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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诚斋易傅卷十三宋杨万里撰䷮坎下兑上

「困」:亨。贞大人吉,无咎。有言不信。彖曰:「困」,刚揜也。险以说,困而不失其所亨,其惟君子乎?「贞大人吉」,以刚中也。「有言不信」,尚口乃穷也。

一阳陷二阴之中,一阴蔽二阳之上,皆刚揜于柔也。刚揜于柔,君子揜于小人,能不困乎?然困而亨,何也?亨不于其身,于其心,不于其时,于其道也。逢乎坎之险,处以兑之说,身虽困也,心未尝困也。困而不失其所亨,惟君子能之,故曰:「亨不于其身,于其心。」心曷为而亨也?说也。曷为而说也?贞也。曷为而贞也?中之刚也。刚于中者,百险不能陨其正;正于己者,千忧不能丧其说,乌往而不亨乎?此大人之事,故曰:「亨不于其时,于其道。」君子之说乐而亨,大人之刚贞而吉,其困亨一也,又何咎之有?若处困而求亨,求亨而尚言,将以求通,乃所以得穷也。圣人恐人不深味困亨之腴,而好径求困亨之蹊,夸以亨其鬻,妄以亨其竞,媚以亨其合,其谁信之?信于人,亦必不免于天,仪、衍、斯、鞅是已。故又戒之曰:「有言不信,尚口乃穷。」然则「困亨」之义,于此乎?于彼乎?而王辅嗣曰:「穷必通也。」处穷而不能自通者,小人也。信斯言也,则甘藜羹,乐陋巷,皆小人矣。二、五皆刚中,「兑」为口。象曰:泽无水,「困」。君子以致命遂志。

泽之为泽,以有水也。今水在泽下,是无水之坳堂尔,此其所以为「困」也。君子居之,以其莫之致而困者安之命,以其所得为之义者遂其志。彼有所安,此有所遂矣。志乎尧、舜,遂之,斯尧、舜矣;志乎孔、颜,遂之斯孔、颜矣。孰能御之?「困」之所以「亨」与!

初六:臀困于株木,入于幽谷,三岁不觌。象曰:「入于幽谷」,幽不明也。小人之揜君子,圣世所不能无也,况困之世乎?当「困」之世,不必得位之小人而后能揜君子也,虽在下无位之小人,亦嚣然有揜君子之志矣,初六是也。所幸者,进而求四之应,则四自厄于困之中,如枯株之不能庇;退而伏于二之下,则己自堕于「坎」之底,如幽谷之无所觌。此其所以欲困九二之君子而不能也。其叔孙武叔、公伯寮之徒与?初者,卦之下体,故为「臀」。欲困君子而自困,欲揜君子而自幽,小人亦何利哉?九二:困于酒食,朱绂方来,利用亨祀,征凶,无咎。象曰:「困于酒食」,中有庆也。

小人之困君子,何仇于君子哉?不过如鸡鹜之争食,鸱鸢之吓鼠尔。小人所茹,君子所吐。九二阳刚之君子,为初六、六三二小人所揜,九二吐而去之。箪食瓢饮,有方丈之不如;草耕木茹,有五鼎之不易。所困者,酒食之末而已,吾何困哉?然户庭之不出,绂冕之自来,粢盛之弗设,精诚之自通,有吐食脱服而不得逃者,何也?时虽困也,身虽揜也,上有九五之君,有刚中之德,与己同德而不与小人同道故也。然则小人能终揜君子乎?虽然,宁君已先,毋已君先。自我求焉,自我往焉,则凶又谁咎?非其事凶也,其道凶也。枉己正人,非凶而何?「中有庆」者,言不与小人争食,而刚中自守,所以有「朱绂」之「庆」也。「利用享祀」者,以精诚通乎君,犹享祀通乎神也。使左右能止即墨之封,关、张能间孔明之密,则「困」之九二不足征矣。齐、蜀,霸者也,而况不为霸者乎?然则君子病不困尔,困何病哉?「坎」为赤,故为「朱绂」。「朱绂方来」,言自来,非往求也。

