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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用易详解卷十三

宋李把撰系辞上传

此夫子所作易大传是也。按系辞之为义,亦不一矣。凡文王、周公所作卦爻之辞,孔子彖、象、文言之辞,与天上下系、说卦、序卦、杂卦之辞,皆系辞也。夫击辞云者,有其义而系之以辞之谓也。文王重易为六十四卦,其始不过有其画而已,其后系之以卦辞、爻辞,是为古易。而孔子所作彖、象、文言、大传之属,则自别为篇目。汉费直始取而分属诸卦之后,今乾卦是也。至王弼作注,又分爻象之辞,各附本文,今坤以下诸卦是也。惟大传之说,无所系属,故独以系辞名之。然则所谓系辞者,果止此两篇而已乎?近世晁氏说之始考而正之,分彖、象、文言、大传之辞,以类相从,皆谓之系辞,而以卦爻之辞为古周易,然后学者始识古经之正。然王弼之易,相传既久,未易遽革,今从之。若论古文,则当以晁氏为正也。

天尊地卑,乾坤定矣。卑高以陈,贵贱位矣。动静有常,刚柔断矣。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,吉凶生矣。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变化见矣。

易何从生耶?曰:生于天下之实理者也。世之论易者曰:「有形生于无形,故太极未分,此理已具。」呜呼!是则然矣。天下之理,苟曰无形而已,则亦何所附丽而见其所以然哉?故论易之妙,则出乎无形之先;而论易之书,则得于有形之后。盖至虚者,未有不托乎至实者以为之地也。故天地未奠,则乾坤安从生?自天地一判,而乾坤始定矣。卑高未陈,则贵贱安从辨。卑高一陈,而贵贱始位矣。阳动阴静,各有其常,而刚柔于是乎断。是动静者,刚柔之所因以托焉者也。方以类而聚,物以群而分。善恶相形,而吉凶于是乎生。是方与物者,吉凶之所因以寓焉者也。在天有日月星辰之象,在地有山川动植之形,相荡相摩,而变化于是乎见。是形象者,变化之所由以显焉者也。夫乾坤也,贵贱也,刚柔也,吉凶也,变化也,太极未分之前,易固有是理也。然始天地未形,法象未著,则是理也,不几于隐晦而不明乎?故自有天地,而动静卑高,万物形象之理,靡不毕具。而易之为书,于是与理俱显矣。盖无形者,易之所谓虚用者也。有形者,易之所谓实体者也。易之用,虽妙于无形,而易之体实托于有形。然而求易而不求之于天地,乌知其所出之原哉?是故刚柔相摩,八卦相荡,鼓之以雷霆,润之以风雨。日月运行,一寒一暑。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。

此专言变化之妙也。自有天地,而易理已具,刚柔以此而相摩轧,八卦以此而相推荡,而变化于是为无穷矣。雷霆以鼓之,风雨以润之,日月运行而寒暑相推,是变化之成象者也。乾交于坤而为震、为坎,为艮,故成男。坤交于乾而为巽,为离、为兑,故成女。是变化之成形者也。相荡相摩,其为变化亦妙矣,而不出乎成形成象之间,兹非易之所谓实理者乎?

乾知大始,坤作成物。乾以易知,坤以简能。易则易知,简则易从。易知则有亲,易从则有功。有亲则可久,有功则可大。可久则贤人之德,可大则贤人之业。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。天下之理得,而成位乎其中矣。

大始者,物之资始者也。成物者,物之成形者也。物之始,妙于无形,惟乾为能知之。物之成,见于有形,惟坤为能作之。知之者所以开其端,而作之者所以成其终,是乾坤之妙用也。虽然,乾之知也,夫岂有心于知?而坤之作也,亦岂强作之哉?亦不过以「易知」以「简能」而已。何谓易?何谓简?主一之谓易,不离于一之谓简。易简者,理之自然而无所容私之谓也。在卦谓之「元」,在系辞谓之「易简」,其实一也。故「云行雨施,品物流行」,乾之所以资始也;「含弘光大,品物咸亨」,坤之所以资生也。而极其大哉至哉之功,不出乎一元之妙而已,庸非所谓易与简乎?虽然,易简者,至一之理也,而充其极,则可以至于无穷。盖一者其体也,而无穷者其用也,故自乾之所谓易者而充之。惟其易,故人易知而有亲爱之心。有亲爱之心,则可以至于悠久,而君子得之,而日新之盛德著矣。惟其简,故人易从而有明见之功,有明见之功,则可以极于广大,而君子得之,而富有之大业成矣。夫德与业,君子应世之用也,而必于易简焉取之。盖易简者,天下之至理也。君子得天下之至理,而成位乎天地之两间,故进德修业,足以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,曲成万物而不遗,岂非有无穷之用耶?舜临下以简,御众以宽,文王彼岨矣,岐有夷之行,尽是道矣。

