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诚斋易传卷四
宋杨万里撰䷊乾下坤上泰小往大来,吉亨,
泰,其上古之极治与!不惟后世不可复也,中古其庶乎尔。盖自有天地以来,非一圣人之力至是而后有就也。乾坤,天地之太初;屯蒙,人物之太初。有物此有养,故需以养之。养者生之原,亦争之端。争一生焉,小者讼,大者战,师以除其恶,比以附其善,畜以生聚,履以辨治,而后至于泰,岂一手一足之力哉?故曰古之无圣人,人之类灭久矣。乾坤,开辟之世乎?屯蒙,鸿荒之世乎?需养,结绳之世乎?讼师,阪泉涿鹿之世乎?畜履,书契大法之世乎?泰通,尧舜雍熙之世乎?过是而后,泰而否,否而泰,一治一乱,治少乱多,泰岂可复哉?故曰泰其上古之极治与。小往,阴往而外大来,阳来而内否泰,吉凶之道无他,阴阳、邪正、外内、消长而已。
彖曰泰小往大来,吉亨,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,上下交而其志同也。内阳而外阴,内健而外顺,内君子而外小人,君子道长,小人道消也。
泰之时,天地交而万物通,天地之极治也;上下交而其志同,天下人物之极治也。极治之功,幽至于天地,明至于人物,无不泰而通焉。孰为此者?圣人也。圣人何道而臻此?一言以蔽之曰:进君子退小人而已。消长在彼,内之外之在此。大哉泰之治乎!要哉致泰之道乎!或曰:「小人有才,可终废乎?独不可参而用之,御之以君子,且化之为君子乎?」曰:「易曰内君子而外小人,又曰小人勿用,必乱邦也,圣人之言如是而止尔。若曰参而用之,御而化之,圣人未之言也。」
象曰:天地交泰,后以财成天地之道,辅相天地之宜,以左右民。
天下之理,大和生于通,大戾生于隔。天本乎上而其气下降,地本乎下而其气上腾,天地交通,所以为泰也。圣人所以补天地、助民人,不过裁成天地之道,还以补其不及,合其自然而已,岂更驾而外取哉?天地之道何道也?一言而尽,曰交而已。君民之情交,故鳏寡达乎旒纩;君臣之志交,故幽侧发乎梦卜;天人之心交,故言行感乎日星。大哉,交之为道乎!
初九,拔茅茹,以其汇,征吉。象曰:拔茅征吉,志在外也。一茅拔众根随,一贤举众俊。归泰之初,惟一阳首进,则三阳类进矣。欲退群小,固非一君子之力,欲进群贤,固不可无一君子之力。尧举一舜,乃得十六舜,舜举一禹,乃得九禹,吉孰大焉?君子之志在天下,不在一身,故曰志在外也。
九二,包荒,用冯河,不遐遗,朋亡,得尚于中行。象曰:「包荒,得尚于中行」,以光大也。
六五以柔中之君,专任九二刚中之大臣,此所以致泰之极治也。九二将何以答六五之知,尽致泰之道?其纲一,其目三。何谓一?曰:包荒以宏其度。何谓三?曰:用人之际,不以全责偏,不以近忘远,不以群间孤。刚果之才偏于勇,责其不全,则天下有废才;幽远之士壅于简,搜之不傅,则天下有逸士;孤立之贤塞于朋,主之不力,则天下有厄贤。是三人者,有一不能兼容,岂包荒用人之度也哉?九二体其一以行其三,此其所以能合于六五中行之君,而致泰亨光大之治也。尚之为言配合也,如西汉以列侯尚主之尚,其尧舜野无遗贤之世乎?
九三,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,艰贞无咎。勿恤其孚,于食有福。象曰:「无往不复」,天地际也。
平与陂相推,往与复相移。居泰之世者,勿谓时平,其险将萌;勿谓阴往,其复反掌。九三阳盛极矣,阴将复泰将否矣,可不惧乎?君臣克艰而守正,庶乎其无咎。倘或不恤此理之必信,则将自食其福而永终矣。食如食言之食,没而尽之之谓也。何也?天地交际,阴阳往来,在九三、六四之间也。开元之末,天宝之初,其泰之九三乎?
