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窥余卷五
宋郑刚中撰上经蛊至噬嗑䷑巽下艮上
「蛊」。元亨,利涉大川。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。
彖曰:「蛊」,刚上而柔下,「巽」而止,「蛊」。「蛊」元亨而天下治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往有事也。「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」,终则有始,天行也。「蛊」非事也,「蛊」则事之所由生也。「蛊」非亨也,亨之道藏于「蛊」也。坏者饬,弊者兴,济难涉险,无不得其利,是乃「元亨」之道,所谓「藏于蛊」者也。圣人识治乱成坏之相因,故先甲以图其始,后甲以防其弊。经营念虑,不敢忘消息盈虚之戒,所以德日新而「蛊」亦不复有,此卦之义也。「刚上而柔下,巽而止,蛊」。此合二象以明卦也。上九本「泰」之初九,自初而升,所谓「刚上」。初六本「泰」之上六,自上而来,所谓「柔下」。刚上成艮,其性止;柔下成「巽」,其性顺。顺而止,则「蛊」由之以生。何则?天下之理,惟可否相济,勤劳有为,然后振起而无弊。苟下一于「巽」,上缓而止,皿虫谷飞,理所必至。虽然,岂无治之之道哉?有治之道,则「元亨」,而天下不足为矣。「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」,下虽「巽」顺,而上不敢须臾宁,此治之之道也。不然,众顺于下,我止于上,居安玩治,视天下为不足为,则「蛊」而不可为矣。「利涉大川,往有事」,圣人所以勉之,使有为也。十日之首谓之甲,先甲三日,圣人所以先事而虑也。时无止,分无常,所谓甲者,又已更而在后,后甲三日,圣人所以防其弊也。终则有始,乃天行之道,圣人所以不敢忽。易传曰:甲者,事之首;庚者,变之首。制作政教之类,则云甲,举其首也。发号施令之事,则称庚,犹更也。马融曰:甲,东方也。艮在东北,故曰「先甲」。巽在东南,故曰「后甲」。虞翻曰:乾为始,坤为终,故「终则有始」。伏曼容曰:蛊,惑乱也。万事从惑而起,故以蛊为事。尚书大传云:乃命五史,以书五帝之蛊事。以太古之时,无为无事也。象曰:山下有风,蛊。君子以振民育德。
医和视晋侯之疾曰:在周易,女惑男,风落山,谓之蛊。杜预谓山木得风而落,盖取蛊坏之义也。振民育德,则因蛊坏之义,而藏治蛊之意也。山木得风而落,其在人心,有凋敝而穷瘁者,此所以莫先于振民。然风在山下,岂皆落物?亦所以动荡而长养之。其在人,则感格成就,有资乎上。故振民之后,继之以育德。治蛊有为之道,如是足矣。初六:干父之蛊,有子,考无咎。厉,终吉。
象曰:「干父之蛊」,意承考也。
「乾」为父,「坤」为母。自「泰」卦初九、上六相易成「蛊」,而主器之子生乎其问三、四、五是也。故诸爻皆以父、母、子为言。初以柔居下,干父之蛊者也。贞固足以干事,而谓柔巽可以干蛊者,盖子之承父,如臣承君,虽贞固以为质,至其行之,当以「巽」也。夫父之付子,事已修也,无子以承之,父事必废;事果未至也,无子以承之,敝固不复振矣。故惟有子,然后父乃无咎。由是观之,析薪之业,犹欲克于负荷,则承遗体而有为,其易耶?危不自安,终而后吉。非特如此,敝者欲修,坏者欲饬,先后之迹,不能无少改也。要使巽顺之道,不至于伤厥考心,则确乎能干者矣。故象取其意而略其事,曰:「干父之蛊,意承考也。」王肃以「有子考」为句绝,非是。集传谓:「乾父,初九之上,父往矣,考也。」
