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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用易详解卷七

宋李把撰下经一咸至明夷艮下兑上咸:亨,利贞,取女吉。

彖曰:「咸」,感也。柔上而刚下,二气感应以相与,止而说,男下女,是以「亨,利贞,取女吉」也。天地感而万物化生,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,观其所感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

上经首乾、坤,下经首咸、恒。乾、坤,父母之始也;咸、恒,夫妇之始也。乾为父,坤为母。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,而六子于是乎生。艮为少男,兑为少女;震为长男,巽为长女。艮、兑合而为咸,震、巽合而为恒,而夫妇于是得其正。是乾、坤者,男女之所由以生;咸、恒者,男女之所自以相交者也。故上经言天道,下经言人道,天人之道备,而易无余蕴矣。「咸」,感也,而感之道不可不正。正者,无心以感之谓也。自卦之全体论之,「兑」以柔而在上,艮以刚而在下,山泽通气,以成感应之机。艮止,则其感之也出于不期;而兑说,则其应之也出于自然。两皆以无心合,而自得相与之密。然「艮」,男也,而居于「兑」少女之下,是男下女也。男下女,男女之正也。婚姻之道,为人伦之始,故其相感必以正,不以正,则奔淫之风侈矣。亲迎之礼,虽文王不敢废,异时「刑于寡妻」,以成二南之化,实基于此。「咸」之卦所以利乎正,而以「取女」为「吉」也。呜呼!感之为义大矣!推而上之,则「天地𬘡缊,万物化生」,是天地之所以为感也。「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」,是圣人之所以为感者也。天地之生万物,圣人之化天下,莫不皆有所感。然则非有心也,以性感性,以情感情,天地万物之常理也。观其所感,而其情可见矣。中庸曰:「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妇;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」其此之谓乎!

象曰:山上有泽,「咸」。君子以虚受人。虚者,无心之至也。我以无心感,彼以无心应;彼以无心至,我以无心受;两者皆出于不期而自然,是岂有一毫思惟之念介于其间哉?繋辞曰:「无思也,无为也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」此之谓也。初六:咸其拇。

象曰:「咸其拇」,志在外也。

「易」六十四卦,惟「咸」与「艮」具人之全体。盖「咸」以感为用,而不专于感;「艮」以止为义,而不一于止。何也?「咸」,动之止者也;「艮」,止之动者也。「咸」之感以心,而实出于无心,故虽动而欲其止。「艮」之止不获其身,而不可以忘其身,故虽止而不可不动。「咸」以「艮」为之体,「艮」以「咸」为之用,必合二者为一,而后动静不失其时。此其所以六爻之象相通,而皆自一身中求之也。初六在下卦之下,为「咸其拇」。「拇」,足指之大者也。足最好动,而拇附之,以是为感,其亦浅矣。夫内忘我,外忘物,虚心游世,而后为感之至。今好动而不能止,志在于外,是逐物者之为也,而尚何以能感乎?

六二:咸其腓,凶,居吉。

象曰:虽「凶」居吉,顺不害也。

「腓」在「拇」之上,股之下,好动之物也。在下而好动,动则必凶。然其居中得正,能知其所止而安之,则亦可以获吉。盖感之道贵乎顺,惟能顺而不拂,是以无所害也。禹之告舜曰:「惠迪吉,从逆凶,惟影响。」箕子之论稽疑曰:「用静吉,用作凶。」夫当物我交求之际,此正吉凶祸福之所繋,苟能安于至静,以待物之自至,岂非求吉之道也哉!

九三:咸其股,执其随,往吝。

象曰:「咸其股」,亦不处也。志在随人,所执下也。

三,「艮」体也。「艮」本能止,而下牵于初与二,故为「咸其股」。盖股之为物,制在于足,足行则与之俱行,足止则与之俱止,是以其性本静而亦不能处也。夫感之道,惟能不累于物,而后应物而无穷。今在我初无一定之守,而动辄随人,动静之权执于下,而我无与焉,以是而往,岂不可羞也哉!

