九五,刚巽乎中正也;初六、六四,柔顺乎刚也。初之于二,四之于五,皆无违拒之情,是以知其「利见大人」也。故子曰:「刚巽乎中正而志行,柔皆顺乎刚,是以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。」盖相因之辞也。
象曰:随风,「巽」,君子以申命行事。「巽」为风,重卦为随风。风者,天之所以鼓舞万物者也;命者,君之所以鼓舞万民者也。然风有东飘而西声,命有朝出而暮更。是故风之一至,草未必偃;命之一下,民未必从。随之以风,申之以命,然后草木靡然而偃,民者靡然而听矣。是以君子行事,必先之以号令,至于再,至于三者,盖取诸此也。
杂卦曰:「兑见而巽㐲也。」
巽、「兑」二卦,以重阴㐲见而成,其在六爻,以一㐲一见为义,何则?「巽」,入也;「兑」,说也。入则㐲于内,说则见于外,自然之理与象符矣。是故「巽」之诸爻皆伏于下,而其义亦㐲而难明;「兑」之诸爻皆见于上,而其义亦见而易察。系曰:「中心疑者,其辞枝。」「巽巽」之谓矣。初六「进退」而又「利武人之贞」。九二「巽在床」,而又「用史巫纷若」。九三有「频巽」之吝,六四有「三品」之获。九五既曰「贞吉」,又曰「悔亡」;既曰「无不利」,又曰「初无有终」;既曰「无初有终」,又曰「先庾后庾,吉」。上六「巽在床下」,而又「丧其资斧」,可谓㐲而难明。然初六难㐲而承上九,二二㐲而从初,故初「利」而二「吉」。六四虽㐲而上承九五,九五㐲而从四,故五「贞吉」而四「悔亡」。若夫九三之「吝」,上九之凶,则以其㐲而无所入故也。一字之训,该括无遗,非天下至之精,其就能与于此哉?
初六:进退,利武人之贞。象曰:「进退」,志凝也;「利武人之贞」,志治也。
初六,「巽」也。以阴居刚而在下卦之下,上无其应,而承于九二之「兑」,故曰「进退」者,「巽」之性也,而又杂乎柔刚。刚为进,柔为退,二非其应而近之,此其所以进退也。然重卦诸爻皆不相应,初六之于九二,彼无外应,此无他与,能勿从乎?故曰:「武人之贞。」夫「需」,事之贼也;疑,行之惑也。一进一退,于何而利乎?惟「武人之贞」,斯惟利矣。武人之患在于躁妄。武人而贞固,则量敌而后进,虑胜而后会者也。以初六之进退,宜若不足与有为,能用武人之贞,见可而进,知难而退,何不利之有哉?故夫子曰:「进退,志凝也。利武人之贞,志治也。」治也者,言不乱也。其志不乱,则审于彼己之势,明于利害之情,或进或退,无时而不可矣。「巽」为入,为㐲,为不果,而其究躁卦。「武人之贞」,其取诸此与?
