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用易详解卷十二
宋李把撰下经六涣至未济䷺坎下巽上
「涣」:亨,王假有庙,利涉大川,利贞。
彖曰:「涣,亨」,刚来而不穷,柔得位乎外而上同。「王假有庙」,王乃在中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乘木有功也。
天下之险莫甚于水,而水之险莫甚于风。风与水相激,则波涛震怒,荡潏四出而不可遏,此「涣」之所以取象也。夫「涣」自否来者也,「乾」之九四来居于二,而水流不穷;「坤」之六二得位乎四,而上同五,阴阳俱得其位,此所以虽「涣」而「亨」也。方天下涣散之际,必有以一天下之心,而后可以固而留之。王者之于天下,其能使天下之情散而复合者,是岂无其道哉?宗庙之中,未施哀而民哀,未施敬而民敬,凡有以起斯人无穷之思,而系其孝爱不敢忘之念,未有切于此者也。故王至于有庙,则人有定主,心有定向,王居其中,以一天下归往之心,而天下始大服之矣。「坎」,水也;「巽」,木也。「乘木有功」,用巽之功也。天下虽当险难之世,而圣人常有出险之才,「若济巨川,用汝作舟楫」,非用木之功而谁为?
象曰:风行水上,「涣」。先王以享于帝,立庙。
古之享帝者,必配之以祖考。盖自内出者,无匹不行;自外至者,无主不止。此「享于帝立庙」之意也。天人相交,宗庙有主,而天下之心始有所系矣。初六:用拯马壮,吉。
象曰:初六之「吉」,顺也。
「马壮」,谓九二也。九二有济难之才者也。初以阴柔居「涣」之下,不能拯物,而附九二之壮马以为之拯,顺而从之,而难可济矣。初非能自用者也,而能托乎九二之刚,则九二之功即我之功,是以「吉」也。「明夷」之六二,用九三之「壮」以自拯;「涣」之初六,用九二之「壮」以拯物。故其象皆以顺从为言。「顺」,「坤」也。「坤」为马,九二变而为「坤」,故有马与「顺」之象。
九二:涣奔其机,悔亡。
象曰:「涣奔其机」,得愿也。
九五,机也。「机」,人凭之以为安,亦犹人臣赖君以自固也。九二有济难之才,然使非人君有以信之,无所主于其中,则猜忌四出,未有不悔者矣。故奔其机以求安乎上,凭借人主之威以为固,则吾之志愿可毕,而其「悔亡」矣。不然,用力于其外而无所信于其内,则乐毅之反间、乐羊之谤书,岂不可畏也哉?六三:涣其躬,无悔。
象曰:「涣其躬」,志在外也。
当患难之世,而以身为狥,未有能济者也。六三之「涣」,是不狥其身者之为也。天下方有涣散之忧,而六三出身以任之,志不在乎私而在乎外,是虽阴柔,未必有功,而其志亦可嘉矣,尚何悔之有?禹思天下有溺者,犹己溺之;稷思天下有饥者,犹己饥之;伊尹思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、舜之泽者,若己推而纳之沟中。古之圣贤视天下如一身,曷常一日而忘之哉!
六四:涣其群,元吉。涣有丘,匪夷所思。
象曰:「涣其群元吉」,光大也。
四以柔得位,当济涣之任者也。人之所聚曰「群」,四当涣散之世,而有聚人之德,是以人皆群起而从之,故获「元吉」也。「丘」,丘民也。天下方涣,而我能得乎丘民,是岂常人思虑之所能及哉!至公以天下为心,常人之所思者,利害止于一身,而吾之所思者,及乎天下万世之远,宜乎其所建立,光大而不可掩也。此伊尹、周公之事,余人何足以当之!
