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诚斋易传卷三
宋杨万里撰䷆坎下坤上「师」:贞,丈人吉,无咎。
师也者,授民以器之凶,而纳民于事之危,奚其吉且无咎乎?为民御寇,为中国攘狄,为天下除残去兵,不可也。兴师以其道,帅师以其人,斯吉且无咎矣。「正」者,兴师之道;贤者,帅师之人。丈人,贤者之尊称也,年德俱尊之谓。如荷𦰏、汉阴皆曰「丈人」。「师」之「丈人」,指九二也。若黄发之尚父、元老之方叔,足以当易之「丈人」矣。廉颇、赵充国、李靖抑其次也,王翦、马援、王元谟则年焉而已矣。然则用将必年,则周瑜、谢玄可废与?曰:何可废也?然必曰「丈人」,何也?将者,国之司命,必曰「丈人」,谨之之至也。
彖曰:师,众也;贞,正也。能以众正,可以王矣。刚中而应,行险而顺,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,吉又何咎矣?
彼不正而此正,正也,非众正也;彼之与皆不正,而此之与皆正,众正也。八百诸侯,三千臣心皆欲伐纣,则伐纣非武王;诸侯王皆欲击楚之弑义帝者,则击楚非高帝。武王、高帝特因众心之正而用之,以正彼之不正而已。曰「能以众正」,「以」之言「用」也。以此王天下,孰能御之?虽然,有九二刚中之将,而不逢六五之君,则其上无应;有军师行险之役,而不因天下之顺,则其举无名。任将有应,兴师有名,虽曰毒天下,乃所以拯天下,民皆悦而从之,吉又何咎?「坎」,险也。「坤」,顺也。
象曰:地中有水,「师」,君子以容民畜众。
君子之容民,如地之容水,能容受之,斯能蓄聚之矣。故孟子曰:「天下莫不与也。」天下莫不我与,则寇狄谁与哉!
初六:师出以律,否臧,凶。象曰:「师出以律」,失律凶也。徒法不可以兴师,徒善不可以出师。出师以律,而兴师不以正,徒法也;兴师以正,而出师不以律,徒善也。正至焉,律次焉,师出不以律,虽臧亦凶,况不臧乎?楚之乱次,晋之争舟,齐之辙乱,吴之争舍,皆失律之师也。初六,师之初出也,故深戒其出之之初。
九二:在师中,吉,无咎。王三锡命。象曰:「在师中吉」,承天宠也。「王三锡命」,怀万邦也。
九二以阳刚之才,专将帅之任,不患其不及也,患其过耳。惟「中」则「吉」而「无咎」。过勇则轻,李陵是也;过智则奸,侯君集是也;过威则离,张飞是也;过强则骄,李光弼是也;过专则僭,王敦、苏峻是也;惟中则勇而怯,智而愚、威而惠、强而谦,专而顺,皇甫嵩、郭子仪是也。承天宠者,禀君命而不专;怀万邦者,慰民心而不忮。为将如是,非特才将也,贤将也。功弥高,心弥下,身弥退,爵弥进,宜其王三锡命而未已也。
六三:师或舆尸,凶。象曰:「师或舆尸」,大无功也。
令出于一,其师坚;令出于二,其师瑕。六三以柔懦之资,而居九二贤将之上,才腐而士不服,令亵而下不承,则是众为将也,不惟令出于二而已,主之者众,斯师焉往而不败,尚何功之有?河曲之师,赵盾为将,而令出于赵穿;邲之师,荀林父为将,而令出于先縠,皆六三之「舆尸」者也。
六四:师左次,无咎。象曰:「左次无咎」,未失常也。
程子谓「左次」乃退舍之谓也。此说得之。盖善师者不必战,以守为战,亦战也;善战者不必进,以退为进,亦进也。禹之班师,晋文之退舍,必于进也乎?使高帝不至白登,太宗不渡鸭绿,悔于何有?