九二:巽在床下,用史巫纷若,吉,元咎。象曰:「纷若」之「吉」,得中也。
九二,「兑」也。以阳居柔,而在下卦之中,上无其应,而乘于初六之「巽」,故曰:「巽在床下。」「巽」之初爻,有床之下象焉。方「巽」之时,刚柔上下莫不皆㐲。九二不从初六,则㐲于床下矣。夫㐲于床下者,岂有求于人,卑辱而至于此哉?中心有疑,将以决神明也,故曰:「用史巫纷若,吉,无咎。」史,职卜筮者也;巫,职祷祠者也。兑为巫,为口舌,「巽」为进退,故有「史巫纷若」之象焉。卜筮祷祠至于纷若,则有疑志而未定者也。然而吉且无咎,何哉?犹初六「武人之贞」也。上元其应,而下与初六有相配之情,是以去就从违,不敢自择,而决之于神明也。去就从违,不敢自择,而决之于神明,则其合也不苟矣。此圣人之所以与之也。故子曰:「纷若之吉,得中也。」为其得中,故「巽」在床下而不为辱,用史巫纷若而不为愚矣。洪范之稽疑曰:择建立卜筮人,乃命卜筮凡七,卜五,占用二,则用史巫纷若,圣人之所不废也。
九三:频巽,吝。象曰:「频巽」之「吝」,志穷也。
九三上体为「离」,下体为「兑」,以阳居刚,而在下卦之上,上无其应,而连于初六,承于六四,二爻皆「巽」也,故曰「频巽」。频犹屡也。「屡巽」者,非重巽之谓也,言既巽又违,既违又巽也。上下敌应,无相与之情,则九三之所宜「巽」者,初六而已。然三之于初,隔乎九二,「巽」而无所入;近于六四,去而从之,四不相与,则又反而「巽」于初,是以谓之「频巽」也。所以然者,离为火,「兑」为泽,火动而上,泽动而下,故其往复之无常,而「巽」之不一矣。复之六三,将复于初九,而隔乎六二,不得其复,则反求于上六,上不之应,则又复于初,故谓之「频复」,言其屡失而屡复也。今「巽」之九三,亦犹是矣。然「频复」之「厉」而卒于「无咎」,「频巽」之「吝」而遂终焉,何也?曰:「巽」者,从人者也。依违之不定,而叛服之无常,天下其谁纳之矣?故子曰:「频巽之吝,志穷也。」夫以九三「巽」而无所入,近于六四去而从之,乌知其复「巽」于初乎?为其上下二卦无相与之义,穷于上必反于下,是知三之「频巽」矣,终于羞吝,宜哉!
六四:悔亡,田获三品。象曰:「田获三品」,有功也。六四上体为「巽」,下体为「巽」,以险居柔而在上卦之下,下无其应,而承于九五,乘乎九三,二爻皆「离」而三爻「兑」也,故曰「悔亡」。居二阳之间而上下皆「巽」,宜有悔矣。为其上下二卦无相与之情,六四上承九五,既已「利见大人」矣,所为「巽」乎九三者,非「巽」而从之,「巽」而取之也,此其所以「悔亡」与?故曰:「田获三品。」「离」为田,为弧矢,而「巽」在群阳之中,故有「田获三品」之象。「三品」,三爻也,九二、九三、上九是也。「解」之九四曰:田获三狐者,初六、六三、六五也。四体「离」而三爻皆「坎」,「坎」为狐,狐,阴类也。今「巽」之六四,非有「离」象,而亦谓之「田」者,取诸九五也。五非四无以成其功,四非五无以施其巧。五为君,四为臣,则其所获者,岂非前所谓三爻者乎?是三爻者,其昼皆刚,其体皆「兑」也。取诸「兑」则非刚,取诸刚则非「兑」,是以不言其物,而以「品」计之也。易之言象,精微如此,而学者望其皮肤,遂以为得之矣,岂不惜哉!故子曰:「田获三品,有功也。」四之于五,可谓有功矣。旧说谓「三品」,一为乾豆,二为宾容,三为兑君之庖夫。谓「田获三品」,言其获之多也。借使所获不富,而三者之用固不可阙,何以明其功乎?三,众也;品,类也。
九五:贞吉,悔亡,无不利。无初有终。先庚三日,后庚三日,吉。象曰:九五之「吉」,位正中也。
九五,「离」也。以阳居刚,而在上卦之中,下无其应,而乘于六四之「巽」,故曰:「贞吉,悔亡。」「巽」之所以「亨」者,刚居乎中正而志行也。以九居五,其体为「离」,刚健而文明,大中而志正,以此为贞,斯为吉矣。夫柔「巽」者,岂大人君子之行哉?惟刚中正者为能以行权,是故「贞」乎九五,然后「吉」而「悔亡」矣。故曰:「无不利。」刚巽乎中正,而柔顺乎刚,何往而不利哉?故曰:「无初有终,先庚三日,后庚三日,吉。」此三言者,总一卦之义,而系于斯爻也。阳为治,阴为乱。凡「巽」之昼,先阴而后阳,是先乱而后治之象也。上下皆「巽」,而莫或正之,将浸淫委靡,入于蛊坏之域。惟九五刚健中正,无反无侧,而「巽」以行之,则变危为安,易乱为治,初悔而终吉矣。