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日讲易经解义卷十四
䷼兑下巽上
中孚之为卦,三与四二柔在内,为中虚;二与五二刚得中,为中实。中虚则无我,中实则无伪,唯此心洞然而虚,则至诚充然而实矣。充然者,发于中而孚于外,所以为「中孚」也。六爻惟取柔而正、刚而中者,初九中孚之初,上应六四,阴阳皆居正位,而有六三之阴柔不正者隔于其中,故爻辞设有他之戒。九二与五阳刚相应,至诚感孚,有鹤鸣子和之象。三不得位,而应亦不正,一为说之极,一为信之穷,于「中孚」之义无当也。六四得位,故无咎。九五刚健中正,有中孚之实德,与二同德相信,合为一体,包二阴以成中孚者也。上九失位,居中孚之极,故为「贞凶」。按:中孚六爻独于五言「孚」,盖二、五皆中实,实则诚,诚则未有不孚者,而五又为之主,则使一卦六爻如一气然而靡不为之用者,唯九五也。他卦二五皆取阴阳相应,而中孚则取以刚应刚,以知「中孚」之道,不主于情,而主于理,不孚于外,而孚于中,一诚相通,君臣道合,化邦而应天,端在于是,非他卦应与之比也。
中孚:豚鱼吉,利涉大川,利贞。
此卦兑下巽上,以全体言,为中虚,以二体言,为中实。中虚,信之本;中实,信之质。信发于中,故名中孚。卦辞言信能合理,所以善用其孚,而无不通也。豚鱼无知,喻难化之人;涉川至险,喻难济之事。文王系中孚彖辞曰:「中孚以孚信在中为义,有一心之孚,有两情之孚。」总之,本于在中,而发见于外,则至诚所感,何人不格?虽物之冥顽,如豚鱼之无知,亦可感动之而得吉,况有知者而有不格乎?何事不济?虽事之艰险,如大川之难涉,亦可济之而利,况平居时而有不济乎?然其所以为孚者,一皆本于义理之至正,而不为硁硁之小信,胶执不通,然后信所当信,而合于贞焉。斯人无不感,事无不济,乃为利耳。按:圣贤修身持世,莫不以孚信为本原。然而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恐其不皆出于正也。古之圣人,至𫍯感神,至于化傲象,格有苖,经权常变,无不各得其至正。若后世之君,不失虞人之期,不废徙木之赏,是信失其正者也。此利贞所以善成其孚欤?
彖曰:中孚,柔在内而刚得中。说而巽,孚乃化邦也。「豚鱼吉」,信及豚鱼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乘木舟虚也。中孚以「利贞」,乃应乎天也。
此彖传是释中孚彖辞,备言孚之体用,明尽人可以合天也。柔在内,指三四,刚得中,指二五。乘木舟虚,取外实中虚之象。孔子释中孚彖辞曰:卦名中孚者,以卦体言之,三四以柔居一卦之中,是中虚也。二五以刚居二体之中,是中实也。中虚而能实,虚所以受信,实所以为信,此孚之存乎已者也。以卦德言之,下说而上巽,说则臣以和衷上感乎君,巽则君以虚怀下应乎臣,上下交孚,自能化行邦国,此孚之及乎人者也。而一本于在中之孚,中孚之所由名以此。其曰「豚鱼吉」者,谓信由中出,自通于物,无不输诚感化,即如豚鱼无知之物,亦且能及之而吉,此孚之验于物者也。曰「利涉大川」者,谓以实体运乎虚中,应变无穷,如卦象木在水上,木体本实,而为舟则虚也。舟惟虚可以行水,心惟虚可以行世,何不「利涉」之有?此孚之验于事者也。若是其中孚而犹曰「利贞」者,盖孚命于天,浑然至正,若意见未融,一徇于人为,即非正矣。惟孚出于人心之正,而合乎天命之本然,乃与天相应,斯感无不化也。按:天命流行,物与无妄,中孚之理,即是天心通于亿兆人之心,而又通于亿兆物之心。人惟失此心之本体,所以不能通人物之心,以应乎天心耳。盖天之道,孚贞而已,故又曰「利贞」。乃应乎天者,惟恐择之不精,持之不固,或稍涉乎偏私,而不合乎天心之正,是以丁宁若此。此即中庸以人达天之义乎?象曰:泽上有风,中孚,君子以议狱缓死。
此象传见君子好生之心,善体中孚之意也。孔子释中孚象曰:「兑泽之上有巽风。」泽至实而风至虚,风无形而能感泽,犹诚无象而能动物,中孚之象也。君子体此以用狱,当狱之未成,则用议以求其入中之出;即狱之既成,犹用缓以求其死中之生。哀矜恻怛,总出于至诚无私,所谓求其生而不得,则死者与我俱无憾焉。此君子为民之意,有以深入乎民心,上感而下受,亦中孚之义也。按,天地之大德曰生,人君至诚恳恻之心,莫大于好生不杀,此即孚以应天之理也。书曰「钦恤」,舜之中孚也。有虞之民,协中从欲,天下之中孚也。后世如唐太宗之纵囚,约其自归以就法,虽未合于纯王之道,亦必其一时不忍之念,有以深入乎民心,此亦可谓得于中孚之义者也。三代而下,如太宗者,不亦仁民爱物之主哉?
