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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周易经传集解遁大壮卷十七

宋林栗撰

序卦曰:恒者,久也。物不可以久居其所,故受之以「遁」。「遁」之成卦,恒之变也。自「恒」之「遁」,二、五相易,变其上爻而成「遁」也。二、五相易,则乾巽不交矣。变其上爻,则阳刚居外矣。夫乾以三阳而降于三阴之中,虽刚柔上下,进退无常,然皆内阳而外阴,内健而外顺,是以为「咸」、为「恒」也。今二、五变而不交,上九出而居外,则是内阴而外阳,内柔而外刚矣,是以谓之「遁」也。「遁」之言退也,二阴浸长,得位居内,四阳虽盛,失势居外,小人进而君子退也。主君子而言,是故以「遁」名之。君子也者,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,消息盈虚,与时偕行者也。四阳见二阴之长,遁而去之,所以全其刚也。或曰:三阴长而为「否」,五阴极而为「剥」,君子犹居其间。二阴方长,四阳未衰,曷为「遁」哉?曰:「否」阴三,故自四以往,君子居之;剥阴穷于五,故上九一爻,君子居之。遁阴方长,未可与争君子,是以见几而作也。今夫泰交之世,非尽灭小人而独生君子也,小人变而为君子也。否剥之世,非尽灭君子而独生小人也,君子化而为小人也。故一阴之生,则曰「不可与长也」;二阴之生,则曰「浸而长也」。若三阴之长,则君子之党半为小人,其道消矣。故夫知几之君子,见二阴之浸长,惧为所消,是以遁而去之也。苟晏安酖毒,怀禄不去,则日朘月削,陷于柔邪而不自知矣。二阴而遁,不亦宜乎?

遁:亨,小利贞。彖曰:「遁亨」,遁而亨也。刚当位而应,与时行也。「小利贞」,浸而长也。遁之时义大矣哉!

下艮上乾。成卦曰「遁」者,初为艮,二为巽,三四为乾。乾,阳也,艮亦阳也。同类相从,固其所也,又何遁哉?乾,健也;艮,止也。下止而应,上健而行,斯其志矣,又何遁哉?为其有巽之象焉。巽为入为伏,而在下卦之中,乾之所为「遁」也。彼以柔巽之道,既入而伏其中矣,而乃以高爵重禄啖我以利,甘辞媚色,阳为深交。君子于此,可不遁而去之乎?何者?其措心积虑,惟欲吾道之消也。「遁亨」何谓也?曰:遁非可亨之时,能遁而后亨也。于斯之时,苟不知遁,则君子之道日消而尽,何自亨哉?「否」之六二亦曰「大人否」,否则不亨也。夫以九五当位,而有六二为之应,然而遁者何也?消息盈虚,与时偕行也。君子履霜而知坚冰之渐,可以牵于系应而不自为去就也哉?故曰「尺蠖之屈,以求伸也;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;君子之遁,以求亨也」。「小利贞」何谓也?曰:阳为大,阴为小。方遁之时,二阴浸长而皆有其应。六二居中,而巽以承上,以此为贞,小人之利也。夫所恶于二阳者,为其浸长而不可遏也。苟贞于此,则小人在下,而君子在上,何不利之有哉?是故泰之二、五,则「利君子贞」,否之二、五,则「不利君子贞」。「遁」之二、五,犹「小利贞」,不可以大有为也。夫九五、六二三卦不殊,则君子、小人之贞有利不利焉,可不深求其故哉?故子曰:「遁亨,遁而亨也。刚当位而应,与时行也。小利贞,浸而长也。遁之时义大矣哉!」苏氏曰:遁非避患之遁,以为非遁无以反乎其君之心也。今二阴在内,而其势至锐,而其朋至寡。锐则其终必至于胜,寡则其心常欲得众。圣人畏其有必胜之渐,而知其乖众之意,是以使阳遁阴。阳皆遁,则阴无与处,而思求阳,阴思求阳,而后阳可以处,此遁之所由亨也。苏氏此论,是非相杂,近于押阖要君者之所为。惧学者之易流,不可以训,故为正之。夫二阴方锐,其党未强,而其势必胜。与之争,则吾道必消,不争亦必消。惟遁而去之,则可以全刚也。非独可以全吾之刚,亦足以悟君之感也。四阳既遁,阴无能为,危莫与持,颠莫与扶,则将反之而为「大壮」矣。故圣人作易,以「壮」继「遁」。盖言二阴之世,君子能遁,则「大壮」有反掌之易。惟其怀禄不能遁去,则日消而为阴,阴遂强盛而不可救耳。苟已遁而君犹不悟,则如之何?曰:遁而不悟,则「否」之象见矣。险德避难,斯亦可矣,又何求哉?故齐归女乐三日,而夫子出走,犹曰「迟迟吾行」,盖有所待焉尔。孟轲三宿出昼,而齐王不追,然后浩然有归志也。而苏氏以为非避患之遁,是岂要君之遁乎?又谓「阴思求阳,则阳可以处」。夫阴之用事,未尝不思求阳也。求而与之者,是为其所消也。故「遁」之九四、九五,皆有正应,与之嘉好,脱身而去,莫之肯留者,畏其消也。苟曰「阴思求阳,则阳可以处」,如是则小人为主,君子为客,遁何自亨哉?由遁而为大壮,亨之义也。王叔文用事,以杜佑故相,名高位重,使领度支,而己为之副。君子观此之象,可以不遁乎哉?贾耽、郑珣瑜去之晚矣。