六五:田有禽,利执言,无咎。长子帅师,弟子舆尸,贞凶。象曰:「长子帅师」,以中行也;「弟子舆尸」,使不当也。
禽害田,而弋禽则禽服;寇害民,而御寇则寇曲。有伐罪之辞,则有名之师。此六五之君兴师至正之道也。「长子帅师」,九二也。「弟子舆尸」,虽贞亦凶,众阴也。此六五之君用将至要之法也。非童子馈饷黍肉之雠,则征葛之师不兴;非「时日曷丧」之辞,则升陑之师不举。兴师不以其道,可乎?用淮阴为大将而三秦定,用鱼朝恩为监军而九节度之师溃,用将不得其法,可乎?兴师有道,用将有法,此所谓「师,贞,丈人吉,无咎」者,与执言奉辞伐罪也。
上六:大君有命,开国承家,小人勿用。象曰:「大君有命」,以正功也;「小人勿用」,必乱邦也。
初六出师,而严其律;九二帅师,而得其人。戒六三之「舆尸」而一其令;审六四之左次而重其进。去天下之害而不自为害;奉天人之辞而不自为辞。此皆六五之君得兴师之道,操任将之法,至上六而功成治定,师之道终焉。圣人于此,夫何为哉?行庆报功,大者命之有国,小者命之有家而已。虽然,圣人犹有忧焉。圣人何忧也?忧其意之所向,而世之所趋也。故宠命有功,非至正不为功;登用人才,非君子不为才。故曰:「大君有命,以正功也。」又曰:「小人勿用,必乱邦也。」致其忧于甚喜之后,吝其用于博用之初,然后功成而无后患。武王胜商之日,报功不先于崇德,位能不先于建贤,此所以为武成。不然,拔剑击柱,方知帝尊,变理阴阳,焉用此物?亦何所不至哉?䷇坤下坎上
「比」,吉。原筮,元永贞,无咎。不宁方来,后夫凶。
君子同,小人比,而曰「比吉」者,此上下之亲比,非小人之朋比也。上亲下,则下有归,下亲上,则上有与。有归则不离,有与则不孤。自生民以来至于今,未之能易,故曰:「比吉」。然求比不可速,亦不可舒。不可速,故占度必谨其初,谨初必致其详。「原筮」者,占度在初也。「元永贞」者,详观上之人,三德具而后比之也。元则可亲,永则可久,贞则可象。忽于初,必悔于永,略于择,必厚于怨。不可舒,故以比之。不宁速来,以求彼之宁,则吉也。少后焉,凶之道也。商以「离」德亡,周以同心昌,故曰:「比吉」。太公避纣以待文王,曰:「吾闻其善养老。」马援舍陇而归汉,曰:「当今非特君择臣,臣亦择君。」故曰:「原筮,元永贞,无咎。」郦生说田横以天下后服者先亡,故曰:「后夫凶。」
彖曰:「比」,吉也。「比」,辅也,下顺从也。「原筮,元永贞无咎」,以刚中也。「不宁方来」,上下应也。「后夫凶」,其道穷也。
「下顺从」,谓五阴从一阳。「元永贞,以刚中」,谓九五。「后夫凶」,谓上六。「夫」亦谓九五。九,夫道也,君道也;六,妻道也,臣道也。上六居一卦之未,故曰「后」。郭子和曰:「一阳之卦得位者,师、比而已。得天位为比,得臣位为师。天下之吉,莫吉于此。」
象曰:地上有水,「比」;先王以建万国,亲诸侯。
水在泽之中,则聚而相忘;水在地之上,则散而相求。所谓「水流湿也」。上者不约而就下,隆者不期而集洼,孰使之者?故为「比」。不曰「万国建后,诸侯亲王」,而曰「王建万国,亲诸侯」,盖上之亲下,甚于下之亲上。
初六:有孚,比之,无咎。有孚盈缶,终来有他,吉。象曰:「比」之初六,「有他吉」也。
亲在始,始在诚,诚在实,实在质。初六,亲比之始也。「孚」言诚,「盈」言实,「缶」言质。与物相亲之始,必在我者。有至诚之心,充实而不虚,淳质而不饰,则在彼之吉,我皆终能来而有之矣。故余耳之交初隙末,则如「勿交」;周郑之信不由衷,则如「勿信」。惟谨始,故「克终」,惟尽此之诚,故来彼之吉,他彼也。
六二:比之自内,贞吉。象曰:「比之自内」,不自失也。以六二中正之臣,应九五中正之君,上下相比之道两得正矣。虽然,君臣相求者也,宁君求臣母,宁臣求君,非不求也,秉德以充乎内而不躁乎其外,守正以俟乎彼而不自失乎此,如是而已。枉道以求行道,失身以求达身,不可为也。故程子谓伊尹、武侯必待礼而后出。
六三:比之匪人。象曰:「比之匪人」,不亦伤乎!