初九,虞吉,有他不燕。象曰:「初九虞吉」,志未变也。此一爻言信得其人,当善保其初志以成孚也。虞,度也。燕,安也。周公系中孚初爻曰:初九阳刚得正,与柔正之六四相应。此孚之至正而贞者也。在初能度其可信,与之交而成孚,则学业事功,观摩效法,有得朋之庆,获所安而吉矣。若失其初心,而复有他焉,是疑信不一,舍正而求不正,中无定主,将无以成孚,宁得燕而安乎?所当致戒也。孔子释初象曰:「初九所以虞而得吉者,以其当中孚之初,刚而得正,私情未起,从正之志,未为所变也,是以得吉。若能守正而善保其初,斯诚能孚者矣。」按,圣人立教,莫先于辨志。志之所向,邪正分焉。一于正,则不正者蔑由进矣。惑于不正,则正者亦蔑由安矣。中孚之初,未有所主,正辨志之时也。其志未变,欲其审于始;未变而不能保其不变,更欲其慎于终。闲邪所以存诚,要在初之自为审持耳。
九二,
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我有好爵,吾与尔靡之。象曰:「其子和之」,中心愿也。
此一爻见君臣同德相孚,其感应出于至诚也。鸣鹤指二言,「子和」指五言。「好爵」,懿德也。「靡」与「縻」同,犹系恋也。周公系中孚二爻曰:「二与五,中实相应,君臣一德而成孚也。」二居阴位,人臣幽隐之诚,本于在中,以自鸣其素,而为之君者,亦以诚信之念,不期而孚,同声相应,犹「鸣鹤在阴,而子和之」之象。所以然者,懿德良贵,人所同好,二既有此懿德,不敢自私其所有,其致君忠爱之心,出于至诚,五亦系恋之而不能自已,故感应之象有若此耳。孔子释二象曰:「五之应二,若其子之和,岂有所矫饰于外哉?君心所愿慕者,德也。二之鸣既由中而发,五之和亦根心而生,是诚出于中心之愿,有不知其然而然者也。」按,诸爻有应,皆有间隔,惟二五无间隔,乃以同德相孚,中虚相感。此即盛世君臣同心一德,赓歌拜稽于一堂,无尊卑阔绝之忧,无彼此形骸之隔,是以上下交而治道成,为有合于中孚之义也。
六三,得敌,或鼓或罢,或泣或歌。象曰:「或鼓或罢」,位不当也。
此一爻为信失其正,不能自主者戒也。「得敌」,指上九之应。「鼓」,是鼓舞作事之意。周公系中孚三爻曰:「六三以柔而不正,应上九之刚而不中。此居说之极,是为无恒。彼当信之穷,则为太固。」与之相应,实相敌而不相助矣。于是或鼓而前,或罢而废,见行止之无常;或泣而悲,或歌而乐,见忧喜之无定。则中怀纷扰,莫所适从。以此图功立事,不亦难乎?孔子释三象曰:「人心惟中虚,以理为主,自动静忧乐,各中其节。若三之或鼓或罢,由阴居阳位,处不中正,而无中孚自主之德,所以临事无恒,动失其度。揆厥由来,岂徒得敌之咎哉?」按,中孚诸爻,各有相信之理,而贞不贞则有异。六三之得敌,不当信而信,憧憧往来,莫适为主。既不能如二五之同心相应,又不能如初之「虞吉」而得所安,此不贞而不可以为信者也。然究其故,实由己而不由敌。故君子贵克己之学,而无攻人之过。斯信所可信,而有以成其孚欤?
