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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诚斋易传卷十五

宋杨万里撰䷶离下震上

「丰」:亨,王假之。勿忧,宜日中。彖曰:「丰」,大也。明以动,故「丰」。「王假之」,尚大也。「勿忧,宜日中」,宜照天下也。日中则昃,月盈则食,天地盈虚,与时消息,而况于人乎?况于鬼神乎?「丰」者,丰盈盛大之时也。圣人于是时,其喜乎?其忧乎?曰:此庸君之所喜,而圣人之所忧也。丰,亨,王假之。丰之亨,孰致之?吾王致之而至于此也。有以致乎此,必有以忧此。吾王曷为而致乎此也?明而毕照,动而有为,是以致之也。致之矣,曷为而忧乎此也?吾王之明,宜如日之方中。方中者,日之至盛也。然吾王之勿忧,止于日中之时而已。何也?丰则尚宜大也,中则尚宜照也。勿谓方中,其中将昃;勿谓宜照,其照将夕。盖日中者,昃所倚;月盈者,食所伏。盈者,虚之原;息者,消之根。天地也,日月也,鬼神也,四时也,所不能遁,况于人乎?况于天下之治乱安危存亡乎?晋武知忧必无身后之乱,明皇知忧必无末年之变,知忧者,其惟尧、舜之儆戒,禹、汤之罪己,三宗、文王之无逸乎!

象曰:雷电皆至,「丰」,君子以折狱致刑。

有电之明,乃可折狱;有雷之断,乃可致刑。断至而明不至,则狱辞不能折而照;明至而断不至,则威刑不能致而果。故必雷电皆至而后可,岂惟刑狱哉?高帝无离之电,则蹑足而怒不解;无震之雷,则刻印而销不随。折狱致刑,姑举其一以见其万,且人命至重故也。

初九:遇其配主,虽旬无咎,往有尚。象曰:「虽旬无咎」,过旬灾也。

禹、稷当平世,君子之幸也;颜子当乱世,君子之不幸也。其有当丰盈明盛之世,而伏中昃盈虚之机者,其君子幸不幸之杂也与!初九以刚明之贤,当明盛之世,遇九四同德相应之迩臣,为己之所主,已往而从之,其功业成就,必有卓然可尚者,岂非初九之幸也哉?然幸未久而灾至者,何也?时虽明盛,而六五柔暗之君也,初九在下之远臣,与九四在上之迩臣,安能以己之昭昭启君之昏昏乎?故四老能从子房以安惠帝,而不能振惠帝之柔;刘更生、张猛、周堪能从望之以傅元帝,而不能开元帝之暗。诸君子岂不遇明盛之世哉?然明未久而昧生,盛未久而衰至,大则灾于而国,小则灾于而身。故汉再衰而望之死,惟子房、四老幸免者,子房退而四老去也。故曰:「虽旬无咎,过旬灾也。」旬者,旬时,言虽无咎而未久也,过是则灾及矣。初与四皆阳也,同德相配,故曰「配主」。曰「主」者,四为远臣之所为主,初以迩臣为所主。

六二:丰其蔀,日中见斗,往得疑疾。有孚发若,吉。象曰:「有孚发若」,信以发志也。

至昏不可莹,至明不可揜,故甓不可以为镜,尽不可以为夜。可揜者非至明也,其资根乎暗也。世无不雾之晨,而雾不能以晨为昏;世无不云之昼,而云不能以昼为夜。盖青天白日之清明,非云雾所能揜故也。今日中至明至盛之时而「见斗」,是能以昼为夜也。意者无日而昼晦与?意者非无日,其有日而食之既与?然则「日中见斗」,非其明之可揜也,以其日之至昏也。「丰」者,日中之时也;「蔀」者,有物以揜之也。物揜日而见,非揜之者之罪也。故曰:「日月晕于外,其贼在内。」六二为「离」之主而居中,宅大臣之位而居正,此明盛之至,而中正之至也。以此事君,致之尧舜之上可也。然往而事君,动而见疑,举而见疾者,何也?有小人以揜吾君之明而蔽之也。小人者谁乎?上六是也。上六何以揜君之明也?六五,柔暗之君也,无上六犹暗也,况加之以上六乎?其陆贽事德宗之事,德宗根于柔暗之资,而力为强明之迹。夫君道之所在,强不在于折敌冲,而莫强于折邪佞;明不在于察渊鱼,而莫明于察奸欺。德宗强不足以折卢杞,而以刻薄为强;明不足以察延龄,而以猜忌为明。故怒公辅、疑萧,复仇陆贽,皆「日中见斗」、「往得疑疾」之类也。虽然,臣子之道,不以君之明暗而二其心也,一于至诚孚信以发吾志而已。尽吾之诚心,而君不疑不疾,固吉也;疑焉疾焉,亦吉也。故梁州之行,求贽不得而帝泣,贽不以为己悦;忠州之贬,终其身而不还,贽不以为己凶。