物以相亲而益,亦以相亲而贼,故与离娄同楫罔不涉,与师冕同辙罔不蹶。仲尼「兰鲍」,荀卿「蓬麻」,皆戒于亲非其人也。上六以「无首」而凶矣,六三与之相应而相比非其人也,能无伤己乎?
六四:外比之,贞吉。象曰:「外比」于贤,以从上也。
六二、六三皆非己之应也。初六,己之应也,而远也,故六四皆不与之相比。既不下从而内比,则将谁亲?「外比」于上而已。九五贤而在上,故六四比之。若六四者,特立独行,旷一世而无邻,事一人而无二者与,可谓「贞吉」矣。崔、陈之党立而晏子独从乎公,牛、李之朋分而韩愈独在其外,可谓「贞吉」矣。
九五:显比。王用三驱,失前禽,邑人不诫,吉。象曰:「显比」之吉,位正中也。舍逆取顺,「失前禽」也。「邑人不诫」,上使中也。王者之比天下,去妙巧,捐策谋,昭示之以至正大中之道而已,可以比天下而不可以示天下,王者不由也,故曰「显比」。然有比天下之道,而无比天下之心,可以比天下矣。犹之王畋焉,既围而不合以逸之,又开三面以驱之,禽之在前者,既驱而失之矣,又且背而去者在所舍,向而来者在所取,则去者众,来者寡矣。夫畋者主于取也,而驱之使去,取之益寡,何也?无取之之心也。无取之之心,则曷为?取其向而来者也。驱之不去,而后不得已取之,取我何心哉?自去自来,听彼而已。夫惟不取禽而禽自致,故为天子之畋;不诫人而人自亲,故为王者之「比」。「上使中」者,上以中正比其下,下亦以中正比其上,非使之使也。太王去邠,而从之者如归市,则驱禽而禽不去;成汤征葛,而闻之者怨后予,则不令而捷于令。圣人何心哉!
上六:比之无首,凶。象曰:「比之无首」,无所终也。
上六「无首」,所谓后夫凶也。四阴皆从五,而己独后焉,见之不蚤,从之不先,下则弃于四阴之类,上则绝于一阳之君,凶而无终必矣。万国朝禹而防风独后,诸侯朝齐,而谭子不至,其凶何如哉?虽然,君子之于时,其从违岂一而足哉?光武兴,而冯衍不至,弃而不为愚。高祖兴,而尧君素不从,死而不为凶。岂可尽以比之上六咎之哉?学者谨之。䷈乾下巽上小畜,亨。
乾下巽上为小畜,乾下艮上为大畜。「畜」,止也。乾进而上,物止之于前二卦均也,何别乎小大?力有小大也。天下之有力者,莫劲乎风,莫重乎山,二者之力亦均也。而风行天上为「小畜」,天在山中为「大畜」,何也?制动以静不以动,制行以止不以行。「乾」欲进而山遏之,真能以止止动矣。风自动自行,安能止乾之进?能止之者,仅能巽顺以柔之尔。曰「小畜亨」者,小有所止而有所亨也。「亨」谓「乾」。公孙弘能止武帝西南夷之役,而不能止其匈奴之师。李𪟝能守黎阳之节,而不能守立武后之问。此小畜之臣也。法孝直若在,必能止伐吴之举;魏征若在,必能止征辽之行。此大畜之臣也。人臣非有「大畜」如山之力,其能回人主如天之威乎?密云不雨,自我西郊。
「乾」为天,云者天之气。云之为物,散则霁,密则雨。今密而不雨,何也?自西故也。云自西,则曷为不雨?「乾」西北、巽东南故也。云兴乎西,而风起乎东,霍然散矣,何雨之望?大抵风从云,则阴阳和而雨;云避风,则阴阳戾而暵。韩愈讼风伯曰:「云屏屏兮吹使漓之。」此其验也。畜,止也,亦聚也,故为「密云」。
彖曰:小畜,柔得位而上下应之,曰「小畜」。六四以一阴居上位,而五阳皆应,故能以柔止刚。然以一弱当众强,故所止者小。