九二:干母之蛊,不可贞。象曰:「干母之蛊」,得中道也。
六五在上,二承于下,子干母者也。初犹可以干父,则二之干母,盖优为之,患在于过而已矣。何则?九以阳刚之才,贞固而行,强干则易于伤恩,故继之以「不可贞」。「不可贞」者,岂谓母不足以为善,而陷之于不义乎?亦曰从容不迫,辅之以善,而使其自贞而已矣。此刚之中道也。干母之蛊,不失中道,二能尽巽之才矣。圣人犹恐人疑「不可贞」之言,故申其义曰:「干母之蛊,得中道也。」虞翻曰:应在五,泰坤为母,失位,故「不可贞」。变而得贞,故「得中道」。
九三:干父之蛊,小有悔,无大咎。
象曰:「干父之蛊」,终无咎也。
爻之辞曰「无大咎」,是未免乎有咎也。象乃谓「终无咎」者,何哉?大抵以子承父,何咎之有?圣人虑其干之过,曰「小有悔」者,所以戒之也。又虑为子者因是而不力,曰「终无咎」者,所以劝之也。夫九三之刚过矣,干而过中,安得无悔?然居巽之极,不失其正,是能知过而终之以顺也。象由是许之。李鼎祚谓爻位俱阳。
六四:裕父之蛊,往见吝。
象曰:裕父之蛊,往未得也。
以阴柔居艮止,是藉父母之业,安逸间暇而不能自饬者也,与干蛊者异矣。安逸闲暇,非不可以自裕,彼父之付我者,其能兴乎?九以阳刚在上,下向而责望其子,四乃裕然不知所为,往则「见吝」矣,宜其无所得也。虽然,为子而不堪父事,何以不凶?曰:以阴居柔,所处不失其正,亦可以自守。集传:往动成离,离目为见,故「往见吝」。虞翻谓动而失正,故「往见吝」。
六五:干父之蛊,用誉。
象曰:「干父用誉」,承以德也。
干蛊以阳刚为能,初之「厉」,四之「吝」,皆坐阴柔故也。五亦柔而能「用誉」者,得尊位故也。得尊位而不失中,已足以兴事,况能委任九二而共济之乎?是虽体阴柔,而吾继志述事者不乏矣。用以有誉,此固其理。蛊之成卦,不止用之家,而爻不以君臣为言者,盖父子、君臣,其义一也。六五之「用誉承德」,谓人君也。居天下之尊位,任天下之贤才,惟谨守中道,不至失德,则令誉足以休当时而流后世矣。集传谓五居尊位,下应九二,兑为口,誉之象也。虞翻谓:「乾为德,二乾爻,故承以德。」
上九,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象曰:「不事王侯」,志可则也。
五为王,四承之;三为侯,二承之。承于下者,所以事其上也。上九在五爻之上,独无所承,无所承则无所事矣,故曰「不事王侯」。易至此,不复以干蛊为义,而专以事为言矣。蛊为事,上九在事之外,是昔有事而今无事也。有事则职守有分,各从其属;无事则内观取足,虽有王侯之尊,吾不从事于其间矣。可行则行,可止则止,惟不失其度者能之,故曰「志可则也」。或曰:上九犹未离乎蛊,安得无事?曰:事未尝无也。上九之事高尚矣,与彼营营者固不同,谓之「无事」可也。荀爽曰:「事终不当其位,体艮为止,故不事王侯」。据上临下,故「志可则」。䷒兑下坤上
临,元亨,利、贞,至于八月有凶。