震为甲,兑为庚。「先庚三日」者,下卦三爻,九三为兑也。「后庚三日」者,上卦三爻,上九为兑也。「先庚三日」,起午而尽于中。「后庚三日」,起酉而尽于亥。然后阴极而阳生,为君子。阴为小人,君子为治,小人为乱。阴极而阳生,庚终而甲始,是小人变而为君子,危乱易而为治安也。故先之以「无初有终」,又系之以「吉」,斯其旨与?或曰:然则不系于彖而系于九五,何也?曰:九五,离也。离为午,先庚之所从起也。「蛊」之与巽,九五一爻之变耳。以六居五,则为「先甲」「后甲」;以九居五,则为「先庚」「后庚」。此其所以「贞吉悔亡,无不利」者也。甲者,东方之气,舒缓之象;庚者,西方之气,击敛之象。当「巽」之时,上下皆「巽」,有以击敛之,则无初而有终。当「蛊」之下,「巽」而止,止又从而舒缓之,故极其终而后有始也。「巽」之爻象隐㐲如此,学者可不深究之哉?其详见于「蛊」卦。
上九:巽在床下,丧其资斧,贞凶。象曰:「巽在床下」,上穷也。「丧其资斧」,正乎凶也。
上九,「兑」也,以阳居柔,而在上卦之上,下无其应,而连于六四之「巽」,乘乎九五之「离」,故曰:「巽在床下。」「巽」之初爻,有床下之象焉。然六四在诸爻之中,则不应其象矣。「巽」之床下,其惟初六乎?上九之于初六,远而非其应,曷为「巽」而从之哉?为其居一卦之上,而乘九五之刚,「巽」于六四而不见纳,穷于上必反于下,疑初六之为配也,是以「巽」之而无难矣。然上下二卦,本无相与之情,上之「巽」于床下,非止若九三「频巽」之吝也,故曰:「丧其资斧」。「旅」之九四,以离「兑」为资斧,至刚之物也。上九资斧不「巽」乎九,而九五承之,则得其资斧矣。穷于上而反于下,是丧其资斧也。「丧其资斧」者,倒持利器以柄授人也。欲无凶,得乎?故曰:「贞凶」。子曰:巽在床下,上穷也。丧其资斧,正乎?凶也。以此为正,正乎凶而已矣。或曰:九二、上九,其为巽在床下,一也,而凶吉之异,何哉?曰:九二近于初六,而又得乎中行,所为「巽」在床下者,非忘己以求人也,中心有疑,将以决于神明也。上九穷于上而反于下,所为巽在床下者,非有疑而未决也,卑辱而志于此矣。
序卦曰:「巽者,入也。入而后说之,故受之以兑。兑者,说也。」兑,巽之反也。自巽之兑,二五不动,四爻相易而成也。一阴在二阳之下,能无入乎?是以谓之「巽」也。一阴在二阳之上,能无说乎?是以谓之「兑」也。巽入乎其中,然后说见乎其外,物之至情也。夫苟不相入,何自而能说哉?是以古之圣人有所作为,必先本之以至诚,申之以号令,所以入人之心,沦其肌肤,浃其骨髓,然后欢欣交通,洋溢于外,何令而不服,何为而不成哉?孟子曰:「仁言不如仁声,入人之深也。」然则古之为政者,其术亦可见矣。盘庚之三篇,周公之多诰,几此也。后世君子亦有用其民者矣,不思所以入其心,而强之以威,劫之以势,民始骇而狼顾矣。以此为术,而望其说服,不亦难乎?诗云:「君子之于人,序其情而闵其劳,所以说也。」子曰:「巽与之言,能无说乎?」人情所至,虽君子有所不免,而况于下民乎?受之以兑,斯其义矣。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,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,所以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也。民情莫不欲佚也,说以率先而使之忘其劳;莫不欲寿也,欲以犯难而使之忘其使。古之人其必有道矣。孟子曰:「以佚道使民,虽劳不怨;以生道杀民,虽死不怨杀者,此之谓也。」是故「说」有大小。子女玉帛、车马衣裘,人之所说也。说于惠之所及,而不说于惠之所不及,则所说者小矣。利之以农桑,申之以孝弟,及其说也,相劝而为之,则说之大者也。是故「兑」之象为「泽」,泽之所利者博矣。其聚之也,足以说及鱼鳖;其散之也,足以说草木百谷。而生民之类咸说之矣。其为说也,不亦大哉?故曰:「说万物者,莫说乎泽。」
兑:亨,利贞。彖曰:「兑」,说也。刚中而柔外,说以利贞,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。说以先民,民忘其劳。说以犯难,民忘其死。说之大,民劝矣哉!