健而「巽」,刚中而志行,乃亨。「密云不雨」,尚往也;「自我西郊」,施未行也。
以巽之顺,止乾之健,故乾不争而暂止。以二五之德皆刚而居中,以五刚之志,皆欲进而上行,故乾得进而终亨。此人臣止其君之不善,而不能止者也,若公孙弘、李𪟝是也。云欲雨,风散之,云可以止矣,而云意尚往而未已,此人臣止其君之善,而不能止者也。何谓止其君之善?壅上之泽,蠹上之心,是谓止善?雨伤稼,而杨国忠取善稼以献,欺其君以不伤;天大旱,而李实督赋敛愈急,告其君以不旱:此能止其君之善者也。李吉甫请峻威刑,而宪宗以为欲朕失人心;刘藻言苖不损,而代宗谓不损犹应言损:此止其君之善而不能者也。止其君之不善而不能,君子憾其臣学力之浅;止其君之善而不能,君子嘉其君圣质之坚。
象曰:风行天上,「小畜」,君子以懿文德。
以风止天,是以动济动也。君子欲止其君之不善,而反顾在我之德未能无不善,是以不善止不善也。大人正己而物正,推而格君心之非,焉往而不止?故君子于此,不尤其君而尤其身,曰:是我之文德有未懿也。我德之进十之,则君德之进千之。故文帝曰:「吾久不见贾生,自以为过之,今不及也。」「不及」之语一出,而帝自此远矣,贾生自崖而反矣。见贾生且然,而况「小畜」懿文德之君子乎?彼曰「五帝其臣不及其圣」,此不惟不知皋、夔,亦不知尧、舜。
初九:复自道,何其咎?吉。象曰:「复自道」,其义吉也。
启君之善在初,止君之不善亦在初。故伊尹告太甲以「谨厥初」,召公告成王以「若生子」。纵于初,禁于末,晚矣。故小畜必畜于初九,初与四为应,四止初而初受之,有不善未尝不止,止而复,复而归于道,是虽曰彼之所止,而吾实自复于道也。成王与周、召居,故成王化而为周、召;鲁侯与哀骀它居,故鲁侯化而为哀骀它。其德义之吉,又何过咎之有?虽然,自道可也,自圣不可也。自道日益,自圣日损。
九二:牵复,吉。象曰:「牵复」在中,亦不自失也。
复于初,善之善也;不复于初而复于二,善也,非善之善也。何也?初安于「复」,故为「自复」;二勉于「复」,故为「牵复」。「牵」者,勉强之谓。曷为其能勉于「复」也?二虽刚而犹居中,故能勉于「复」,虽不及初之「自复」,岂不愈于过刚而不受止者乎?故亦许其不自失。然视「何其咎」之吉,则不侔矣。若过刚而不受止,则为商纣拒谏之强、晋惠公愎谏之狠矣。
九三:舆说辐,夫妻反目。象曰:「夫妻反目」,不能正室也。九三过中则不正,过刚则不和。不正而昵于六四,愈不正也。昵于彼必制于彼,愈不和也。不正则不可行,故有「舆说辐」之象。身之不正,则不可行于妻子,故有「夫妻反目」之象。九三,夫道也;六四,妻道也。丧其夫之刚,而昵于妻之爱,其始相昵,其终必受制。盖身之不正,则不能正其家也,非家罪也。汉成帝嬖赵后而制于赵后,始于腐柱之僭;唐高宗嬖武后而制于武后,始于聚麀之污。岂惟夫妇,君臣亦然,二世之于赵高,明皇之于禄山是已。
六四:有孚,血去惕出,无咎。象曰:有孚「惕出」,上合志也。以一柔而止五刚之进,以小臣而止大君之欲,祸之道也。故为「血」而伤,为「惕」而惧,为咎而害。六四以柔止刚,以臣止君,而能使其伤之去而不至,「惕」之免而不遭,咎之除而不作,此独何道也?以至诚爱君之志,合乎九五至诚纳谏之志,上下同志故也。六四、九五皆「有孚」故也。此六四之贤与?抑九五之贤与?九五之贤而已。盖茅焦非贤于比干,而秦皇贤于纣,「惕出如知䓨」,如实出己之出是也。