六三:困于石,据于蒺藜,入于其宫,不见其妻,凶。象曰:「据于蒺藜」,乘刚也。「入于其宫,不见其妻」,不祥也。

月揜日则日食,日揜月则月食,阴阳消长,如循环也。天下岂有小人专揜君子之理哉?初六与六三夹九二而交揜之,小人长矣。不知夫六三者,进则困于二阳,如石之压其上;退则乖夫一阳,如棘之刺其下。下将奔初六之邻,则闭于一阳而不得出其所舍;上将求上六之援,则隔于二阳而不得见其所耦。于是外敌交至,而反为君子之所揜;亲戚皆叛,而尽失小人之所助。其管、蔡陷周公,燕上官陷霍光之事耶?「妻」谓上六与己亲也。三阳上阴,故三以上为「妻」。

九四:来徐徐,困于金车,吝,有终。象曰:「来徐徐」,志在下也。虽不当位,有与也。

气同则从,声比则应,各从其类也。易之相应,岂必以位哉?四与初应者,位也。「困」之九四,其应不在初六,而在九二者,类也。九四为上六所揜,其望九二之应,如乞师于邻国,以解入郛之围也。而九二徐徐而来者,隔于六三之阂其前,如金车之坚而不可却也。然阳进而不止,阴止而不进,吝于始必通于终。盖四虽困于三之隔,然四之志乎二则不渝也。二虽不当初之位,然二之与乎四则必应也。当「困」之世,为君子者,类苟同矣,应不在近;志苟通矣,来不在速。期于终不为小人所揜而已。陈平交绛侯以诛诸吕,仁杰荐柬之以诛二张,近乎「困」之九四矣。三在下,故为车;刚,故为金。又「坎」为「舆」。

九五:劓刖,困于赤绂。乃徐有说,利用祭祀。象曰:「劓刖」,志未得也。「乃徐有说」,以中直也。「利用祭祀」,受福也。

当「困」之世而不能拯也,小人揜夫君子而不能去也,君子揜于小人而不能白也,则何贵于易哉?易有道焉,存乎其人而已。孰为其人?上有拯困之君,下有拯困之臣,则柔可消,刚可长,困可「亨」,吉矣。九五以刚中之才、正大之德,为困世之君,则上有拯困之君矣。九二之大臣又有刚中之才,九四之近臣又有阳刚之志,则下有拯困之臣矣。君臣同德,患不为尔。一有为焉,孰为小人?刑之以「劓」,刑之以「刖」;孰为君子?锡以绂冕,享以精诚。小人去而君子伸,始乎困而徐乎说,脱天下于困穷之渊,而跻天下于福庆之域,是易之道也。「志未得」,谓未刑小人之时。「中直」即中正。上六,困于葛藟,于臲卼,曰动悔有悔,征吉。象曰:「困于葛藟」,未当也。「动悔有悔」,吉行也。

上之一爻,有处一卦之上者,有处一卦之外者。处上则为尊高之极,「乾」之上九是也;处外则为吉凶之轻,「困」之上六是也。九五、九二、九四之君臣,以阳刚之才,具中正之德,刑小人,用君子,拯一世之困,而天下受福矣。上六以一阴之孤,处极困之后,出刑戮之外,亦适有天幸也。虽有揜君子之志,亦何从而逞哉?然始则为二阴之所荣,如「困于葛藟」之蔓而不得脱;终则乘二刚以自危,如「据于臲卼」之几而不得安。动亦惧祸之及,故曰「有悔」。圣人于此,开其三面可也,遏其归师不可也,故许其「征吉」,又许其吉行,皆纵其去而不追其穷也。夫惟开小人之去,而后免小人之祸,是故拯困之道,莫上乎「征吉」,而劓刖为下。傕汜之事,可不戒哉!䷯巽下坎上井改邑不改井,无丧无得,往来井井。汔至,亦未繘井,羸其瓶,凶。彖曰:巽乎水而上水,井。井养而不穷也。「改邑不改井」,乃以刚中也。「汔至亦未繘井」,未有功也。「羸其瓶」,是以凶也。