右此一章以天地之实体,而明作易之原;以易简之至理,而明用易之妙,学者当深味之。

圣人设卦观象,系辞焉而明吉凶,刚柔相推而生变化。是故吉凶者,失得之象也。悔吝者,忧虞之象也。变化者,进退之象也。刚柔者,昼夜之象也。六爻之动,三极之道也。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,易之序也;所乐而玩者,爻之辞也。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,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,是以「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」。

易有四学,象、数、辞、义是也。「圣人设卦观象」,此象也;「系辞焉而明吉凶」,此辞也;「刚柔相推而生变化」,此义也;「六爻之动,三极之道」,此数也。夫圣人之作易也,其所以设为卦爻者,岂徒画之而已哉?将以观其象也。其系以辞者,岂徒取其文辞而已哉?将以明吉凶也。其所以刚柔相推者,岂徒取其错综而已哉?将以生变化也。故象以卦而明,吉凶以辞而著,变化以刚柔而显,是圣人作易之意也。虽然,圣人之所谓「象」者,何也?乾为龙,坤为马,乾为马,坤为牛。山泽之象,水火之象,雷风之象,以至栋桡之象,飞鸟之象,皆象也。而圣人之所观者,不在是焉。盖彼之所谓象者,泥乎物者也;圣人之所观者,观乎理者也。泥乎物则拘而不通,观乎理则周流万变而不穷矣。故观乎吉凶则知其为失得之象,盖以其有失得,是以知吉凶之所从生也。观乎悔吝则知其为忧虞之象,盖以其有忧虞,是以知悔吝之所由起也。观乎变化,而知其为进退之象,盖以其进退之无常,是以知变化之所由著也。「观乎刚柔,而知其为昼夜之象」,盖以其昼夜之相代,是以知刚柔之所由推也。然则圣人之所贵乎观象者,岂特拘拘乎一事之间哉?故六爻之动,即三极之道。三极者,天、地、人之谓也。极,太极也。太极未分,函三为一。既分,则天地、人各一太极也。以六爻论之,初与二为地,三与四为人,五与六为天。六爻之中,变动不居,而三极之道存焉,是又象之互为者也。是故君子之学易也,必先观其贵贱大小之序,故能知其分,而居之则安。又当观其所系之辞,故能穷其理,而玩之则乐。是以平居无事,则观象玩辞,而深得其意;动而有为,则观变玩占,而不失其时。动静与天地相参,而易与我为一矣。故「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」。此章明圣人作易,君子学易之事,皆不出乎象数,辞义如此。

彖者,言乎象者也。爻者,言乎变者也。吉凶者,言乎其失得也。悔吝者,言乎其小疵也。无咎者,善补过也。是故列贵贱者存乎位,齐小大者存乎卦,辨吉凶者存乎辞,忧悔吝者存乎介,震无咎者存乎悔。是故卦有小大,辞有险易。辞也者,各指其所之。

彖谓卦下之辞,文王所作也。爻谓六爻之辞,周公所作也。彖言其象,如坤「利牝马之贞」,大过「栋桡」,小过「飞鸟」之类,指全体而言之也。爻言乎变,如初之「潜」,二之「见」,四之「跃」,五之「飞」之类,主一爻而言之也。失之则凶,得之则吉,是吉凶者,失得之报也。未至于大失而有小疵,故悔且吝,是悔吝者,吉凶之小者也。无咎者,本有咎者也。惟其能补过,是以得无咎也。故自吉凶而言之,则为得失大矣。至于悔吝,则悔向乎吉,而吝趋乎凶,是得失之次者也。若夫无咎,则因失而后有得者也。此卦爻辞之变,所以示人以避就之意也。位有贵贱,如二为臣、五为君是也。卦有大小,如泰之大、否之小是也。辞有吉凶,如征吉、征凶,有悔、无悔、无咎之类是也。悔吝之来,在乎有以忧之。忧之如何?辨之于纤介之微,则可以免矣。咎责之至,在乎震而惧之。惧之如何?知所以自悔,则可以无咎矣。卦之有小大,大畜、小畜、大过、小过,大者之必阳,而小者之必阴也。辞之有险易,如「君子终日乾乾」,此易辞也。「睽孤,见豕负涂,载鬼一车」,此险辞也。盖大者必易,小者必险也。夫辞各有所向,知其意之所向,则吉凶悔吝之变,可以类推矣。

