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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诚斋易传卷十八

宋杨万里撰

系辞下

八卦成列,象在其中矣。因而重之,爻在其中矣。刚柔相推,变在其中矣。系辞焉而命之,动在其中矣。吉凶悔吝,生乎动者也。刚柔者,立本者也。变通者,趣时者也。吉凶者,贞胜者也。天地之道,贞观者也。日月之道,贞明者也。天下之动,贞夫一者也。夫乾,确然示人易矣。夫坤,𬯎然示人简矣。爻也者,效此者也。象也者,像此者也。爻象动乎内,吉凶见乎外,功业见乎变,圣人之情见乎辞。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。何以守位曰仁,何以聚人曰财。理财正辞,禁民为非曰义。

此章言圣人系易之辞,本乎爻象之刚柔,以明天地之道德。又言圣人用易之意,体乎天地之道德,以为圣人之仁义也。八卦未画,万象在天下;八卦既画,万象在易。故曰

「八卦成列,象在其中矣」。卦之未重,象备而爻未备;卦之既重,爻始备矣。故曰:「因而重之,爻在其中矣。」乾者,刚之粹;坤者,柔之粹。刚柔未相推移也,何变之有?及「乾」之初爻一推移焉,则变而为「巽」;「坤」之初爻一推移焉,则变而为「震」。故曰:「刚柔相推,变在其中矣。」乾之初九,未可以动者也,故圣人系之爻辞,则曰:「潜龙勿用」,象辞则曰「阳在下也」,命之以「勿动」也。「乾」之九二,可以动者也,故圣人系之爻辞,则曰「见龙在田」,象辞则曰「德施普也」,命之以动也。故曰:「系辞焉而命之,动在其中矣。」可以动而动焉,吉之所从生也;未可以动而动焉,凶悔吝之所从生也。故曰:「吉凶悔吝,生乎动者也。」然众人所以召吉凶者三,而圣人之所以处吉凶者一。曰本,曰时,曰变,此三者所以召吉凶者也。吉凶何从而来哉?本乎爻之刚柔而已。此之谓吉凶之本。故曰:刚柔者,立本者也。在彼者有可否,在我者有静作,此之谓吉凶之时。时未可见,故初九之刚变通而趣乎潜,不潜则凶;时可以见,故九二之柔,变通而趣乎见,惟见则吉,此之谓吉凶之变。故曰变通者,趣时者也。圣人有一道以处吉凶者,何道也?曰贞而已。贞者何也?一于正而已。惟天下之一正,为能胜天下之万变,非吾求胜于彼也,彼自不能入也。故贵为天子,不能乐尧舜之忧,以正胜吉也;在陈畏匡,不能忧仲尼之乐,以正胜凶也。夫天地之道,唯贞为能观;日月之道,唯贞为能明,而况区区天下之群动乎?故曰:「吉凶者,贞胜者也。天地之道,贞观者也;日月之道,贞明者也;天下之动,贞夫一者也。」盖正者,天地之道也,非圣人之私器也。此所谓言圣人系易之辞,本乎爻象之刚柔,以明天地之道也。然则孰为天地之德乎?一言以蔽之,曰:生而已。「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,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,云行雨施,品物流行。」此乾之所以示人以易者生也,其易确然也。「至哉坤元,万物资生,乃顺承天。」此坤之所以示人以简者生也,其简𬯎然也。确然者,确乎不可拔也;𬯎然者,𬯎乎其至也。三百八十四爻,其一百九十二之阳皆乾爻也,其一百九十二之阴皆坤爻也。阴阳之爻非它,皆效法天地生物之德而已,故曰:「爻也者,效此者也。」至于六十四卦之象非它也,皆形像天地生物之德而已。爻象一动,则其外者见而为吉凶,其变者见而为功业。圣人之情,欲天下之人避凶而趋吉,以各成其功业而已,故系之以辞以命之焉,故曰:「圣人之情见乎辞。」圣人所以爱天下之生,亦如天地爱万物之生也,故又曰:「天地之大德曰生。」此所谓言圣人系易之辞,本乎爻象之刚柔,以明天地之德也。虽然,明天地之道德者在爻象,得天地之道德者不在爻象,而在圣人。得天地之道德者在圣人,施天地之道德者不在圣人,而在至尊之位。有斯道也,有斯德也,而位斯位也,天下之人所以喜之贵之,而目之曰大宝也。然得位之难,又未若守位之难。何以守之?曰仁而已。何以为仁?曰财而已。虽有仁心仁闻,而天下不被其仁恩之泽者,夺民之财为己之财而已。故鹿台聚而商亡,鹿台散而周王。财散则民聚,此仁之实也。然仁不孤立,必有义焉。何谓义?教民理财,义也;谨以出入,亦义也;禁民为非,亦义也。此所谓言圣人用易之意,体乎天地之道德,以为圣人之仁义也。然则易之为道,爻象云乎哉?系辞云乎哉?