人非水不生活,水非井不甘洁,然井德盛而功艰,何也?求与啬,两忘德也。惠与怨,两消功也。有迁邑以就井,无迁井以就邑,井何求焉?不为汲者丧而虚,不为不汲者得而盈,井何啬焉?汲而往者其欲充,汲而来者其望切,愈养而愈不穷,井何惠焉?汲者之力有强弱,则绠有入而未出,瓶有系而不反,井何怨焉?尧、舜之世,以禹、稷为井,春秋、战国之世以孔、孟为井。然禹、稷能济天下之饥溺,而孔、孟不能者,德盛而功艰也。齐景公曰:「吾老矣,不能用。」齐宣王曰:「吾惛,不能进。」于是。非汲者之弱于力乎?功之艰,斯人之凶而不幸也。井何心哉?「繘」,绠也。「汔至」者,绠几至泉而未出也。「羸」,系也。古「羸」、「缧」通用。「刚中」谓二五,惟刚中,故不改。「巽」,入也。「巽」乎水,入乎井也。入乎井而能上乎水,则井之功行;入乎井而不能上乎水,则井之功废,故「凶」。今「巽」下二爻□初六、九二在「坎」之下,若瓶之覆而入井之象。九三、六四二爻□若井中之瓶,覆者复仰之象。而「坎」之九五隔其上,若系缧其瓶而不能上乎水之形。「坎」为水,「巽」为木,木者,汲之器也。器入水而复上水者,井之象也。九五、上六,「坎」上二爻□有瓶仰而出井之象。韩信以木罂缶渡师,其古之汲瓶之类与?羸「累」字解在大壮。

象曰:木上有水,「井」,君子以劳民劝相。

「水下有木」,汲器之入也;「木上有水」,汲器之出也。汲器入而水德行,汲器出而水功著,此井之象也。「劳」之「赉」之,君子所以法「井」之德;「劝」之「相」之,君子所以法「井」之功。「劳」、「赉」,与也。「劝」、「相」,助也。水言与,器言助,有水无器,井能自活斯人乎?故汲引之功,不下于洌泉;劝相之惠,不隘于劳赉。初六,井泥不食,旧井无禽。象曰:「井泥不食」,下也。「旧井无禽」,时舍也。

居下流者,归众恶;安旧习者,绝新功。初六在一井之底,居于下者也,宜其泥之不澄也;处幽阴之极,安于旧者也,宜其泉之不新也。井之可饮可食,洁清故也。今也泥而不洁,旧而不清,众禽且无一食之者,而况人乎?人之弃而不食,时之舍而不用,将谁尤乎?养人者必自养,用世者必可用,故颜之乐道,曾之咏归,漆雕之仕未能信,不知者以为真忘斯世矣。

九二,井谷射鲋,瓮敝漏。象曰:「井谷射鲋」,无与也。

水一也,其地则不一,曰井曰「谷」是也。地不一则功亦不一,故谷之水以注而下为功,井之水以汲而上为功。注而下者,其功及鱼鳖;汲而上者,其功及百姓。今九二虽有微阳生微水,非如初六之纯乎泥也,然亦在泥之上、井之下,其所注射仅下及于泥中之蛙鲋耳。是井不为井而反为谷,不上出而反下注,止及于蛙鲋之琐细,而反不及于鱼鳖之盛多,曾谷之不如也。譬之一漏瓮,下注而无养人之功,何足以为井哉?二下比于初六,初六阴潜而细微,有小人之资,有鲋鱼之象。既下比小人,则上之君子无我与者矣。上无我与,则上无我汲者矣。子常信无极而国皆怨,「子冯昵八人者而君不安」是也。谷下注,瓮漏亦下注,皆不上出之义。

九三,井渫不食,为我心恻,可用汲。王明并受其福。象曰:「井渫不食」,行恻也。求「王明」,受福也。

九三以阳明之质,居井下之上,当一井之半,则泥者去,注者浮,浅者深,此渫治之井、甘洁之泉也。可食而莫之食,可汲而莫之汲者,以其犹未出井之上也。汀可用之才,当在下之地,而枉其养人之才德,故为之恻然于心,而叹其上之不我烛也。可食者,井也;不食者,人也。井何恻焉?井不自恻,而人之行而过者恻之;井不求上之我烛,而人为之求其明者以烛之。此作易者所以为井叹也。非为井叹也,为有才德之君子不见用于上者叹也,非为君子之不见用者叹也。井一用,一邑受其福;君子一用,天下受其福。有美井,无善汲,则如无井;有君子,无明王,则如无贤。仲尼曰:「明王不兴,天下孰能宗予?」然则九三之恻也,井云乎哉!君子云乎哉?在下之君子,如九三之泉在井之半,揜于物,远于人,非明之至者不能烛其幽也。故微明扬之尧帝,则大舜雷泽之渔父;微明哲之高宗,则傅说岩野之胥靡。