此章专释爻辞之通例,欲人知所趋避之意。

易与天地准,故能弥纶天地之道。

未有天地,已有此易。易者,所以运用天地而为之范围者也。故易为天地作一大准则,而天地囿乎其中,故能弥纶天地之道。弥,弥满也。纶,经纶也。天地之道,不过乎阴阳,而易有以弥纶之,则亦足以见易之大,而天地为小矣。「易与天地准」,则易在天地之外,弥纶天地之道,则天地囿于易之中。然则易者,其天地之所取则者耶?故曰:地法天,天法道。

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。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,是故知鬼神之情状。

此圣人学易穷理之事。易之大,何所不有?而圣人得之以为穷理之学。故仰观于天,而日月星辰之运行,有自然之文;俯察于地,而山岳江河之流止,有自然之理。而幽明之故,可得而知矣。原其始而知其所以终,反其终而知其所以始,始终相循,而死生之说可得而究矣。精气聚而为物,游魂散而为变,观其聚散,则鬼神之情状可得而识矣。夫幽明也,死生也,鬼神也,皆阴阳之变也。天地之道,不过乎阴阳,而易与天地准,亦不过弥纶此而已。圣人学易以穷理,而是三者皆能知其所以然。然则易之大,果何往而不有哉?

与天地相似,故不违。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,故不过。旁行而不流,乐天知命,故不忧。安土敦乎仁,故能爱。此圣人尽性之学也。夫天地之道,不过阴阳而已。阳为仁,阴为智。圣人所以与天地相似不相违者,仁智之两尽焉者也。周乎万物为智,道济天下为仁。智而不仁则过乎阴,仁而不智,则过乎阳。仁且智,是以无一偏之过,而与天地相似也。旁行者,智之达权者也。不流者,仁之守正者也。乐天理,知天命,故能无忧,而其智为益深。随所寓而安,纯厚爱物,而其仁为益广。圣人之与天地,夫岂有二道哉?亦曰仁智焉而已矣。虽然,爱固不足以尽仁也,而以仁为爱,何也?仁为爱之体,爱为仁之用,仁可以兼爱,而爱不足以尽仁,盖亦自其济物者而言之乎。

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,曲成万物而不遗,通乎昼夜之道而知,故神无方而易无体,此圣人至命之事也。范围,以模范而围之也。「范围天地」,即「易与天地准」是矣。易能为天地作准则,圣人亦能为天地作范围,圣人盖与易为一者也。天地之化,阴阳迭运,不能无一偏之失。圣人体易以为之范围,而使之不过乎中,此岂可以限量求之哉?夫如是,则以之曲成万物,而无一物之遗,以之通乎昼夜,而无不知之理,在圣人特余事尔。夫神与易,所以运用天地之妙焉者也。故在神则周流六虚,而无方所之可拘;在易则包罗三极,而无形体之可见。易即神也,神即易也。易者神之所寓,神者易之所化也。圣人之学,既极乎范围之妙,则虽神之无方,易之无体,皆与我为一矣。兹非至命之学,畴克尔哉?