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,仰则观象于天,俯则观法于地,观鸟兽之文,与地之宜,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,于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类万物之情。作结绳而为网罟,以佃以渔,盖取诸离。

此一章至「盖取诸夬」,言易之未作,圣人取诸天地人物以作易。易之既作,圣人复取诸易以制器也。昔者易之未作,非无易也,有易而散在天地人物之间也。然则其有也,孰得之?其散也,孰聚之?得之于心而聚之于易者,其惟包羲氏与?是故牺者,易中之高曾也;文者,易中之祖也;孔者,易中之父也。易在天地,其理具,其名隐,至包牺画之而名始立。易在包牺,其名立,其道微,至文王重之,仲尼系焉,而道始章。然则包牺氏之画,孰示之也?天示之也。天以何而示之?在天有象,在地有法,在人有一身之灵,在物有鸟兽之文,有万物之宜。若为雷为风,观象于天而得之也;若为山为泽,观法于地而得之也;若左股右肱,取诸身也;若鹤鸣鸿渐,取诸物也。八卦既画,幽而神明之德,显而万物之情,皆具见于易而不得遁矣。故曰:「易之未作,圣人取诸天地人物以作易。」昔者厥初生民,何以相生相养,以至于千万世而不息不灭也?人非物不生,物非器不获。圣人将欲制器以获物,假某范于何人也,措某器于何施也?取诸易而足矣。自网罟至于书契,皆其大略也。圣人制器,何以取诸易也?仲尼曰:「易有圣人之道四焉,以制器者尚其象是也。」是故网罟之象生于离,䷝六爻纵横错综,而网罟之象备矣。故曰:「易之既作,圣人复取易以制器。」

包牺氏没,神农氏作,斲木为耜,揉木为耒,耒耨之利,以教天下,盖取诸益。

教民肉食,自包牺始,教民粒食,自神农始。耒耜取诸益者,䷩震下巽上。郭子仪曰:震、巽二木之象,而其彖曰:木道乃行,

日中为市,致天下之民,聚天下之货,交易而退,各得其所,盖取诸噬嗑。韩氏曰:嗑,合也,设法以合物也。

神农氏没,黄帝、尧、舜氏作,通其变,使民不倦,神而化之,使民宜之。易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。是以「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」。黄帝、尧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,盖取诸乾坤。所谓衣裳,即所谓古人之象,五色作服者是也。盖始于黄帝,备于尧、舜。韩氏曰:衣裳以辨贵贱,乾尊坤卑。

刳木为舟,剡木为楫,舟楫之利,以济不通,致远以利天下,盖取诸涣。郭氏曰:涣,木上而水下,故其彖曰:利涉大川,乘木有功也。

服牛乘马,引重致远,以利天下,盖取诸随。䷐

震下兑上随之上卦,牛二角之象。下卦反观之,马四足之象。又上六云:拘系之,乃从维之,络首穿鼻之象。

重门击柝,以待暴客,盖取诸豫。韩氏曰:取其备豫。

断木为杵,掘地为臼,臼杵之利,万民以济,盖取诸小过。小过艮下震上上动而下止,此杵动而臼止之象也。耒耜,耕稼之始。杵臼,脱粟之始。

弦木为弧,剡木为矢,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,盖取诸睽。䷥兑下离上睽之上九曰「先张之弧」,谓下卦初为弧、二为弦而相附也。又曰「后说之弧」,谓上卦之弦不附于四之弧也。三与五皆二矢象也。

上古穴居而野处,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,上栋下宇,以待风雨,盖取诸大壮。䷡

乾下震上大壮上二阴,其上六,覆者之象也;其六五,椽桷之象也;其下四阳,柱之象也。

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葬之中野,不封不树,丧期无数,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,盖取诸大过。䷛巽下兑上大过中四爻实而长者,棺上下左右价也;其两爻缺而短者,棺之前后价也。「巽」,入也;兑,说也。夫见狐狸食之以为戚,则见棺椁入藏以为说矣,非生者说其死者也,以死者入藏为慰也。上古结绳而治,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,百官以治,万民以察,盖取诸