九五:有孚挛如,富以其邻。象曰:「有孚挛如」,不独富也。九五「巽」体而「乾」德,故九五之止众刚,乃健于六四之力,九五之「有孚」乃广于六四之孚。以六四柔顺之臣,而上欲止其君,下欲止其群阳,仅不伤而已。
九五以刚明中正之君,而行巽顺柔克之政,故至诚一孚于上,群阳皆听于下,以巽止健,实以健止健,故众阳皆聚而听其所止,靡然为善,而憣然不为不善。「挛」,聚也。「富」,善也。「邻」,众阳也。尧、舜行德而民不犯,周民逊畔而讼自释,皆「富以其邻,不独富」之义也。四、五阴阳皆不失位,故「孚」。
上九,既雨既处,尚德载。妇贞厉。月几望,君子征凶。象曰:「既雨既处」,德积载也。「君子征凶」,有所疑也。
「乾」之一阳欲进,而六四止之,故「密云不雨」。然六四之力既衰,则群阴之类复进,所谓尚往而未已,终亦必雨而后已。至于上九,阴阳和而「既雨」,则可以止矣,故曰「既雨既处」。至于既处,则阳亦穷而阴终胜,彼五阳者,不期止而止矣。以一阴而止五阳,非止之以力也,止之以德也。何谓德?巽顺有孚之谓德。穆宗欲幸东都,以张权舆之谏则不止,以裴度之谏则止。度之言「巽顺有孚」,故曰「尚德载」,又曰「德积载」。载者,积之充也,言巽顺孚诚之德,非一朝一夕之积也。诚之积,积之充,犹感之难,况诚之不积,积之不充,乃欲以语之末而止其君之大欲乎?虽然,以柔止刚,以人止天,以臣止君,止之可也,过于止不可也。妇盛亢夫,月盛敌日,阴盛则疑于阳,臣盛则侵于君,故曰「妇贞厉」,言虽正亦危也。曰「月几望」,言月勿令至于望也。曰「君子征凶」,言可止而征不已,君子亦凶也。曰「有所疑」,言阴疑于阳,臣疑于君也。臣疑于君,君子犹凶,况小人乎?故鬻拳之谏至于兵,赵盾之谏至于逆,岂人臣之愿哉?岂人臣之愿哉!䷉兑下乾上履虎尾,不咥人,亨。
物畜而后有礼。履者,礼也。又履,不处也。不处者,行之谓也。行天下而不御者,莫若礼。凡有血气者,皆有争心,故天下之刚暴,莫惨乎争心。而虎为下,礼一行焉,慢斯恭,悖斯顺,争斯逊矣。若蹈虎尾,而亦不噬人矣。岂惟不噬,又且亨焉。大哉礼乎!故曰:以礼制心,虎岂在外哉?然其象自六三、九四出。
彖曰:「履」,柔履刚也。说而应乎乾,是以「履虎尾,不咥人,亨」。刚中正,履帝位而不疚,光明也。
六三以一柔而行五刚,九五以纯刚而宅中正,此下以礼而正上,上以礼而自正也。下以礼而正上,故柔顺以格其非心,和悦以平其威怒,君一正而臣不伤。上以礼而自正,故身履乎至尊而不疚于利,德进乎光明而增益其圣,臣不劳而君自正。陈敬仲以礼而敛齐侯,魏征以礼而约太宗,岂俟其玷而后磨,疚而后药哉?九二、六三、九四合而为离,故光明。
象曰:上天下泽,「履」,君子以辨上下,定民志。
天高地下,天尊地卑,泽又下之下、卑之卑者,此天地之间粲然有象之礼也,君子则之而已。天下之祸,莫大于人欲。人欲肆,则下皆有为上之心。故君子徐行后长者,而民犹有𬘝其兄之臂;君子不敢齿路马,而民犹有犯属车之尘。礼作而后上下分,上下分而后民心息,民心息而后天下定。故辨上下者,非私其上也,安其上也;非安其上也,安其下也。上下相安于纲常之中,而不至于犯上作乱,大哉礼乎!而或曰「起伪」,又曰「忠信之薄」,彼未见礼亡之祸尔。初九:素履往,无咎。象曰:「素履」之「往」,独行愿也。