九五:涣汗其大号,涣,王居无咎。
象曰:「王居无咎」,正位也。
「令出惟行,弗惟反」,汗出而不反者也。当涣之世,宜有赦令以收斯民之心,故「大号」之出,无反汗之疑,而王又能居中以为之主,则民情之涣散者有所系矣。夫王者之所居,所以一天下归往之心也。王居于此,以正其位号,则人有定主而知所趋向,尚何忧其涣散而弗合乎?奉天之诏书一下,而诸镇戮力者皆知乘舆所在,以起勤王之师。陆䞇于此,可谓能用易矣。
上九:涣其血,去逖出,无咎。
象曰:「涣其血」,远害也。
「逖」,远也。凡易之言「血」者,皆有所伤者也。处涣之极,有见血之伤,去而避之,远出而不顾,是虽不免乎有伤,而能全身远害,尚何咎之有?䷻兑下坎上节亨。苦节不可贞。
彖曰:「节,亨」,刚柔分而刚得中。「苦节不可贞」,其道穷也。说以行险,当位以节,中正以通。天地节而四时成。节以制度,不伤财,不害民。
「节」者,中之异名也。事必有所过而后有所节。节者,所以裁其过而约之于中者也。夫人之所欲无穷,苟纵之而不已,则将流荡而忘反,是岂可无以节之哉?故文之胜则节之以忠;奢之过则节之以俭;乐之极则节之以礼。大为之防,使天下之欲不至于逾矩,则无往而不中矣。然节亦不可过也,节而归于中,节之宜也。节而过乎中,则俭不中礼,人将有所不堪,是「苦节」也。「苦节」,不可常之道也。夫「节」自「泰」来者也。「乾」之九三分而为五,「坤」之六五,分而为三,而二五以刚得中。夫以刚而居中,则刚不至于过,是节之义也。「泰」之世,人情溺于宴安之久,不能无纵情肆欲之忧,故必有以约其过,而使之不流,此「泰」而变之以节者,圣人保治之道也。要之,节不可过乎中也。过乎中,是俭啬褊急之为也。劳之过则苦,味之过亦苦,节而至于苦,其道穷矣,是安可以为常者乎?以全体论之,「坎」险而兑说,以说而行乎险,则不以险为苦,而以为安,是节之得乎中者也。九五刚得尊位,以中正之道节天下,故天下通行而不厌,尚安有苦节之过乎?呜呼!节之为义大矣哉!寒之过则节之以温,暑之过则节之以凉,四时运行而不忒,此天地之所为节者也。圣人观节之义,故节以制度,以明天下之定分,使上下各足,是以不至于伤财,亦不至于害民,而节之道达于天下矣。故曰:「什一,天下之中正也。多乎什一,大桀、小桀;寡乎什一,大貊、小貊。」又曰:「兼足天下在明分。」古之圣人以中正之节而示天下兼足之分,又安有伤财害民之忧也哉?
象曰:泽上有水,节。君子以制数度,议德行。
「制数度」,所以节乎人也;「议德行」,所以节乎己也。数有多寡,度有长短,无以节之则必有僭差之失;德有刚柔,行有清和,无以议之,则必有过与不及之弊。制度数以归于一,议德行以求乎中,而节之道可通行于天下矣。
初九:不出户庭,无咎。象曰:「不出户庭」,知通塞也。九二:不出门庭,凶。
象曰:「不出门庭,凶」,失时极也。
君子之出处,惟其当而已,不可出而出,与可出而不出,是皆「失节」者也。初九居下卦之下,此未可以有为之时也,故其在户庭之内,谨密而不出,而可以「无咎」,以其知通塞之宜也。九二居中得位,是可以有为之时也,故不出夫门庭则反足以致凶,以其失时之极也。禹、稷当平世,三过其门而不入,孔子贤之;颜子当乱世,居陋巷,一箪食,一瓢饮,不改其乐,孔子贤之。孟子曰:「禹、稷、颜回同道。今有同室之人斗者,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;乡邻有斗者,被发缨冠而往救之,则惑也,虽闭户可也。」然则初九之「不出户庭」,其有合乎颜子之闭户;九二之「不出门庭」,其亦异乎禹、稷之被发缨冠者也。
六三:不节若,则嗟若,无咎。象曰:「不节」之「嗟」,又谁咎也!
志不可满,乐不可极,贵乎节也。三居「兑」「说」之极,是说而无以节之也。说而无以节之,故继之以「嗟若」之伤。此秋风乐极悲来,汉武不免于有悔者也。然其始也不能自节,而其终至于有悔,则亦自取之尔,尚何所归咎于人哉!六四:安节,亨。
象曰:「安节」之「亨」,承上道也。「安节」者,安而行之之谓也。夫节约之道,人情之所难,而六四安而行之,以至于亨,此圣贤事业也。九五之君,以中正之道节天下,而惟六四实承之。其为节也,盖出于诚然,而非勉强者矣。禹之「克勤于邦,克俭于家」,所以仰承茅茨不剪之化,兹非所谓「安节」者哉?