夬。

夬乾下而兑上,乾为天、为首,兑为口舌。昔吴人问蜀使曰:「天有口乎?」曰:有。帝谓文王是也。此虽一时应敌之言,未可为无理也。书契者,其代天之口舌乎?故曰:「取诸夬。」扬雄曰:「天常为帝王之笔舌。」史曰:「斗为天之喉舌。」吾亦曰:「书契为天之口舌。」呜乎!鸿荒之世,民之初生,非若今日之备器用、便起居、具服食也。自斯人之饥而未知佃渔也,圣人于是乎作网罟。自斯人之肉食而未知粒食也,圣人于是乎作耒耜。自斯人之食货或有余或不足之偏匮也,圣人于是乎作市易。自斯人之寒而衣皮未知织纴之制也,圣人于是乎作衣裳。自斯人之出入厄于川隔而道断也,圣人于是乎作舟楫。自斯人之疲于负担而惮于远涂也,圣人于是乎作轮辔。自斯人之虞于寇攘而懈于守御也,圣人于是乎作门柝。自斯人之知有耕耨而未知舂揄也,圣人于是乎作杵臼。自斯人之无瓜牙以自卫,而忧于搏噬也,圣人于是乎作弧矢。自斯人之穴处而病于混蛰也,圣人于是乎作宫室。自斯人之死而戚于蔂梩之掩也,圣人于是乎作棺椁。自斯人之穷于结绳而相欺无籍也,圣人于是乎作书契。然非圣人之私智也,取诸十二卦之象而后成;亦非一圣人之能为也,历乎五圣人而后备。盖斯人生生之道,若此其难,而圣人所以生生斯人者,若此其劳也。故韩愈曰:「如古之无圣人,人之类灭久矣。」又曰:「今吾与汝安居而暇食,优游以生死,与禽兽异者,宁可不知其所自耶?」

是故易者,象也。象也者,像也。彖者,材也。爻也者,效天下之动者也。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。

韩氏曰:「彖言成卦之才德,以统卦义也。」

阳卦多阴,阴卦多阳,其故何也?阳卦奇,阴卦偶。其德行何也?阳一君而二民,君子之道也。阴二君而一民,小人之道也。

阳卦宜其多阳,而反多阴;阴卦宜其多阴,而反多阳。故仲尼自问曰:其故何也?于是自答曰:「阳卦奇,阴卦偶」故也。盖众者以寡者为之君,寡者以众者为之民。一卦二阴而一阳,则二阴相率而君一阳,故阳卦奇,谓二耦,以一奇为君也。一卦二阳而一阴,则二阳相率而君一阴,故「阴卦耦」,谓二奇以一耦为君也。王弼曰:「阴爻虽贱,而为一卦之主者,处至少之地」是也。仲尼又自问曰:「如此则阴阳二卦,其德行何也?」于是又自答曰:「阳一君而二民,君子之道也。阴二君而一民,小人之道也。」盖一者,奇之异名;二者,耦之异名。「阳一君而二民」,谓以奇为君,以耦为民也。如此则阴阳之理顺,而君民之分正,故曰「君子之道」。「阴二君而一民」,谓以耦为君,以奇为民也。如此则阴阳之理悖,而君民之分乱,故曰「小人之道」。

易曰:「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。」子曰:「天下何思何虑?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,天下何思何虑?日往则月来,月往则日来,日月相推而明生焉。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寒暑相推而岁成焉。往者屈也,来者信也,屈信相感而利生焉。尺蠖之屈,以求信也。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。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。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穷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

上系仲尼既举七卦之爻辞,以发明六十四卦之微矣,此复举十卦焉。憧憧往来,此咸九四之爻辞也。咸,感也,感应当以虚受,而九四以阳刚之资,居上下二卦出入往来之会,方憧憧然劳思以应之,不知一思动百思,从不胜其应矣。故仲尼晓之曰:天下何思何虑?惟观其归,执其一以应之尔。吾观其归,彼涂虽殊而不能违;吾执其一,彼虑虽百而不能出。」又申之曰:天下何思何虑,丁宁之也。夫天下之事,往来无穷,然不外乎屈信相感而已。吾观诸日,今夕之往,所以为来朝之来;吾观诸月,今夕之来,所以为来朝之往。盖前之屈,乃后之信也。「吾观诸寒暑,折胶之寒,不生于寒而生于烈日;流金之暑,不生于暑,而生于坚冰。盖今之信,乃昔之屈也。」吾观诸物,尺蠖之屈,以屈为信;龙蛇之蛰,以蛰为存。知屈信之一致,则知往来之一致矣。死生之说,幽明之故,治乱之几,皆若是而已。然则圣人之应感,既曰何思何虑,则何修而臻此与?曰精于义理而已。精于庖者,其刀入神;精于射者,其矢入神。苟入神矣,其致用于庖与射也何有?精于枝者犹若是,而况精于义理而入神者乎?是故以之致用则用必利;以之安身则身必安;以之崇德则德必崇。过此以往,推而上之,皆如破竹,如解冰,圣人亦不自知其然而然也。至于此,则穷极阴阳之神,周知造化之妙,所以为德之至盛者与?而又何思何虑之有?然则思曰睿,非与?曰睿者,潜心而神;憧憧者,劳思而扰。