六四:井甃,无咎。象曰:「井甃无咎」,修井也。

治国欲新,为学欲新,进德欲新。曰「作新民」,治国欲新也;曰「温故知新」,为学欲「新」也;曰「德日新又日新」,进德欲「新」也。六四之「井甃」,其进德之新乎?甃者,甓而修之也。井一修,则旧井为新井;德一修,则旧学有新功。大哉,井之有功于斯人乎!大哉,修之有功于斯井乎!「井」至六四,则泉溢而将上出之时也。不患人之莫己汲,而患己之莫己修。井之不修,井之咎也。修矣,或汲焉,或舍焉,或食焉,或否焉,井何咎哉?故德之不修,足以忧孔子;学不能行,足以病子贡。六四□有两甓接连之象,故为「甃」。

九五:井洌寒泉,食。象曰:「寒泉」之「食」,中正也。

一井主乎泉,天下主君。泉有德,一邑汲之;君有德,天下汲之。洌而寒者,泉之德;中而正者,君之德。九五以阳刚中正之德,居大君之位,犹泉以甘洁清寒之德为一井之主也。天下之人酌而饮之,若渴者之于井也,孰能御之?泉而不洌不寒,君而不中不正,人有吐井泥,羞污君而去之耳。故傅说非其后不食,伯夷非其君不事,君天下者,可不惧哉?

上六:井收勿幕,有孚,元吉。象曰:「元吉」在上,大成也。井至于上六,则瓶之入者出,水之虚者盈,井之功用收其成矣。虽然,功之未成,其患在不成;功之已成,其患在成。非功成之患也,功成而倦之患也。功成而倦,是井泉既上而复幕其井也。夫惟「勿幕」,然后天下信其吉之大。天下信其吉之大,然后圣人许以成之大。此大禹之勤俭、周公之吐握也与?上六:□开而勿幕之象。䷰离下兑上

革巳日乃孚,元亨,利贞,悔亡。彖曰:「革」,水火相息。二女同居,其志不相得,曰「革」。「巳日乃孚」,革而信之。文明以说,大亨以正。革而当,其悔乃亡。天地革而四时成,汤、武革命,顺乎天而应乎人。革之时大矣哉!

易之道至于「革」,圣人其喜于革乎?抑惧于革乎?曰:惧于革也。何以知之?曰:革者,圣人之不得已也。何以知其不得已也?曰:「火逢水则灭,水逢火则竭,二女居则同而志则别,是可以不革乎?」天下之事,苟不至于如水火,如二女,圣人岂得已而不已乎?故戒之曰「巳日乃孚」,又曰「革而信之」,言其初之未信也。曰「元亨利贞,悔亡」,又曰「革而当,其悔乃亡」,言革之而非大亨,非大利,非大正,皆革而不当也,其能无悔乎?革而不信,革而有悔,则如勿革,故曰「圣人惧于革也。然则何以能革而信,革而当」乎?曰:彼之所以失,见此之所以得,灼知其理于未革之先,当如离之文明。未革而民愿之,将革而民从之,相庆其举于既革之后,当如兑之说。如是者,可以革而信,革而当矣。天地得此理,故革而四时成;汤武得此理,故革而天人说。革之时,岂细故哉?可不惧哉?秦之变法,赵之胡服,莽之革汉,灵宝之革晋,岂曰「革而信,革而当」也乎?

象曰:泽中有火,革。君子以治历明时。

火者,就燥之物也。今在泽中,是以水革火之象也。物穷必革,亦众矣。钻燧生于茹毛,上栋生于营窟,质敝必文,宽穷必猛。革之为用,岂特治历之一事哉?食者,人之天;历者,食之天。举其大,它可推矣。历贵乎革者,三辰有差,历亦万变也。

初九:巩用黄牛之革。象曰:「巩用黄牛」,不可以有为也。观六爻之辞,益知圣人之惧「革」也。初九戒革之蚤,六二戒革之专,九三戒革之躁,九四戒革之疑,上六戒革之过,五者之戒详矣,然后九五不待占而决也。初九,革之初也。当革之初,遽可以革乎?曰未可也。当固执之,坚忍之,为「黄牛之革」焉。不曰「未可以有为」,而曰「不可以有为」者,戒之之严也。以此戒之,犹有晁错削七国之祸。

