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诚斋易传卷六
宋杨万里撰䷒兑下坤上
「临」。元亨利贞,至于八月有凶。
「临」之「元亨利贞」,非「乾」之四德也,亨贞而已,故彖曰「大亨以正」。至于八月,非必至遁而后为八月也。阳进上穷,阴生下反,反而再进,然后为「遁」,则犹隔之以泰,大壮、夬乾、姤也。阳未消而曰「消不久」,何也?盖消不在遁而在「临」,「临」之消不在初九而在九二。自坤之初六为「复」之初九,与坤之六爻而七,故曰「七日」。日,阳也,七与初皆阳也。曰「来复」者,圣人喜一阳之来归也。自「坤」之六二为「临」之九二,与坤之六爻而八,故曰「八月」。「月」,阴也,八与二皆阴也。曰「有凶」者,圣人戒四阴之犹盛也。九二以二阳之进逢四阴之阻,不曰「凶」乎?六三一阴已在前矣,迫切近矣,不曰「消不久」乎?二君子方来而四小人未去,君子可不戒乎?若俟至于遁而有凶,则「自郢及我九百里,焉能害我?」舜以一临四,周公以一临三,孔子以一临一,故舜之流放,周公之东征,视孔子两观之役为难。自一卦言,则二阳对四阴,为君子寡而小人众;自六爻言,则六三一爻为小人。
彖曰:「临」,刚浸而长,说而顺,刚中而应。大亨以正,天之道也。至于八月有凶,消不久也。
浸而长,说而顺,君子之亨也。刚中而应,君子之正也。刚以骤而长,长必易消;刚以狠而进,进之不顺;刚以过而忤,忤必不应。浸而长,则莫之忌;说而进,则莫之拒;中而和,则莫之违。能此三者,则大亨矣。然必正而后可。是三者有一不正,浸则奸,说则谄,和则流。盖「正」者,天之道也。「浸」,谓二阳未大盛;「刚中」,谓九二。「应」,谓六五。
象曰:泽上有地,「临」。君子以教思无穷,容保民无疆。泽上有地,以地临水,以上临下之象也。泽之润万物,有与而无竭,君子以之教人而不倦;地之容万物,有受而不隔,君子以之保民而无外。
初九:咸临,贞吉。象曰:「咸临贞吉」,志行正也。
君子之学,岂不欲有「临」哉?臣之临事、临民,君之临天下,均「临」也。初九当阳长之初,处位下之极,而其名实气志已足以感动六四近君之臣,此必有不介而合、不沽而售者,初九宜起而从之,不可失也。方且守贞固以为吉者,盖士之从人,患不在审而在于果。近臣贤且正乎?四皓从子房;近臣不贤且不正乎?两生拒叔孙。不然,有从无审,如固从宪,融从冀,邕从卓,刘柳从叔文,吉乎?故曰:「志行正也。」非不欲行志也,恶不正也。咸,感也。
九二:咸临,吉,无不利。象曰:「咸临,吉,无不利」,未顺命也。初九居下而不轻从近臣,宜也。九二当刚长之运,感六五之君,得大臣之位,「吉」矣,「无不利」矣,何嫌何疑而未顺君命乎?盖君之于臣,非致敬尽礼,道合志同,则不足与有为也。可以顺命,则赴之如决流,如转规;未可以顺命,则守之如介石,如移山。故武丁一君,甘盘、传说异去就;武王一圣,太公、伯夷异显晦;伊尹、孔明一身,于成汤、先主异后前。九二之于六五,何必汲汲于合哉?且六五中顺之君,虚心以俟九二而不能必其从,而况强愎之君乎?二阳方长,千载一时也,而初九守贞固,九二未顺命,则众阴可得而忌之乎?忌且不得而忌,而况得而害之乎?六三:甘临,无攸利。既忧之,无咎。象曰:「甘临」,位不当也;「既忧之」,咎不长也。