一阴一阳之谓道,继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仁者见之谓之仁,知者见之谓之知,百姓日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鲜矣。

一阴一阳,天地之道也。自有天地,即有阴阳。阴阳者,万物之所资以生,故强名之曰道,其实则天命之本然者也。自道而降,则继之以善,善即元也。所谓「元者,善之长」是也。自善而充之,则成之者性。性本善也,而性之所以成者,善有以为之继也。故自道而继之以善,驯致之理也。自善而成之以性,复性之学也。驯致之理,自天而之人者也。复性之学,自人而之天者也。然则所谓道者,其性之本然;而所谓性者,其道之自然者乎?天下之人,惟其不能充其可继之善以成其性,而各执其所得,故仁者遂谓道之止于仁,知者遂谓道之止于知,而不知仁与知皆各得阴阳之一偏者也。一阴一阳,然后谓之道。偏阳偏阴,非惟不足以为道,亦未足以为善也。若夫百姓所赋,非无阴阳也,而方且日由阴阳之内而不自知,故君子之道鲜矣。夫所谓君子之道者,则继之以善而成其性之谓也。天下之人,仁智异见,而众人迷而不知,苟能充其善,以复其本有之性,是岂可多得者哉?子思子曰:「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。」夫子思所谓天命之性,即易所谓一阴一阳之道也。子思所谓修道之教,即易所谓继之者善也。子思所谓「率性之谓道」,即易所谓「成之者性也」。夫子思之言,自道而至于教,有修为之序。易系之言,自善而复于性,有反本之理。性命之论,于斯尽之矣。

此章言易之大有以弥纶天地之道。圣人得之,以为穷理尽性至命之学,众人得之,而为仁知之异见,俱不外乎阴阳云。

显诸仁,藏诸用,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,盛德大业,至矣哉!富有之谓大业,日新之谓盛德。生生之谓易,成象之谓乾,效法之谓坤,极数知来之谓占,通变之谓事,阴阳不测之谓神。

天地之大德曰生,其生者可见,而其所以生之者不可见。其生者可见,是显诸仁也;其生之者不可见,是藏诸用也。夫天地岂有心于为仁哉?天地惟无心,故视万物如刍狗而无所忧;圣人不免于有心,故以天下为心而不能无忧。天地、圣人,盖理一而分殊者也。天地无德业之可求,圣人之所谓盛德大业,即天地之显仁藏用者也。故业而谓之富有,则充塞天地而不为大,是显诸仁也;德而谓之日新,则绵亘古今而不为久,是藏诸用也。天地显仁藏用,而无显之藏之之心;圣人盛德大业,而有富有日新之迹。是天地与圣人同其德,而不与圣人同其忧,则圣人之所以有忧患者,其亦应世之际,不得不然者乎?虽然,显也,藏也,非特天地圣人为然,而大易之妙亦莫不然也。故「生生之谓易」,言其生生相续,而无有终穷之谓也。易有生生不穷之缊,故在乾则知大始,而有以成其象,在坤则作成物而有以效其法。乾坤成列,而象法昭著,亦可谓显矣。然而极其数以知方来,则谓之占;通其变以至于无穷,则谓之事;行乎阴阳而极于不可测,则谓之神。自曰占曰事、曰神观之,则又隐矣。既隐而复显,然则易之为书,岂不有以兼天地圣人之妙用也哉?

此章言天地无心而成化,圣人有心而无为,大易致用而无迹,皆显仁藏用之意。

夫易广矣大矣,以言乎远则不御,以言乎迩则静而正,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。夫乾,其静也专,其动也直,是以大生焉。夫坤,其静也翕,其动也辟,是以广生焉。广大配天地,变通配四时,阴阳之义配日月,易简之善配至德。子曰:「易其至矣乎!夫易,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。知崇礼卑,崇效天,卑法地。天地设位,而易行乎其中矣。成性存存,道义之门。」