九三:丰其沛,日中见沬,折其右肱,无咎。象曰:「丰其沛」,不可大事也;「折其右肱」,终不可用也。

君子之道,不用则已,用矣,而止以小事塞焉,犹不用也,何以答天下之望乎?答天下之望者,其必有济天下之大事乎!致君泽民,舍此事无大者。九三以刚明之德居下卦之上,君子有德而得位者也。是故下则欲丰其民之泽,如陂池沛泽之洋溢;上则欲增其君之明,如日之方中,皆大事也。然欲为大事而不可为,欲用其道而终不可用,何也?六五柔暗之君,非吾一人所能扶持也,所恃者同列之相应也。而今也不幸与上六之小人为同列,先之而后者谁与?左之而右者谁与?同列不应,其有左臂而无右肱也。一手不能举鸿鼎,一臂不能推大车,天下大事而以一人为之,惟见民益稿而不苏,君益昧而不明,九三拱手太息而已,又谁咎哉?「无咎」,言无所措手,亦无所归咎也。沫即昧也。三与上应,故「平」。无勃不济,玄龄无如晦不决。

九四,丰其蔀,日中见斗,遇其夷主,吉。象曰:「丰其蔀」,位不当也。「日中见斗」,幽不明也。「遇其夷主」,吉行也。

九四居近君之地,处动卦之初,有阳刚之德,此亦君子之刚而有为者也。其如上六之小人揜六五之暗主,而不可以有为乎?六二之大臣且不能发其蔽而启其明也,而况九四乎?然犹幸其下有初九之贤来主于我,而我为之主,吾道其庶几可行乎?故「吉」。曰「夷主」者,同德相应而为等夷也,如夷于九县之「夷」,曰「位不当」者,以阳居阴也。九四高则颜雠由、司城贞子,次亦不失为魏无知常何?

六五:来章,有庆誉,吉。象曰:六五之「吉」,有庆也。

天下有不可为之事乎?

天下有不可为之事,则贤不足尚矣。夫以丰大之时,而柔暗之六五为之主,宜其倾厦非一木之支,决河非捧土之障也。而下有六二大臣之贤,近有九四迩臣之贤,外有九三群臣之贤,远有初九小臣之贤,六五能虚心谦德,以招来众贤之章,知初九之刚明可尚,身虽在远而不忘君也,我是以用之于先。知六二之中正孚信,虽疑疾而不改度也,我是以用之于佐。知九三之志于致君泽民,而欲立大事也,我是以用之于佐。知九四之在左右前后,能旁招初九以协恭于君也,我是以用之以自近。昔也天下以吾君为柔,今则庆之誉之以为刚;昔也天下以吾君为暗,今则庆之誉之以为明,何其吉也?舍己之刚,用人之刚,即己之刚;舍己之明,用人之明,即己之明也。其小犹为齐威王,而况不为威王者乎?然则其致丰大明盛之治,非幸也。夫以群贤辅一柔暗之君,犹足以致丰大之庆誉,况得刚明果断、聪明勇智之君而事之,其所就岂小哉?故曰:

「天下有不可为之事,则贤不足尚矣。」六柔暗,五刚明,故有「庆誉,吉」。六阴柔,亦谦虚,故能用人。又六五阴爻而雷,质虽柔而实刚,君雷而佐电,虽暗而亦明,与它卦六五异矣。

上六:丰其屋,蔀其家,𬮭其户,阒其无人,三岁不觌,凶。象曰:「丰其屋」,天际翔也。「𬮭其户,阒其无人」,自藏也。自古小人揜其君之明者,何也?君明则必忧危亡,忧危亡则已疏左右矣,故必揜之以娱乐。君明则必勤总揽,勤总揽则已无权势矣,故必揜之以逸游。君明则必亲君子,亲君子则已失恩宠矣,故必揜之以奸谀。此仇士良之所以传心术之秘于其徒也。故圣人发其心之至隐,而晓以祸之必然,曰:汝之揜君之明,不过欲丰乎己之屋而已,不知丰其屋者,适以揜其家而不光。又不过欲高其位而际天而已,不知高其位者,适以空其门而自藏。家之揜也,门之空也,自此三岁而熠燿行于室,麋鹿游于台矣,岂复觌汝家之有人迹乎?凶莫大焉。凶又有大者,飞廉之诛不足吊,而吊成汤之不祀;季述之戮不足痛,而痛昭宗之罔终。为人主者,可不戒哉!䷷艮下离上