刚长之世,将泰之世也。故初九升闻之君子,九二得位之君子,六四好贤之近臣,六五任贤之大君,上六厚德乐善之长者。小人在位者,六三而已。以阴柔之资,据二阳之上,自知其位之不当,自疑夫二阳之见逼,然孤而无与,亦何能为哉?挟兑说之极,行甘谄之言,容而已。然君子可不忧乎?彼虽甘谄而不获利也,吾亦忧之而后咎不长也。不然,子西昵白胜,死于白胜;五王轻三思,死于三思,甘可信乎?故曰:「言甘诱我也,防诱者昌。」
六四:至临,无咎。象曰:「至临无咎」,位当也。
刚多善,亦不必偏善;柔多不善,亦不必偏不善。士君子何必资禀之同哉?六四之「至临」,以己之至柔,临初九之至刚,而能以柔应刚,相与应感,而惟恐初九之不我从,此其所以柔而无咎,宜圣人赞以位之当,而非窃位蔽贤者与!师德荐仁杰,萧嵩荐韩休,庶乎「临」之六四矣。师德容仁杰者也,嵩非容休者也,师德贤而嵩难。
六五:知临,大君之宜,吉。象曰:「大君之宜」,行中之谓也。六五以柔中之君,临九二刚中之臣,未尝自任其聪明睿知也,是宜为君者也,而曰「知临」,何也?惟不自任其知而兼众智,是以大其智,故曰「知临」,又曰「大君」。二帝三王之圣,一也。舜曰大舜,禹曰大禹,好问拜昌言而已。
上六:敦临,吉,无咎。象曰:「敦临」之吉,志在内也。
君子有志不得行,无位也。盖有有位而不能行其志者矣,窃位之徒是也。然则勿病无位,病无志。有志矣,有位可行也,无位亦可行也,临之上六是也。上六无位,而能以厚德乐善之志,从二阳之君子,吉孰大焉?又何咎矣?故祁奚之免叔向,在于请老之后,非有位也。吕强之庇党人,乃无宠任之柄,非有力也。君子病无志耳。嗟乎!临之世,二阳方长,而六五之君主之,六四之近臣应之,上六无位之贤者亦厚之。君子之逢斯世,何其幸哉!下卦为内,志在内,从二阳也。上六何以从二阳?曰:阴从阳,上反下。敦,厚也。䷓坤下巽上
观,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。
上示下瞻之谓观。下之观上,其犹观祭乎?观祭者,不于其荐,于其盥,当盥酌必躬之初,不以万物易一诚。及荐献多品之后,乃以一诚托万物。以诚托物,诚始衰矣。上之化下,为盥而不为荐,则孚诚有诸中,而颙肃应于下矣。
彖曰:大观在上,顺而巽,中正以观天下。
「观,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」,下观而化也。观天之神道,而四时不忒。圣人以神道设教,而天下服矣。
教莫大于观感,而政令为下,故曰「大观」。孰能大观?九五是也。何大乎九五?以中正也。九五之圣人,以阳刚之资,体中正之德,形于上,观于下,而天下之不中者中,不正者正矣。孰不内顺而外巽,心服而身化哉?何其神也?观天之神道而法之耳。天之神道安在哉?中正而已。四时不忒,是天之中正也。运四时而无形者莫如风,此天之神也,谓「巽」也。感天下而无形者,莫如诚,此圣人之神也,谓九五之中实也。惟天下之至诚,为能立天下之中正;惟天下之中正,为能化天下之不中不正。故既曰「中正以观天下」,又曰「有孚颙若」。孚,诚也。中庸曰:「至诚如神。」故曰:「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。」
象曰:风行地上,观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。
风行地上而无不周,故万物曰「见」;天王省天下而无不至,故天下曰「见」。圣人随其地,观其俗,因其情,设其教,此省方之本意也。虞、周时巡是也。穆王之游,始皇之巡,武、宣之行,幸本意乎?