六四:翩翩,不富以其邻,不戒以孚。象曰:「翩翩」,「不富」,皆失实也。「不戒以孚」,中心愿也。
天下之理,屈之甚者伸必烈,伏之久者飞必决,阴以处下,为位之实也。今也三阴升而居上,失位久矣。九三阳盛而衰,六四乘其衰而求复,帅其类而下集,群飞而来者翩翩然矣。此其愿欲之所同者,故不待结之以富,而其邻从之者甚于从富;不待戒之以令,而其类信之者速于信令。萧傅陨而恭显荐贡禹,王章诛而钦永贺王氏,九龄罢而林甫引仙客、国忠,其泰之六四乎?呜呼!九三之时犹可为也,六四之时,不可为也。
六五:帝乙归妹,以祉元吉。象曰:「以祉元吉」,中以行愿也。王姬之贵,不有其贵而贵其夫;君人之尊,不居其尊而尊其贤。此六五以柔中之君而下从九二刚中之臣也。言莫子违者主之蔽,从谏如流者君之明。至于如妇之从夫,则有百从而无一违矣,岂特如流而已?此「予唯克迈乃训,尔交修予,罔予弃」,高宗所以从谏之圣也。「以祉元吉,中以行愿」者,君任其臣以致泰之治,则泰之福溥乎天下。君之愿欲,孰大于是?六五坤之主,故为帝妹。
上六:城复于隍,勿用师,自邑告命,贞吝。象曰:「城复于隍」,其命乱也。泰至于上六,则阴盛而阳微,君子消而小人长,泰往而否来,如城之颓而为隍,于是治化而乱,存化而亡,国化而家,辟化而庶,有不忍言者矣。诗曰「高岸为谷,深谷为陵」是也。天命靡常,至此极乱矣。虽欲用师,孰为之用?虽欲告邑,孰为之听?虽出于正,孰免于吝?其怀愍刘、石之世乎?呜呼!圣人之戒亦不缓矣,而犹有不惧者,何也?䷋坤下乾上否之匪人,不利君子贞,大往小来。
泰之卦辞约曰泰,小往大来,吉亨而已,喜君子进而天下治也。否之卦辞详,曰「否之匪人」,又曰「不利乂」,曰「君子贞」,又曰大往小来,痛小人进而天下乱也。元亨利贞。卦之四德,泰得其一曰亨,而又曰「吉亨」,亨之至也。否得其二,不曰利而必曰不利。曷为不利也?用匪其人,小人之利,天下之不利也。曰贞,而必曰君子贞。曷为君子独贞也?君子之贞,天下之不贞也。泰之君子以一身之亨亨天下,否之君子以天下之正正一身,非不欲正天下也,时不可也,故曰「君子贞」,言贞固自守而已。
彖曰
「否之匪人,不利,君子贞,大往小来」,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,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。
易中极乱之辞,未有痛于「否」之彖者。匪人一用,何遽至于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、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乎?万物不通,则举天下而为墟,天下无邦,则举国家而为墟。小人之祸,何若是烈也!盖秦亡于李斯上书之日,汉替于张禹谈经之时,咸阳之煨烬,始皇之涂炭,何必见而后悟哉!