旅:小亨,旅贞吉。彖曰:「旅,小亨」,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,止而丽乎明,是以「小亨,旅贞吉」也。山内而火外,内为主,外为客。山止而不动,犹舍馆也;火动而不止,犹行人也。故艮下离上为旅。旅非不亨,而曰「小亨」,何也?旅者,人之失其居而穷于外者也。在下谓之「丧人」,在上谓之「蒙尘」,亨犹不亨也。又曰「旅贞吉」者,居家而不贞,尚非吉之道,况穷于外而不正,则上交必謟而主人莫之敬,下交必渎而徒御莫之尊。取而不正则亵,留而不正则濡,去而不正则逋,故旅贞则「吉」。孰为旅道之贞乎?以为客,则柔亦不过于柔,必顺乎刚,乃为得其中,仲尼不答灵公是也。以所主而止,则所止亦不妄止,必丽乎明,仲尼不主弥子是也。此皆旅道之贞也。曰「柔得中」,谓六五;曰「得中乎外」,谓六五在外卦。曰「柔顺乎刚」,谓六五顺九四、九三之二刚;曰「止而丽乎明」,谓山与火也。柔而在外,故为旅。旅之时义大矣哉!

旅者,人之穷,何大乎时义也?时在彼,其系在遇;义在此,其系在守。遇非我所能为也,守我所能为也。圣贤君子不幸而为旅,尽其所能为,听其所不能为而已。夷吾、重耳俱寓于秦,无异寓,有异时;仲尼、阳虎俱去于鲁,有同去,无同义。

象曰:山上有火,「旅」。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。

刑不明则冤,故欲明;过明则察,故欲谨;过谨则滞,故欲不留。艮止,故谨;火行,故不留而明。

初六:旅琐琐,斯其所取灾。象曰:「旅琐琐」,志穷灾也。初六以阴柔之资,宅卑下之地,此小人之弃逐而在旅者也。上之不能如仲尼,在陈而弦歌不衰,下之不能如钟仪,在晋而乐不忘旧,方且经营琐细之鄙事以自封植,此其所以致灾也。故庆封奔吴而致富,君子知其及殃;息夫躬寄丘亭而祝盗,或者告其祝诅。盖小人无道义以养其志,得志则骄溢,失志则困穷,故琐琐以取灾也。然在旅而为鄙事,有志穷而为之者,有志大而为之者。故刘备种菜于魏,志不在于菜;苏武牧羊于匈奴,志不在于羊,必有能辨之者。六二:旅即次,怀其资,得童仆,贞。象曰:「得童仆,贞」,终无尤也。

六二,公侯大臣之显者,丧而在旅者也。然能柔顺以下人,中正以立己,故所至有次舍,安焉即之而不危;所挟有资用,退然怀之而不露;所从有臣仆,翕然得其心而不离。虽曰为旅,而无悔尤矣。晋文公之奔也,见秦伯则拜,见野人亦拜,不曰柔顺以下人乎?文而有礼,好学而不贰,凡十九年,守志弥笃,不曰中正以立己乎?广而俭怀,安而能迁,不曰怀其资而不露乎?其贞正如此,故至楚,楚飨之,楚送之;至齐、秦,齐、秦妻之,秦纳而归之,可谓「旅即次」矣。腹心则子犯、子余,股肱则魏犨、贾佗,纪纲则秦之三千人,可谓得童仆矣。岂惟在旅而无悔尤哉?旅而归,而霸孰御焉?

九三:旅焚其次,丧其童仆,贞厉。象曰:「旅焚其次」,亦以伤矣。以旅与下,其义丧也。

九三亦公侯大臣之显者,丧而在旅者也。为客依人,而以刚处刚,又在下卦之上,有多上人之心,宜其大则焚其次舍而无所归,小则丧其童仆而莫之助也。鲁昭公孙于齐,齐不礼焉,而飨以大夫之礼。公遂如晋,将如乾侯,子家羁曰:「有求于人而即其安,其造于境弗听,是刚而不能下人也。」使请逆于晋,而晋又不答,是焚其次也。鲁之归马者,公执之,鲁自是不归马。季孙将如乾侯见公而与之归国,而公不见,自是不归国,是丧其童仆也。虽贞犹危厉,而况不贞乎?近离故焚。

九四:旅于处,得其资斧,我心不快。象曰:「旅于处」,未得位也。「得其资斧」,心未快也。

九四在下卦之上,上卦之初,亦公侯大臣之在旅者也。有刚明之才,而能居柔以下人,故旅于内地而有处,非至如外地之次舍也。得其资而犹能富贵人,得其斧而犹能威罚人也。然虽在内地而犹未得位,虽得资斧而犹未快心,其郑厉公在栎、卫献公在夷仪之时乎!非二五未得位,然已近乎五,故旅于处。