下兑上兑成卦曰「兑」者,初为「兑」,二为「离」,三为「巽」,四又为兑,其义则备于前矣。「兑,亨,利贞」,何谓也?曰:「兑」,说也。说也者,事之所以立,而功之所以成也。夫妇不说则家道陵迟,君臣不说则万事隳坏,朋友不说则学问废缺,百工不说则技艺不进,庶民不说则王政不行。惟说乃能「亨」也。然易说者,小人之情;而难说者,君子之性。是则「说」者,其小人之道与?「说」虽小人之道,而「兑」之为卦,刚中而柔外,是则君子之说,而非小人之说也,故曰「利贞」。贞者,正也。说以正则为君子,说以不正则为小人。子曰:「近者说,远者来。」又曰:「敬一人而千万人说。」夫百人之聚,未有不公而说,而况于千万人乎?说以「利贞」,所以得万国之欢心也,故曰:「兑,说也。刚中而柔外,说以利贞,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。说以先民,民忘其劳。说以犯难,民忘其死。说之大,民劝矣哉!」所谓「顺乎天」者,如天之刚健中正,而能以美利利天下也。所谓「应乎人」者,聚其所欲,去其所恶,使天下翕心说而说服也。不顺乎天,无以应人。不应乎人,无以顺天。象
曰:丽泽,「兑」。君子以朋友讲习。
「兑」为「泽」,重卦为「丽泽」。「丽」,相附也。交相滋益,说之象也。然「坎」「兑」皆水,「坎」为「劳」,「兑」为「说」,何也?曰:「坎」为大川,流而不盈,是以知其劳也。「兑」为泽,止而不流,是以知其说也。「君子以朋友讲习」者,取其交相滋益之义而已。人之相说,莫如朋友,朋友之相说,莫如讲习。和而不流,乐而不厌,皆丽泽之象也。或曰:君臣之相欢,夫妇之相说,反不若朋友之甚邪?曰:「君臣有义,夫妇有别,苟惟说而已,吾未见其能久也。」是故以艮配兑为「咸」,以震配兑为「妇妹」,是君夫妇之道也。若夫朋友平居讲习,则各出其所有,而见其所长,渐渍琢磨,燕游谐谑,无所不有,而未尝有辞色之失。涵洪汀深,以待他日之用,取诸丽泽,不亦可乎?
杂卦曰:「兑见而巽㐲也。」
「㐲见」之义,前既言之矣。兑之诸爻,见而易察,何谓也?曰:阳为君子,阴为小人,易之大旨也。兑之六爻,以四阳为君子,二阴为小人,故圣人不取诸形容,而象其物宜,则以其见而易察故也。是故君子之说,人皆见之,说而见于外者也,初九之于九二,九四之于九五是已。小人之说,则踪迹跪秘,巽而入焉,说而不见于外者也,六三之「来兑」,上六之「引兑」是已。然君子之说,亦或不正,小人之说,有时而正,故又以其所居辨之,彖之所谓「利贞」者也。初九、九五,君子之正也;上六,小人之正也;六三,小人之不正也;九二、九四,君子之不正也。夫谓之君子者,以其行之正也。然而不正者,比乎小人也。虽比乎小人,知其必复也。故九二「悔亡」,九四「有喜」,则以其能复故也。谓之小人者,以其行之不正也。然而正者,比乎君子也。虽比乎君子,而不保其往也。故上六不言其吉凶,未知其所以终也。或曰:君子而不正,又得为君子乎?曰:正之难矣!虽正,犹有厉焉,则九五是也。人之操行,有始直而终曲者,有始曲而终直者,有直而似曲者,有曲而似直者,惟其用心之如何耳。孔子曰:「君子而不仁者有矣。」夫不仁犹谓之君子,而况于正乎?夫言岂一端而已,夫各有所当也。兑之为见,不其然与?