易曰:「困于石,据于蒺藜,入于其宫,不见其妻,凶。」子曰:「非所困而困焉,名必辱;非所据而据焉,身必危。既辱且危,死期将至,妻其可得见邪?」

此困六三之爻辞也。仲尼释之,以谓困穷者,人之所不能免者也。有君子之困,有小人之困,顾所以致之者何如尔。君子有不幸之困,无以致之,适遭之也,在陈畏匡是已,故名不辱而身不危。小人无幸免之困,为不善以致困也。以其非所据而据,是以非所困而困,为不善而求幸免,是据于蒺藜而求不刺也,其困弥坚,如石之不移矣,尚可得而保其名、保其身,保其家,保其妻子乎?臧纥、阳虎之事是也。

易曰:「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,获之,无不利。」子曰:「隼者,禽也。弓矢者,器也。射之者,人也。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,何不利之有?动而不括,是以出而有获。」语成器而动者也。

此解上六之爻辞也。仲尼释之,以谓君子之于天下,不患无获,患无时;不患无时,患无器;不患无器,患无韫。子曰:小人不耻不仁,不畏不义,不见利不劝,不威不惩。小惩而大诫,此小人之福也。易曰:屦校灭趾,无咎。此之谓也。「善不积,不足以成名;恶不积,不足以灭身。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,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,故恶积而不可掩,罪大而不可解。易曰:何校灭耳,凶。」

此噬嗑初九、上九之爻辞也。仲尼释之,以为惩恶在初,改过在小。

子曰:「危者,安其位者也;亡者,保其存者也。乱者,有其治者也。」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乱,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。易曰:「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。」

此否九五之爻辞也。仲尼释之,谓前三人者以骄败,后三人者以忧昌,能一再忧其亡,则其固如系于桑本矣。桑本,物之至固而不可拔者,况又系之于木本乎?由乎前者,明皇晚年是也。由乎后者,尧、舜之儆戒,三宗之寅畏,宣王之惧是也。

子曰:「德薄而位尊,知小而谋大,力小而任重,鲜不及矣。易曰: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言不胜其任也。」

此鼎九四之爻辞也。德之薄者,尚可积而厚,知之小者,不可强而大,力之少者不可勉而多。圣人亦岂责天下之人,皆德厚而不薄,皆知大而不小,皆力多而不少哉?责其贪位而不量己,过分而不胜任尔。量力而负,其人不跌;量鼎而受,其足不折。今也鼎足之弱,而鼎实之丰,有不折己之足,覆人之𫗧,败己之身者乎?足之折,身之败,自取之也。𫗧之覆,彼何辜焉?此仲尼释之之意也。

子曰:「知几其神乎?君子上交不謟,下交不渎,其知几乎?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。易曰: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。」介如石焉,宁用终日,断可识矣。「君子知微知彰,知柔知刚,万夫之望。」

此豫六二之爻辞也。夫微莫微于天下之几,妙莫妙于天下之神。是故难知者几也,难至者,神也。今仲尼曰:「知几其神乎?」非天下之至圣,其孰能与于此?乃止曰:「君子上交不谄,下交不渎,其知几乎?」一何小也!盖天下有大患,有大欲。富贵,天下之大欲也。动心,天下之大患也。吾心一动,谄渎生焉。谄渎者,其富贵之捷径,而祸败之胚胎也与?李斯之诛,不在于具五刑之日,而萌于谄二世之书。张汤之败,不在于对八使之时,而兆于摩谒者之足。斯之谄,自以为取容之深计;汤之渎,自以为托私之至谋。然取容乃所以不容,自托乃所以自败。然则上交于吾君而不谄,下交于吾与而不渎,谓之小也可乎?谓非知几之神也可乎?故曰:「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」所谓动者何物?而所谓吉者何事也?天下之动莫小于雷风,而欲心一动为至大;天下之吉莫重于不失其身,而崇高富贵为至轻。然其心之动也,其初至微也,能于其至微而察之,求其所谓渎者而绝之,天下之元吉,人莫之见,而吾独先见之矣,不曰至神而何哉?虽然,君子所以能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者,亦必有道矣。易之豫曰「介于石,不俟终日,贞吉」是也。夫石者,至静而无欲,至重而不动者也。今也君子介然如石,天下之可欲者,何物能动之乎?其见几也,宁用终日而后识之乎?推是心以往,举天下之万事,见微则知其彰,见柔则知其刚,此天下所以尊之仰之,为万夫之望也与!