六五:射雉,一矢亡,终以誉命。象曰:「终以誉命」,上逮也。六五,王者之蒙尘而在旅者也。王者无外,而何旅之有?少康逃虞思之圃,宣王匿召公之家,是亦旅也。所谓祸乱之作,天所以开圣人,其旅之六五乎!六五为离一卦之主,明之至也;有坤六五之文,德之盛也。有文明之德,居至尊之位,而牧之以谦柔,如射文明之羽而不再发,言发无不中也。此其所以下得乎人之誉,上得乎天之命,自旅寓而复归其天下国家与!「矢其文德」,宣之文也;「明明天子」,宣之明也;「侧身修行」,宣之谦柔也。小雅美之,则鸿鴈、庭燎;大雅美之,则云汉、崧高;至烝民、韩奕,则又美之;江汉、常武,则又美之,民誉不盛矣乎?「天监有周,保兹天子」,咏于诗;上天佑之,为生贤佐,载于传。天命不隆矣乎?其中兴也,孰御焉?故有德则少康、宣王自旅人而为天子;无德则太康、厉王自天子而为旅人。有天下者,可不惧乎?「上逮」,谓德上达天也。离为雉,为戈兵,故曰「射雉」,曰「一矢」。

上九:鸟焚其巢,旅人先笑后号啕,丧牛于易,凶。象曰:以旅在上,其义焚也;「丧牛于易」,终莫之闻也。

上九亦王者之蒙尘,终于旅而不归其国者也。位一卦之上,居离体之极,恃其高亢而肆其刚强,至于失高位而为旅人,自取之也。既毁其家,如鸟焚巢;又辱其身,如先笑后恸;又失其大物,如丧牛而甚易。此晋末帝信景延广之言,挑契丹之敌,至于复宗祀、迁虏庭而亡天下与?凶孰大焉?然则有天下者,高亢可恃,刚强可肆乎?尧之恭逊,舜之温恭,汤之宽仁,文王之徽柔,武王之容德,高祖之豁达大度,光武之柔理天下,此帝王之盛德也。初、二、三、四皆言「旅」而不言「旅人」,在旅而非旅人也,有归其居之义焉。上九独言「旅人」,则在高位之时,已有终身旅人之理矣。惟六五当旅之时而不言旅,非不言也,不忍言也,故没其辞于爻,而列其爻于卦,始乎旅而非旅,终乎归而为王也。故六五独不言「旅」,所以有王者无外之大义也。上九高亢,如鸟高飞,故象之以「鸟」。又「离」之极,故象之以「焚」。「牛」,大物也。「丧牛」,失天下之象,终莫之闻,高亢自信,不闻其过也。或曰:「公卿大夫士民有旅,固也,王者亦有旅,圣人虑患,不亦甚乎?」曰:王者有旅,非甚也,求为旅而不可得,斯甚矣。卫庄公示戎州人以璧而不受,胡亥请为黔首而不许,旅何可得与?䷸巽下巽上「巽」: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。彖曰:重巽以申命。刚巽乎中正而志行,柔皆顺乎刚,是以「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」。

「巽亨而小」,何也?析二卦而言,则一阴虽为主,以不能独立而顺二阳。合一卦而言,则初与四皆在下,而顺在上得位之二、五,盖无往而不顺,是以「利见大人」而无阻。惟其在下而不立,是以虽「亨」而小也。然「巽」之为卦,为曲、为靡、为苟合、为诡随、为导谀,其于人也为妾妇,非全德之卦也。然则圣人焉用「巽」?其惟用之于命令乎?上顺下而出命,则罔咈乎民之心;下顺上而承命,则罔违乎君之政。故曰:「重巽以申命。」申而重之者,一再而申之也。「刚巽乎中正」,谓二、五。「柔皆顺乎刚」,谓初与四,皆以阴而顺阳。「大人」谓九五。「重巽」,谓二卦皆「巽」。

象曰:随风,「巽」。君子以申命行事。

一风,先之上卦也,君出命之象;一风随之,下卦也,臣民从命之象;二风相重而不息,申命行事之象;鼓舞万物、万民而莫之违,风与命令之象。

初六:进退,利武人之贞。象曰:「进退」,志疑也;「利武人之贞」,志治也。

天下之理,可进则进,而不为躁;可退则退,而不为怯。初六阴柔在下而过于卑「巽」,是小人也。进退皆疑而莫之适从,其不左右反复而卖人之国者几希,其封伦、裴矩之徒乎?然则「巽」之初六无所可用乎?其惟「利武人之贞」乎?盖阴柔一也,弱者用之为邪,强者用之为正。卑巽一也,怯者用之为謟,勇者用之为谦。故李诉之拜裴度,正而非邪,上下之大分也;韩信之师广武,谦而非謟,师资之大义也。以谦恭柔逊之德,而御其刚强武勇之气,此其贞而利与!易穷则变,变则通,顾用之何如耳。故「巽」之初六,用之进退而其志疑;用之武人、将帅而其志治。说卦:「巽为进退,故疑。」又其究为躁卦,故「武」。九二:巽在床下,用史巫,纷若,吉,无咎。象曰:「纷若」之「吉」,得中也。