初九:和兑,吉。象曰:「和兑」之「吉」,行未疑也。
初九,「兑」也。以阳居刚,而在下卦之下,上无其应,而承于九二之「离」,故曰「和兑」。孔子有言:「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」晏子曰:「和如和羹,同如济水。」今之学者,多不能剖「和」「同」之义,愚谓辨之。「和」与「乖」对,「同」与异对。君子以道相与,则与至于乖,然其言行有时而异矣。此以为是,彼以为非;此以为得,彼以为失,是谓和而不同也。小人以利相从,则不敢为异,然其心志有时而乖矣。见利不能不并争,见危不能不相弃,是谓同而不和也。今以阳刚居兑之初,君子之正者也。比乎九二,得其类也,而小人者远矣。和而说之,不亦可乎?故曰「吉」。子曰:「和兑之吉,行未疑也。」初九亲君子而远小人,无可疑之迹矣。其曰「未」者,因九二以成文也。在初未疑,至二则可疑矣。
九二:孚兑,吉,悔亡。象曰:「孚兑」之「吉」,信志也。九二,「离」也。以阳居柔,而在下卦之中,上无其应,而下乘初九之「兑」,承乎六三之「巽」,故曰「孚兑」。「孚」,信也。君子之道,依乎中庸,为人谋而无不忠,与人交而无不信。不惟君子信其不渝,小人亦信其不为已甚也。九二以刚中之德,体离明之资,而处于君子小人之间,信而说之,可谓得乎中行矣,故曰「吉」,又曰「悔亡」。比乎小人,宜若有悔,其志可信,是以「悔亡」。故子曰:「孚兑之吉,信志也。」六三:来兑,凶。象曰:「来兑」之「凶」,位不当也。
六三上体为「巽」,下体亦为「巽」,以阴居刚,而在下卦之上,上无其应,而介于九二、九四之间,二爻皆「离」,而四又「兑」也,故曰:「来兑,来而说之也。」「巽」为入,故有「来兑」之象。六三居下卦之上,以一阴而处四阳之间,自以为获上下之应,视九二、九四无违拒之意,而又欲因四以求五,因二以求初,故极其柔信之行,以为媚说之资,是以谓之「来兑」也。然九五居尊,为「兑」之主,而六三小人,窃取非据,苟以柔巽取媚上下,将以诱而来之。说之不以其道,五之所不容也,欲无凶,得乎?故子曰:「来兑之凶,位不当也。」说者皆谓三舍四而求二,谓之「来兑」。夫三上下皆「巽」,乘承皆刚,来而从二,则「巽」乎刚中之君子,而不失为迁善之小人也,又何咎之有哉?借使三来求二,于义不可。二不之与,而四已弃之,则亦悔吝包羞而已,何遽至于凶哉?惟其不度德,不量力,以小说大,将以觊觎非望,为九五所不容,故其凶不可逃也。
九四:商兑未宁,介疾有喜。象曰:「九四」之「喜」,有庆也。
九四上体为「兑」,下体为「离」,以阳居柔,而在上卦之下,下无其应,而乘乎六三之「巽」,承于九五之「兑」,故曰「商兑未宁」。「商」,度也,犹商贾之「商」。「商兑」也,商其利而说之也。三体「巽」,「巽」为近利市三倍;四体「兑」,「兑」为口舌,故有「商兑」之象焉。然九五在上,而九四承之,将舍五而即三,则其心有所不安,是以「商兑」而「未宁」也,故曰「介疾有喜」。「介」,辨也。「疾」,害也。阴为疾,阳为喜。九五中正,天下之所归往也。六三不当其位,「武人为于大君」者也。四之于三,说其利则与其祸,无乃患乎?初商其利而卒虞其害,介然而绝之,然后得一意以承于五。五,大人;四,君子也。