初六:童观,小人无咎,君子吝。象曰:「初六童观」,小人道也。九五大观在上,而初六远之,兹谓「童观」。「童观」者,蒙而无见也。蒙而无见,在凡民为可恕,故「无咎」;在君子为可责,故「吝」。𬴐兜之荐共工,四岳之荐鲧,一也,而人不吝𬴐兜;越人之弯弓,兄之弯弓,一也,而人不怨越人。所谓「小人无咎,君子吝」也。非无咎也,不足咎也。
六二:𬮭观,利女贞。象曰:「𬮭观,女贞」,亦可丑也。
「蒙」而无见曰「童」,有见而小曰「𬮭」。有见固愈于无见也。有见而小,其愈于无见几何?六二之与九五正应也,非如初六之远于五也。然六二以阴暗之资,亦安能观九五之大观哉?不过小有所见而已。故御事以东征为艰,子路以正名为迂。斯见也,在女则贞,在士则丑。
六三:观我生,进退。象曰:「观我生进退」,未失道也。
必进忘其身,必退忘其君,皆失其道也。欲进退不失其道,其惟观我生乎!「生」,出也,才德自我出者也。我之才德可以进而不进,是使赤子不得乳其母也;未可以进而进,是未能操刀而制锦也。六三以柔居刚,其位非正,必进不可也;以顺应上,其势有牵,必退不可也。量己而为进退,庶乎「未失道」也。「未失」者,非深许之辞也,此亦学者事也。若夫圣人仕止久速,惟其可而已,何必量已哉!六三、九五皆曰「观我生」,辞同而德异。六三察己以从人,九五察人以修己。
六四:观国之光,利用宾于王。象曰:「观国之光」,尚宾也。九五有刚明之德而四近之,故愿仕而「观其光」。六四俟明德之君而后进,故其君尊尚之而宾其人。下不轻一身,则上不轻一士矣。箕子近天子之光,观国也;王访于箕子,尚宾也。
九五:观我生,君子无咎。象曰:「观我生」,观民也。
民之善恶生于君,君之善恶形于民。九五欲观己之所生,观于民之君子、小人而已。天下皆君子耶,我庶乎无咎矣;天下有一小人耶,其咎将谁归?故观尧、舜者以比屋,观文、武者以群黎。上九:观其生,君子无咎。象曰:「观其生」,志未平也。
君子身有用舍,志无用舍。上九以刚阳之德而居一卦之极,当无位之地而负达尊之望,故其志未尝一日不反观其德之出于己者。吾之德其皆君子耶,乃无过咎,何也?吾之身不为天下之所用,而吾之德为天下之所仰,岂以身之约而志之安乎?故曰「志未平也」。子思之在鲁,子方之在魏,裴晋公之在绿野,其身弥退,其忧弥重。故君子无位而有忧,小人有位而无忧。䷔震下离上「噬嗑」,亨,利用狱。
食有梗,治亦有梗。梗食者啮,梗治者,决。不啮则味不合,不决则治不通。「嗑」,合也。「亨」,通也。曰「利用狱」,狱,刑人之事也,何利乎用狱也?狱废则梗存矣。
彖曰:颐中有物,曰「噬嗑」。噬嗑而亨。刚柔分,动而明,雷电合而章。柔得中而上行,虽不当位,「利用狱」也。卦形「颐」之象九四,「颐中有物」之象。三刚三柔,分而不杂,明而辩也。震动离明,雷震电耀,明而威也。六五以柔居五,虽不当位,然利在用狱,不过刚也。然则治狱者,明以察情,非矜其明;威以惩恶,非尚其威,一听于六五仁厚中和之君而已。此先王治狱之本意。
象曰:雷电,「噬嗑」。先王以明罚𠡠法。
威取诸雷,明取诸电,然曷尝黩刑哉?以此明罚敕法而已。罚者,刑之薄;法者,刑之先。先,故知而不敢犯;薄,故怀而不忍犯。「金作赎刑」,明罚也。象以典刑𠡠法也。
初九:屦校灭趾,无咎。象曰:「屦校灭趾」,不行也。
屦校不惩,必至荷校而械其首;灭趾不诫,必至灭耳而献其馘。初九之小人能惩于薄刑,止其恶而不行,则不贻上九恶积罪大之凶祸矣。故庶顽以挞而格,王骀以兀而贤,朝为小人,暮为君子,岂特「无咎」而已!
六二:噬肤灭鼻,无咎。象曰:「噬肤灭鼻」,乘刚也。
自二至五皆曰「噬」,何也?三臣分去恶之任,一君当去恶之主也。然六二之去恶,则为差易。何易乎六二也?及初九之浅也。初与四为应,四于卦为「校」,二能绝其应而不通,则四自孤而无与矣。故吴濞非楚则反不决,燕旦非上官则谋不发。「肤」者,患之浅;「鼻」者,气之通。岂惟六二以中之德而去恶哉?亦居臣之位,乘初九之上也。故曰「乘刚」。德与位偕,又何咎矣!六二、六三、六五有众齿上下噬啮之象。