子曰:「颜氏之子,其殆庶几乎?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也。」易曰:「不远复,无祗悔,元吉。」

学有以知为贵,有以行为贵。大学曰:「欲正其心,先诚其意。欲诚其意,先致其知。」此以知为贵也。傅说曰:「非知之艰,行之惟艰。」此以行为贵也。然则知而不行可乎?曰:是离娄而跛也。行而不知可乎?曰:是飞廉而眇也。若颜子可谓兼之矣。「有不善未尝不知」,此大学之致知也。「知之未尝复行」,此傅说之行其所知也。故仲尼称其近于知几,又许之以当复之初爻。殆庶之为言近也。知几则圣,近几则贤。

天地𬘡缊,万物化醇。男女搆精,万物化生。易曰:「三人行,则损一人;一人行,则得其友。」言致一也。

此损六三之爻辞也。天下之事,一则精,二则粗,天地人物皆然,而况于万事乎?故舜曰「惟精惟一」,而仲尼亦曰:「言致一也。」致者,力至之之谓也。羿致力而一于射,故精于射。王良致力而一于御,故精于御。使羿而欲为良,良而欲为羿,则两丧其所能矣。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武、周、孔之治仁义,黄老之治清静,孙吴之治兵,其道不同,其致一则同也。子曰:「君子安其身而后动,易其心而后语,定其交而后求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全也。危以动,则民不与也;惧以语,则民不应也。无交而求,则民不与也。莫之与,则伤之者至矣。」易曰:莫益之,或击之,立心勿恒,凶。

此益上九之爻辞也。安其身而动,则其名正;易其心而语,则其辞真;定其交而求,则其助多:此立心有恒之人也。周公东征,作鸱鸮以悟成王,作大诰以晓庶邦,是也。危以动,则无名;惧以语,则无辞;无交而求,则无助。此立心勿恒之人也。楚公子比乘乱以自立,然去晋而不送,归楚而不逆,卒死于弃疾之手,是也。此仲尼所谓「伤之者至」,而易所谓「或击之」者与?

子曰:「乾坤,其易之门邪?」乾,阳物也;坤,阴物也。阴阳合德,而刚柔有体,以体天地之撰,以通神明之德。其称名也,杂而不越,于稽其类,其衰世之意耶?夫易彰往而察来,而微显阐幽,开而当名辨物,正言断辞,则备矣。其称名也小,其取类也大,其旨远,其辞文,其言曲而中,其事肆而隐。因贰以济民行,以明失得之报。

上系言「乾坤其易之缊」,此章言「乾坤其易之门」,皆所以深赞易之道,其本在乾、坤之二卦,使学易者知其关键之会要也。孔子曰:「谁能出不由户?」然则学易者,何莫由乾坤二卦乎?盖乾、坤者,六十四卦之祖也;六十四卦者,乾、坤之别也。不明乎乾之阳、坤之阴,则无以知阴阳如之何而合德,刚柔如之何而有体,如之何而体天地之撰,如之何而通神明之德?明乎乾之阳,则知举六十四卦之物,本乎阳者皆乾也;明乎坤之阴,则知举六十四卦之物本乎阴者皆坤也。乾坤交错而为六十四卦,然后阴阳之德合,阴阳之德合,然后刚柔之体立。知易之阴阳合德,刚柔有体,则知易之道所以体天地之所为,而与天地为一体,通神明之德,而使神明无遁情矣。然则乾坤二卦,岂非易之缊、易之门乎?然乾之所名,或为龙,或为马,或为金玉,其所称虽杂,而不越乎阳物也。坤之所名,或为牛,或为牝马,或为舆釜,其所称虽杂,而不越乎阴物也。即其名,考其类,岂止于衰世之意而已哉?造化之往者屈也,其屈无迹,唯易能彰之,使无迹者有迹。造化之来者伸也,其伸无形,唯易能察之,使无形者有形。世之所谓百姓日用之显者,唯易能微之使幽,若曰「神德行」,若曰「藏诸用」是也。世之所谓幽明之故,死生之说,鬼神之情状之幽者,唯易能阐之使显,若曰「显道」,若曰「显诸仁」是也。至于开明阴阳刚柔之道,其名当,其物辨,其言正而无偏,其辞断而无疑,其称名虽若甚小,其取类不胜其大。其旨远,使人思而得之也;其辞文,使人玩而得之也。其言曲而中,故不欺;其事肆而隐,故不穷。皆非易之私言也。因斯民之行,有失得之贰者,而告之以天理吉凶之报,所以济斯民人欲之陷溺,而措之安吉之地也,岂止衰世之意而已乎?天地之撰,如三子之撰,撰之言为也。