内阴而外阳,内柔而外刚,内小人而外君子,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也。
阴阳刚柔,不惟君子小人而已,亦气类应感而自至也。主德不断,亦阴柔也。女谒通行,亦阴柔也。近习用事,亦阴柔也。是三者有一焉,小人乘而入之矣。故内小人而外君子,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。圣人必先之以
内阴而外阳,内柔而外刚。惟阴命阴,惟柔召柔,气类然也。
象曰:天地不交,否,君子以俭德辟难,不可荣以禄。不交者,湮而不流,隔而不达之谓。不交之病,岂一端而已?天不下济,地不上行,此一不交也。虽然,此天地不交之幽者也。至有泽不下流,情不上通,此一不交也。是亦显矣,岂幽乎哉?虽然,此君民不交之远者也。至有君猜而不孚其臣,臣忌而不格其君,此一不交也,是已近矣,岂远乎哉?虽然,此上下不交之外者也。至有一身之中,上炕而阴不溯,下冰而阳不注,此一不交也,是已内矣,岂外乎哉?虽然,此一身不交之隐者也。至有耳不交乎目,目不交乎耳者,唐德宗人言卢杞奸邪,朕殊不觉,耳不达乎目也。秦二世笑赵高以鹿为马之误,而信其言,以关东之盗无能为,目不达乎耳也。一身之中,耳目不交,是愈显矣,岂隐乎哉?是一身之否也,非一身之否也,一心之否也。一心之天地已否矣,而欲上下之情通,天地之气交,可乎?否至于此,不可为矣。此扁鹊望见桓侯而走之时矣。君子当此之时,俭德辟难而已。辟难可也,何必俭德?非能忍天下不可忍之穷,不能辟天下不可辟之难。穷之不忍而难之,是辟。辟之未几,而诱之者至,诱之所投,祸之所随也。惟不可荣以禄,庶乎免矣。
初六:拔茅茹,以其汇,句,贞吉,亨。象曰:「拔茅」「贞吉」,志在君也。
一君子进,小人未必退;一小人进,君子必退。非畏一小人也,知群小必以类至也。是故「泰」之初九,一君子进,而有「拔茅」之象,此其所拔者兰也。「否」之初六,以一小人进,而亦有「拔茅」之象,此其所拔者莠也。拔兰者,其根不盈掬;拔莠者,其根可束。小人之类进,甚于君子之类进也。𬴐兜入而四凶集,贾充不留而群小忧,故初六一阴方长,而君子已知其三阴之类从矣,已有引身而退、贞固自守之心矣。曰「贞吉亨」者,以退为吉于进,以穷为亨于亨也。自君子以退为吉,以穷为亨,而天下惧矣。虽然,此岂君子之本心哉?彼拔茅汇进,而此「贞吉」之志未尝不在君也,畎亩不忘之义也。
六二:包承,小人吉,大人否,亨。象曰:「大人否亨」,不乱群也。六二以柔谄之资,居大臣之位,下则并包群小而为之宗,如林甫得仙客、国忠之助;上则顺承于一君以坚其权,如林甫纵明皇逸欲之乐。当是之时,群心相庆,可谓「小人吉」矣。为大人、君子者,宜若之何?以否处「否」,以独处独,则身愈否,道愈亨,贞愈独,群愈远矣。「群」,谓群小也。
六三:包羞。象曰:「包羞」,位不当也。
初六「小人之媒」,许、史是也;六二「小人之魁」,石显是也;六三「小人之朋」,郑朋、五鹿是也。然小人锐于初,壮于二,穷于三,群小用事,三斯盈,盈斯穷矣。九四一阳在外者,将复进矣。六三之势,安得而不穷?虽然,君子见几于未穷之先,小人乐祸于已穷之后,包羞忍耻以苟富贵而不忍去,不知其位之不当而身之将危也,思上蔡之大,悔华亭之鹤而后已。
九四:有命无咎,畴离祉。象曰:「有命无咎」,志行也。
「济否」在君子,主「济否」不在君子而在君。君子有「济否」之才,有「济否」之心,而其君无「济否」之命,则为陈蕃,为曹爽,为建宁王倓;其君有「济否」之命,而君非刚阳之君,则为鲁昭公,为高贵乡公。上无刚阳之君,下无刚阳之臣,而君有「济否」之命,则为文宗,为训注。九四以刚阳之臣,受九五刚阳大君之命,以此清群小而济否世,岂惟「无咎」?又且畴类皆蒙福焉,可以行其志矣。此「志」即初六之时怀在君之志,乃今得君而行其志耳,非一日之暂,非一旦之骤也。