彖曰:「临」,刚浸而长,说而顺,刚中而应。大亨以正,天之道也。「至于八月有凶」,消不久也。二阳为「临」,三阳为「泰」。「元亨利贞」四德,泰不得而有者,盖物恶太盛,天地相交己。三画,非所谓浸长之阳,是为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之时,此「元亨利贞」,临所以得而有也。「临」者,大临小之谓,盖以阳临阴也。二阴长则阳当避,二阳长则阴为所临。临物之道当如何?「说而顺,刚中而应,大亨以正」是已。「刚中而应」,谓二也。九二谓中则可,而曰「正」者,盖刚中为天道,临物而能与天道相合,其有不正乎?虽然盈虚消息,天道终始之常,阳虽浸长,能无消乎?此八月所以有凶也。易传谓阳生之八月,先儒以为申酉,误矣。临者,遁之反,阴生于午,遁为二阴,未其位也。阳生于子,临为二阳,自子至未,是为八月。复卦曰:「七日来复」。谓自午至子而阳复也。于复曰「日」,于临曰「月」者,盖七者阳数,日者阳物,故于阳长言七日。八者阴数,月者阴物,临刚长,以阴为戒,故言八月。此日月之辨也。复言阳之复,故自午至子为七日。临言遁之反,故自子至未为八月。此七八之辨也。临之为戒,若曰制治者必于未乱,保邦者必于未危。防阴杜小人,当于盛大之日。𫝑或已微,道或向否,虽知八月之凶,而凶之来不可御矣。圣人又虑常人之情,谓临方二阳,其复未久,顾虽虑患,亦何至太蚤计经营豫备其间,岂不尚有余裕哉?曾不知一气循环,昼夜不息,浸长之道,倏变而衰矣。故彖又为之言曰:消不久也。不久云者,所以速牖户之绸缪也。人君能佩易之戒,则久于其道,虽盛不衰。虞翻谓:兑为水泽,自下浸上,故浸而长。鼎祚谓:三动成乾天,得正为泰,天地交泰,故「大亨以正,天之道也」。
象曰:泽上有地,临。君子以教思无穷,容保民无疆。王弼谓:相临之道,莫若说顺教思,容保民无疆。盖教思无穷之效,所谓以德临人者,合上下之体,其象如此。析而论之,教思无穷本于兑,盖泽有滋益之道,朋友讲习,犹以兑为滋益。教思临民,所以渐渍之以善也。容保民无疆本于坤,盖坤为众。又曰:厚德载物,德合无疆。容而能保,惟地为然。孔子曰:学而不思则罔教。学一道也,教而能思,则为善教,故可久。不然,其教穷矣,尚能保民至于无疆乎?非特如此,上之临下,贵乎亲比,水土是已。然不可谓𫝑自亲比,而不思其所以得乎民者,教之,容之,保之,得民之道也。荀爽曰:泽卑地高,高下相临之象。虞翻曰:震为言,兑为口。讲,习也。坤为思,为容,为民。初九:咸临,贞吉。象曰:「咸临贞吉」,志行正也。
咸,感也,男下女也。临二阳在众阴之下,九六相感,故初九、九二皆谓之「咸临」。夫刚长则阴衰,𫝑不相与,然初阳在下,其道未盛,未能与阴绝也。因其感而与之,不害于临,惟不失其正则吉。四得位而当,吾之与之,无媿于正矣。君子之于临,固有兼收并用,因其有向化从善之心,我姑接之以济盛大者,彼此皆正,则吾之志行可观焉。苟爽谓以刚临柔,得其正位而居,是以吉。易传谓它卦初上爻不言得位失位,盖初终之义重也。然屯之初九亦曰「志行正」。
九二,咸临,吉,无不利。
象曰:「咸临,吉,无不利」,未顺命也。
五之感二,犹四之感初也。然初以一阳未盛,未能绝阴,故与之「咸临」,惟不失其正而已,不能有所从违也。二之「咸临」,则刚已浸长,可以有为。中顺之五,又应之于上,亦犹有为之臣,人主任之以事,相与无疑,是虽「吉无不利」。至其所施行者,亦可否相济而已,岂由顺命而至是哉?曰「未顺命」者,非顺命之谓也。引之当道,去其不如舜者,此九二之心也。惟如是,故阳长阴消,上下志同,而天下至于「交泰」。非特如此,五中柔,而在「坤」体,未尝不顺;二虽时有可否,而在「兑」体,未尝不说。此盖「无不利」之道也。集传谓初之五,二之五,皆有泽山象,故皆曰「咸临」。