象曰:天下有山,「遁」。君子以远小人,不恶而严。

天者,「乾」也;山者,「艮」也。山从地而高,极其崇峻,疑若陵于天矣。然天益高远,终非山之所能陵也。君子之于小人,岂将恶而绝之哉?草木禽兽,无所不爱,而况人乎?「近之则不逊,远之则怨」,小人之常态也。「不可得而亲,不可得而疏」,君子之道也,是天山之象矣。天之所以远于山者,以其尊也;君子所以远于小人者,以其严也。恶之则怨,不严则渎。怨则召祸,渎则招侮。不恶而严,小人自远矣。故子曰:「苟志于仁矣,无恶也。人而不仁,疾之已甚,乱也。」是不恶之义也。动容貌,斯远暴慢矣;出辞气,斯远鄙倍矣,严之义也。是故君子有三变,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,其守身之道欤?杂卦曰:「遁则退也。」

「遁」之为卦,以二阴浸长而成。其在六爻,以阴进阳退为义。夫阴阳之相为进退,如昼夜寒暑之常。然方其进也,一用而有余;及其退也,五存而不足。「复」、「姤」是也,而况于「临」、「遁」乎?夫「临」之世,四阴在上,而不能禁二阳之长;则「遁」之世,四阳在上,将何以御二阴之冲乎?然君子之于小人,有复育之心,而无疾恶之意,是以其卦为「临」。小人之于君子,无忠信之实,而有诈谖之情,是以其卦为「遁」也。初六有「遁尾」之厉,六二有「牛革」之坚,阴进之爻也。九三「系遁」,九四「好遁」,九五「嘉遁」,上九「肥遁」,其四阳之退乎?

初六:遁尾,厉,勿用有攸往。象曰:「遁尾」之「厉」,不往何灾也?

初六,「艮」也,以阴居刚,而在下卦之下,应乎九四。四,「乾」兑也,故曰「遁尾」。「兑」,西方之卦,有虎之象焉。自兑而「乾」,由西而北,「遁」之势也。易以上为首,初为尾,遁自内之外,故初六为「遁」之尾。夫六二在「遁」之世,小人居中而用事者也;初六在「遁」之世,小人在下而图进者也。小人进则君子遁矣。方遁之时,四阳外向,而初蹙其尾,迫之使遁也,故曰「厉」。又曰:「勿用有攸往。」夫猛兽之遁也,妥其尾而莫敢逐,或者从而蹙之,其首必反,不亦厉乎?为其体「艮」而居下,故戒以「勿用有攸往」而已。「大壮」之上六,「遁」之初六也;「大壮」之六五,「遁」之六二也。六二用事,故在「壮」则「丧羊」而「无悔」;初六方进,故在「壮」则触藩而「无攸利」。圣人知遁有反壮之理,故以尾为象,而戒之「勿往」。初六不往,而顺以承上,岂有羝羊触藩之祸乎?故子曰:「遁尾之厉,不往何灾也?」圣人之爱君子而惩小人至矣。