九五:甘节,吉,往有尚。
象曰:「甘节」之「吉」,居位中也。
「甘」与「苦」为对,「甘节」者,节之美者也。天下之欲无厌,而人君求有以节之,则必有不说者矣。而甘以受其节,则是必有其道也。九五以中正节天下,天下乐之而不厌,以此而往,岂不可尚哉!古者帝王之世,贫富贵贱各有其等,尊卑上下各有其制,其所以立天下之定分而为之裁节者,亦严矣。惟其用之得中,是以人皆乐从而不敢少逾,此「甘节」之义也。
上六:苦节,贞凶,悔亡。
象曰:「苦节贞凶」,其道穷也。行不贵苟难,惟其当之为贵。古之人固有负石投河,漆身吞炭,以此为节者矣。惟其非礼义之中,是以其道穷,虽身亦未免于凶也。然而谓之「悔亡」,何也?盖一介之节,虽非中道,而亦足以自守,尚何悔之有哉?䷼兑下巽上
中孚豚鱼吉。利涉大川,利贞。
彖曰:中孚,柔在内而刚得中。说而巽,孚乃化邦也。「豚鱼吉」,信及豚鱼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乘木舟虚也。中孚以「利贞」,乃应乎天也。
象曰:泽上有风,中孚。君子以议狱缓死。
初九:虞吉,有他不燕。
象曰:「初九虞吉」,志未变也。
九二:
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我有好爵,吾与尔靡之。象曰:「其子和之」,中心愿也。
六三:得敌,或鼓或罢,或泣或歌。
象曰:「或鼓或罢」,位不当也。六四:月几望,马匹亡,无咎。
象曰:「马匹亡」,绝类上也。
九五:有孚挛如,无咎。
象曰:「有孚挛如」,位正当也。
上九:翰音登于天,贞凶。
象曰:「翰音登于天」,何可长也。䷽艮下震上
小过亨,利贞。可小事,不可大事。飞鸟遗之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。
彖曰:「小过」,小者过而亨也。过以「利贞」,与时行也。柔得中,是以小事吉也。刚失位而不中,是以不可大事也。有「飞鸟」之象焉,「飞鸟遗之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」,上逆而下顺也。
易以大小言阴阳,大过者阳之过也,小过者阴之过也。大过四阳据用事之地,而摈二阴于外,故有「栋挠」之象,谓其本末之俱弱也。小过四阴处卦之上下,而二阳处于内,故有「飞鸟」之象,谓其翼柔而能飞也。小过之时,宜若不能「亨」矣,而曰「小过亨」者,小者之亨也。小者过中而亨,必利乎正而后可。「利贞」者,与时偕行者也。阳失位而阴得势,小人之所为,盖有过而能亨者矣。然必反之以正,则庶乎不至于太甚而为君子之忧,此圣人之所深戒者也。天下惟君子务知远者、大者,惟小人务知小者、近者。二、五以柔而得中,是小人之道长也。小人所知者小,故可「小事吉」,以其可以有为也。三、四以刚而不中,是君子之失位也。君子所知者大,故不可以大事,以其不可以有为也。小过有「飞鸟」之象焉,二阳其身也,四阴其翼也。鸟之飞也,不见其形,而独遗其音,愈上而愈穷,阴之过也,愈过则愈甚,其可不知所以反之哉?当此之时,阴宜在下而不宜在上。在上则有乘刚之逆,居下则有从阳之顺。小过本不吉者也,惟能以阴而从阳,是吉之大者也。圣人于小过,其为君子小人之戒切矣。始言「可小事不可大事」,欲君子之安乎时也;终言「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」,欲小人之安乎分也。君子安乎时,则无妄为之失;小人安乎分,则无已甚之过。使君子小人各当其处,则虽小有过差,亦不害其为吉之大矣。兹非圣人之所尽心者哉!