六三,甘临,无攸利。既忧之,无咎。象曰:「甘临」,位不当也。「既忧之」,咎不长也。
厌苦说「甘」,人之情也。六三以甘临人,宜得利矣,而曰「无攸利」者,盖正人未尝说甘也。邪謟𪫺媚,惟可行于其类,遇正人则不得逞,尚有利乎?六三以阴柔之资,居不当之位,以甘求说,而初与二皆以阳进,甘无所施矣,故曰「无攸利」。虽然,小人之祸,惟恃恶不知畏,然后祸至不可救。今六三知阳刚之已临,悟处身之不当,既以为忧,是虽未免乎咎,咎当不长矣。何则?刚不害正,能知忧畏,则庶几于正者,变以从阳,亦旦暮之间尔。二五相应,上卦成坎,坎为加忧,三与坎临,是以忧。虞翻曰:兑为口,坤为土,土爰稼穑作甘。兑口衔坤,故曰「甘临」。失位乘阳,故「无攸利」。言三失位无应,故忧之。动而成泰,故「咎不可长也」。六四:至临,无咎。
象曰:「至临无咎」,位当也。
「至」者,不可有加之谓。六四何以不可以有加?曰:阳尊阴卑,而我居于下,是位不与阳争矣。阳长则阴忌之,我乃应初而不疑,是志不与阳异矣。刚自彼来,我为顺首;君尊在上,我为最亲。持此以居临,谓之不可有加可也。兹其所以无咎,此无他,位当而已矣。虽然,临道至于无有加,然则何以不获吉?盖刚长之时,大抵非阴之利,当位可以免咎而已。惟六五、上六不然。虞翻谓初应当位有实。
六五:知临,大君之宜,吉。象曰:「大君之宜」,行中之谓也。
大君居尊履位,岂事用知以临下?曰知非数也。知时适变,舍己从人,所谓大知也。刚长矣,小人衰矣,在下有臣如九二,使吾不能应而感之,委而付之,则为不知矣。今也不居尊大,不矜聪明,惟二之顺,使天下之有猷有为者,皆自竭以为吾用,此非大君不能也。夫以知自效,以能自给,此一官一职者之所宜。大君不以是为宜,圣人虑后世惑于「知临」之道,求之大过,或至用机心以笼下,故象示其义曰:「大君之宜,行中之谓也。」集传谓二、五相易成坎,坎水为内景,知也。上六:敦临,吉,无咎。
象曰:「敦临」之吉,志在内也。
敦,厚也。上六虽临之极,然何自而知其厚?曰自其志观之也。夫初与二本非应上,而上达权明理,知消阴致治,变天下为泰者,非二爻不可,故降志下之,不以高自居也。居临之极,极坤之顺,惟初与二之向,非厚而何?故曰:「敦临,吉,无咎。」象又明其义曰:「志在内也。」临之五、上以六得吉者,鼎祚易谓上过应于阳,敦厚之意。集传谓「上与二非正应,而阴必求阳,志在乎内」者。惟易传谓初与二非正应,阴求于阳,志在乎内也。䷓坤下巽上
观,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。
彖曰:大观在上,顺而巽,中正以观天下。
观。「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」,下观而化也。观天之神道,而四时不忒,圣人以神道设教,而天下服矣。
先儒「观」作平去两声读,然卦自有两义也。以此示彼为观,如「大观在上,以观天下」之类是已。自此瞻彼为观,如「下观而化」,「观天神道」之类是已。上示之,下观之,观之义也。二阳在上,五履尊居正,群阴自下仰之,此所谓上示之而下得所观也。建中守正,天下之情自顺,巽以行之,无往而不化。以此观天下,岂不大哉!是道也,有一言可取以为象者,惟宗庙之礼,尊而严,简而肃,天子以诚意行于上,人以诚意观于下,上下观感之间,盛德备礼,无所不至。故易约观之辞曰:
「观,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也。」颙者,人君之德容。卷阿之诗曰「颙颙」者,谓专一也。九五专一之诚,行乎宗庙之间,观者孚之,故无不化。何则?禋享之诚,专于酌盥求神之始,逮腥熟之荐献,则诚已分矣。「盥而不荐」,所以见圣人之观,惟务诚一。庄子曰:「不精不诚,不能动人。」既诚且一,则教化之孚,如风行之草,彖谓「下观而化」,乃其理也。虽然,斯民之于君上,有号令则知听之,有刑威则知畏之,有政事则知循之。至于教化之行,感格动荡,日由其中,则不知所以为之者,亦犹仰观于天,但见四时不忒,所谓行阴阳、妙万物者,岂得而知欤?以卦求之,自五至二,有宗庙之象,昭穆相偶,太祖之庙居其中也,故有盥荐之义。非特观为然。坤震合为豫,四至初,宗庙也,故曰「以配祖考」。艮兑合为损,上至三,宗庙也,故曰「可用享」。坤兑合为萃,四至初亦宗庙也,故曰「王假有庙」。坎巽合为涣。仿此求之,五四、三初为宗庙,二居其间,则王也,故曰「王假有庙,王乃在中也」。易之幽微盖如此。卦四阴二阳,自临变也。临之为卦,乾阳在下。十一变之间,震兑坎离,四时之象备,而乾阳复归于上,此天之所以神,四时之所以不忒,圣人则体此以设教而已。康成曰:互体有艮,艮为鬼门,又为宫阙,地上有木而为鬼门、宫阙,天子宗庙之象。马融曰:盥者,进爵灌地以降神。此祭祀盛时,及神降荐牲,其礼不足观。
象曰:风行地上,观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。
风行地上,则卑而及物,散而周徧。省方观民设教者如之。省,谓巡狩;观,谓视其所宜。王制曰:广谷大川异制,民生其间异俗。先王之教,亦因民之性,随民之俗,取其宜者,立为防范,然后揭而示之,民乃不渝。若乃风俗不能周知,规模无以素定,以是教民,亦虚设而已。省方观民设教,言之序如此。初六,童观,小人无咎,君子吝。
象曰:「初六童观」,小人道也。
五以大观在上,自四以下,皆仰而观者也。其观虽同,其所以观则异,故悔吝得失,各随爻以分。「童观」,观而无知者也。「坤」为阴初,又「坤」之始,其在人如童蒙之童,盖冥昧而无知者,以是为观,其观陋矣。虽然,知者性之户牖,君子得之则高明,小人得之则妄见。以君子而「童观」,则暗乎理义,不足以有为,吝道也;以小人居之,虽性天不开,有蔽蒙之陋,而机伪不作,无败身之殃,可以「无咎」矣。此小人之道也。「观」自临来,历坎,艮之变,蒙之象藏乎其中。又应在艮,「艮」少男,有「童」之象。故郑康成谓「童稚也」。六二,𬮭观,利女贞。
象曰:「𬮭观」「女贞」,亦可丑也。
所见不大,女子之观也。子南、子晳争聘,女自房观之,𬮭观也。𬮭观而止,可为女子之利。使其不正,则是钻穴隙相𬮭者,安得利乎?故曰「利女贞」。虽然,观道以大公为心,今𬮭而观之,蔽于小见,虽出于正,犹丑也。圣人以二居正,又所观者乃其正应,故许其为利。然终虑后世习𬮭观之小,忘大公之道,浸以私见相亲,故象又为之戒曰:「𬮭观女贞,亦可丑也。」其意若曰:况不为女子者乎?二居坤为顺,又应五而从之,阴阳之义,故象以女子为言。虞翻谓:临兑为女。窃观为𬮭,艮为宫室,坤为阖户。𬮭,观也。六三,观我生,进退。
象曰:「观我生进退」,未失道也。