九四:贞吉,悔亡。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。

象曰:「贞吉悔亡」,未感害也。「憧憧往来」,未光大也。

「咸」之取象,自下者始,初之「拇」,二之「腓」,三之「股」,至于四则为心。然不言心而言思,思生于心者也。心本无思,心而至于有思,则浅于动矣。心之一动,善恶歧焉。故思而无邪者,思之正者也;思而逐物者,思之妄者也。思本无悔,惟能得无邪之正,而不至乎感物之害,则亦可「吉」而「悔亡」矣。然犹未免乎有心之累也。「咸」之道,必内无所执,外无所繋,而后为自然之感。今也一涉于有心,故「憧憧往来」,则所思者杂而内有所执也;「朋从尔思」,则所感者狭而外有所累也。天下何思何虑?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。咸道之大,物我两忘,举天下为至一之归,尚执为吾朋哉?惟其有心以感之,故思之所得者,独其朋而已。朋之外有未必从者,此所以未光大也。昔者舜问乎尧曰:「天王之用心何如?」尧曰:「吾不虐无告,不废困穷苦死者,嘉孺子而哀妇人,此吾所以用心已。」舜曰:「美则美矣,而未大也。」夫舜之所谓未大者,岂非以其容有心思之累介于其间也哉?九五:咸其脢,无悔。

象曰:「咸其脢」,志末也。

「脢」,背肉也。「咸其脢」,无思之至也。无思之至,宜可以为善矣,而仅止于「无悔」,象且以为「志末」者,何也?盖心不可以有思,亦不可以无思。有思则邪也,而无思则土木也。感之道,贵乎定而能应,今虽以无思为心,而泊然如死灰之不复然,徒知不动之为安,而不知感而遂通之为妙,不过求其无悔而已。志其末而不志其本,是乌知感道之正哉?上六:咸其辅、颊舌。

象曰:「咸其辅、颊、舌」,滕口说也。声色之于化民,末也。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。夫治而至于无声无臭之可求,是至诚格物之妙也。尧言布天下,至今见诵。尧岂诚有言之可传也哉?盘庚迁都而告其臣民,三篇之书,委曲详尽,而有愧于心腹肾肠之敷。夫以有心感人,犹未光大,而况于滕口说者乎?此为治不在多言,申公所以讥汉武欤?䷟巽下震上

恒亨,无咎,利贞,利有攸往。彖曰:「恒」,久也。刚上而柔下,雷风相与,巽而动,刚柔皆应,恒。「恒亨,无咎,利贞」,久于其道也。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「利有攸往」,终则有始也。日月得天而能久照,四时变化而能久成,圣人久于其道,而天下化成。观其所恒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

所不可不交者,男女之情;所不可不辨者,夫妇之义。情欲其通,不通则至于相绝;义欲其正,不正则不可以持久。故始之以「咸」,而继之以「恒」。「咸」者,一时相与之情也。「恒」者,万世可久之正也。方其为「咸」也,柔上而刚下,以男下女,其于交感之道得之矣。然而可以交而不可久焉。盖论其情则顺,而言其分则逆,感之太过,而夫妇至于倒置,则何以能久乎?是故圣人作易而受之以恒。恒者,所以明天下之分,节其情而使之不至于过者也。震之长男升而在上,巽之长女退而居下。前日之所谓柔上刚下者,今则各安其所处矣。前日之所谓男下女者,今则有别矣。男女有别,而夫夫妇妇各得其正,兹非万世可久之道也哉?「雷风相与,巽而动」,为二体言之也。刚柔皆应,为六爻言之也。震雷动于上,而巽风顺于下,是阳倡而阴和之义也。下卦三爻,皆上应于震,是男先而女从之义也。以是为「恒」,宜其亨且无咎也。夫恒利乎正,不正则不安,故正者,可久之道也。虽然,恒不可变,而执一以为「恒」,盖未有能久者也。且天地之道,亦可谓「恒」矣。然必有不已之德,此天地之所以久也。故曰:「至诚不息,不息则久。」又曰:「天之所以为天也,于乎不显。文王之所以为文也,纯亦不已。」又曰:「始终惟一,时乃日新。」盖惟变为能「恒」,惟新为能一,惟不已为能久,故「利有攸往」,终则有始,如环之无端,是「恒」之所以为「恒」者也。天地有常道,日月有常经,四时有常序,圣人有常治,万物有常理,然而未始执一而不变也。日月之行,盈缩不常,故能成久照之功;四时之运,往来相推,故能有久成之妙;圣人之治,宽猛相济,故能化成天下而参造化之权。观其所恒,而天地万物之情无余蕴矣。非天下之至变,其孰能与于此哉!