象曰:山上有雷,「小过」。君子以行过乎恭,丧过乎哀,用过乎俭。
天下之事皆不可过,惟行之过恭,丧之过哀、用之过俭,则虽过而无害。故曰:「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,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;丧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,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。」又曰:「礼,与其奢也,宁俭。」初六:飞鸟以凶。
象曰:「飞鸟以凶」,不可如何也。
「以」者,不宜以者也。居小过之初,宜下不宜上,而有应于四,乃有腾上之心,其飞愈速而其势愈穷,是「以」之于「凶」者也。夫师能左右之曰「以」,不以之吉而「以」之凶,乃其自取,其如之何哉!
六二:过其祖,遇其妣;不及其君,遇其臣,无咎。
象曰:「不反其君」,臣不可过也。
「祖」,谓四也。「妣」,谓五也。过四之刚,遇五之柔,是「过其祖,遇其妣」也。虽然,五,君位也,而以柔居之,吾其可过之哉?故「不及其君」,乃得「无咎」。「不及其君」者,所以示尊君抑臣之义也。盖祖与妣,主恩而言之也;君与臣,主义而言之也。恩可过而义不可过,圣人于君臣之分严矣。
九三:弗过防之,从或戕之,凶。
象曰:「从或戕之」,「凶」如何也?
三以刚失位,而与上六为应。上六,小人也,其阴怀险狠,中有不可测者存焉,是固三之所当过为之防者也。今三与小人为应而不能预防,乃反从之,未有不为其所戕者矣。春秋:「邾人戕鄫子于鄫。」传曰:「凡自虐其君曰弑,自外曰戕。」然则三之见「戕」,岂非自外来者欤?
九四:无咎,弗过遇之,往厉必戒,勿用永贞。
象曰:「弗过遇之」,位不当也;「往厉必戒」,终不可长也。以全体论之,四阴用事而二阳失位,是阴过乎阳也。分六爻而论之,则四为臣,五为君,臣刚而君柔,是臣过乎君者也。臣过乎君,宜有咎矣,而四得无咎者,以阳居阴,行过乎恭,宜过而不过者也。宜过而不过,以遇乎五,然亦不可往也,往则过矣,故有「厉」而在乎必戒,欲其不用,以永守其贞,所以尽为臣之义也。不然,往而不知止,以犯危厉之戒,此岂长久之道乎?
六五:密云不雨,自我西郊,公弋取彼在穴。
象曰:「密云不雨」,已上也。
阴阳和而雨,「密云不雨」者,阴上而阳下,不能升降以相和者也。六五以柔居尊位,为小过之主,不能下降二阳,阴胜而阳不及,故为密云而泽不及下,故「不雨」也。西郊者,阴之正位也。自我西郊而下应乎二,二之在穴,亦阴之所居也。弋之所取,不取其他,而取其在穴,以阴求阴,亦见其无能为矣。五,君位也,而曰「公」,此黍离降而为国风之说也。圣人为天下后世戒,其旨微矣。
上六:弗遇过之,飞鸟离之,凶,是谓灾眚。
象曰:「弗遇过之」,已亢也。
上六处一卦之极,过亢已甚,是过而无所遇者也。过而无所遇,如飞鸟之离群,愈飞而愈无所依,以至于凶。其所谓「灾眚」者,岂非自取之哉?䷾离下坎上
既济亨小,利贞。初吉终乱。
彖曰:「既济亨小」者亨也。「利贞」,刚柔正而位当也。「初吉」,柔得中也。终止则「乱」,其道穷也。
「既济」者,坎离升降,以相济为功者也。坎水在上,其性以润下为本;离火在下,其性以炎上为常。水之必下,火之必上,精神相通,而既济之功成。然而谓之「亨小」,何也?既济之世,举天下之物各得其所,虽至微至细者,亦莫不亨,故谓之「亨小」者。言「小」者之「亨」,则大者从可知矣。「既济」自「泰」来者也。二五相易,君刚臣柔,各正其位,六爻相应而各得其当,此所以为「利贞」也。天下非未治之可忧,而既治之为可虑。未治之世,人情忧思,则犹有可为;已治之世,人情宴安,则止于此而不复为矣。故「既济」有「初吉终乱」之戒。「初吉」者,「离」之功也;「终乱」者,「坎」之险也。二以柔得中,上应乎五,以成「既济」之功,故「初吉」。「坎」以险居上,人情见险则止而不复进,故「终乱」。诗曰:「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」终之实难。圣人当既济之世而己有未济之忧,信乎天下之治乱果不可常也哉!