「巽」,德之顺也,善则为谦、为恭、为逊,过则謟矣。鞠恭不已,将及俯偻;俯偻不已,将及床下。九二,大臣之位也,抑其阳刚之德而自处于阴柔,此已卑「巽」矣。不惟自处于阴柔,而又处于卑下,此又过于卑「巽」矣。不曰「巽在床下」乎?大臣,君之股肱、国之栋干、民之表极也。今若此,岂所望于大臣乎?其孔光、张禹、胡广、赵戒之徒乎?然则「巽」之九二,又无所可用乎?其惟用之以祭祀则「吉」而无咎乎?其大上下神祗,其次山川社稷,其亲祖祢宗祧,用祝史,用巫觋,奉牲以告,奉盛以告,顺其时,尽其礼,纷然有事,穰焉降福,百拜而不为謟,骏奔而不为卑,何也?事神不嫌于卑巽也。然圣人犹戒之曰「得中而不得过」,况事君而过于謟乎?然则过于卑巽者,用之为史巫则吉,用之为大臣则凶,用之于事神则无咎,用之于事君则有咎矣。学易者当以圣人所言逆其所不言。下卦二阳复上而横,床之象也;一阴承下而对峙,床足之象也。

九三:频巽,吝。象曰:「频巽」之「吝」,志穷也。

九三以刚处刚,非能「巽」其身;以刚乘刚,非能「巽」于人。然虽出乎九二阳刚大臣之上,亦能诎乎六四柔巽迩臣之下,是有时而屡不「巽」,有时而屡「巽」也。其所谓「人而无常,不可作巫医」者耶?故虽「巽」而「吝」且「穷」,何也?得之于六四,而失之于九二也。廉以不巽而辱蔺,蔺乃以「巽」而辱廉,九三其廉之徒乎?九三「频巽」,犹「复」六三之「频复」。「频」,屡也。

六四:悔亡,田获三品。象曰:「田获三品」,有功也。

六四以柔处柔,以顺重顺。居上卦之下,上则顺乎一阳之君;居下卦之上,下则顺乎二阳之臣。顺上者上亦顺之,顺下者,下亦顺之。以一顺而获三顺,犹搜田而获君庖、宾客、乾豆之三品也。九五,「君庖」之象也;九二、九三,「宾客」、「乾豆」之象也。是爻也,「丙吉」有焉。以厉精之宣帝为之君,而贤吉之不伐;以严毅之魏相为之同列,而善吉之宽厚,获「三品」而有功之验也,岂惟「悔亡」而已乎?

九五:贞吉,悔亡,无不利。无初有终。先庚三日,后庚三日,吉。象曰:九五之吉,位正中也。

九五以刚处刚,宜其非「巽」也。而为「巽」之君者,以纯刚之德,宅至尊之位,而能回其刚以「巽」乎中正,是之谓「贞」。惟「贞」故「吉」,故「悔亡」,故「无不利」。一贞立而百顺随。然犹无初有终者,有始有卒,其惟圣人。自非圣人,与其有初而鲜终,宁无初而有终也。所以无初者,非守常,乃应变也。事有不得已而变更者,民未孚上之意,必未从上之令也。圣人其敢求民之骤从乎?事之未更,先喻之以利害之详;事之既更,复喻之以利害之久,使民晓然知利害之实,则欣然顺上之令而乐从之矣,是以有终。故盘庚迁都,先之以上篇之书,后之以中篇、下篇之书;成王化商民,先之以召诰、洛诰,后之以多士、多方,皆「先庚」「后庚」之义也。「甲」者,事之始;「庚」者,事之更。「甲」于四时为春,于五行为木,「蛊」之下卦「巽」也,「巽」为木,故言「甲」。「庚」于四时为秋,于五行为金,于五色为白,「巽」之上下卦皆「巽」也,「巽」为白,故曰「庚」。

上九:巽在床下,丧其资斧,贞凶。象曰:「巽在床下」,上穷也。「丧其资斧」,正乎句,凶也。

九二在下而卑,故为「巽在床下」;上九在上而高,亦为「巽在床下」。何也?上九,「巽」之极,过于顺者也。在上而过于顺,何异于在下之卑而顺?然上九之「巽」与九二同,而九二则「吉无咎」,上九则「凶」,何也?九二中正之顺,上九奸邪之顺也。何以知上九奸邪之顺也?上九位极乎人臣,身极乎崇高,爱其所有之富贵权势,而患失之心生,故必极其巽顺阿谀以保其所有,不知顺愈过而身愈危也。故小则丧其资用,大则丧其权势,虽正亦凶,况不正乎?李斯忧蒙恬之代其相,则顺赵高废立之邪谋;惧失其爵禄而求容,则顺二世之欲而劝之以逸乐,将以顺易位而以位易宗,故司马迁论之曰:「持爵禄之重,阿顺苟合,可谓洞见其肺肝矣。」「斧」,谓权势。「上穷」,谓高极。「正乎」,谓不正。䷹兑下兑上

兑亨,利贞。彖曰:「兑」,说也。刚中而柔外,说以利贞,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。说以先民,民忘其劳;说以犯难,民忘其死。说之大句,民劝矣哉!