六二:执之用黄牛之革,莫之胜说。象曰:执用黄牛,固志也。

六二,「巽」也,以阴居柔而在下卦之中,应乎九五之「乾」,故曰:「执之用黄牛之革,莫之胜说」。「执」,读如絷。「乾」为马,「巽」为绳,故有「絷之」之象。「黄」者,中也。「牛」,顺物也。「革」,柔而坚也。九五将「遁」,六二居中而「巽」以系之,故有「黄牛之革」之象。小人用事,暗而无谋,轻而寡信,令而民莫之从,威而民莫之服,故虽得君而行政,不能以自为也,必赖君子以济其欲,求得欲从,然后惟其所为而莫敢不听矣。故六二上应九五,「巽」以从之,冀其为己留也。然君子知彼得志则吾道日消,是以翻然说而去之,「好遁」、「嘉遁」是也。小人惧君子之去,至于用其忠顺之道、柔巽之情、坚固之意,执而留之而不可得也。譬如以黄牛之革系焉,而不胜其说,君子之知几而不怀禄如此。故子曰:「执用黄牛,固志也。」言小人非能忠顺也,用其忠顺以固君子之心耳。可不察欤?

九三:系遁,有疾,厉。畜臣妾,吉。象曰:「系遁」之利,有疾惫也;「畜臣妾,吉」,不可大事也。

九三上体为「乾」,下体为「震」,以阳居刚而在下卦之上,上无其应,而连于六二之「巽」,故曰「系遁」。「巽」为绳,故有「系」象。震、「巽」,配也;「乾」,遇也。四阳皆「遁」,而九三最系,又比于二而系于「巽」焉,是以谓之「系遁」也,故曰「有疾厉」。疾者,害也。九三将遁,而物或害之,六二是也。君子之静也,介于石,其动也不终日。仲尼之去鲁也,不税冕而行;去齐也,接淅而行;去卫也,明日遂行。今以阳居刚而体乎乾震,见二阴之长,将欲遁而去之,有所系而不得去,危之道也。阴长而阳消,九三先及,是以在「遁」为「疾」,在「否」为包羞。故子曰:「系遁之厉,有疾惫也。」「惫也」者,言其无勇也。传曰:「执狐心之疑者,来谗贼之口;持不断之意者,开群枉之门。」九三之谓矣。故曰:「畜臣妾,吉。」夫九三于「遁」,固为有疾,若以遁为「畜臣妾」之卦,则三为「吉」。何者?以上而临下,以刚而制柔,以乾震而遇巽,则无倒持之弊矣。或曰:名卦曰「遁」,岂得以遁为「畜臣妾」之卦乎?曰:易穷则变,变则通,所以极天下之动也。「剥」之六五,岂非剥及尊位乎?乃以剥为「宠宫人」,以卦五阴而奉一阳,鱼贯而进,则六五之象无不利矣。「遁」之九三,当二阴之进,有危厉之象。若以遁为「畜臣妾」之卦,四阳而临二阴,堂阶尊严,则九三之象,斯为言矣。离之「畜牝牛吉」,亦犹是也。是以穆姜之筮,得「元亨利正」而薨;南蒯之筮,得「黄裳元吉」而败。学易者其可以不知此哉?故子曰:「畜臣妾吉,不可大事也。」上尊而下卑,可以畜臣妾而已。若当大事,而小人在内,君子在外,尊不下际,而卑不上行,其能济乎?彖之所以有「小利贞」之辞也。

九四:好遁,君子吉,小人否。象曰:君子「好遁」,「小人否」也。

九四上体为「乾」,下体为「兑」,以阳居柔而在上卦之下,应乎初六之「艮」,故曰「好遁」。「好」,情好也。下「艮」上「兑」,有二少相感之象焉。体乎刚健,舍之而去,是以谓之「好遁」也。故曰:「君子吉,小人否。」以「兑」则应乎「艮」,以「乾」则无应。「乾」为君子,「兑」为小人。君子见几而作,不为情好之所牵,斯为吉矣。小人唯利是视,而岂能然哉?在卦四阳为君子,而君子之中不能无小人焉,则以其体乎「兑」故也。阴欲消阳,而阳不能遁也,此其所以为「否」也。九五、六二,下「艮」上「兑」,其辞曰:「小人吉,大人否,亨。」虽若相反,其义一也。盖「好遁」者,君子之吉;而「包承」者,小人之吉也。君子之否,所以求亨;小人之否,则无自而亨矣。故子曰:「君子好遁,小人否也。」大壮

九三「小人用壮,君子罔也」之义同。说者或以为「臧否」之「否」,或以为「可否」之「否」,于义亦通。但以由「遁」而「否」,当是本义。易之取义,不一而足。若「遁」者,非独见其不为情好之所牵,亦不恶而严之意也。五之「嘉遁」,亦犹是尔。