象曰:雷风,恒。君子以立不易方。

「雷风」,天地之变也。惟其变,所以能常也。君子观易之象而「立不易方」。「立不易方」,其遭变而不失其常者欤!故曰:「迅雷风烈必变。」

初六:浚恒,贞凶,无攸利。

象曰:「浚恒」之「凶」,始求深也。「浚」即浚井之「浚」。春秋传「浚洙」。「浚」,深也。以「巽」而居下,既已深矣,而又浚之,深而又深者也。上有四之正应,不能往以从之,而乃潜深伏奥,退避而不出,以此为「恒」,亦可谓「贞」矣。而求深太过,不能通变,而反以自拘,故虽贞而不免于凶,何所往而利乎?申屠狄抱石以沈于河,段干木逾垣而避之,泄柳闭门而不纳,是皆求深之过。君子以为非礼义之中,不之贵也。九二:悔亡。象曰:九二「悔亡」,能久中也。

二以阳居阴,阴阳相杂,宜若不恒者也,不恒则有悔矣。而二所以得「悔亡」者,以其能得中道而久处之也。夫中者,恒之本;而恒者,中之用也。能久于中道,以能久于恒也。子曰:「人皆曰予智,择乎中庸,而不能期月守也。回之为人也,择乎中庸,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。」夫中之非难,而久之为难,此颜氏子所以「无祗悔」也欤!九三: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,贞吝。

象曰:「不恒其德」,无所容也。

九三刚而不中,是德之无恒者也。德之无恒,乍贤乍否,乍明乍暗,乍缓乍急,中无一定之守而不可据依。苟见其外而不察其中,与之相承,则或有受其羞者矣。德之无恒,虽贞犹吝,而况不贞者乎?惟其不可与之相承,是以至于「无所容」也。孔子曰:「人而无恒,不可以作巫医。」巫医,技之最贱者,而且不可作,尚安能有为也哉?京房之于汉元,王章之于孝成,皆「承之羞」者也。九四:田无禽。

象曰:久非其位,安得禽也?

田所以得禽也,田非其地,则禽不可得。阳所以求阴也,居非其位,则阴不可求。四之所欲得者,初也,故以初为「禽」。然初方自浚以求深,而四方安于其位以待之,是守株待兔者之为也。不能变以通之,而久居其位,位固可久矣,而禽其可得也哉?

六五:恒其德,贞,妇人吉,夫子凶。

象曰:「妇人贞吉」,从一而终也。夫子制义,从妇凶也。六五之「恒」,一也,而在妇人用之则吉,在夫子用之则凶,何也?盖以一为常,守义者之事也;以不一为常,制义者之事也。天下之事,有当恒者,有当变者。当恒而恒,「恒」也;当变而变,亦「恒」也。二者惟其宜可焉,岂可拘于一哉?六五以柔顺为常。柔顺,妇人之德也,非夫子之正也,此其所以吉凶之异也。孟子曰:「执中无权,犹执一也。所恶执一者,为其贼道也。」中庸曰:「君子之中庸也,君子而时中。」然则「妇人贞吉」者,其执一之义,而夫子制义者,其「时中」之权也哉!上六:振恒,凶。

象曰:「振恒」在上,大无功也。

上六之「振恒」,与初之「浚恒」一也。初之「浚」,过乎其退者也;上之「振」,过乎其进者也。老子曰:「不知恒,妄作,凶。」二者皆不知恒道者也。故初「无攸利」,而上大无功,凶皆自取贪利冒权,以至颠蹶,其窦婴、田鼢之徒欤?䷠艮下乾上遁亨,小利贞。

彖曰:「遁,亨」,遁而亨也。刚当位而应,与时行也。「小利贞」,浸而长也。「遁」之时义大矣哉!