兑奚而亨?天人说也。天人奚而说?说利贞也。圣人奚而利贞?刚中以正己,柔外以说民也。惟民说,故天说;惟利民,故民说;惟不利己,故能利民;惟正己,故能不利己。汤之宽仁兆民,自不殖货利始,不殖货利,自不迩声色始。革之彖曰:「汤、武革命,顺乎天而应乎人。」今兑之彖亦云「革言天人之说」乎?汤、武兑,言天人之所以说也。天人俱说,是惟无事,有事而与民趋之,则劳而忘劳;是惟无难,有难而与民犯之,则死而忘死。好逸恶劳,好生恶死,人之情也;劳而忘劳,死而忘死,非人之情也。非人之情而忘之者,说而不自知其劳且死也,曷为而说也?知圣人劳我以逸我,死我以生我也,是以说而自劝也。劝民与民自劝,相去远矣,是以圣人大之曰:「说之大,民劝矣哉!」劳而忘劳,禹之治水是也;死而忘死,汤之东征西怨是也。

象曰:丽泽,兑。君子以朋友讲习。

天下之可说者,莫小于声色臭味,而莫大于义理;天下之求益者,莫狭于昼思夜度,而莫广于朋友讲习。不观兑之象乎?两泽相丽,则水泉相益而不涸;二友相讲,则义理相益而不穷,而况九泽与众友乎?是以君子说之。

初九:和兑,吉。象曰:「和兑」之「吉」,行未疑也。

当兑说之世,天下人说于下,君臣相说于上,而圣人所甚不说也,必有疏远在下之士,负特立不倚之刚,献可替否以相济而不疑,其庶几不至于容说之朝乎?所以吉也,初九是也。以阳居阳,至刚也。在下无附,至疏也。至疏则大利不能怵,至刚则大戮不能惧。断而行之,何疑之有?故成帝燕安之余,非朱云莫能斩佞臣;神尧平定之初,非孙伏伽不敢谏戏。晏子曰:「和如和羹,同如济水。」兑以说为说,和兑以不说为说。

九二:孚兑,吉,悔亡。象曰:「孚兑」之「吉」,信志也。

礼不妄说人,君子难说,故妄说人者,小人也,易说者,尤小人也。九二居大臣之位,当「兑」说之世,天下视其所说而赴焉者也。惟九二以刚阳之德居中正之地,见其诚正可说者说之,其佞伪妄说人者绝之,则天下诚正者至,而佞伪者远矣。惟其孚诚者说之,此其所以「吉」也。「吉」矣,又曰「悔亡」,赞之之至也。故周伯仁爱刁协之佞而仲智责之,张九龄喜萧诚之软美而李泌让之,皆愧于「兑」之九二者也。然仲尼犹戒之曰:「信,志也。」谓彼之诚信,亦必察其出于志,盖恐其色仁而行违也。佞伪取说之小人,其亦难防也哉!

六三:来兑,凶。象曰:「来兑」之「凶」,位不当也。圣人之诛盗,轻于诅盗,「兑」之六三不当是也。夫「兑」之六三,其阴柔邪佞,挟此以来而求说于上。鬻而不售,己之吉,亦国之吉;鬻而售,己之凶,亦国之凶。六三之凶于而身,不足咎也。说六三之柔佞而来之,既来之,又位之于下卦之上者,可咎也。位小人于上,可谓位之而不当矣。位之而不当,一佞来,万佞集,不凶于而国乎?故廉来之得位,凶于廉来,亦凶于商;恭显之得位,凶于恭显,亦凶于汉。六三以说而来,来而凶,岂六三之罪哉?