六四,月几望,马匹亡,无咎。象曰:「马匹亡」,绝类上也。此一爻言大臣当绝私交,专心以事上也。「望」是月盈。「匹」,配也,指初与四应。「绝类」是绝初九,「上」是上从九五。周公系中孚四爻曰:「六四居阴得正,位近于君,相得而承宠眷,德隆势盛,如月之将盈而几望也。」此正群心归附之时,猜忌易生。四乃柔顺自处,恪守臣道,履盛而不矜,虽与初为应而相匹,能奉公事主,不树私交,犹马之相匹,而亡其匹也。若是则精白一心,而无罔上行私之咎矣。孔子释四象曰:「古纯臣公尔忘私,未有一心为私,一心为公者。四所为马匹亡者,四与初为类,而四必绝其私与,惟克尽其诚,专心上事于五,所以无咎也。」按,君子以同道为朋,小人以同利为党。正与不正,各有其类。同道为朋者,其意主于为国家;同利为党者,其意专于为一已。昔欧阳修谓:「退小人之伪朋,用君子之真朋,则天下可治。」是在人主熟察而明断之矣。
九五,有孚挛如,无咎。象曰:「有孚挛如」,位正当也。
此一爻见君臣相信之深,能以一德成天下之孚也。挛,固结也。周公系中孚五爻曰:「九五中实而居尊,为孚之主。下应九二之贤,亦中实而相辅。」君臣同德,和之以中心,縻之以好爵,相信之深,有猜疑所不能间,谗忌所莫能离者,自然固结而不可解,为「有孚挛如」之象。如是,则上下交而孚乃化邦,正在此矣,何咎之有?孔子释五象曰:「五之有孚,何以有挛如之固?以五德称其位,而为中孚之主,则位正。且德以位显,而成天下之化,则位又当故也。使居至尊之位,而无中正之德,虽当而不正,何能一德相孚,而化及于天下乎?」此「挛如」之义,盖有取也。按中孚诸爻不言「孚」,惟九五独言「有孚」者,盖五以中孚之实,成化邦之功,由竭诚信贤,相与经纶密勿,国家恃以治安。非推心置腹之诚,始终无间,殆未易言「挛如」之义也。
上九,翰音登于天,贞凶。象曰:「翰音登于天」,何可长也?此一爻言处孚之穷,为信非所信者戒也。翰是羽,翰音言鸡鸣必振其羽也。周公系中孚上爻曰:天下事理当与时势变通,方能善用其信,而无窒碍难行之患。上九居中孚之极,徇偏执之见,乏融通之识,不度可否顺逆,固守其信而必欲行之,犹翰音本非登天之物,而强欲登于天,非贞而自以为贞,则必违时拂势而取凶矣。孔子释上象曰:「孚信所以可久者,惟能通其变而不穷也。今翰音登于天,登非所登,犹信非所信,不知变通,至于穷极而立见其败,尚何长久之可望哉?」按:中孚之道,有常有变。初爻宜守常而惟恐其变,虞之所以得吉。上爻宜通变而固执其常,贞之所以得凶。夫贞何以凶也?宋襄之行仁,适足以取败。荀息之死难,无补于格君。拘一时之小信,而不通古今之大义,识者讥之,所谓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,非凶之道乎?䷽艮下震上
小过:四阴二阳,阴过之卦。易贵阳贱阴,二阴函四阳为大过,四阴函二阳为小过。阳虽过而二五得中,其势进而有为,故有「攸往」之象。小过阴柔居中,阳刚失位,故「可小事」而「不可大事」,利在居贞而已。夫处小过之时,贵于辞尊而居卑,勇退而不进,此二五所以得柔中之应,而三四不当位,以阳刚处之,惟在慎防以免患也。初六阴之始进,上六阴过之极,以小才而有躁动之失,不能下而上,至于亢极,宜其凶灾之瀳至矣。君子惟谨其在我之所得为者,于寻常之事,过于周防,而不敢为非分之举,此所谓过以得中也。方诸箕子之明夷,文王之用晦,其得小过之义者乎?
小过:亨,利贞。可小事,不可大事。飞鸟遗之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。此卦艮下震上,卦中四阴二阳,阳为大,阴为小,阴多于阳,小者过也,故名小过。卦辞言处小过之道,当安分以守正也。「飞鸟遗音」,是轻举留音,无甚大过之象。文王系小过彖辞曰:「小过以阴过乎阳为义。」其在人也,才不足而守有余,就其作为,于人无所逆,于事无所拂,有可以得亨者。然必不自恃其可亨,惟安守分义,不失当然之贞,乃为利耳。其「利贞」何如?如寻常之事,无甚艰虞,吾之才分所能为,而量力为之,则可。如事关国家,举动非常,吾之才分所不能为,而强为之,则不可。即所谓小事,亦须收敛退让,不居亢而居卑,若飞鸟遗音,下而不上者然。盖不宜夸张而凌上,但宜谦抑而处下也。凡此皆小过之贞,可长保其亨而大吉矣。按:易止阴阳二义,阳过乎阴为大过,阴过乎阳为小过。易于大过许其「利往」,然刚中而必巽悦乃亨,以小心用其大才,斯无不亨也,况处小过者乎?阴柔过胜,才小而心愈欲小,故亨必利贞,不贞则不亨也。若力小而任大,德薄而上人,未有不失其贞而获戾者。圣人致戒于阴之过深矣。