象曰:水在火上,「既济」。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。
「未济」则思济,「既济」则怠而止矣,是「既济」之世,患之所攸伏者也。天下方狃于宴安之习,而君子则思患而豫为之防,君子岂私忧过计者哉?凡所以保成之道固如此也。警戒无虞之念,惟时惟几之𠡠,虽尧、舜泰和之盛,有所不废,而况于后世乎!
初九:曳其轮,濡其尾,无咎。
象曰:「曳其轮」,义「无咎」也。
轮在下,尾在后,初之象也。当「既济」之初,有济难之心,而势未可以有为,故「曳其轮,濡其尾」。「曳其轮」则车不行矣,「濡其尾」则狐不济矣。此宜若有咎者,然志在靖难,苟有其志,何患其不终济哉?此其义所以得「无咎」也。
六二:妇丧其茀,勿逐,七日得。
象曰:「七日得」,以中道也。
二以柔居中,妇之象也。「茀」者,所以蔽车之饰也。上有应于五,而为三、四之所侵,故丧其茀。丧其茀,则车止而不能行矣。然二以中正之道自守,专应于五而弗与之较,故虽丧茀而勿逐,待七日之久,则不求而自得,是岂有终不可行者哉?易凡言「七日」者,历七爻而复其本之谓也。自二而复至于二,其变凡七,故谓之「七日」。
九三:高宗伐鬼方,三年克之,小人勿用。
象曰:「三年克之」,惫也。
高宗,商之贤君也。考之于书,无伐鬼方之事,惟殷武之诗有曰:「奋伐荆楚,冞入其阻。」意者所谓鬼方,其荆楚之谓乎?天下惟圣人为能内外无患,自非圣人,内宁必有外忧。当既济之世,而远人不顺,虽商宗之贤,不能无鬼方之伐,然历三年之久而后克之,则亦难乎其为力矣。用兵之道,最不可使小人容于其间。小人要功生事,则必有兵连祸结之忧。以高宗之伐鬼方,尚不免三年之惫,而安可复参以小人哉?观高宗旧学于甘盘,后又得傅说以为辅相,宜无所谓小人者,而易之言云尔,所以示后世之戒也。
六四,𦈡有衣袽,终日戒。
象曰:「终日戒」,有所疑也。程子以「𦈡」为「濡」,「衣袽」所以塞舟漏也。舟有罅漏而至于沾濡,以衣袽塞之,终日警戒而不能自宁,此思患预防之道也。四以阴居阴,阴多疑,故其戒惧如此。
九五:东邻杀牛,不如西邻之礿祭,实受其福。
象曰:「东邻杀牛」,不如西邻之时也;「实受其福」,吉大来也。胡氏以为此爻当文王与纣之事。纣居东山,故为东邻;文王居岐西,故为西邻。东邻杀牛,祭之丰者也;西邻礿祭,祭之薄者也。纣贵为天子,得用郊祀之礼,其礼固丰矣。然秽德彰闻,腥闻于天,岂如文王之薄祭,足以受命乎天而得大来之福也哉?既济,初吉终乱。二以柔得中,「西邻」之吉也。五以刚居险,「东邻」之咎也。五为纣,则二当为文王,其象可推矣。上六:濡其首,厉。
象曰:「濡其首,厉」,何可久也?
初为尾,则上为首。「既济」者,「未济」之所攸伏者也。「濡其尾」,容可以济,「濡其首」,则无复可为者矣。处卦之极,柔在险上,危而不能自立,尚何以能久哉?䷿坎下离上
未济亨。小狐汔济,濡其尾,无攸利。
彖曰:「未济,亨」,柔得中也。「小狐汔济」,未出中也。「濡其尾,无攸利」,不续终也。虽不当位,刚柔应也。
既济者,未济之所伏也。未济者,既济之所始也。既济则怠,怠则有未济之变;未济则忧,忧则有必济之理。二者相为循环,圣人所以示易为无穷之原也。故「既济亨」,未济亦亨。「既济亨」,亨之已然者也;「未济亨」,亨之将然者也。汔,几也。兽之隐伏而多疑者莫如狐。狐渡冰而听水,疑则其性也。而小狐之几济,不免于濡尾,则疑未熟之过也。狐愈老,则其疑愈多;人愈更事,则其虑愈审。当未济之世,而小狐勇以求济,是以有濡尾之患,无所往而利也。以全体论之,五以柔居中,是未济而能亨者也。初以阴居下,欲行而陷于九二之险中,顾其后而无以为继,是小狐之濡尾者也。夫未济,既济之反也。五柔而二刚,不当其位,宜若不足以有为矣。然而刚柔相应,则尚可资之以成必济之功焉。既济坎在上,故「初吉终乱」。未济坎在下,其始不济,其终未有不可济者矣。易六十四卦,上经终于坎离,水火之体也;下经终于既济未济,水火之用也。明乎体用之说,于易其庶几乎!