生谓性也。「观我生进退」者,观我性为进退,谓视天理之自然也。九五大观在上,群阴仰之,皆愿进而有为。独六三所居非正,苟因其顺性,遽动不审,彼上九刚极之才,有如不合,则违理甚矣。故「观我生为进退」,然后不至于失道,岂非可进则进,故无患欤?大壮上六不能退、不能遂者,为其进不能详也。三之应上在巽体,巽为进退。苟爽曰:我谓五也。生者,教化生也。三欲进观于五,四既在前,而三故退,「未失道也」。
六四,观国之光,利用宾于王。
象曰:「观国之光」,尚宾也。
建大中之道者,莫如皇极。箕子曰:「以近天子之光。」九五大观在上,所谓「建大中之道」者,六四近之,则「观国之光」矣。天子之光被于四表,盖礼乐备具,粲然发越之时,自内出者,近之亦光华而远,况诸侯乎?四,侯位也,入而亲君,君降礼接之,在国光之内,于时为宾,岂不利哉?微子以宋公作宾于王家,此所以「与国咸休」也。巽为东南,东南主之位,四自外入,宾也。又四居巽之下,非特侯位,凡士之抱道于下,遇时而奋者,亦如之。故易传谓人君宾礼之,侍于王朝,则谓之宾。盖国光之可观,无上下也。集传谓四上宾于五,五降而接之,成离光也。虞翻曰:坤为国,临阳至二,天下文明,反上成观,进显天位,故「观国之光」。「王」谓五阳,阳尊宾坤,坤为用为臣。四在王庭,宾事于五,故「利用宾于王」矣。诗曰:「莫敢不来享,莫敢不来王」,是其义也。
九五,观我生,君子无咎。
象曰:「观我生」,观民也。
「生」,性也。谓生为性,谓其与生俱生也。中庸曰:「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。」圣人之教,能尽己之性,以尽物之性,则教无不善矣。九五当观之时,履尊居正,君子也。然自反之明不可一日无,故贵乎「观我生」。「观我生」,谓察吾所以化民之道为何如也。察之之道,岂在乎他,观诸民俗而已矣。形端影正,此盖不可欺者。君子能观生以此,则「无咎」矣。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王、周公同谓之「六君子」。九五、上六之君子如此。「坤」为众民也,五自上下观之。
上九:观其生,君子无咎。
象曰:「观其生」,志未平也。
「观」以二九为主,众阴戴于下。九五则尊而有位者也,不敢安其位,因民以自观。凡国政之得失,民俗之美恶,皆反身而自修,故曰「观我生」。上九则观道已成,最居物上,可以观物。凡物之好恶相攻,利害相夺,相形相倾,违理悖性者,悉可坐见,故曰「观其生」。上九之君子可以「无咎」矣。虽然,上九阳极,当「巽」之究,其为物之心必锐,观民之生,则志有不能平者,象意戒其过。虞翻曰:坎为志,为平。上来之三,故「志未平」。䷔震下离上「噬嗑」:亨,利用狱。
彖曰:颐中有物,曰「噬嗑」。噬嗑而亨。刚柔分,动而明,雷电合而章。柔得中而上行,虽不当位,「利用狱」也。
山雷为「颐」,六四变为九四,「颐」中之物也。颐中之物,刚而不茹,则致养之道塞矣。噬而合之则通,此卦之所以「亨」也。民犹体也,皆上之所养。强梗者间于其中,则所以养民者碍矣。决而去之则平,此卦之所以「利用狱」也。「刚」也,「动」也,「雷」也,皆谓「震」也。「柔」也,「明」也,「电」也,皆谓「离」也。其言各有次第,刚柔以体言也,动与明以性言也,「合而章」以用言也。用狱之道,所以辨析是非,使人不得为混淆。苟在我者杂乱而无别,则无以正人。