彖曰:小过,小者过而亨也。过以「利贞」,与时行也。柔得中,是以小事吉也;刚失位而不中,是以不可大事也。有「飞鸟」之象焉,「飞鸟遗之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」,上逆而下顺也。
此彖传是释小过彖辞,言因时而不失其正,处小过之要道也。柔得中,指二五,刚失位,指三四。孔子释小过彖辞曰:「卦名小过,以卦体阴过于阳,是小者过也。」以义言之,小心过甚,无轻举妄动之失,即可以是而得亨也。然必利于贞者,以小过之时,必量力安分,谨密周畏之独至,与时偕行,始得贞而为利也。时行何如?以二五爻言之,柔而得中。柔非干理之才,本不足以任事,幸其得中,则善用其柔,不至于因循废弃,尚可以处小事,胜任而得吉也。以三四爻言之,刚失位而不中。刚固有图大之才,但失位则无权,不中则累德,不能善用其刚,而鲜弘济时艰之略,安可任大事而有为乎?且以卦体言之,内实外虚,有「飞鸟」之象,有其象则当思其义。卦辞所谓「飞鸟遗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」者,正以小过之时,若处于骄亢,而有上人之心,则拂于时,为逆;安于卑逊,而有下人之心,则协于时,为顺。惟上逆而下顺,所以不宜上宜下,必「与时行」之为贞也。能与时行,有不得亨而吉者乎?按:小过「利贞」,而释之曰「与时行」者,盖违时则中者亦过,适时则过者乃中,故可小而不可大,「宜下」而「不宜上」,此即君子时中之学乎?若小人者,不安于小,而妄欲居上,所谓「无忌惮而反中庸」者是也。圣人于小过之时,丁宁反覆,所以勉君子而警小人,无所不至矣。
象曰:山上有雷,「小过」,君子以行过乎恭,丧过乎哀,用过乎俭。
此象传言君子体小过之义,善用其过而趋于正也。孔子释小过象曰:「山上有雷,声离于地而未升于天,小过之象也。」君子体之,以时当小过,岂能居高图大,务为惊世骇俗之事?就一身之中,日用常行,无关于天下国家者,皆小也,皆其可以过者也。如行已易傲,宁过乎恭而但不至于足恭;居丧多易,宁过乎哀而但不至于灭性;制用患奢,宁过乎俭而但不至于失礼。此皆小事而宜下,总见慎小之意多,而张大之心少,是过得其正而不为过矣。按时当小过,世道日漓,所贵补偏救弊,矫不正以归于正。此恭哀俭三者,有举趾高之莫敖,正考父矫之以伛偻;有短丧之宰予,高柴矫之以泣血;有三归反坫之管仲,晏子矫之以敝裘。所以励人心而维风俗,有所为而为之,其亦因时制宜,善体小过之义乎?
初六,飞鸟以凶。象曰:「飞鸟以凶」,不可如何也。
此一爻为举动躁妄,不宜上而上者示戒也。「以凶」,谓以飞致凶也。周公系小过初爻曰:小过之时,凡事宜收敛处下。初六阴柔,上应九四,以躁易之性,喜应助之力,志满气扬,不安于下,欲进而妄邀非分,震动一时,如飞鸟然。鸟本在下,飞则上而不下,违时逆理,以此招尤取败,凶所自致,不亦宜乎!孔子释初象曰:「凡人凶害,未有不可救止者。如初六不安其分,居下而欲上,凭势作威,孽自己作,凶之至也,莫可救解,亦无如之何矣。此圣人致戒之深,谓其宜下反上,不能处小过而贞也。」按,叔季之世,小人凭借声援,得时用事,相与倾危国家。逮天下既被其患,而身家之祸败亦随之。此初六之凶,所以莫可如何也。人君知此,当制之于始,不使势重难反,则可无尾大之忧,与凌上之祸矣。
六二,过其祖,遇其妣;不及其君,遇其臣,无咎。象曰:「不及其君」,臣不可过也。
此一爻言纯臣守分以事君,得小过之「贞」也。三、四阳爻,皆居二之上,有「祖」之象。五阴爻,有「妣」之象。相过之谓过,凌逼之谓及,适相当之谓遇。周公系小过二爻曰:六二以柔居中,纯德之臣也。其进而事君,循理守分,克骄亢之心,秉恭顺之节。过三、四而遇六五,是去阳而就阴,去亢而从顺。以象言之,犹过其祖、「遇其妣」也。如此,则不敢凌迫其君,居下处顺,适得为臣之分。以义言之,是不及其君,而遇其臣也。不疑不忌,何咎之有?孔子释二象曰:「六二之不及其君者,岂才力有不足乎?人臣之分,固不可稍过乎君。臣而过君,小则专恣而不敬,大则僭越而不忠,有断断不可者。惟不可过,所以不及。二之能免于咎者,其以此欤?」按,司马光曰:君臣之分,犹天地之不可易,然后上下相保,而国治安。王风既降,君弱臣强,如鲁三家、晋六卿之类,蔑弃名分,骎骎乎有及其君之势,罪莫大焉。