易之道至广至大,无所不有。自其远者言之,则不可止御。自其近者言之,则既静而且正。自其囿于两间者言之,则小大备具。盖其道之广大,是以随其所寓,无往而不足也。然易之道虽极于广大,而广大之用莫极于乾坤。今以二卦论之,其所以为广且大者,是岂可以限量求之哉?故乾之为乾,其静也专而一,其动也直而遂,而至大之德于是乎生。坤之为坤,其静也翕而受,其动也辟而散,而至广之德于是乎显。盖静者其体也,动者其用也。体用两全,此至广至大之所从出也。然而乾谓之大,坤谓之广,大则不可指名,而广则犹有所至,此「大哉乾元」,「至哉坤元」,所以为广大之辨也。夫乾坤之道,无往而不有,是以无往而不合。故言其广大,即天地之所以为广大也;言其变通,即四时之所以为变通也。言其阴阳,则配乎日月之往来;言其易简,则配乎中庸之至德。无一不备,故无一不配。惟其有之,是以似之,岂区区强求其合哉?夫易之道,可谓至焉者矣。圣人之于易,将以崇其德而广其业者也。然易道广大悉备,将何从而取之?苟一一求合,则不胜其劳,惟法其大者而已矣。法其大,则其小者斯从之矣。故广大配天地,是易之大焉者也。而圣人则崇其知以效乎天,卑其礼以法乎地。盖知之用极乎高明,而高明者天之道也。礼之用极乎卑顺,而卑顺者地之体也。知崇则德崇,礼卑则业广,是圣人之广大,即天地之广大也。圣人既能法天地之广大,则变通也,阴阳也,易简也,虽不区区然以求合,而岂不在其中乎?盖知与礼成性之善者也。一性之成,道义之所从出,诚能以知效天,以礼法地,而存其一性之自然,则道义之用,散于变通、阴阳、易简者,无一而不存矣。故天地设位而乾坤定,知礼成性而道义出,其义一也。

此章言易之道无一不备,圣人之于易,惟从其大者而法之。

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,而拟诸其形容,象其物宜,是故谓之象。

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,而观其会通,以行其典礼,系辞焉以断其吉凶,是故谓之爻。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,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。拟之而后言,议之而后动,拟议以成其变化。赜,深远也。天下深远之事,宜不可得而测矣,而圣人拟之以形容之可求,象之以物宜之可见,故能有以见天下之赜。所谓「形容」者,如乾为圜,坤为大舆之类是也。所谓「物宜」者,如乾马坤牛之类是也。此易所以谓之「象」也。「会通」,言纲要也。天下变动之理,宜不可得而一矣。而圣人观其会通之至要,以行其典礼,系之以辞,以断其吉凶,故能有以见天下之动。所谓「会」者,即庖丁解牛之所谓族,而所谓通,即庖丁之所谓「节」是也。此易所以谓之「爻」也。夫天下之至赜,最隐而难知者也,而有象焉,则虽隐而不可恶。天下之至动,最变而无穷者也。而有爻焉,则虽变而不可乱。君子观象以玩其辞,观变以玩其占,其可以易心临之哉?是必拟之而后言,而言无轻发;议之而后动,而动无妄举。言动之间,拟议详审,以为卦爻之求,则人事与天理相参,而变化在其中矣。

此下七爻,皆拟议而得之者也,余卦皆可以类推之。

「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我有好爵,吾与尔靡之」。子曰:君子居其室,出其言善,则千里之外应之,况其迩者乎?居其室,出其言不善,则千里之外违之,况其迩者乎?言出乎身,加乎民;行发乎迩,见乎远。言行,君子之枢机,枢机之发,荣辱之主也。言行,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,可不慎乎?此中孚九二之义也。鹤鸣于幽阴之地,非求有闻者也,而声之必闻,以其自然之诚发越于外也。鹤鸣于此,而子和于彼,同然者应,类然者合,岂相期而然哉?君子修诸己,无求于人,而好爵之靡,不期而自至,盖有以致之也。夫言无隐而不彰,行无微而不著。言行之在人,宜若甚微,而善恶之判,遽有从违之异。发于此而彼应,发于近而远应,如户枢之运,弩机之释,动则从之,是岂可以其隐而不谨之乎?故君子过言则民作辞,过动则民作则。古之人盖有退修于宫庭屋漏之中,而人自化服于四方万里之远者,诚之不可掩也。尧未尝有言而布于天下;文王不大声以色而万邦信其仪刑。言行之大,虽天地犹将格之,而况于人哉!

同人:先号啕而后笑。子曰:「君子之道,或出或处,或默或语。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;同心之言,其臭如兰。」

此同人之九五也。五与二为应,而三四间之,二五以诚相同者也,三四岂能终间之哉?故其始号啕而后必笑,以其不可得而间也。夫惟以诚同,则二人一人耳,两心一心耳,或出或处之不同,而其志则同;或默或语之不同,而其道则同。以同心而为事,则其利可以断金石之坚;以同心而为言,则其言有如芝兰之臭,天下尚可得而间之乎?尧之于舜,舜之于禹,伊尹之于汤,高宗之于傅说,成王之于周公,先主之于孔明,是以诚同者也。