故先辨两卦之体,曰「刚柔分天下之理」。动则可以除害,「震」取其动也。明则可以照奸,离取其明也。合二体之性,将兼用之,故次曰「动而明」。震动矣,明或不足以察之;离,明矣,动或不足以行之。用狱之道,犹暗也。惟动与明合,然后噬嗑之义备而显,故终之以「雷电合而章」。此彖次第之言也。「柔得中」谓五也。谓自初上而为五,故得中。何以知其然?以否卦知之也。否之初六既上为六五,否之九五乃下为初九,上下相交,塞者所以通也。夫卦遇离者多矣,无不以火为象。今以「电」为言者,盖电之为明,光耀变化,烛幽暗而人不测,其察物照隐,非若火之暴著,故噬嗑之「用狱」、丰之「折狱」以之。虽然,旅亦用刑之卦也,而象之于离,直谓之「火」者,盖狱与刑之异也。刑者昭明暴白,与众弃之,与用狱不同。又隐微之照,亦戒太甚。此旅之「不留狱」,所以直言「山上有火」也。集传曰:「自易失其传,参之以申韩之学,人君用明断决,行有司之事,其弊至于刻薄少恩。」盖言人君当以仁为主也。然则彖何以指其不当欤?曰:五之位非刚健中正者居之,必有不当位之失,至其用之刑狱,虽不当位犹利焉,故其
象曰:「贞厉无咎,得当也。」侯果曰:坤之初六上升乾五,虽则失位,文明以中,不失情理,故「利用狱」。虞翻曰:否五之坤初,坤初六之五,刚柔交,故「亨」也。坎为狱,艮为手,离为明,四以不正系于狱中。李鼎祚曰:四在颐中,啮而后亨。
象曰:雷电,噬嗑。先王以明罚𠡠法。
吕刑曰:惟察惟法,其审克之。审克而察,则明罚之谓也。审克于法,则𠡠法之谓也。罚欲小大皆当,恐其有所蔽,故明罚所以取于离。法如天威之行,恐其动之妄,故𠡠法所以取于震。然明罚者必先𠡠法,故内震而外离。非特如此,罚者刑之轻,法者刑之本。于其轻者犹致明焉,则其于重者可知。于其本致𠡠矣,则刑之所加亦可知也。集传谓「𠡠」当作「敕」,盖本字林。
初九:屦校灭趾,无咎。
象曰:「屦校灭趾」,不行也。
刑加于已然之后,苟惩于有犯之初,犹足戒也。过是,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,小人之恶不可制矣。「屦校灭趾」,所以惩其初也。何则?趾所以行,屦所以纳。践履不正,则屦趾乃为恶之本。用狱者,屦校之所以止其行也。被校者苟知畏昔之所行,今不复行,安得有咎?不知畏而继复有行焉,「灭耳」之「凶」驯至矣。「灭」,没也,如灭木之灭屦校而没其趾,圣人止绝妄动之意亦至矣。「震」为足,初居足之下为趾。「震」,木也,以足置木,「校」也。互体「艮」,所以止其行。鼎祚易谓震为足,「坎为校」,震没坎下,故「屦校灭趾」。
六二:噬肤灭鼻,无咎。
象曰:「噬肤灭鼻」,乘刚也。「灭趾」、「灭鼻」、「灭耳」,卦之文若同而其义异。初之「灭趾」,上之「灭耳」,谓刑者。六二「灭鼻」,谓用刑者。谓受刑者,故于「灭趾」曰「屦校」,于「灭耳」曰「何校」,言其以校灭也。谓用刑者,故于「灭鼻」曰「噬肤」而已。是安得以字类而概求之哉?马融谓「柔脆肥美曰肤」。盖浅而易噬者也。犹人有犯而非强梗,用刑者虽不加深刻,而其人已服矣。六二中正之材,见于「噬嗑」者,宜如是也。然六二乘刚,不专于用柔,故至于「灭鼻」。鼻所以通内外之息,凡狱情之不密,私意可行者,皆由中外不严。今灭鼻而使不得通,则所以治狱者,诚若雷电之不可测矣。大抵六二所以得用刑之中,乘刚所以资六二之正,「噬肤」而「灭鼻」,固其理也。或问以六二而「灭鼻」,无乃深乎?曰:灭鼻非深也,谨其事而加严而已。荀爽集解:艮为鼻,四三二艮之象,而初以阳塞其下,所以为鼻者不得通矣。