六二:巳日乃革之,征吉,无咎。象曰:「巳日革之」,行有嘉也。以六二中正文明之臣,遇九五阳刚相应之君,此时而不为,何时而可为?今曰「巳日乃革之」,然后「征吉」,然后「无咎」,然后行有嘉庆者,不有所倡,不可以和;不有所主,不可以赞。必也吾君已有革之之日而主之,吾乃可以赞而革之。「乃」者,缓辞也,后而不先之辞也,中正文明而济之以阴柔故也。惟其缓而审,故以征则吉,以行则庆。故季孙问二邑之叛,然后孔子可以陈堕费之言;赵鞅无君命而逐君侧之恶人,则春秋以为叛。六二独得而专于革乎?

九三:征凶,贞厉。革言三就,有孚。象曰:「革言三就」,又何之矣!

九三居下卦之上,位亦高矣;接上卦之交,权亦近矣;为离卦刚明之极,才亦全矣;可以革矣。今又曰「征凶,贞厉」者,往则必凶,虽正亦危也。何其戒之之太详也?圣人盖曰:「九三不患不刚,患在太刚;不患不明,患在太明。」何也?刚明而过中故也。必也如革卦卦辞之三言者,然后可以成就而信于天下也。曷谓三言?曰:大亨也,大利也,大正也。大亨无塞,大利无害,大正无邪。以此而革,何革不就?以此而行,何行不达?曰又何之矣,言焉往而不可哉?故伊尹相汤革夏,必以五就,其敢躁乎哉?

九四:悔亡,有孚,改命,吉。象曰:「改命」之「吉」,信志也。

初九戒「蚤」,六二戒「专」,九三戒躁。然则天下之敝,终不可革乎?曰:当革在敝,可革在时,故曰:「革之时大矣哉。」当而未可其贼,曰果;可而或违其贼,曰「疑」。革至九四,蚤者迟,专者随,躁者衰矣,而又不为不以疑而贼大谋乎?圣人劝之曰:「可以革矣。」虑之既详,其悔必亡。既谨其图,天下已孚。当是之时,奉君命而革之,可以「吉」也。君命未安,吾改君命而革之,亦可以「吉」也。君制命,臣承命者也。臣而改命,改命而吉也,可乎?曰:「事君在志,行志在事。」志然而事亦然,君子不以志违事;志然而事不然,君子不以事违志。君命曰可,君事曰可,奉命可也。君命曰可,君事曰否,改命可也。吾既信吾矣,君独不信吾志哉?岂惟君信之,天亦信之;天信之,君信之矣。君信生于天信,天信生于自信。虽然,改命不可许也,非诚有其志者不可改也。故孟子曰「有伊尹之志则可」。而「革」之九四曰「信志也」。志不在于兴汉,则罢兵历下之役,韩信不可以改命而伐齐;志不在于厚楚,则致田犨栎之命,子躬不可以改命而却郑。然则九四何以得自信其志,而圣人许其改君命也?曰:九四,「兑说」之初也,又能以阳刚而处四之柔顺也,此其改命,岂犯上而侵君者乎?故许之也。然则九三有为而圣人沮之,九四不为而圣人劝之,何也?曰:九三所谓由也,兼人者也;九四所谓求也,退者也。「革」以改为义,臣改君命,亦「革」之一也,故于九四发之。

九五:大人虎变,未占有孚。象曰:「大人虎变」,其文炳也。可革不革,是以敝济敝;既革悔革,是以敝易敝。「革」之道亦难矣。盖举国之欲止不能止,符坚之行;举国之欲动不能动,汉文之静。虽然,与其轻也,宁重;与其喜也,宁惧。今也「革」至于九五,圣人独决之以「未占」而「有孚」,是龟筮有所弗询,鬼神有所弗谋也,无乃轻于革乎?盖天下无灼然之理,则圣人无决然之举。「革」之道,初戒其早,二戒其专,三戒其躁,其可革,未灼然可革也;四戒其疑,已灼然可革矣。九五以阳刚之资,居兑说之上,当大君之位,兼四爻之助,其可变可革之理,灼然如虎文之炳也,尚何待于占乎?此汤、武革命,顺乎天而应乎人之事也。