一阴生于午,至于未而为「遁」。「遁」之世,阳虽消而未至于弱,阴虽长而未至于盛,是犹可以有为之时也。而君子于此遽遁之而去者,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也。膰肉不至而孔子行,醴酒不设而穆生去,君子见几于未然之先,色斯举矣。苟待夫事势既极而后求去,岂不颠沛也哉?虽然,「遁」者,君子之屈也,而谓之「亨」,何也?盖君子之「亨」,亨于道者也。君子屈身以伸道,故身虽隐而道不穷,此其所以「亨」也。自全体论之,九五刚当其位,而下有六二之应,君臣之分未至于相失,而君子先事以遁者,知其时之不可为,而与之偕行也。「泰」,小往大来而遁,至于小者之利其贞,则阴浸浸然有日长之势矣。阴浸以长,则阳浸以消,小人得位而君子失势,虽欲不遁,其可得耶?君子之于天下,初未尝忘情于斯世者也。忠臣孝子,义笃君亲,力有可救则救之,盖有不忍坐视者矣。惟其时之不可为,而付之于无可奈何,是以不得已而遁去以避祸,夫岂以决去为勇者哉?「遁」有时有义,消息盈虚,「遁」之时也;用舍行藏,「遁」之义也。知其时,得其义,而君子之遁为不苟矣,此其所以为大也。

象曰:天下有山,「遁」。君子以远小人,不恶而严。

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,近之则不逊,远之则怨。夫

君子之远小人,若之何而不使之怨哉?是必所以待之者,无用其疾恶之忿,而所以自处者,常有谨严之法,不必与之相恶,但立吾墙仞,使之不吾犯,是亦足矣。苟疾之已甚,则刻核太至,必有不肖之心应之,岂不反益其毒乎?孔子之诺阳货,孟子之简王𬴐,用是道也。

初六:遁尾,厉。勿用有攸往。

象曰:「遁尾」之「厉」,不往,何灾也?

初六为首,而谓之「尾」者,以其在后也。「遁」贵乎速,而己独在后,此危道也。然自知其力之不能遁,而止以待之,以其不可奈何而安于义命,则虽不往可也,而亦何灾之有乎?古之人有不羞污君,不辞小官,乘田委吏,甘心为之,而不去其邑,周身之防,则固有道也,而何必勇往决去而后能免哉?

六二:执之用黄牛之革,莫之胜说。

象曰:执用黄牛,固志也。

以全体论之,均谓之「遁」。分六爻而论之,则「乾」之三爻,以健而遁者也;「艮」之三爻,以止而不能遁者也。六二以阴柔之质,居得其位,是大臣之事也。二本欲「遁」,而为九五之君所留,故「执之用黄牛之革」。夫黄者,色之中者也;牛者,畜之顺者也;革者,物之坚者也。九五之君,既待之以中正之道,而又加之以顺从之意,以坚其信任之诚,是以二虽欲去,而莫之胜说焉,以上之人有以固其志也。古之大臣,盖有欲奉身而退,而为人君之所留者矣。周公既成洛邑,将告老而归,成王挽而留之。今观洛诰之书,所以委曲留公者,无所不用其至,既锡之以二卣明禋之享,又重之以伯禽之封,是以周公左右成王,而终身不得之鲁,兹非成王有以固其志而然耶?九三:系遁,有疾,厉。畜臣妾,吉。

象曰:「系遁」之「厉」,有疾惫也。「畜臣妾,吉」,不可大事也。君子之遁,必决然勇往而后可。苟去之不果而有所系焉,则为疾而且危矣。盖有所系者,有所牵于私爱之谓也。夫欲图大事,必不顾其私。乃今中有所昵,而为私情之是牵,是畜臣妾之道也,而尚安能图其大者哉?怀与安,实败名,此桑下之谋所以成晋文公之霸也。九四:好遁,君子吉,小人否。