圣人于小过二爻,特申之以大义,曰:臣不可过,所以立纲常之准,为万世之防。其犹春秋尊王之义乎?知其不可过而不过,此六二之柔中,为能恪守臣道而不失其贞也。九三:弗过防之,从或戕之,凶。象曰:「从或戕之」,「凶」如何也?此一爻见君子之防小人,不可不过为之虑也。周公系小过三爻曰:「凡事不可太过,独防小人之心,不可不过。九三以阳刚之德,失位不中,时当阴过,正众阴之所欲害者也。若自恃其刚,逞其才力,谓可制之有余,不深思远虑,过为之防,小人从此乘间而入,为所中伤,致有意外之虞,大则患及于国,小则危及其身,凶可知矣。」孔子释三象曰:「天下事惟有备可以无患。」今三无防患之术,则戕害之者,乘其无备,出于意表,始既莫知所自来,终又莫究所底止,其凶之甚也如此,防之容可弗过乎?从来小人之伺君子常密,君子之待小人常疏。汉之陈蕃、窦武,相与协谋,剪除群小,惟机事不密,反召祸端。唐之李德裕,君臣契合,近幸潜伏,不知其志欲求逞,一发而遭贬逐。此皆弗过防之故也。圣人于九三谆谆告戒,盖必立身不败之地,然后天下事可有为耳。九四,无咎,弗过遇之,往厉必戒,勿用永贞。象曰:「弗过遇之」,位不当也。「往厉必戒」,终不可长也。
此一爻言当善用其刚,随时合宜,而不失其中也。周公系小过四爻曰:「九四当过之时,刚而不中,宜有咎矣。」然能以刚处柔,宁过于柔而为恭,弗过于刚而为傲,适合乎处过之宜,为「弗过遇之」之象,所以「无咎」者在此。若使任刚而往,则躁进而任事或疏,用壮而去邪过激,是过于刚矣,故有「厉」而当戒。所以然者,亦其时适当然耳。如因戒「往厉」,专于用柔,则将柔过而废矣,故又勿用永守以为贞,但当斟酌时宜,善用其刚,以求合乎中,则处过之善道也。孔子释四象曰:「四之弗过,遇之者惟其以刚居柔而不当位,虽不中,可以求中,所以弗过于刚,而适合其宜也。若往厉必戒,往则过刚失中,终至于败,岂久长之道乎?」按,刚柔贵于得中,九四所居之位,有中道焉。然当群阴用事,以君子处小人之间,进而图功,则为所倾陷,退而守道,亦不免孤危。进退行藏之际,岌岌乎难言之矣。惟审机观变,动与时行,则刚柔并用,可以守中而不过,此四之所以「无咎」也。
六五,密云不雨,自我西郊,公弋取彼在穴。象曰:「密云不雨」,已上也。
此一爻为居高无助,不能有为者戒也。「在穴」,阴象,指六二。「已上」,过上也。周公系小过五爻曰:六五以柔而中,其才仅可小事,乃居尊任大,又当阴过之时,优柔寡断,不能大有所为,以沛泽于民。如云自西郊,虽密而不雨之象。是在已固不能为矣。为五计者,或得刚阳之佐,扶持兴起,代君泽民,则不雨者犹可雨也。乃弋取者,又六二之阴柔,以无能之臣,辅不振之君,安能相助为理,以图天下之事乎?孔子释五象曰「密云不雨之故」,六五才弱,而乃居尊过高,不能虚已下贤以求辅,则膏泽屯而不下,安望其有济乎?所处已上,不能有为者也。按,小过之二象曰「臣不可过」,其在六五曰「已上」,是不特臣不可过,即君亦不可过也。若君处于太高,则上下暌隔,必至下情蔽而不上通,上恩壅而不下达。天下之患,莫大于是矣。故君道则天而下济,佐理得人,则民隐周知,而泽可下究。记曰:「天降时雨,山川出云。」言得贤辅佐之义也。五之不雨,殆可反观而自见矣。
上六,弗遇过之,飞鸟离之,凶。是谓灾眚。象曰:「弗遇过之」,已亢也。此一爻明亢非小过之宜,极言其凶,以示儆也。「离」,过之远也。周公系小过上爻曰:上六柔而过中,处极过之时,又居动体之上,凡事率意妄行,弗合乎宜,违理过常,如飞鸟宜下,离之而远去,则过高已甚,一蹶而不可救矣。以此致凶,天人交忌,灾眚不期而至,皆上所自取,非出于不幸也。孔子释上象曰:「当过之时,宜下不宜上者也。亢且不可,况至于过亢乎?上之弗遇过之者,由其已亢而不能下,所以犯上逆之戒,而致天人之忌,凶莫甚于此矣。」按小过初爻,从下而上,言「凶」之始;上爻已上而亢,言「凶」之终。甚言小人在上,乘时负势,酿祸作灾,不独凶在一身,亦且毒流天下。故凡灾眚之来,如水旱凶荒、日食星变、山崩地震之类,自天降者,数犹可逭。惟小人之凶,孽由人作,是谓灾眚,不可幸而免也。圣人言之切,虑之深,总见处过者任小而不可大,居下而不宜上,能与时偕行,尚何凶之有哉?䷾离下坎上
既济,水火相交,各当其用,天下万事已济之时也。而卦爻之辞,皆有警戒之意,正以安不忘危,乃持盈经久之至计。盖既济虽非有患之时,而患每生于既济之后也。初之「曳轮」濡尾,则可保无咎。二、五虽相应,而不能下交以取益,则盛极而衰之渐矣。三阳刚而有动众之虑,四居柔以远患为亟,至上六怀亢满之志,有入险之势,载胥及溺,既济可常保乎?盖天下之理,时过则衰,日盈则昃,月盈则亏。牙孽萌生,多伏于丰亨豫大之会。故天地交而为「泰」,而有无平不陂之占;水火交而为既济,而有「初吉终乱」之戒。圣人之垂训切矣。