九五:嘉遁,贞吉。象曰:「嘉遁,贞吉」,以正志也。

九五,「乾」也。以阳居刚,而在上卦之中,应乎六二之「巽」,故曰「嘉遁」。「嘉」,配偶也。九五、六二,「乾」「巽」相应,故有「嘉偶」之象。夫情好之私,或非其正,舍之而去,犹若易然。至于伉俪之情,室家之义,幡然而改,亦已难矣,故曰「贞吉」。以此为贞,斯为吉也。何者?九五、六二,上乾下巽,有相应之形,而无相与之意也。或曰:「遁」之九五,非君位欤?曰:何为其然也?九五非君,则六二无应,不得为用事之臣矣。爻以象变,辞以爻变,岂特一端而尽之乎?故曰:「嘉遁贞吉,以正志也。」夫君子与小人,如冰炭之不侔,薰莸之不并,所以耽于情好,牵于系应,而陷溺其良心者,贪权嗜利而不能自脱故也。孟子有言:「卿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宫室之美为之;卿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妻妾之奉为之;卿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。」此之谓失其本心。然则五之「嘉遁」,君子所以正其志而已矣。彼虽欲固吾志之留,吾乃欲正吾志之遁,是以执用黄牛而莫之胜也。或曰:何谓君子与小人为好,又与之为配乎?曰:假如邪佞小人得君而用事,外之诸臣与之姻娅,则是「好」也。职相监临,位相统摄,彼有宠于中而善载于外,则是「嘉」也。能舍而遁,不亦君子之吉乎?孔子在卫,弥子之娄与子路之妻兄弟也。弥子谓子路曰:「孔子主我,卫卿可得也。」子路以告,孔子曰:「有命。」孟子为卿于齐,出吊于滕,王使盖大夫王𬴐为辅行。王𬴐朝暮见,反齐、滕之路,未尝与之言行事也。唐李鄘节度淮南,与监军吐突承璀相敬惮,由是厚善。承璀有宠于宪宗,荐之,召相鄘,鄘不喜,由承璀进,引疾固辞而罢。「好遁」、「嘉遁」,其斯人之谓欤?

上九:肥遁,无不利。象曰:「肥遁,无不利」,无所疑也。

上九,「乾」也。以阳居柔,下无所应,上无所与,而在一卦之外,故曰「遁」。「肥遁」,非君子之欲也。君臣猜间而道不得行;小人得志而祸将及身,故退藏以避之,可谓君子忧患之时矣。忧患之至,虽饱食而弗肥;及其无忧,虽箪瓢而匪瘠。九三之「系遁」,九四之「好遁」,九五之「嘉遁」,皆未离乎忧患之域,虽欲肥,不可得也。惟上九一爻,超然于尘垢之外,无足以累其心而疑其志者,谓之「肥遁」,不亦宜乎?故曰:「无不利。」子曰:「肥遁无不利,无所疑也。」扬子云曰:「山雌之肥。」其意得乎?释「肥遁」之义,得矣。

序卦曰:遁者,退也。物不可以终遁,故受之以大壮。大壮成卦,遁之反也。自遁之壮,乾反居下,艮变为震也。乾反居下,则内健而外顺矣;艮变为震,则小往而大来矣。四阳得位而居内,二阴失势而居外,既大且壮,是以谓之「大壮」也。或曰:阴阳消长,必极其所至而后反。二阴之月,反为四阳,天道之行,未尝有是,而圣人象之,何哉?曰:然。消息盈虚者,天之行也;拨乱反正者,圣人之功也。如使存亡治乱,必极其所至而后反,则何尊乎圣人?何贵乎君子?何尚乎六经哉?是以乾至上九而受之以用九,坤至上六而受之以用六。穷则变,变则通,易之所为作也。故曰:「亢龙有悔,兴时偕极。乾元用九,乃见天则。」此圣人之志也。自遁而壮,亦犹是乎?