上六:君子豹变,小人革面,征凶,居贞吉。象曰:「君子豹变」,其文蔚也。「小人革面」,顺以从君也。

「革」至于九四,可革也;至于九五,能革也;至于上六,从革也。虽然,可革在理,能革在己,从革在人。圣人尽其所能革,而不尽其所从革。「君子革心」,蔚然如豹文之不可掩;「小人革面」,勉然顺吾君而有所从,是亦足矣。复欲进而未已,忿其革面而必强其革心,凶之道也,故曰「征凶」。惟安而居焉,正而守焉,斯吉矣。故苗民七旬而乃格,舜犹以为速;商民三纪而乃变,康王不以为迟,忧其革之尽也。非忧其革之尽也,忧其革之过也。䷱巽下离上

「鼎」:元吉,亨。彖曰:「鼎」,象也。以木「巽」火,亨饪也。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。巽而耳目聪明,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,是以元亨。「鼎」,象也。「象」者,卦之形肖「鼎」之形也。以列足而载一腹,以一铉而贯耦耳,非「鼎」之形乎?六爻画而「鼎」之形以具,二卦合而「鼎」之用以行,以「巽」之木,入「离」之火,而烹饪之用著矣。古者圣人之制「鼎」,岂自奉口体而已哉?有「鼎」之用,有「鼎」之德,享上帝,养圣贤,乃其用也。体「巽」之顺,以顺于义理,体「离」之明,以达其视听;体六五之柔中,以应刚阳之圣贤,乃其德也。全其德以施其用,焉往而不「大亨」乎?故曰:「是以元亨。」且夫「革去故」,「鼎取新」,去故取新,何独「鼎」哉?食者生民之大本,鼎者火化之元勋。革鸿荒而新万法,孰为「革故取新」之初乎?孰有大于「革茹毛」为火化之初乎?一初既立,而万法类从矣。

象曰:木上有火,「鼎」,君子以正位凝命。

程子谓:君子居处必正命。今必重,盖取诸「鼎」。然又有一说焉。革之「汤武革命」,谓天命也。革以革之,必鼎以定之。易之「凝命」,即书之「定命」也。又古之传国以鼎,犹后世之玺也。故传曰:「禹铸鼎象物,其后鼎迁于商、于周。」又曰:「武王克商,迁鼎洛邑。」又楚子问鼎于周,王孙满对曰:「周德虽衰,天命未改,鼎之轻重,未可问也。」此亦正位凝命之一说。然必曰君子者,不惟其器,惟其人,故「鼎」以纣轻,以武重。

初六:鼎颠趾,利出否。得妾以其子,无咎。象曰:「鼎颠趾」,未悖也。「利出否」,以从贵也。

去恶不尽,良庖无洁清之鼎;去敝不尽,圣人无新美之治。是故不有倾写,不可以尽去一鼎之恶;不有涤荡,不可以尽去一世之敝。「鼎」之初六,天下草昧,阴闭之初,犹宿昔滓浊之鼎也。将欲去其故以取其新,可不倾写涤荡,使无一毫之不尽乎?故为「鼎」者,颠覆其趾,以尽出其否恶;为治者,涤荡其旧,以尽彻其晦冥。否恶尽而贵珍之膳来,晦冥彻而阳光之治起。汤之革夏,必代虐以宽;高祖之入关,必除秦之苛,布汉之宽也。初在下,故为「趾」;六阴而虚,故「颠覆」。「巽」为长女,而初六居下,故为妾。妾者,阴闭晦冥之象。六虽阴而初为阳,故为子。子者,阳刚光明之象。物忌颠覆,惟鼎每覆则每洁,故未悖。

九二,鼎有实,我仇有疾,不我能即,吉。象曰:「鼎有实」,慎所之也。「我仇有疾」,终无尤也。

「鼎」者,宗庙之重器;贤者,圣人之鸿鼎。非重夫「鼎」也,重夫「鼎」中之实也。「鼎」有实,则可荐诸上帝,可荐诸圣贤,可饱夫天下。九二以阳刚之才德,居大臣之正位,上遇六五离明谦柔之主,下得三四同德之助,此「鼎」之有美实,天人上下所同恃以为享者也。然寇阳者阴,雠正者邪。初六与吾近而吾仇也。寇我而能我即,则此必受其即;仇我而能我动,则彼必乘其动。今也初六以一阴之孤,而压于众阳之底,故有疾我之心,而无即我之便。九二以阳刚之才而充以笃实之德,故有不动之志,而无可乘之隙。大哉,九二之实德乎!壮哉,九二之不动乎!一鼎不可动,则万夫废;一心不可动,则万议息。故流言不能动周公,刺客不能动裴度,而周、唐遂安。「慎所之」者,言谨审而不动也。我一有所之,彼斯乘之矣。惟慎所之,故吉而终无悔尤。