彖、象言礼之可行,爻辞言行而不处,其复于礼,一也。君子之在天下,非出则处,幼而学,壮而行。初九,履之初也,必有平生雅素之学,然后可以有行,故「往」而「无咎」。何也?非利其身也,行其志也。无其素而欲行,欺也;不于其志而于其身,污也。故古者学而后行,后世行而后学。颜子陋巷之禹、稷,仲舒下帷之伊、吕,孔明草庐之管、乐。不如是,不为素履。「愿」,志愿也。九二:履道坦坦,幽人贞吉。象曰:「幽人贞吉」,中不自乱也。九二以阳刚之才,居下卦之中,可以进为而行其道,盖坦然而无难矣。然犹守之以山林幽独之操,可谓能正固而不以外物自乱其中者也。居宗庙朝廷之上,而不改箪瓢捽茹之气;在冠冕佩玉之列,而不忘黄冠野服之心。世之富贵得而乱之哉?张良近之矣。
六三:眇能视,跛能履。履虎尾,咥人,凶。武人为于大君。象曰:「眇能视」,不足以有明也。跛能履,不足以与行也。咥人之「凶」,位不当也。「武人为于大君」,志刚也。
圣人之于六三,怜其志而恨其才。曷怜乎其志也?以阴居阳,其志非不刚也。曷恨乎其才也?阴柔而不足与有为也。若眇而自任以能视,若跛而自任以能履,以跛眇之质,柔懦之才,介乎五刚之间,而欲履天下之至危,以求立天下之大功,其祸败也必矣。所谓履虎尾而逢咥也,凶孰大焉?圣人所以恨其才而惜其居位之不当也。若夫其志,则可怜矣。甚武而欲有为于吾君,甚刚而欲有立于当世,夫何罪哉?故前言其凶,而后止言「志刚」而已,亦不深咎之也。殷浩不出,房琯不相,晋、唐君臣之訾,庸有既乎?世之君子欲出而有为,其亦量己之才而勿冒其位也哉!彖与六三以一卦言也,爻不与六三以一爻言也。上三阳者,虎也。九四虎尾,六三履之。易以在下为尾,故「遁」之初六,「既济」之初九、「未济」之初六,皆为尾,而「履」以九四为尾。
九四:履虎尾,诉诉,终吉。象曰:「诉诉终吉」,志行也。九四近刚决之君,履危之道也。然能「终吉」者,九虽体刚,而四则志柔,「诉诉」而祗惧,所以「吉」也。然柔顺以承刚暴之君,免祸而「终吉」可也。而能行其志者,何也?志乎忠爱而纯乎天理,自有以潜感而默悟也。故三老之悟武帝,不如田千秋之一言;五王之复唐嗣,不如王方庆之一对。柔顺之服刚暴,速于刚暴服刚暴矣。
九五,夬履,贞厉。象曰:「夬履贞厉」,位正当也。
五以乾刚之德,既有能行之资,宅天位之尊,又有得行之势,德与位相当者也,可以必行矣。而圣人戒其刚决之太过,则虽正而亦危。故去四凶,非舜之刚,而莫刚于班有苖之师;伐匈奴,非武帝之勇,而莫决于弃轮台之地,得此爻之戒矣。
上九,视履考祥,其旋元吉。象曰:「元吉」在上,大有庆也。上九居履之极,当履之成,行而不止,其行必跌;成而不去,其成必缺。盍视其行而不明,成其福而不毁,功成身退,而复反其素履,幽贞之初,庆孰大焉!故伊尹相汤之功,不高于告归之节;子房兴汉之策,不警于弃事之智,皆反其初之义也。旋反考成也,履主于行者也,然初尚素履,二尚幽贞,勇于行而三凶,惧于行而四吉,五决于行则厉,上反其初则庆。然则履不处也,而未尝忘于处也。诚斋易传卷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