大壮,利贞。彖曰:大壮,大者壮也。刚以动,故壮。「大壮利贞」,大者正也。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。

下乾上震,成卦曰「大壮者,初为乾,二亦为乾,三为兑,四为震。乾,健也;震,动也。阳为大,阴为小;阳为壮,阴为羸。乾震皆阳也,斯谓之大壮矣乎?曰:物之大小,生于相形,势之强弱本于相轻。若乾与震相遇,则无余象,而谓之大壮,是乾为大而震为小矣,乾为壮而震为羸矣。为其有兑象焉,为震兑者一,为乾者二,为偶者二,为奇者四,是以谓之大壮也。故曰大壮,大者壮也,刚以动,故壮也。大壮利贞」,何谓也?曰:贞者,正也。凡易言「贞」与「征」为相反之辞。征犹往也,贞犹正也,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。当大壮之时,四阳在内,二阴在外,此强而彼弱矣。惟君子能守其正而不迫于小人,则小人亦安其分而不谋于君子,如是足矣。苟恃其强而不思正固之道,则自壮而未可知也。故曰「大壮则止,遁则退也」。夫刚以动而系之止,为其卒乎艮故也。君子当遁之时,二阴在内,则可退而不可进;及壮之时,二阴在外,则可止不可征。夫圣人非不欲天下皆君子也,以为阴阳消长如昼夜寒暑然,穷则变矣。故三阳为泰,而戒以「无往不复」;四阳为壮,而戒以「利贞征凶」;五阳为夬,而戒以「莫夜有戎」者,畏其穷也。子曰:「大壮,利贞。」大者,正也,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。君子以正守其大,则其壮莫弊,其动也,孰能御之?于斯之时,福善祸淫之戒可得而窥,好生恶杀之意可得而察,裒多益寡、扶弱抑强之理可得而验,故曰:「复,其见天地之心乎?」「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。」老子曰:「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」夫所为食者,为饱也,饱而生疾者有之,以惩疾而废饱者,老氏之论也,然亦可以为戒矣。

象曰:雷在天上,「大壮」,君子以非礼弗履。雷者,「震」也。天者,「乾」也。雷行天下,则物被其灾;雷在天上,震惊而已。是故君子以礼自防,不伤于物,所以全其壮也。恃其壮而妄行,其为遁也犹反掌耳。子路问强,子曰:「南方之强与?北方之强与?宽柔以教,不报无道,南方之强也。」君子居之,非礼弗履,斯为大壮矣。杂卦曰:「大壮则止。」

大壮为卦,以四阳二阴而成。其在六爻,以各止其所为义。阳止而不迫于阴,阴止而不抗于阳,如大壮之时,则可矣。夫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子也,无君子莫治小人;不可一日无小人也,无小人莫养君子。然君子常寡,而小人常众。故阳数常奇,而阴数常偶也。圣人之心,岂惟不欲小人之胜君子,亦不欲君子之胜小人。何者?天道好还,未有穷而不变者也。当「大壮」之时,虽四阳而二阴,然以其数考之,多寡适足以相当。多寡足以相当,是君子之徒半于天下也。君子之徒半于天下,是天下皆君子也。如是而止焉,君子、小人相与以治,不亦可乎?是以「大壮」诸爻,以阴居刚,以阳居柔者,皆不争而相与者也。以阴居柔,以阳居刚者,皆不相与而至于争者也。止则为吉,争则为凶。「大壮」之君子,岂不念哉?

初九:壮于趾,征凶,有孚。象曰:「壮于趾」,其孚穷也。

初九,「乾」也。以阳居刚,而在下卦之下,上无其应,而承于九二。二亦「乾」也,「乾」为健,故曰「壮于趾」。「壮于趾」者,其进锐也。「大壮」之君子,既得其位矣,然犹有「壮趾」之象,何也?在下而求进者也,故曰:「征凶,有孚。」初既无应于上,所以征者,其将迫九四而夺之权乎?凶之道也。然居最下之地而敢于「孚」,上人其必有所「孚」矣。初九以阳居刚,其所与者,必以阴居柔者也。在卦六爻,以阴居柔,上六而已。上六,小人之势穷者也。天下之祸常生于小人之穷,而君子之嗜进者,常出力而为之助,是以深惩而痛艾之也。诗曰:「大风有隧,贪人败类。」其是之谓乎?故曰:「壮于趾,其孚穷也。」繋辞曰:「上古穴居而野处,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,上栋下宇,以备风雨,盖取诸大壮。」何也?君子之所以为壮者,壮于宫室,壮于藩篱,壮于舆輹,屹然有不可动之势,则风雨鸟鼠不能入其舍,艰难险阻不能改其度,斯为壮矣。苟壮于趾,欲进而不休,岂不易穷哉?由是观圣人一字之义,其训周矣。