易之兴也,其于中古乎?作易者,其有忧患乎?曰「中古」,曰「有忧患」,仲尼指文王而言之者与?所以哀文王,所以德文王,所以庆天下后世也。自易之既作,有忧患者,可以处,可以忘;无忧患者,可以备,可以消。学者受文王罔极之恩矣。

是故履,德之基也;谦,德之柄也;复,德之本也;恒,德之固也;损,德之修也;益,德之裕也;困,德之辨也;井,德之地也;巽,德之制也。

此章言圣人取诸易之道,以成乎己之德也。学易而不以易成己,则易自易,我自我也。易何补于我,我何资于易哉?墉无基则圮,故以践履之充实为吾德之基。木无本则槁,故以归复其初性为吾德之本。基既立矣,骄或啮其基,则又圮,不持守以谦可乎?本既植矣,怠或寒其本,则又槁,不固守以恒可乎?德既持矣,亦既固矣,遂足矣乎?曰:未也。吾岂无一不善?惩忿窒欲,又取诸损,所以修吾德也。修者,修而进之也。吾岂尽善?见善则迁,又取诸益,所以裕吾德也。裕者,裕而丰之也。虽然,是皆所以居常也,未临乎变也。居常而修且裕,或一旦临变而失之,可无惧乎?遇困而不失其亨,然后吾之德益辨而明;遇井而不食愈冽,然后吾之德清而不改。圣人之德,至此大成矣。然圣人之心,犹曰未也,卑巽以自制,退然若无能焉,此大禹之不矜,周公之不骄,仲尼之仁圣,岂敢也。始则持之以谦,终则制之以巽。呜呼!圣德其至矣乎!六十四卦备于身矣,九卦其要也。履和而至。谦尊而光。复小而辨于物。恒,杂而不厌。损,先难而后易。益长裕而不设。困,穷而通。井,居其所而迁。巽称而隐。

此章圣人既取诸九卦以成德,复赞九卦之德以示人也。

履以和行。谦以制礼。复以自知。恒以一德。损以远害。益以兴利。困以寡怨。井以辨义。巽以行权。

此章圣人既赞九卦之德以示人,复发九卦之用以示人也。

易之为书也不可远,为道也屡迁。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,上下无常,刚柔相易,不可为典要,唯变所适。其出入以度,外内使知惧。又明于忧患与故,无有师保,如临父母。初率其辞,而揆其方,既有典常,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此章言易道之用存乎变,易道之体存乎常,易道之行存乎人。又曰:道不虚行者,人也。夫易之于人,如水之于鱼也,鱼不可离于水,人不可远于易。君臣父子,无非易也;视听言动,无非易也;治乱安危,无非易也;取舍进退,无非易也。鱼离水则死,人远易则凶。仲尼曰:

「易之为书也,不可远。」此之谓也。非易书之不可远也,易书之道不可远也。易之道安在哉?曰变而已。是故屡迁而不居,周流而无间。乾之初九,忽上而居于坤之上六,于是坤变而为剥;坤之上六,忽下而居于乾之初九,于是乾变而为姤。此易之变,上下无常者也。乾之一阳与坤之一阴相易,而震生焉;坤之一阴与乾之一阳相易,而巽生焉。此易之变,刚柔相易者也。是皆不可拘之以典常,绳之以要约也。惟变之所适,谁得而御之者?故曰:「易道之用存乎变。」然易之道有体有用,其变而无常者,用也;其常而不变者,体也。君子之学易,能通其变而得其常,极其用而执其体,是可谓善学易之书,而深明易之辞,力行易之道者矣。易道之体安在哉?曰敬而已矣。乾曰「夕惕若」,敬也。坤曰「敬以直内」,敬也。易之道千变万化,而归于一敬。大哉敬乎!其入德之捷径,作圣之奇勋与?故曰:「易道之体存乎常。」今也学易而得乎敬之一字,则出入起居,非度不由,外内屋漏,惟惧是知曰度曰慎,罔不夙夜。以此应世,则遇忧患而自明,遇世故而自达;以此谨独,则无师保而自律,远父母而自严。君子何修何饰而臻此哉?其初率循乎易之辞而不敢违,揆度乎道之方而不敢离,玩味于变动不居之中,探索其典常不变之要,在此而不在彼。于是执而有之,躬而行之,故易之道为实用,不为虚言矣。仲尼称之曰:「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」深赞之、深嘉之之辞也。故曰:「易道之行存乎人。」