九四:商兑未宁,介疾有喜。象曰:九四之「喜」,有庆也。兑、「说」一也,而所以说者二:有事君容说者,有以安社稷为说者。九四,近君之臣也,故于「兑」说之时,徬徨焉,踌躇焉,商确而谨择焉,其心安得而自宁也?何也?惟容说之小人,有以妄说而病吾君之心也。君心勤政,彼病之以逸豫;君心忧乱,彼病之以燕乐;君心裕民,彼病之以聚敛;君心静治,彼病之以威武。六三之「来兑」,即容说之小人也。非九四之刚正,介而隔之,使不得近于九五,其不为疾者鲜矣。六三者,君心之膏肓也;九四者,君心之箴规也。故九四者,六三之所甚不喜也。六三不喜,则九四有喜矣。非九四之私喜,天下国象之大庆也。故魏征用而封伦沮,李绛入而承璀去。春秋传曰:「介在东都。」介,隔也。

九五:孚于剥,有厉。象曰:「孚于剥」,位正当也。

小人得志,疾也;不得志,亦疾也。得志则中其疾,以疾其君心,不得志则移其疾以疾其君子。是疾一移,则阴剥阳,邪剥正矣。虽以九五之刚明中正,难说于其上,三阳之可否诚正,介隔于其下,然六三以「兑」说而来焉,上六以「兑」说而引焉,九五万一轻信二阴而孚焉,则「剥」之胎具矣,安得不危厉而祗惧哉?九五居此位也,则必当此责也,可不惧乎?尧且忧𬴐兜,畏孔壬,况不如尧者乎?

上六:引兑。象曰:「上六引兑」,未光也。贤人在上,引其类,小人亦然,物各从其类也。故上六兑说之小人,必引六三「来兑」之小人。然举而无成,发而不中者,上有九五之刚明,以剥为惧,下有三阳之众正,以隔其来,又以上六在一卦之外,无位以昌其党,此小人之道所以不至于光亨而乱天下也。𬴐兜荐共工而尧吁,佥言荐鲧而尧咈,皆引兑而未光者与!六三下卦兑说之极。上六,上卦兑说之极。位皆阴柔,故上者引,下者来。䷺坎下巽上

「涣」,亨,王假有庙,利涉大川,利贞。彖曰:「涣,亨」,刚来而不穷,柔得位乎外而上同。「王假有庙」,王乃在中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乘木有功也。

济大难者存乎才,散大难者存乎德,既济既散而不居者存乎道。「涣」,散也。其为卦,坎下巽上。「坎」,水也,险也,难也。下卦,内也。坎下者,难在内也。膏肓内痛,非腠理之药所能达。祸乱中起,非都鄙之政所能排。当是之时,孰能济此难而散之者?其惟「巽」之君子。盖济难者,才也,散难者,非才也。项羽能亡秦,而不能散汉以为楚。曹操能平群雄,而不能散吴、蜀以为魏。项挟勇,操挟知,皆才也,非德也。欲天下之难永散而不再合,惟德足以服人心而后可。「巽」之才,木也。其德,风也。水之浅能溺万物,然乘一木则悠然而济。水之怒能决九山,然遇一风则欣然而散。才以济之,德以散之,天下之大难,一朝涣然而不复聚,涣之所以亨通也。曰「利涉大川,乘木有功」,言王者之才,足以济大难也。曰「利贞」,又曰「王乃在中」,言王者中正之德,足以散大难也。然天下之大难,济之易,散之难。散之易,散之而不居难。平吴亡晋、平陈亡隋,居之而骄也。武王一戎而天下定,难已济矣;散牛而不复用,难已散矣。武王方且祀于周庙,大告武成曰「此惟先王后稷之功,此惟太王、王季之功,此惟文考文王之功」。至于在我,则曰「予小子其承厥志」而已,退然无自功之色。至此然后见才不足为武王,道德不足为武王。言非有道,孰能谦巽而不居其功乎?不居斯不骄,不骄斯不败。故巽之才在木而不在木,巽之德在风而不在风。兼天地人之谦者,其惟巽之有道与!故曰「既济既散而不居者存乎道」。此「涣亨」所以首之以「王假有庙」,然后及济难散难,「利贞」之辞与!「刚来而不穷」,谓九二;「柔得位乎外而上同」,谓六四。

象曰:风行水上,「涣」,先王以享于帝,立庙。卦辞言「王假有庙」,举其略;象曰「享于帝」,举其详。言不独归功于祖考,又当归功于天。「享于帝」,「昊天有成命」是也;「立庙」,清庙是也。

初六,用拯马壮,吉。象曰:初六之「吉」,顺也。

初六逢险难之时,屈卑下之位,而挟拯难之志,是黔娄言善贾叔,山无趾言善舞也,将焉拯?是不然。拯不在独而在从,不在从而在择,不在择而在蚤。初六今何从?从圣明之君乎?在下而莫我达也。其次从吾君之大臣乎?从之又不可泛也,莫若择其贤而有力者。九二者,大臣之刚正,所谓贤而有力者与!其贤如骥之德,其壮如骥之力,初六从之,顺乎其吉,沛乎其拯也。所从而不择,择而非有力,有力而非贤,贤且有力而从之不蚤,非所以摅拯难之志也。择所从而得九二,得九二而从之于初,吉何疑焉?信从何平从无知,诸将从邓禹,秦府之士从玄龄,拯难之功何如哉?六,顺也;初,蚤也。九二「乾」爻,「乾」为马。九二:涣奔其机,悔亡。象曰:「涣奔其机」,得愿也。