九二:贞吉。象曰:「九二贞吉」,以中也。

九二,「乾」也,以阳居柔而在下卦之中,应乎六五之「巽」,故曰「贞吉」。「贞」者,正也。「乾」「巽」之相遇,刚柔之相与,斯为正矣。九二止其健而不争,六五丧其羊而无悔,二者相济,不失乎中行,此所以为「吉」也。故曰:「九二贞吉,以中也。」

九三:小人用壮,君子用罔,贞厉。羝羊触藩,羸其角。象曰:「小人用壮」,君子罔也。

九三上体为「兑」,下体为「乾」,以阳居刚而在下卦之上,应乎上六之「艮」,故曰:「小人用壮,君子用罔。」「罔」,不用也。乾为君子,「兑」为小人,以「兑」则应乎「艮」,故有用壮之象;以「乾」则无应,故有不用之象。夫壮也者,君子之所以自防也。从而用之,以与物角,则丧其所以为壮者矣。然以九居三,非常能不用者也,故曰「贞厉」。羝羊触藩,羸其角。「兑」为羊。羊之为畜,其生易藩。羝则「不」字之羊也。以「兑」应「艮」,宜有相与之情,而九三、上六,阴阳偏胜,无孳乳之道,是以谓之「羝羊」也。按汉书:「匈奴使苏武牧羝,羝乳乃得归。」注曰:「羝,牡也。牡羊不能乳也。」「乳犹有配合之道,非绝其类者也。」羝是「不」字之羊,是以九三、上六皆称「羝」也。羊狠而好斗,群居则喜触。羝羊无牝牡之道,饱食无为,所以用其壮者,惟触而已。九三之羝将触,上六阂于九四而难进,故有触藩羸角之象。「大壮」之君子,苟以九三为「贞」,斯有羸角之祸矣,此其所以为「厉」也。故子曰:「小人用壮,君子罔也。」

九四:贞吉,悔亡。藩决不羸,壮于大舆之輹。象曰:「藩决不羸」,尚往也。九四上体为「震」,下体为「乾」,以阳居柔,而在上卦之下,下无其应,而承于六五之「巽」,故曰:「贞吉悔亡。」四之「贞吉」,与二均耳。所以有「悔」者,不中故也。「乾」「巽」遇也,「震」「巽」配也。乾震合体以承乎「巽」。彖之所谓「刚以动故壮」是也。六五之于九四,受而不逆,故曰:「藩决不羸」。阳以四为藩,阴以五为藩。九三之来,其藩设矣。九四之来,其藩既决,则四之角不羸。故曰:「壮于大舆之輹。」輹,舆下横木也。「坤」为大舆,「震」之一画在「坤」之下,故有「舆輹」之象。輹壮则舆壮矣,舆壮则可以行矣。所以然者,九四不用其壮,故能使六五自决其藩,所谓不争而善胜者也。无触藩之羸,而有舆輹之壮焉,往而不利?故子曰:「藩决不羸,尚往也。」自四而往,其为「夬」乎?「夬」虽五阳,而一阴在上,穷则反矣。是以君子安于壮而危于「夬」也。或曰:三以体兑为羊,故有羸角之象。四,乾震也,而系之不羸,何哉?曰:此相因而成文也。三以用壮,故取羊以为之象。自四以往,虽无兑象,然皆以阴阳相触,言「大壮」之义。六五者,「兑」之反也,故为「丧羊」。三之所敌者四,是以皆称羊也。牝马龙战,亦犹是矣。

六五,丧羊于易,无悔。象曰:「丧羊于易」,位不当也。

上六,羝羊触藩,不能退,不能遂,无攸利,艰则吉。象曰:「不能退,不能遂」,不详也;「艰则吉」,咎不长也。

六五,巽也,以阴居刚而在上卦之中;

上六,艮也,以阴居柔而在上卦之上。应乎九三而止,斯为吉矣。故子曰:「不能退,不能遂,不详也;艰则吉,咎不长也。」此与临之「六三,咎不长也」之义同。九三之君子既用罔矣,而又曰贞厉;上六之小人既触藩矣,而又曰「艰则吉」,此则圣人深探物情,知艮、兑二少不能持久,故防其渐而开其自新也。使九三壮而知「厉」,上六困而知「艰」,则大壮之势,夫孰能御之哉!「详」字依郑、王本作「详」。周易经传集解卷十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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