易之为书也,原始要终,以为质也。六爻相杂,唯其时物也。其初难知,其上易知,本末也。初辞拟之,卒成之终。若夫杂物撰德,辨是与非,则非其中爻不备。噫!亦要存亡吉凶,则居可知矣。知者观其彖辞,则思过半矣。

此章指示学者学易之法有三:一曰初爻,二曰二五,三曰彖辞。初爻者,易书一卦之性质也。至于六爻,或各因其时,或各指其事而已,非若初爻为一卦之要也。原其始,自可以约其终;知其初之难,自可以知其上之易。初者,本也;上者,末也。初辞拟议以定一卦,上爻成其终而已,故首告之以学初爻之法。若夫杂陈一卦之物,论撰一卦之德,如是而为是非,如是而为存亡,如是而为吉凶,如是而为居位之当否,又非止初爻所能尽也,其为中爻二五乎?观二五,则是非备矣,存亡吉凶与居位之当否,可得而知矣,故又告之以学二五之法。至于统论一卦之体,非彖辞何以尽之?如乾之彖曰:「大哉乾元」,坤之彖曰:「至哉坤元」,包两仪于二字之中,括六爻于数语之间,知者观之,乾坤之道尽在是矣。曰「过半」,尽之之谓也,故终告之以学彖辞之法。圣人之教人,盖如此其详也。

二与四同功而异位,其善不同,二多誉,四多惧,近也。柔之为道,不利远者,其要无咎,其用柔中也。三与五同功而异位,三多凶,「五多功」,贵贱之等也。其柔危,其刚胜邪?此章言二四、三五居位远近、贵贱、安危之分也。臣欲柔而中柔,过则谄,为张禹,为胡广。君欲刚而中刚,过则苛,为汉宣,为显宗。九二以刚居柔,此柔中也。六二以柔居柔,此柔过也。曰「二多誉」,亦未必尽多君子也,誉之者多耳。六五以柔居刚,此刚中也。九五以刚居刚,此刚过也。曰「五多功」,亦未必尽成功也,有功者多耳。故二则曰「其用柔中」,许其柔而不过也;五则曰「其刚胜」,许其刚而过也。与其为元成,宁为孝宣;与其为安顺,宁为明帝。至于四逼大君之下,三乘大臣之上,宜其惧而凶也。居此位者谨诸。

易之为书也,广大悉备。有天道焉,有人道焉,有地道焉。兼三才而两之,故六。六者非他也,三才之道也。道有变动,故曰「爻」,爻有等,故曰「物」,物相杂,故曰「文」,文不当,故吉凶生焉。

此章言重卦之旨,及六爻之文,所以极言易书广大之备也。易之未重,三材各处其一,初为地,二为人,三为天。时则大而未广,孤故也。易之既重,三材,皆合而两,初与二为地,三与四为人,五与上为天,于是大且广矣,盛故也。大则有量,广则无际。三才大矣,兼而两之,是一三才为两三才也,不亦广乎?故曰「广大悉备」,信乎其备而罔缺也,三材之道备矣。然分上分中分下,则有三才之别。合为一卦,则阴或居上,安知地之不为天?阳或居下,安知天之不为地?五为君,则天道为人道矣。二为臣,则地道为人道矣。道有变,则为六爻矣。爻有尊卑,则有等差矣。爻有等差,则有物象矣。刚柔相错,则有成文矣。文物不当其处,于是吉凶生矣。

易之兴也,其当殷之末世,周之盛德邪?当文王与纣之事邪?是故其辞危。危者使平,易者使倾,其道甚大,百物不废,惧以终始,其要无咎,此之谓易之道也。

前章言易兴于中古,作于忧患,仲尼之意,已属文王矣,以为未足也。此章又明言易兴于殷之末世,周之盛德,犹以为未足也。又指而明之曰:当文王与纣之事,则无复秋毫隐情矣。嗟乎!千载之屈,有幸逢一朝之伸;一家之私,有不没天下之公。文王无遇于纣,而有遇于仲尼,其千载之屈,一朝之伸与?纣,殷王也。仲尼,殷后也。而仲尼贬殷为末世,褒周为盛德,指纣之名而不讳,称文王之王而不抑,其不以一家之私,没天下之公与!大哉,文王之圣与!大哉,仲尼之公与!大抵无寇言备寇者,不若遭寇言备寇者之为周;无虎言防虎者,不若遇虎言防虎者之为工。何者?意之者不若履之者也。文王遭纣羑里之祸而演易,不以己之忧患,忘天下后世之忧患,乃推己之忧患,虑天下后世之忧患。其于忧患,可谓亲履而备尝之矣。其心危,故其辞亦危。此无它,以吾身之危,欲使后世之危者平;以吾心之不慢易,恐后世之易者倾。其虑患之道甚大,故其取喻以物也甚详。日昃月望,盖取诸天;山泉水风,盖取诸地;右肱左股,盖取诸身;金矢玉铉,盖取诸器;苋陆瓜陨,盖取诸草;栋隆床下,盖取诸木;鹤鸣鸿渐,盖取诸禽;牿牛获狐,盖取诸兽。天下之物,苟可为得失吉凶之象者,有一物之废者乎?后之观吾易者,以百物求大道,以危辞求安平,惧之于始,惧之于终,则其要归于吉而无咎矣。然则文王以易之道免一己之忧患,未圣也;以易之道,免天下后世之忧患,斯圣矣。故仲尼赞之曰:「此之谓易之道也。」夫乾,天下之至健也,德行恒易以知险。