象曰:君子「好遁」,「小人否」也。

人之好恶,各有不同。世之君子,盖有喜山林而恶市朝,喜静退而恶奔竞者矣。而小人则不然。盖君子之所好者道,道之不行,则勇于求去;小人之所好者利,利之所在,则贪而不止。此「好遁」为君子之事,而小人之所不能者也。三仁既去,而飞廉、恶来独留,君子、小人之好恶,可同日语哉!九五:嘉遁,贞吉。

象曰:「嘉遁贞吉」,以正志也。

春秋传曰:「嘉耦曰妃。」谓得其所配也。「遁」之世,君子勇于求去,而九五之君独得六二之应,有以固而执之。君臣之际,相孚相应,而一归于贞,故二不能遁而五得「贞吉」也。吾尝以为成王留周公之事,其不然乎?上九:肥遁,无不利。

象曰:「肥遁,无不利」,无所疑也。山雉之肥,其意得乎?上九处遁之极,与斯世相忘于利害荣辱之表,飘然勇往而不以为疑,此「遁」之「肥」者也。甘盘旧为王者之师,既乃遁于荒野,入宅于河,自河徂亳,使高宗思之,欲髣髴其音影而不可得。自今观甘盘之遁,其身则隐矣,而道德之肥充然有余,尚安有一毫不足之态哉?离垢去氛,心广体胖,而无慕乎外,信乎为遁之肥也。䷡乾下震上大壮利贞。

彖曰:大壮,大者壮也。刚以动,故壮。「大壮,利贞」,大者正也。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。

象曰:雷在天上,「大壮」。君子以非礼弗履。

初九:壮于趾,征凶,有孚。

象曰:「壮于趾」,其孚穷也。九二:贞吉。

象曰:九二「贞吉」,以中也。九三:小人用壮,君子用罔,贞厉。羝羊触藩,羸其角。象曰:「小人用壮」,君子罔也。

九四:贞吉,悔亡。藩决不羸,壮于大舆之輹。

象曰:「藩决不羸」,尚往也。

六五:丧羊于易,无悔。

象曰:「丧羊于易」,位不当也。

上六:羝羊触藩,不能退,不能遂,无攸利,艰则吉。

象曰:「不能退,不能遂」,不详也;「艰则吉」,咎不长也。䷢坤下离上

晋,康侯用锡马蕃庶,昼日三接。

彖曰:晋,进也。明出地上,顺而丽乎大明,柔进而上行,是以「康侯用锡马蕃庶,昼日三接」也。

晋,进也。晋之世,君明臣忠,上下相得,君尽礼贤之道,而君子有为之时也。上离明而下坤顺,「明出地上」,则人君之明为有余;「顺而丽乎大明,柔进而上行」,则人臣之忠为有余。君明则无壅蔽之患,臣忠则有顺从之美,此晋之所以为晋也。康,美也,安也。书曰:「亦未克敉公功。」记曰:「康周公,故以锡鲁。」谓有以褒美而安之也。坤为土,又为大臣,故有诸侯之象。离属午,而马为午畜,故有锡马之象。「锡马蕃庶」,言其锡之之多也。「昼日三接」,言其接之之数也。锡之多,所以示其宠;接之数,所以见其情。人君之待诸侯,其礼亦可谓曲尽矣。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,诸侯其可无以报之哉?韩奕之诗,美宣王能锡命诸侯也,而其诗有曰「乘马路车」。平王锡晋侯,亦有彤弓卢矢、马四匹之宠。古之锡诸侯必以马者,所以责之以骏奔走之义也。后世锡命不行,而反有求车之使。呜呼!古风真寥寥哉!