象曰:火在水上,未济;君子以慎辨物居方。
「坎」为阴中之阳,在地为水,在天为月,在「乾」为男,在人则为肾,而正位在北。「离」为阳中之阴,在地为火,在天为日,在坤为女,在人则为心,而正位于南。水火不相得而相为用者也。君子观其物而慎其辨,因其方而定其居,而类聚群分者,各得其所矣。书序所谓「方设居方,别生分类」,其以此耶?初六:濡其尾,吝。
象曰:「濡其尾」,亦不知极也。
既济、未济之初,皆曰「濡其尾」。既济之濡尾,其刚阳之才可以终济者也,故无咎;未济之濡尾,其阴柔之资不足以有为者也,故「吝」。当未济之世,天下之变方极,而初六之小狐勇以求济,不知其极而冒难以往,以自取濡尾之患,岂可不审也哉?九二:曳其轮,贞吉。
象曰:「九二贞吉」,中以行正也。
九二,济难之臣也。以刚中之才,上应六五离明之君。当未济之世,人君方望之以有为,而二乃迟缓不决,「曳其轮」而不往,宜乎不贞矣。然其以中正自守,深谋审虑而不敢轻发,则夫所谓迟钝者,是乃所以行其正者也。吕氏之祸,陈平不敢出一语,而燕居深念,若无所能为。嗟夫!孰知夫燕居深念,乃有为之大者乎!
六三:未济:征凶,利涉大川。
象曰:「未济,征凶」,位不当也。
阴柔失位,不足以有为。然而在下卦之上,将出乎险,则亦可以自免于难。故以之自济则可,以之济物则不可。古之君子,当多难之世而无济难之才,则全身远害足矣。苟侥幸以行险,岂非取凶之道哉?
九四:贞吉,悔亡。震用伐鬼方,三年有赏于大国。
象曰:「贞吉悔亡」,志行也。
「高宗伐鬼方」,圣人于「既济」之九三尝言之矣,而此复曰「震用伐鬼方」,何也?「既济」之九三,即「未济」之四也。三在下卦之上为君,故称「高宗」,则四为大臣,宜若高宗之臣也。高宗之臣,如傅说教之以道学,如祖己训之以正事,曷尝闻有攻伐之事哉?而且云尔者,圣人托焉以示戒也。夫功震主者不赏,宜有悔矣,而九四乃有大国之赏,何也?盖其志之所行者在乎贞,是以得「悔亡」也。「未济」之世,臣有功,君赏之,君不以震主为嫌,而臣亦不以不赏为惧,而君臣相得,天下之难,其终济矣乎!
六五:贞吉,无悔。君子之光,有孚,吉。
象曰:「君子之光」,其晖「吉」也。四与五,君臣各得其贞者也。四有震主之威,故「贞吉」而后「悔亡」;五有知人之明,故「贞吉」而可以「无悔」。曰「悔亡」,曰「无悔」,虽若不同,其为贞则一而已矣。晖光者,信之充实于中而发越于外者也。充实于中则为有孚,发越于外则为君子之光。
五以柔居尊位,有离明之德而不自用,故能知人而任之不疑,是以若此其「吉」也。然则九四其周公之为臣乎?六五其成王之为君乎?上九:有孚于饮酒,无咎。濡其首,有孚,失是。
象曰:「饮酒」濡首,亦不知节也。
当未济之极,虽有忠信之诚,而势不可以有为,故自放于酒,以全身远害而已。晋阮籍之流,岂真无意于世哉?惟知其不可奈何,不得已而以酒自迷,所以求全于乱世也。然而沉湎之极,而至于濡首而不知节,以此自信,则失之矣。昔人谓为名教之罪人,岂非以其太过也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