初六:藉用白茅,无咎。子曰:「苟错诸地而可矣,藉之用茅,何咎之有?慎之至也。夫茅之为物薄,而用可重也。慎斯术也以往,其无所失矣。」

此大过之初六也。

天下之事皆不可过,而惟过乎畏谨者,虽过而无大咎,故「藉用白茅,无咎」。夫不措诸地而藉之以茅,茅之为物固薄矣,而有谨畏之用存焉。以斯术而行于世,尚安有所失哉?万石君父子过宫门阙必趋,见路马必式,恂恂谨畏,不敢失坠,盖得「藉用白茅」之义也。

「劳谦,君子有终,吉。」子曰:「劳而不伐,有功而不德,厚之至也。」语以其功下人者也。德言盛,礼言恭,谦也者,致恭以存其位者也,

此「谦」之九三也。夫君子之谦,岂有心以求之哉?有心以为之,是有希冀存焉,非谦也。而易于九三乃以为「君子有终,吉」,夫子于系辞乃以为「致恭以存其位」,何也?夫君子之谦,非为有终而后为之也,而必至于有终;非以存其位也,而乃所以存其位。盖谦尊而光,其应必至于此,而君子则初无心也,故劳而不伐其劳,有功而不以为德。言其德则盛矣,而其礼则恭,是谦之所以为谦者也。夫惟致恭若此,是以位不期存而自存,兹非君子之有终者哉?周公身贵而愈恭,其言有曰:「我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,成王之叔父,未尝以色骄人,故吐哺握发以下白屋之士。」周公非好富贵者,而劳谦乃尔,此所以为盛德也欤!

「亢龙有悔。」子曰:「贵而无位,高而无民,贤人在下位而无辅,是以动而有悔也。」此乾之上九也。上九处一卦之极,虽贵矣,而无其位;虽高矣,而无其民;虽有贤人在二,而为九五之用,则无其辅,是以动而有悔也。其桀、纣、秦皇之谓乎?易之六爻,惟初、上无位,何也?天一,乾之始也;地六,坤之终也。乾无一,坤无六,一六不为用,惟四位为之用,故二五为正,三四为偏,此上九所以为无位也。

「不出户庭,无咎」。子曰:「乱之所生也,则言语以为阶。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,几事不密则害成,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。」

此节之初九也。当节之初时未可以有为,故欲其「不出户庭」,然后可以无咎,盖言慎也。夫天下之患,莫大乎不密,不密常起于语言之间,一言之轻发,祸辄随之,盖有不可不慎者矣。故曰:「惟口起羞。」又曰:「言轻则招忧。」古之人以漏言而取祸者多矣。君而不密则失其臣,阳处父之死是也;臣而不密则失其身,祭仲之杀雍纠是也。几事不密则害成,唐文宗之诛宦官是也。夫君子之谋事,未有所为而先泄其几,则人反得以图之,乌有不败者哉?此慎密不出,君子之所贵也。

子曰:作易者,其知盗乎?易曰:负且乘,致寇至。负也者,小人之事也;乘也者,君子之器也。小人而乘君子之器,盗思夺之矣。上慢下暴,盗思伐之矣。慢藏诲盗,冶容诲淫。易曰:「负且乘,致寇至,盗之招也。」

此解六三之义也。天下之事,未有不自乎我有以致之者,寇盗之来,是岂无因而至哉?「负且乘,致寇至」,以负荷之贱,而乘君子之车,则人皆有不平之心,此盗之所欲夺之者也。处非其据,德不称其位,而傲然自视,有陵上蔑下之心,则其为盗之所伐,亦其宜矣。夫有财货而轻慢其藏者,是教之使盗者也;有女色而夭冶其容者,是教之使淫者也。居非其位,而为暴慢之事,宁不为盗之招乎?故曰:「作易者,其知盗乎?」盗不难知也,知其所以致之之由,则盗之情无所遁矣。秦始皇东游,一时兵卫之盛,古未有也。而高祖观之,已动其大丈夫当如此之叹。项羽观之,已有彼可取而代之之语。然则无其德而有其位,则虽千骑万乘之富,岂不适所以动奸雄之心也哉?

此章论象之至赜,爻之变动,当拟议而求之,而历举七爻以明其拟议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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