既济:亨小,利贞,初吉,终乱。
此卦离下坎上,水火相交,各得其用,六爻之位,各得其正,故名「既济」。卦辞言保济之道,当慎终如始,而固守其贞也。文王系既济彖辞曰:「既济以治定功成为义。」当斯时也,君明臣良,同心协力,处置咸宜,而事无不济矣。但时当既济,则盛极将衰,虽处承平之会,常有不测之虞,其为亨已小,岂不可畏?保济者,正宜存心戒惧,祗畏以敬天,省惕以勤民,固守其贞,方为利耳。所以然者,当济之初,多以谨畏而得吉;及济之终,多以慢易而致乱。始忧勤而终逸乐,人情类然。此保吉弭乱之所以必利于贞乎?按:水火交而为既济,犹之天地交而成泰也。泰极则否,既济之反为未济。盖一治一乱,天运之常,而所以制其治乱者,实由人事也。三代以后,贞观之治,号称极盛。然魏征之告太宗,莫切于十思十渐,不以内外治安为喜,而以居安思危为戒。其于治乱危微之机,虑其不克终者,筹之熟矣。图治者所当三致意焉。
彖曰:「既济,亨」,小者亨也。「利贞」,刚柔正而位当也。「初吉」,柔得中也。「终」止则「乱」,其道穷也。
此彖传是释既济彖辞,勉守正而戒止心,所以通济道之穷也。「济」下疑脱「小」字。「刚正」,谓初、三、五。「柔正」,谓二、四、上、初。「吉」,指六二。孔子释既济彖辞曰:时当既济,治定功成,丰亨之盛已过,而衰微之兆将开,其所为亨,亦仅得其小者耳。然非守之以贞,虽「小亨」,岂易保乎?故辞言「利贞」者,卦之六爻,初、三、五以阳居阳,是刚得其正,而当乎刚之位。二、四、上以阴居阴,是柔得其正,而当乎柔之位。刚柔正而当本位,则刚能励精以图治,而不好大以生事;柔能持重以固守,而不因循以滋弊。保济之所贵乎贞也如此。其初之得吉,以六二当济之初,柔顺得中,柔则敬慎而不渝,中则善用其柔而不过,有谨畏之小心,无废弛之失事,济道方兴,而得吉,宜矣。至终之所以乱者,非终自为乱也。当既济之终,人皆有苟且安止之心,则始之忧勤渐衰,终之怠荒日起,将百度俱废,莫可支持,乱之所由生也。使人无止心,乱安从生?此济道之穷,人所自取,可不以「利贞」为兢兢乎?按,既济之时,刚柔各正其位,极治之象也。然济之初吉,不取刚正而取柔中,何也?柔中则持盈戒满,任人守法,不事躁妄更张,而又非因循而止,故事治功成,自可久而不乱。若止则过柔而非中,一切不为,有良法而不能守,有正人而不知用,道穷则乱,所当深戒矣。
象曰:水在火上,既济,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。
此象传见防患不可不豫,君子所以善体济也。孔子释既济象曰:此卦坎水居离火之上,水能润下,火能炎上,相交而各得其用,既济之象也。君子体之以保济,时方未有患也。常恐患生于所忽,每隐而不及觉,故贵用思,思以善其终也;又恐患生于所伏,一发而不及持,故贵用防,防以谨其始也。彻始彻终,反复䌷绎,既虑其患于未形,又严其备于未至,则虽患至,而有弭患之道,济可长保而无虞矣。从来国家之患,常由于己治已安。书曰:「儆戒无虞,罔失法度。」记曰:「禁于未发之谓豫。」古帝王制治保邦,未有不深思远虑,防患于未然,如成汤之危惧、大禹之克勤是也。叔世之君,每恃其富盛,而不谨于几微,遂驯致于祸乱而不可救,如唐之明皇、宋之徽宗是也。孰得孰失,有国者可不为殷鉴乎?
初九:曳其轮,濡其尾,无咎。象曰:「曳其轮」,义无咎也。此一爻见能敬慎于始,处于不败之地也。曳轮、濡尾,皆在下不前之象。周公系既济初爻曰:初九当既济之初,刚而得正。刚则有图济之才,正则又慎重周详,不敢轻为躁进。其任事也重,若舆之将进而自「曳其轮」,不轻进也。其虑患也深,若狐之将涉而先濡其尾,不轻涉也。当济之初,而谨戒如此,则防患豫图,衅隙不生,岂有终乱之咎乎?孔子释初象曰:「车以轮而行,能自曳之,则不亟行矣」。今初之任事,长虑却顾,不急于求进,其慎重如此,以义度之,必不至于颠车覆辙,所谓「无咎」也,固宜矣。此可见天下事莫不成于持重,败于轻躁。当济之初,无大险难,其患尚浅,防之犹不可不慎,况处遗大投艰之日乎?古来英材济事,必以临深履薄、战兢小心为本。才如武侯,克任大事,其所自明之语,不过谨慎而已。其不敢轻于求济,乃能有济也。此初之所以「无咎」欤?