象曰:明出地上,晋。君子以自昭明德。

自昭者,非有以昭之者也。一性之明,天光内发,无待于外,而德自显著,故以其昭昭而使人昭昭,自诚而明之谓也。孟子论「可欲之谓善」,至于「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」,皆自一性中发之。初六:晋如摧如,贞吉。罔孚,裕无咎。

象曰:「晋如摧如」,独行正也。「裕无咎」,未受命也。

初六在一卦之下,其进为最难,故「晋如摧如」。「摧如」,谓其有所挫折也。求进之始而遇挫折,苟非以正道自守,而枉己以狥人,其能有立哉?故教之以「贞吉」。「贞吉」者,谓独行其贞则可以致吉也。人方未信乎我,而我益为之沮挫自伤,则其所养不厚为可知。是必宽裕以待之,安时处顺,不沮不屈,而后可「无咎」矣。未受君命,既无官守,又无言责,则其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?贾谊负少年锐进之气,一为绛、灌所沮毁,而悲忧愤懑,卒以夭折,是不知「裕无咎」之义也。

六二:晋如愁如,贞吉。受兹介福,于其王母。

象曰:「受兹介福」,以中正也。

君子能为可用,不能使人必用。方其未用也,则不免于「愁如」。「愁如」,言所忧也。然吾以正道自守,安知其不我知哉?故其始也,「晋如愁如」,而其终也,「受兹介福,于其王母」。王母,谓六五也。五以柔居尊位,有母天下之德,而二往应之,此「昼日三接」之宠,所以为介福之大者也。「晋」之六五与「井」之九三同。「井」之九三为我心恻,而卒至于王明,并受其福。夫始不能无所忧而终受其福,君子之所为,苟得乎中正之道,尚何患乎其不偶哉?六三:众允,悔亡。

象曰:「众允」之志,上行也。九四:晋如鼫鼠,贞厉。

象曰:「鼫鼠贞厉」,位不当也。

六五:悔亡,失得勿恤,往吉,无不利。

象曰:「失得勿恤」,往有庆也。

上九:晋其角,维用伐邑,厉吉,无咎,贞吝。

象曰:「维用伐邑」,道未光也。䷣离下坤上明夷利艰贞。彖曰:明入地中,「明夷」。

内文明而外柔顺,以蒙大难,文王以之。「利艰贞」,晦其明也。内难而能正其志,箕子以之。

「夷」伤也。明出地上而为「晋」,明入地中而为「明夷」。「晋」者,明之显于外,而「明夷」者,明之伏于其中者也。明显于外,如日出之光,靡所不照;明伏于中,如日之晦冥,其明虽未尝亏,而其外则有蚀之者矣,故曰「明夷」。「明夷」者,谓其明之有所伤也。然六十四卦,未尝指名其人,而于「明夷」独以文王、箕子言之,何哉?盖「明夷」者,圣贤遭天下之变,而不失其正之卦也。孔子曰:「易之兴也,当商之末世,周之盛德耶?其文王与纣之事耶?」当是之时,纣以昏德在上,以己之暗蔽人之明,文王拘,箕子囚,圣贤不幸而为其所伤亦甚矣。而文王、箕子之所以处此,则未尝失其道焉。故文王蒙受大难,而能内以文明处己,外以柔顺应世,三分天下有其二,而不失臣节,此文王之所以为「文」也。箕子以商之父师,遭国内难,而能外晦其明,而内正其志,身虽奴囚而志不可夺,此箕子之所以为箕子也。夫圣贤不幸而遭天下之变,虽艰难忧惧,而所恃者有正存焉。吾以正自处,则天下后世必有明吾之本心者矣。文王、箕子虽晦于一时,而其心至显于易,孰谓其明之果可伤也哉?

象曰:明入地中,「明夷」。君子以莅众,用晦而明。

恃明以盖众,则明之为害烈矣,故「用晦而明」。晦者明之所伏,而亦明之所自以养焉者也。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,君子莅众而以察为明,天下其孰安之?故曰:「聪明睿智,守之以愚。」

初九:明夷于飞,垂其翼。君子于行,三日不食。有攸往,主人有言。

象曰:「君子于行」,义不食也。

论一卦之体,则所以用「明夷」者,独文王、箕子而已。分六爻而论之,则爻各有义,所主不同。初九之「明夷」,则太公避纣,微子去之之意也。

初居下卦之下,为伤之始,君子见几而作,而于飞以避之。然其始也,必「垂其翼」,惧其疑我而不得去也;其行也,则「三日不食」,惧其追我而不得脱也。夫君子之去,本以惧祸,而其迹则有可疑者矣。故有攸往而主人不免于有言。然义不可食,则去之惟恐其缓,彼虽有言,亦岂暇恤之哉?伯夷、太公高举远避而居于海滨,微子抱祭器以适周,是三子者皆见几而作者也。「君子于行,三日不食」,其斯之谓乎!