君子当平世,为雾中之豹,为渊中之龙,如酣寝而不闻,非杨也。君子当乱世,为决川之禹,为救火之侨,虽焚溺而不避,非墨也。「吉凶与民同患」,当其可而已。九二以刚中之才,当险难之世,就使无大臣之位,逢九五刚明中正谦巽之君,犹当奔奏而赴之,与之济难,而况大臣之位乎?得其志愿,何悔之有?幡然而改,尹奔汤以济纳沟之难也。舍筑而起,说奔高宗以济大川之难也。机者,君所凭也。不言「君」而言「机」,不敢斥所尊也。虽然,有似之而非者。石厚之奔州吁,荀爽之奔董卓,淫奔也,非奔机也。学者审诸。

六三:涣其躬,无悔。象曰:「涣其躬」,志在外也。

险难之世,非一端也,有基难,有作难,有济难,有遭难,有免难。褒、妲、斯、高,基难也;胜、广、元感,作难也;汤、武、伊、周,济难也;河桥、白马,遭难也;二老、四皓,免难也。六三在坎之外,体柔之德,居无位之地,柔则不竞,外则无险,无位则无施,虽不能济难,其散于难而免其身,何悔焉?志在一世之外,万物之表故也。志在一世之外者,举世不能浊其洁;志在万物之表者,一物不能伤其生。故「商山无斯、高,白马无园、绮」,人之或出或处,各言其志,圣人所不能齐也。不然,仲尼以景公轻夷、齐,以曾、点重由、求乎?

六四:涣其群,元吉。涣有丘,匪夷所思。象曰:「涣其群,元吉」,光大也。六三之「涣其躬」,散一己之难也。六三居险之外者也,六四之「涣其群」,散天下之难也。六四近君之大臣也。六三而为六四,僭矣;六四而为六三,偷矣。何也?六四逢险难之世,居大臣之位,当济难之责,不能散天下群聚之难,非偷而何?然散其大者虽如山岳,而其小者尚如丘陵,散犹不散也。不忽其丘陵之小而怀「匪夷」之思,必尽乎「夷」之而后已,然后「元吉」而光大也。慕容绍宗之不追侯景,仆固怀恩不平河北,皆有丘而不思夷之者也。「巽」为高,故有「丘」。

九五:涣汗其大号,涣,王居无咎。象曰:「王居无咎」,正位也。「涣」之六爻皆无凶、悔、吝者,惟六三世外之君子无与于济难,其余诸爻皆奔走而为九五之用。

九五以刚明中正之德,谦抑卑巽之度,为一卦之主,用群臣之贤,将何以大慰天下之望,尽散天下之难乎?不有大号令、大建立、大更革,未见其可。盖天下有大险难,如一身有大疾病也。除大疾病者,非一汗则疾不解;排大险难者,非大号则难不散。何谓大号?发号施令,必大焉先。小者、碎者,虽多无补也。商民所大病者,其政贪,散财发粟之令一出而四海服;秦民所大病者,其政酷,约法三章之今一下而万民悦。大者举矣,何必多乎哉?然除疾有二:疾而不汗者死,汗而复反者亦死;散难有二:无大号者民弗从;有大号而复反者,民亦弗从。令之以薄敛而行之以重赋,是反也;令之以轻徭而行之以劳役,是反也;令之以省刑而行之以峻法,是反也。出令而民从之,令反而民去之,天下之难何时而散乎?故又曰:「涣,王居,无咎。」居之为言,执之以金石之坚,行之以四时之信,固守而不迁之谓也。如是,斯可以正位凝命而永无灾咎矣。故曰:「王居无咎,正位也。」

上九:涣其血,去逖出,无咎。象曰:「涣其血」,远害也。

散大难者,必去其源;除大疾者,必绝其根。疽之为疾也,能杀人;而不善疗疽者亦能杀人,何也?知疗疽而不知消其根也。血之毒而非气之正者,疽之根也。爱其血而不听其去者,存疽根者也。去其血而不与之尽者,留疽根者也。二者之祸,其一医之罪也,其一岂医之罪哉?上九居涣之终,能为九五之「涣其血」矣,必去之尽而出之远,则天下之难,其害日远日亡矣。不留者在上九,听与否不在上九也。非九五刚明中正之君,孰能一听上九之所为哉?可不惧乎?孙武之诛队长,穰苴之斩庄贾,上也。楚子常之杀无极,陈元礼之杀褒妲,次矣。诚斋易传卷十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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