六二:妇丧其茀,勿逐,七日得。象曰:「七日得」,以中道也。此一爻见守中以待时,方成保济之功也。「茀」,妇车之蔽。「七日得」,是阴阳之数穷于六七,则变而可通也。周公系既济二爻曰:二以中正,上应九五之君,同德相济,宜得君行道矣。但五当济之将终,未免苟止之心生,任贤之意怠。臣不得君,无以行道,犹「妇丧其茀」,而失其所行之具也。然为二计者,中正之道,岂容终废?惟待时而动,不汲汲于求行,久当见用,不犹丧茀者「勿逐」而「七日得」乎?盖揆之理数,终将得君以行道也。孔子释二象曰:「二之能勿逐而自得,岂无故哉?以其得中道,则济时之任,有舍二不能者。数穷理极,久而必合,所以七日得也。」又何事于逐而后能得乎?从来济世之君子,怀才抱德,不先时而动,不后时而废,以进退从违之机,在我而不在人也。故畎亩乐道,而任天下之重;岩野旁求,而成济川之功。下固可以无求于上,上且不得不有求于下。此主持济运者,尤当下贤礼士,用正人以行良法,庶可保吉,而不至于终乱矣。
九三,高宗伐鬼方,三年克之,小人勿用。象曰:「三年克之」,惫也。此一爻言兵不可轻动,当以择人为要也。「鬼方」,北方幽远小国。「惫」,困也。周公系既济三爻曰:三以刚居刚,当济之时,与上为应,内治将终,而或勤于远略,以诛罚不庭。然险陷在前,难以骤克。有高宗伐鬼方,至三年方克之象。夫以高宗之贤主,伐鬼方之小国,劳民动众,迟之又久,其用兵之难如此。若任用小人,轻启兵端,志在逞威挟忿,残民肆欲,其患可胜言乎?故小人必在所勿用也。孔子释三象曰:「伐必三年后克者,则师老财匮,亦已惫甚也。」兵可轻举乎?按,时当既济之后,承平日久,启多事之端于无事之日,舍内治而召外衅,皆小人为之也。隋末之经略西域,始于裴矩;前宋之谋破辽,本于安石。小人开边酿乱,贻害国家,此其较著者矣。故曰:「戎寇之祸远,小人之祸近。」圣人于用兵之时,每戒以「小人勿用」。其在师之上六与既济之九三,具有深意,所以为万世训,岂偶然哉?
六四,𦈡有衣袽,终日戒。象曰:「终日戒」,有所疑也。此一爻言有备患之具,尤当存备患之心也。「𦈡」,当作「濡」,舟漏也。「袽」,敝衣,所以塞舟之罅漏。周公系既济四爻曰:「六四柔而得正,当济之时,小心畏惧,过于敬慎,不恃其久安无事,凡所以拯灾弭乱之术,无不豫备,而其心犹不敢自安也。每患变生于意外,祸发于不虞,防之又防,如乘舟者虑或罅漏濡湿,而豫备衣袽,似可无患矣。犹恐漏至俄顷而不及觉,终日戒惧,罔敢稍懈。盖处过中之会,恐生苟止之心,慎之至也。」孔子释四象曰:「四之终日戒者,岂漫为无益之忧哉?其心诚有所疑畏,常恐一息不谨,祸患旋生,虽谋出万全,不敢自信。」此戒心之无已,而深于保济者也。按,既济之世,不有外患,即有内忧,二者皆所当慎防也。然内忧之所伏,每起于外患之既除。若外无蛮方敌国之患,而内有失人败度之忧,则天下之罅漏,莫大于是矣。在昔晋平吴乱而晋自乱;隋取亡陈而隋自亡。惟侈然恣肆,苟止偷安,不为终日计也。是安得不豫备而切戒之,如四之拳拳不已者乎?
九五,东邻杀牛,不如西邻之礿祭,实受其福。象曰:「东邻杀牛」,不如西邻之时也。「实受其福」,吉大来也。
此一爻言处济者以实不以文,方可得时而保吉也。「东邻」,阳也,指五。「西邻」,阴也,指二。「杀牛」是盛祭,「礿」是薄祭。周公系既济五爻曰:九五以阳刚中正为济之主,但济道将终,若有一满假之心,未免骄侈易萌,文治有余,而实意不足,不如二当初吉,恪守中正之德,文不足而实有余,足以致济,而辅五之治。象如「东邻杀牛」,其祭虽盛,反不如西邻礿祭之薄,而能「实受其福」也。孔子释五象曰:「东邻之盛,不如西邻之薄者,以其时不同也。」二当初吉之时,不务虚文,能乘时图济,有真实受福之具,所以升平之福方来而未艾也。若五当终乱之时,过于侈盛,安可不防维收敛,以保其吉乎?按,人主当既济之时,坐享盛业,惟诚敬之心为祈天永命之本。若此心一衰,徒事夸张,则治功不进,而倦且止矣,非所以格天心而膺多福也。圣人谆谆垂训,以明济之时宜畏不宜肆,犹祭之时在诚不在物。主济者明于此义,可以得时而长保济矣。
上六,濡其首,厉。象曰:「濡其首,厉」,何可久也?