六三:噬腊肉,遇毒,小吝,无咎。象曰:「遇毒」,位不当也。
周官:腊人掌田兽之脯腊脢胖之事。郑氏谓:腊,小物全乾,乾兽之全体而噬之,至难合也。六以阴柔之才,治强梗之间,使其当位,或足以得其情。六既居三,于位不当,强梗者尚肯伏乎?非但罪之不伏,尚能中我以祸。传曰「厚味实腊毒」,腊之为物,不惟难噬,又且有毒。噬者遇毒,如六三之遇强梗也。或问强梗之狱固难治,然亦何能毒我?是不知邢侯雍子争田之狱,久而无成,邢侯至杀理官于朝,其毒深矣。六三承刚于下,有应于上,止于「小吝,无咎」,非腊所能中,要是三在坎体,用狱之毒,不可不谨也。虞翻曰:三在肤里,故称「肉」。离日熯之为腊,坎为毒,故「噬腊肉遇毒」。毒,谓矢毒也。失位承四,故「小吝」。与上易位,利用狱成丰,故「无咎」也。荀爽曰:腊,谓四也。三以不正,噬取异家,法当遇罪,故曰「遇毒」。为艮所止,所欲不得,故「小吝」也。所欲不得,则免于罪,故「无咎」矣。九四:噬乾胏,得金矢,利艰贞,吉。
象曰:「利艰贞吉」,未光也。
子夏传「胏」作「脯」,非也。自二以上四爻,所以分治之难易,「噬胏」独易于「噬腊」,比「乾肉」已难矣。说文谓:「胏,古文为□,食所遗也。盖肉之附骨者。」郑氏礼谓:「薄析为脯。」考此,则难易分,而子夏之说破矣。四以有为之才,得刚直之道,其去间如颐中之物,无甚难者。然犹有遗肉不能尽,则以所居未正,故
象曰:「利艰贞吉」,未光也。物之刚直,莫如金矢,发之可以中。人之情实不可以钧金束矢之义求之。二、三、五「坤」土,而九四坚刚在乎土中,故有「金矢」之象。陆绩谓「肉有骨曰胏」。扬雄谓「含食所遗」。
六五,噬乾肉,得黄金,贞厉,无咎。
象曰:「贞厉无咎」,得当也。
二、五皆以阴柔之才,动不过中,又能乘刚资之以为用,而所噬乃难于二,何也?二,臣也,履中有助,尽公而能使私隙不通,则己「无咎」也。五居尊位,虽听讼非其职,而刻制决断之权系焉。𫝑崇责深,非若「噬肤者」以浅易可辨,故惟「贞厉」可以「无咎」。「黄」,中也;「金」,刚也。「中」谓五也,而「刚」乃谓四也。人君得有为之臣如九四者,付之以强梗,而用之以中,「乾肉」不能为害也。栗栗危惧,常使哀矜而勿喜,此「贞厉」之道也。虽然,五在「离」体之中,火也。金遇火而变,亦犹人主揽天下之权,虽司寇三公告其成,而生之、杀之、刑之、宥之,惟吾所以制一时之命,此黄金之异乎金矢,而噬腊胏者,亦不得同其利也。兹其所以为得当欤?集传谓「五与上易,成兑口,故噬乾肉」。虞翻曰:位当离,日中烈,故乾肉。变得正,故无咎。或谓离自乾来,故四、五皆为金。上九:何校灭耳,凶。
象曰:何校灭耳,聪不明也。
圣人存灭耳之戒,而昏塞者不知畏,罪大恶积,至乎灭耳。灭耳者,噬之终,校之极。孔子所谓「死期将至」者,尚可用哉?圣人之戒,为余人设也。若曰有聪不明者乎?于此可以知畏矣。耳司听,聪者听之德聪则明矣。聪不明,则是废其耳而不用。韩愈为张籍言于李逊曰:「盲于心者皆是。」夫心可谓之盲,则耳可谓之不明矣。互体坎,坎为水,内景也。听无内景之明,闻法不畏,闻恶不改,校而灭之,是谓称物而平。施康成曰:离为槁木,坎为耳,木在耳上,何校灭耳之象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