六三:噬腊肉,遇毒,小吝,无咎。象曰:「遇毒」,位不当也。六三之去恶,视六二则难矣。何难乎六三也?九四为一卦之梗,若腊之坚而难噬也,噬之则遇毒而伤齿矣,而况齿之弱者乎?六三以柔弱之才居刚决之位,此弱于齿而噬夫坚者也,能不遇毒乎?故曰:「位不当也。」然则欲去恶者,可使才不称位乎?百揆非舜,则去四凶以安民,祗以危民;司寇非仲尼,则诛正卯以治鲁,祗以乱鲁。然「小吝」而「无咎」者,能度其才而噬其小者,庶乎吝而不至于咎矣。九四:噬乾胏,得金矢,利艰贞,吉。象曰:「利艰贞吉」,未光也。九四,一卦之梗也。「乾胏」,有骨之肉,一味之梗也。九四自为梗,而曰「噬乾胏」,噬之者谁也?以九四噬九四也。曷为以九四噬九四也?以九四刚直之大臣,噬九四强梗之大臣也。居大臣之位而近君者,岂一人而已哉?舜与共、𬴐杂处尧朝,周公与管、蔡并居周位,去共、𬴐、管、蔡之强梗也。故得金矢以钻乾胏,则骨去而肉可噬;得刚直以去强梗,则恶去而治可通。金言刚,矢言直,刚恶者为乾胏,刚善者为金矢。然犹曰「利艰贞吉」,盖去恶实难,非正固则必败于怯,漏于疏。训色变,怯也;蕃宣章,疏也。然有强梗者,天下之不幸;去强梗者,圣人之不得已,故曰未光。
六五:噬乾肉,得黄金,贞厉,无咎。象曰:「贞厉无咎」,得当也。屯之九五,阳刚之君,而大正则凶;「噬嗑」之六五,阴柔之君,而噬强梗则无咎。何也?彼无助,此有助也。曷为有助也?「噬嗑」之强梗有三,而六五以离明之君,体中正之德,又得三二刚正之助,则去恶何难焉?而况初九强梗之浅,上九强梗之衰,又皆无位而无势,其近君而逼者,九四一臣而已,而九四同位之刚直者,自足以噬之。至于六三,亦协力以噬之。若夫初九之强梗,则六二已折其萌而噬其浅矣,则六五之君何为哉?惟一上九恶积罪大之小人,无位已衰者尔。主之以六五中正之君,辅之以九四同位刚直之臣,加之以六二、六三恊力决啮之助,则上九之乾肉何难于噬哉?故曰「得当」,言胜其任也。霍禹之兵权已解,李辅国之过恶已极,故宣帝、代宗除之不难也。然犹曰贞固危厉,谨之至也。去强梗,除元恶,岂可忽哉?「黄」言中,「金」言刚。
上九:何校灭耳,凶。象曰:「何校灭耳」,聪不明也。
初九「灭趾」,故恶不行。上九「灭耳」,以聪不明。使耳而聪,聪而明,则闻过而改久矣,何至于恶积罪大而受大戮之凶乎?商鞅不听赵良之言,萧至忠不受宋璟之谏,故及。䷕离下艮上
「贲」:亨,小利有攸往。彖曰:「贲,亨」。柔来而文刚,故「亨」。分刚上而文柔,故「小利有攸往」。天文也。文明以止,人文也。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,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。
上卦本坤,而上六之柔来文九二之刚,文虽柔而质刚,又中正,故「亨」。下卦本乾,而九二之刚上文上六之柔,文虽刚而质柔,又非中正,故「小利有攸往」。乾下于坤而中爻升于坤之上,故为天文,以乾坤之变言也;离明炎上而艮止之,则火之气焰郁积光华而成文,故为人文,以离艮之体言也。天文之著者,三辰五行之象,观之可以察四时之变;人文之著者,三纲五常之典,观之可以成天下之化。大抵质者,物之辩,文者物之杂。周官画绘之事杂五色,曰「玄与黄相次」,又曰「青与赤谓之文」。「贲」,天玄地黄,火赤山青。
象曰:山下有火,「贲」。君子以明庶政,无敢折狱。「山下有火,贲」,解已见上。「贲」,文明之卦,而大象言明不及远,言政不及狱。明用于政则文不蔽,明不及狱则明不矜。「明庶政」,「离」也;「无敢折狱」,「艮」也。
初九:贲其趾,舍车而徒。象曰:「舍车而徒」,义弗乘也。君子则文之所在也,达则振斯文以饰天下,穷则卷斯文以饰一身。初九以刚正之资,秉文明之德,而在下无位,斯文其废乎?亦还以饰天下者,饰一身而已,斯文未废也。「贲其趾」,饰其身之所行也。何以饰其所行?惟义所在而已。义在仕,舍徒而车;义在止,舍车而徒。仕患无其时,今居贲饰文明之时;时患无所主,今近六二文明之佐,然初九舍乘车而从徒行者,何也?二,吾近而非吾应也,四吾应而吾远也。远者不得从,近者不强从,何也?义也。夫以初九之贤也,六二又贤也,然初九犹不强从于六二,非其与也。贤而非其与且不从,而况非其贤者乎?故太公非不贤,而伯夷不从之以谅武王;侯霸非顺指,而严光不从之以事光武。初九,「贲」世之放民也,亦「贲」世之荣光也。斯世而有斯人,非荣乎?