二阳相说,则得君行道,所谓有喜有庆者也。或曰:四之于三,刚上而柔下,有顺而无违,乌在其舍三而即五乎?曰:凡说之道,声同则相应,气同则相求,是谓水流湿、火就燥者也。八纯之卦,上下相应,无相与之情,而九四上承九五,是以能相说也。为其居上下之交而不得乎中正,既体乎离,又体乎兑,火动而上,泽动而下,比乎六三,为利所诱,是以「商兑」而未宁也。然圣人作与,万物咸睹,岂以九四之贤而卒从六三之利乎?四体「离」,「离」,明也,介而绝之易耳。故子曰:「九四之喜,有庆也。」
九五:孚于剥,有厉。象曰:「孚于剥」,位正当也。
九五,「兑」也,以阳居刚而在上卦之中,下无其应,而承于上六之「巽」,故曰「孚于剥」。「剥」,柔变刚也。小人而变君子,故谓之「剥」也。九五、上六,一阴一阳,相近而合,故有「孚于剥」之象焉。九五,中正大人也。二与四皆以同德相说,而乃孚于剥,何哉?五,正也,上亦正也。以正而合,宜乎九五之孚之也。为天下之主,而有所未孚,则不足以明九五之说。然小人之心,诚不易知,其能洗涤而遂为君子者,固有之矣。然其措心积虑,惟幸一日之得志,而逞其贪欲之情,是以名之为「剥」也,故曰「有厉」。「厉」,危也。「有」者,不必然之辞也。彼其一以正合,未知其终不为邪也,则五之信之也,有时而厉焉。虽有时而厉焉,不可以不孚也。其终为正为邪,亦惟五之污隆而已。所以然者,五虽当位,而不无正应,上下虽说,而未必随,故上六之心,未可保也。若以六居二,则当位有应,而天下随之矣。故「随」之五曰:「孚于嘉,吉,位正中也。」「兑」之五曰:「孚于剥,位正当也。」其辞若无以相远,而味其旨,则大不侔矣。「嘉」,配也,谓六二之君子也;「剥」,剥也,谓上六之小人也。谓其「孚」于六二,是以系之正中;谓其「孚」于上六,是以系之正当而已。「正当也」者,居得其位云尔。惟其位之正当,是以见上六之正,以为我与而孚之也。若六三者,惟其位之不当,是以见九二、九四之不正,以为其与而来之也。夫岂一辞之苟措哉?
上六:引兑。象曰:「上六引兑」,未光也。
上六,「巽」也。以阴居柔,而在上卦之上,下无其应,而乘乎九五之兑,故曰「引兑」。「引」,牵引也。「巽」为绳,故有「引兑」之象。上六之与九五,本非其应,而能以柔巽引而说之,是以谓之「引兑」也。子曰:「君子易事而难说,说之不以其道,不说也。」今九五大人,而引于上六,何哉?曰:五应在二,其比在四,二爻皆君子也,而有不正之行,其于九五虽为同德,而有所不合焉,则上六小人,得而引之,宜也。五,正也;上,亦正也。彼以正合,而又巽与之言,能无说乎?然封伦、裴矩在隋为佞人,在唐为忠臣,其终为正、为邪,未可知也,是以不著其凶吉焉。故子曰:「上六引兑,未光也。」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,不得君子为之正应,而乃说与小人鸟得为光大乎?若随之九五,既有六二之应,上六又从而拘系之,则有道光矣。是故萃之五曰:「萃有位,志未光也。」至比之九五,则光矣,故曰:「显比之吉,位正中也。」所以然者,上下萃而未必比,上下说而未必随,其义盖流通矣。周易经传集解卷二十九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