九五:休否,大人吉。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。象曰:「大人」之「吉」,位正当也。
「济否」之君,不可以有轻心,心轻无成;不可以有汰心,心汰无终。欲济否有成而能终,其惟有儆心者乎?九五以刚阳之资,宅中正之位,当否极之世,又得九四、上九群阳之助,可以休息天下之否,无难矣。虽然,圣人有忧之。忧之者何?忧其无儆也。惟勿恃其否之可休,勿安其休之为吉,而常有危亡之虑,则休否之吉可以固如桑本而不拔矣。光武日谨一日,以十年为远,审黄石,存苞桑,所以能身济大业,延祚四百也。曰「其亡」,又曰「其亡」,儆之至也。不然,如梁武帝、唐庄宗身得天下,身失天下,休否可恃乎?大人谓三阳
上九:「倾否,先否后喜。」象曰:「否终则倾,何可长也?」
上九以刚阳之才佐九五刚阳之君,得九四刚阳同列之僚友,拨乱而反之正,倾否而复于泰,可以喜矣。上九犹有惧心焉,以倾否为先,以喜泰为后,刚制其喜而不敢先焉,如此则否终必泰,否不长否矣。君有「其亡其亡」之戒,臣有「先否后喜」之心。冯异谓「愿陛下无忘在河北时,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」,郭崇韬谓「无忘战于河上之时,当使烦暑生清凉」,得否之九五、上九之义矣。䷌离下乾上
「同人于野,亨,利涉大川,利君子贞。」
人与人群居天地中,能高飞远走,不在人间乎?而独与人为异,何也?人异乎人者,物之弃。人同乎人者,物之归。然同而隘,则其同不大。同而昵,则其同不公。「同人于野」,公而大也。同乎人者,公而大,则天下归之,故「亨」。天下归之,何险不济,故「利涉大川」。然则当无所不同乎?曰:不然,利在君子以正道相同而已。君子与小人为同,则君子为小人。小人与小人为同,则小人害君子,岂正也哉?故九五可同六二,而九四不可同九三。
彖曰:同人,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,曰「同人」。
六二以阴居阴,故曰「得位」。下卦正中,故曰「得中」。二与五应,故曰「应乾」。同人曰:
「同人于野,亨,利涉大川。」乾行也。
一柔应五刚,下应上也。五刚应一柔,而九五正应,上应下也。上下相应,其同大而公矣。乾行上应下之谓「同人曰」三字衍。
文明以健,中正而应君子,正也。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。
两武相战,两邪相倾,安能同哉?以乾之刚健,而「离」以文明下之,非两武也;以五之中正,而二以中正应之,非两邪也,所以为君子之正同也。君子以正相同,则天下之志正者感而通,不正者化而通,焉往而不大同哉?
象曰:天与火,同人。君子以类族辨物。
天与火,其性俱上,故为「同人」。天火相同于上,万物相见于下,粲然有辨矣。故君子以之类族辨物。既曰「同人」,又曰「类辨」,无乃为异乎?同其不得不同,异其不得不异,所以为同之大,所以为「利君子」。初九:同人于门,无咎。象曰:「出门同人」,又谁咎也!
「门」,室之始;初九,同人之始。吾与人曷常不同?隔之者,门也。吾一出门,则天地四方孰不吾同者?何咎之有?此颜子克己之学。
六二:同人于宗,吝。象曰:「同人于宗」,吝道也。
彖辞赞六二得中而应乎乾,赞其德之中正也。爻辞吝六二同人而同于宗,吝其才之柔弱也。以同于宗族为「同」,则宗族之外皆筑而封之于「同」之外矣。此楚王亡弓,楚人得之之心也,吝啬甚矣。
九三:伏戎于莽,升其高陵,三岁不兴。象曰:「伏戎于莽」,敌刚也。「三岁不兴」,安行也?
九三挟初九同刚暴之德,覆之于六二之下,伏戎于林莽之中也。据下卦之极而居其上,升于高陵也。九三何为而然也?忌六二应乎九五之君,而欲劫之以同己也。使六二肯同己,则九三奸雄之心济矣,其如九五之刚而不可敌何?是以久而不能兴也。桓温忌王、谢之忠,壁人以图之而不能,此「伏戎」者也。欲得九锡以升高,而王、谢缓其事,未几死焉,此「升于高陵,三岁不兴」者也。安行者,安得而行哉?