六二:明夷,夷于左股,用拯马壮,吉。

象曰:六二之「吉」,顺以则也。

此文王之事也。纣囚文王于羑里,可谓「明夷于左股」矣。「明夷于左股」,伤不能行,欲有以拯之,必得「马壮」而后「吉」。此文王羑里之拘,必赖闳夭之徒献美女文马九驷于纣而后始得释也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,其忠顺之道可以为万世之法则。彖所谓「内文明而外柔顺」,非文王之至德,其孰能与于此哉!「离」有互体「巽」,故为「股」;而午为马,故有拯马之象。

九三:明夷于南狩,得其大首,不可疾贞。

象曰:「南狩」之志,乃大得也。

「南」者,离明之地;「狩」者,田猎之名。「大首」者,元恶之谓也。三居离明之极,而蔽于上六之暗,故三得以出而正之。「南狩」之捷,破其昏迷而发之以至明之地。渠魁既歼,则胁从可以勿问,故「不可以疾贞」。「不可以疾贞」者,谓当有以宽之,而不当有以急之也。「大首」之得在我,既得其志而又疾贞焉,则人将有不堪者矣。其武王牧野之事乎?牧野之战,纣伏其辜,则偃武修文,与天下同为安静之举。「不可疾贞」,武王盖知之矣。

六四,入于左腹,获明夷之心,于出门庭。

象曰:「入于左腹」,获心意也。

此爻当为纣用事之臣,飞廉、恶来之徒是也。「坤」为腹,故「入于左腹」。「左腹」者,隐僻之地也。以阴居阴,不中不正,而近乎上六之暗。既入于左腹,而又获其心意,其所以深交于上者至矣。夫既得其腹心,是以出乎门庭,则擅权纵恣,靡所不至焉。故武王数纣之恶,有曰:「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,是崇是长,是信是使,是以为大夫卿士,俾暴虐于百姓,以奸宄于商邑。」然则若飞廉、恶来之徒,其纣所谓腹心之臣也欤?

六五:箕子之明夷,利贞。

象曰:箕子之贞,明不可息也。西汉儒林传:「赵宾好小数,后为易,饰易文,以为箕子明夷,乃阴阳气。箕子者,万物方荄滋也,非商之箕子。」颜师古注云:「箕子谓商父师宾妄为说尔。」以吾观之,赵宾之疑,盖亦有谓者也。案伏羲作八卦,而文王重之为六十四,则爻辞乃文王所作也。方文王重爻之时,箕子之明夷未至。纣无道之极,箕子囚奴,然后其明始夷。则明夷之爻辞,安得预言箕子之事也?此宾之所以疑,而谓为阴阳之气,非商纣之箕子也。然不知八卦虽文王所重,而爻辞则周公所作。当周公之时,则箕子之明夷可知,故周公系之于六五之爻,以明箕子之贞。此与彖辞兼言文王以之者,固无以异也,而尚可疑乎?当纣之时,三仁在朝,而纣皆屏之而不用,故或去、或死、或囚,皆能自靖以行其志。然微子之去,则利而不贞;比干之死,则贞而不利。惟箕子之处此,既不去以全其节,而又能不死以全其身,此利而且贞,所以为箕子之明夷,而二子所不能及也。然箕子之囚,明虽夷于一时,而后日武王之访,卒能以洪范九畴之道显于万世,则其明岂可息哉?故扬子云谓以其智为武王陈洪范,此之谓也。

上六:不明,晦,初登于天,后入于地。

象曰:「初登于天」,照四国也;「后入于地」,失则也。

上六,即纣也。纣资辨捷疾,闻见甚敏,材力过人,智足以拒谏,言足以饰非,自以为明之至矣,故初登于天,若可以照乎四国之远。然而有三仁而不能用,乃为飞廉、恶来之徒蔽塞而不之反,是陷入于地而不悟者也。强明自任而终以不明,其亡也宜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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