夫坤,天下之至顺也,德行恒简以知阻。能说诸心,能研诸侯之虑,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。是故变化云为,吉事有祥,象事知器,占事知来。天地设位,圣人成能,人谋鬼谋,百姓与能。

此章申言乾坤健顺之性,易简之德也。天下之理,健而不息则易,息而不健则难,故乾之至健,其德行恒易。顺而不拂则简,拂而不顺则繁,故坤之至顺,其德恒简。德之易者,生物不息,故无难也;德之简者,成物不拂,故不繁也。然易简则无作为,险阻则有情伪。今也易而能知险,简而能知阻,何也?盖两险相疑,两阻相持,是故险不能知险,知天下之至险者,至易者也;阻不能知阻,知天下之至阻者,至简者也。夹谷之诈,不能敌仲尼之礼;颛臾之对,不能欺仲尼之听。盖圣人得乾坤易简之理,而齐侯之险,冉求之阻,遇之而败也。惟其得乾坤易简之理,而执之以照天下之险阻情伪,则如日之达蔀屋,如烛之炳幽潜,孰得而遁之者?是故其心和说而不忧天下之至险,其虑研精而不惑天下之至阻,以定天下之吉凶,以成天下之亹亹,皆易简之绪余耳。见祥斯知吉,见象斯知器,见占斯知来,又何疑焉?盖祥者,吉之萌也;象者,器之影也;占者,来之讯也。故天地以易简而设位于上下,圣人以易简而成能于两间,谋之卿士庶人而毕从,谋之鬼神、卜筮而皆协,俾万姓咸曰圣人之能者,无它,易简而已,能研诸侯之虑。「侯之」二字衍。

八卦以象告,爻彖以情言,刚柔杂居,而吉凶可见矣。变动以利言,吉凶以情迁。是故爱恶相攻而吉凶生,远近相取而悔吝生,情伪相感而利害生。凡易之情,近而不相得则凶,或害之,悔且吝。

既言乾坤之性与德,又申言八卦之象与爻彖也。以象告者,有画而未有辞也。以情言者,有爻辞而又有彖辞也。刚柔杂居者,六子之卦也。其余皆八卦诸爻所有者,未易槩举。

将叛者其辞惭,中心疑者其辞枝。吉人之辞寡,躁人之辞多,诬善之人其辞游,失其守者其辞屈。

此言学易而有得者,可以知言矣。孟子曰:「我知言。」盖得乎此。大抵歉于中者必愧于外,秦武阳色变,而荆轲为之辞谢是也,故曰「将叛者其辞惭」。将有言于人,而逆疑其不售也,必左右其说以尝之,此不有售焉,则彼必售矣,商鞅之说孝公是也。故曰「中心疑者其辞枝」。直情无所烦言,至正无所揣摩,申公之对武帝是也,故曰「吉人之辞寡」。躁竞也,人而躁竞,则危言以眩世而无所忌,强聒以撼人而不能已,能令人厌,亦能令人喜。厌者其空,空而喜者意其有挟也,淳于髡之见梁惠王,连语三日三夜是也,故曰「躁人之辞多」。小人之疾君子也,而欲毁君子也,必深匿其毁之之迹,疾之愈甚,则毁之愈缓,或显誉其人而阴寓其忮,或泛为之说以旁见其意,故毁行而人不悟,公孙弘之谮仲舒、汲黯是也,故曰「诬善之人其辞游」。人之心未有无所主者,所主者义乎?攻之者愈众,而主之者愈坚。所主者不义乎?外必周为之防,而内必深窒其隙,幸而遇庸人,虽欲攻之,莫知其所以攻之者。不幸而遇智者,先得其隙而入之,逆夺其防而据之,则一语而折夷之之见孟子是也。故曰「失其守者其辞屈。」诚斋易传卷十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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