九四:乘其墉,弗克攻,吉。象曰:「乘其墉」,义弗克也。其吉,则困而反则也。
九三、九四,同利相趋、同害相死之人也。二人者,皆有觎其上之利,而有牵其下之害。是故九三恃初九以为戎,九四恃九三以为墉,一伏戎于下,一乘墉于上,以仰逼九五之尊,其志皆不利六二之应九五而有牵于己也。六二肯我同而后九五之势孤,九五孤而后九三、九四之援合。今六二秉大臣中正之德,坚与君同心之操,凛不可夺,则九三有兵,九四有城,将何施焉?陶侃握重兵,据上流,此九四乘墉之势也。外则惮温峤之忠,内则创八天之梦,欲攻其上,疑其不克;欲干天命,知其不可,岂真畏天下之大义,而自反君臣之天则哉?知困而仅保其吉尔。嗟乎!六二以一柔弱之君子,而能抗九三、九四两刚强之小人,阴消其一而使之不兴,深媿其一而使之自反者,中正而已矣。人臣苟中正矣,何强之不弱,何弱之不强哉?
九五:
同人,先号啕而后笑,大师克相遇。象曰:同人之先,以中直也。大师相遇,言相克也。
九三、九四之谋,下欲夺六二之上应,上欲间九五之下应,岂惟六二忠而不贰,微九五中直而不疑,臣亦岂能自信于君哉?管、蔡毁旦,燕、盖譛霍,先悲而号也。群小之党既歼,周、霍之忠益明,后喜而笑也。惟成王、昭帝之中直,然后能力主君子而力胜小人。「大师」,刚而力之谓,故师莫大乎君心,而兵革为小;克莫难于小人,而敌国为易。君臣同则人毕同矣。
上九:同人于郊,无悔。象曰:「同人于郊」,志未得也。
「郊」、「野」一也。「同人于野」,为「亨」,为利。「同人于郊」,止于「无悔」。其未得志者,上九居一卦之外而无位,虽欲「同人」,而人皆同乎九五矣。谁我同者?此项羽之众一散而不再合,李密之众再合而卒不能济,故曰「志未得也」。君子之于人,异勿处先,同勿处后。䷍乾下离上「大有」,元亨。
程子谓:「离乾合而为卦之才,故能元而亨。」又曰:大有,盛大丰有也。
彖曰:「大有」,柔得尊位,大中,而上下应之,曰「大有」。其德刚健而文明,应乎天而时行,是以「元亨」。「同人、大有」,一柔五刚,均也。柔在下者曰「得位」,曰「得中」,曰「应乎乾」而为「同人」,我同乎彼之辞。柔在上者曰「尊位」,曰「大中」,曰上下应而为「大有」,我有其大之辞。德刚健而文明,应乎天而时行,皆所以有其「大」。乾健离明。
象曰:火在天上,「大有」。君子以遏恶扬善,顺天休命。「离」为火,为日。卦之德,有日之明,今也处明,不以盈而以虚。「乾」为天,为健。卦之德,有天之健,今也处健,不自高而自下。此大舜舍己从人,不有其大也。以日之明,行天之健,则天下之善恶,内无遗照,外无遗决,然亦岂自用哉?天讨有罪,吾遏之以天;天命有德,吾扬之亦以天,吾何与焉?此舜、禹有天下而不与也,故曰「顺天休命」。「同人」,明在下而不敢专,故止于类而辨;「大有」,明在上而由己出,故极于遏而扬。
初九:无交害,匪咎。艰则无咎。象曰:大有初九,无交害也。初九禀刚阳之资,不曰「无德」;逢「大有」之世,不曰「无时」;上有六五之主,不曰「无君」;下有众阳之贤,不曰「无类」。然以无交而害者,孤远在下故也。贾生明王道,而黜于文帝好贤之代;仲舒首群儒,而废于武帝用儒之朝。绛、灌、公孙非其交也,此非君子之咎也,咎有所在也。愈难进,君子愈无咎矣。故圣人伤之曰:「大有初九,无交害也。」非伤初九也,伤「大有」之世犹有此遗恨也。虽然,使「大有」之世孤远皆不遇,则钓、筑终不遇矣。