六二:贲其须。象曰:「贲其须」,与上兴也。
士有待而后发,未有不待而发;士有求而不应,未有不求而应。非珍身也,珍道也。珍吾道犹污吾道,而况贬吾道乎?六二,主一代文明之大臣也,远自「坤」之上六,惠然而来,以佐兴文明之治者也。然非六五文明以止之君,有化成天下之文,秉中正柔顺之志,以求六二之饰也,六二肯轻就乎?故曰「贲其须」。「须」,来也,亦待也。意兴于上,吾与于下而已。「与」,许也,故曰「与上兴也」。下有礼乐之文而上未遑,君子惜其不待求而发;上有礼乐之问而下无对,君子耻其求而不能应。虽然,宁取房、杜,母惜贾谊。房、杜不能,必有能者矣。至曰「未遑」,举吾道而委沟矣。惜也!谊知易之「贲」,未知「贲」之须也。
九三:贲如濡如,永贞吉。象曰:「永贞」之「吉」,终莫之陵也。「贲」德盛在九三,其千载一时乎?其当尧之文章、周之礼乐之世乎?盖九三处文明之任,聚刚柔之文。二与四以柔而文三之刚,三以刚而文二、四之柔,制作备矣,文物著矣。譬之于物,光华润泽,其如沃而湿之乎?诗曰:「六辔如濡。」言光润之至也。夫立君臣父子之分,以为礼乐法度之文,鸿荒之世,其理具,其法隐;伏羲之世,其法立,其文粗;尧、舜、成周之世,其法备,其文著。既备矣,既著矣,又何加焉?曰:守之自天高地下之象,至廉远堂高之势,此百圣之功,千载之积,岂一手一足之力哉!文之始难成,而文之成易坏。今贲饰之文如濡之著,夫何为哉?永贞固以守之,则下不陵上,卑不陵尊,而万民定,天下安矣。故周礼存则鲁安,周籍去则周衰。
六四:贲如皤如,白马翰如,匪寇婚媾。象曰:六四当位,疑也。「匪寇婚媾」,终无尤也。
上九以「乾」文「坤」,以刚文柔。六四之柔从上九之刚,可谓有白受采之质矣,然隔于六五而不得亲受饰也。「贲如」、「皤如」,其质可受上九之贲也;「白马翰如」,其志愿从上九之急也。质美而受饰,志急于从饰可也,然隔于六五之君间而忧疑怨尤,则不可也。何也?六五与六四,其德同于柔顺而相亲,非寇雠也。故圣人释其疑,解其尤,而曰:「位虽若隔而可疑,德则相亲而终无尤也。」故许行能使陈相不识陈良,而徐辟能使夷之见孟子。许行,相之寇也;辟非夷之之寇也,婚媾之亲也。
六五:贲于丘园,束帛戋戋。吝,终吉。象曰:六五之「吉」,有喜也。
六五,文明以止之君,兼群臣藻饰之业,成天下文明之化,六五其遂足乎?曰:未也。方且垂云汉昭回之光,下饰丘园高蹈之士,将以币帛厚意之礼招而致之,不使天下有一贤之遗,文治有一毫之缺,此贲之至盛也。然圣人犹曰「吝终吉」者,币有所宜施,亦有所宜吝。吝之于非其人,然后施之惟其人矣。吝故荣,荣故喜,喜故吉。贤者荣之而毕赴,喜孰大焉?百里入而秦喜,乐克用而轲喜,喜孰大焉?然「贲」之时,犹有士之隐于丘园,非六五之耻乎?且隐丘园者孰哉?初九义不乘六二之车,舍之而徒行者是也。六二不能致初九,而六五之君乃能致之。六二异乎子房,而六五之贤于高祖,可以为六二歉而为六五贺矣,六五何耻焉?故曰:「六五,贲之至盛也。」六五坤体,「坤」为吝啬,故曰:「吝终吉。」呜呼!六五之贲丘园,其汤之莘,高宗之岩,文王之渭乎?
上九:白贲,无咎。象曰:「白贲无咎」,上得志也。
易穷则变,文穷则质。上九居贲饰之极,文之穷也。救文之穷,其惟质乎?故曰「白贲」。白者,质素而无色也。上九居贲之世,自下卦之二分而文上六之柔,志在成贲也。不成贲以吝,而成贲以白,然后贲之治成,而贲之敝不作,不敝故「无咎」,无咎故「得志」。布被于穷奢之时者未为矫,而齐诈非其人;瓦器于美新之俗者未为陋,而闰仕非其世。固有似白贲而非者矣。诚斋易传卷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