九三:鼎耳革,其行塞,雉膏不食,方雨亏悔,终吉。象曰:「鼎耳革」,失其义也。

鼎实一而味殊,其下者重而沉,其上者轻而浮,其中者粹而美。曷粹而美也?间于轻重清浊之中也。初六,鼎之足;六五,鼎之耳;上九「鼎」之铉。孰为鼎之实?三阳是也。孰为实之中?九三是也。故谓之「雉膏」。雉者,肉之珍;膏者,雉之珍。此鼎实粹美之至也。然味成而莫之食,何也?九四塞之于前,而六五改之于上也。万物以足行,鼎以耳行。六五离明之君,而不食九三之雉膏,非九四塞之而谁也?其行也,或塞之;其食也,或间之。六五用九三之意,所以改也。上之意改,则下之行塞矣。鲁平公见孟子者,乐克启之也;不见孟子者,臧仓改之也。虽然,暗君用贤之意可改,而明主用贤之意不可改。六五,明主也,九四其能终改之乎?一旦而悟,如雨之沛然而下矣。始若亏损而可悔,终则润泽而逢吉,岂终不食九三之雉膏也哉?破斧、九罭之诗是也。「鼎耳革革」,言改也;「其行塞耳」,不从则鼎不行也。失其义,谓君臣之义为九四所间,而相失于始也。

九四: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象曰:「覆公𫗧」,信如何也?鼎实至于四,鼎之盈,实之重也。持盈者必有高天下之德,然后能无倾;任重者必有过天下之力,然后能不踣。九四以阳处阴,德已薄矣;以近君之大臣,下应初六阴柔之小人,力已小矣。与小人而同事,必与小人而同祸,此其所以折足覆「𫗧」而沾濡其身也,焉得不凶乎?元显与反复之牢之以图灵宝,袁粲与惜身之褚渊以图萧道成。晋宋之亡,覆公𫗧也;显、粲之诛,其形渥也。「信如何」者,言信任小人,其祸何如哉?深以戒之也。

六五:鼎黄耳,金铉,利贞。象曰:「鼎黄耳」,中以为实也。挈一鼎者听于耳,挈天下者听于君。耳者一鼎之主,犹君者天下之主也。然主「鼎」有二道,鼎实中则正,过中必溢;鼎铉刚则举,不刚必坠。主天下有二道:持盈以中正则为天下之利,不中不正则骄心生,明皇之季是也;用臣以刚直则为天下之利,不刚不直则谀臣进,元帝之贡、薛、韦、匡是也。黄言中,金言刚,贞言正,利言为天下之利。六五□分布于上,故有「鼎耳」之象。六五本坤体,故「黄中」。得九二为大臣,故为「金铉」。上九:鼎玉铉,大吉,无不利。象曰:「玉铉」在上,刚柔节也。雨既浃而云归,鼎既荐而铉逸。鼎至于六五之持盈,鼎之功成矣。至上九之铉,乃既荐而安逸之时也。然则上九其功成身退之大臣乎?「有犯无隐」,在位之大臣也,「有犯有隐」,不在位之大臣也,非隐也。寓直刺于旁讽之中,藏面折于忠爱之表,隐之犯有甚于犯之犯也。季康子欲用田赋,使冉有访诸仲尼,是时仲尼不在位也,故仲尼不对,非不隐也。既而私于冉有,告以周公之籍,非隐也。此鼎之上九「玉铉在上」之义也。九,阳也,刚也。上,隐也,柔也。九二在位之大臣,故为金铉,粹于刚也。上九不在位之大臣,故为玉铉。玉者质刚而德柔,温润故也。故曰「刚柔节也」。言刚而非刚,柔而非柔,皆中节也。夫如是,岂不大吉而无不利乎?然九四以刚处柔则为折足,上九以刚处柔,则为玉铉者,在位不在位故也。上九乾体,乾为玉。

诚斋易传卷十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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