九二:大车以载,有攸往,无咎。象曰:「大车以载」,积中不败也。盖轸、轮、辐之器,不厚不良者,非大车;文、武、常、变之用,不运不博者,非大才。惟大车为能轻天下之至重,迩天下之至遐,夷天下之至险。大才亦然。不然,安有重积于中而不败于外哉?九二以中正之德、刚健之才,为大臣,任大事,当大安危、大治乱,而能无往而或咎者,有大才如大车也。故辞聘受聘,事夏事商,相成汤,相太甲,有往必正者,初非二伊尹;出征入辅,作都制礼,相武王,相成王,有往必集者,亦非两周公。九三:公用亨于天子,小人弗克。象曰:「公用亨于天子」,小人害也。
九二大臣;九四迩臣。九三位虽高,而非大臣之任;君尚远,而非迩臣之亲,盖诸侯君公之职也。诸侯之于天子,何以验其忠与否哉?此心通塞而已。迹远而情迩,身疏而心亲,此通于天子也。不然,源源而贡于外,趯趯而萌于内,可谓忠乎?此所谓「小人弗克」也。尔身在外而心王室,朕心朕德,而惟乃知周之诸侯所以忠贤也。亨者,通也。
九四:匪其彭,无咎。象曰:「匪其彭,无咎」,明辨晢也。
初九,「大有」之寒士;九二,「大有」之大臣;九三,「大有」之诸侯;九四,迩臣也。孰为迩臣?殆周之世,外之左右诸大夫,内之侍御仆从,其是与?知政守藩,迩臣不如大臣;诸侯近君用事,大臣、诸侯不如迩臣。近君者,势不震而盛;用事者,权不招而集。权势所归,祸败所随也。惟明足以辨祸福之机,则能不有其盛,庶乎「无咎」矣。「彭」者,盛之至;「晢」者,明之极。不然,为主父偃,为董贤,为弘恭、石显,为李训、郑注,祸败可胜言哉?卫青之不荐士,张安世之远权势,可谓有「匪其彭」之明矣。九四「离」之初,故明晢。以阳处阴,故「匪其彭」。
六五:厥孚交如,威如,吉。象曰:「厥孚交如」,信以发志也。「威如」之「吉」,易而无备也。
六五为「大有」盛治之君,离明而晦之以阴,虚中而执之以柔,专任诚信,故能感发其下之志,媿服其下之心。下感发,则君臣之孚不约而自交;下媿服,则道德之威不猛而自洽。「信以发志」,以我之诚信发彼之诚信也;「易而无备」,以我之和易彻彼之周防也。武帝信霍光,托以周公之事,昭烈信孔明,至有「君自取之」之语。然二臣者终身不忍负二主之托,又焉用周防也哉?然必如大有之群贤然后可。始皇信斯、高,顺帝信梁冀,易而无备可乎?
上九,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。象曰:大有上吉,自天祐也。上九以刚阳之德居一卦之外,而能安然退处于无位之地,澹然不撄于势利之塲,此伊尹告归、子房弃事之徒与?保其名节而终其福禄,「自天祐之」,吉孰大焉?嗟乎!八卦乾为尊,六十四卦泰为盛,然乾之上九「悔于亢」,泰之上六「吝而乱」,盛治备福,孰若大有者?六爻亨一、吉二、无咎三。明主在上,群贤毕集,无一败治之小人,无一害治之匪德,生斯时虽如初九无交而难进,缊袍华于佩玉,饮水甘于列鼎,而况九二之大臣、九三之诸侯、九四之迩臣,上九功成身退之耆旧乎?呜呼盛哉!诚斋易传卷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