此一爻言不能防患以济险,为终乱者致儆也。「濡首」,谓首尾俱溺。周公系既济上爻曰:「上六居险体之上,当既济之极,乃以阴柔处之,惟务为因循,玩愒偷安,委靡不振,至于末流,将险愈深而乱愈不可治。象犹狐之涉水而濡其首,则身已沈溺,其何能济?此正道穷之日,危可知也。」孔子释上象曰:「上之濡首而厉者,盖自恃为济,怠心日胜,不能思患豫防,一旦患至而无其备,莫可如何,惟有沦胥及溺而已,岂能久乎?」按:既济六爻由离明而入坎险,内三爻言已济之事,外三爻言由既济而开未济之渐,可见保济之道,当安不忘危,治益求治,乃为长治久安之道也。至上六所谓「终止则乱」,天时人事,危微绝续之关。圣人于此不言凶而言厉,正救时之深意,欲人于不可久之中求可久之道也。如轮台之悔过,兴元之罪已,君子犹有取焉。然乱至而图,不若未乱而防,尤为制治保邦之要道,而处既济之日者,亦可有终无乱矣。䷿坎下离上
易不终既济而终未济者,何也?造化之理,无往不复,人事之变,终则有始。既济则功已毕,未济则事复始,有生生之义。「生生之谓易」,所以终未济也。为卦下坎上离,水火不交,六爻皆不当位,故为未济。然刚柔皆相应,应则阴阳相助,而未济者终于必济,故彖辞言「亨」。既济,已然之亨也。未济,方来之亨也。然处未济者,必有进作有为之才,慎始持终之力,后能济天下之艰难。初六、六三二爻,皆阴柔失位,一处险之初,一未离乎险,故有凶吝之占。九二刚中,与五相应,为佐济之才,然身在坎中,犹必舒徐审虑,有待而进。九四以刚居柔,刚而不轻用其刚,征伐鬼方,三年而后奏绩。盖于未济求济,若斯之难也。六五离明之主,以文明之盛,而养之以晦,以精断之智,而运之以柔,方且虚其中以照临百官,坚其诚以信任群下,安得不一扫大难为无难之世,一变未济为既济之时乎?至上九之濡首,乃有所陷溺而不能济者,所以于爻终示戒也。总之,圣贤之处世,在既济之日,则无时非未济之心;在未济之日,则无时非欲济之念。乾之自强不息,终日乾乾,而夕犹惕若者,由此道也。是故既济、未济合,而易道终矣。
未济:亨,小狐汔济,濡其尾,无攸利。
此卦坎下离上,水火不交,不相为用,卦之六爻,皆失其位,故名未济。卦辞言求济之道,当以敬慎持其始终也。汔,几也。濡尾,力竭而不能济之象。文王系未济彖辞曰:未济,以治功未定为义。当斯时也,众心未协,人谋未臧,事不能遽有所济。然以天运言之,终有可济之理,故可以得亨。顾所以致亨之道,必老成持重,敬始慎终,虑出万全,而后克济。如不自度其才力果锐以求进,而不谨密以图成,使纪纲稍振,法度粗举,即以怠忽乘之,若小狐几济而濡其尾,则事终于不济,尚亦安所利哉?按:未济之时,大险未过,世难方殷,其势非天下之大才,不能济天下之大事。是在离明之主,慎择其才而用之,使老成练达者倡率于前,方可驱策群力,经营远大。若衡量失当,误用小才,冒昧当先,必不能出险以终事。此图济之道,全在得人。圣人取象小狐,深以为戒,不可不慎也。
彖曰:「未济,亨」,柔得中也。「小狐汔济」,未出中也。「濡其尾,无攸利」,不续终也。虽不当位,刚柔应也。
此彖传是释未济彖辞,明柔中之善于济事,又贵相助以成其济也。「柔得中」,指六五;「未出中」,谓未出险中。孔子释未济彖辞曰:「未济而辞曰亨者,岂徒有可济之时哉?」卦体六五柔而得中,柔则能小心谨慎,得中,又处事得宜,故终于能济,有可亨之道耳。其曰「小狐汔济」者,时当坎险,虽有事于图济,尚未出险之中,值此将济未济之时,正须毕智竭能,以求必济。而辞乃谓「濡其尾,无攸利」,则究其所事,由于轻为躁动,始锐而中懈,若狐之首济而尾不济,不能继续以成其终也,又何利乎?然非时之不能济,惟人之不善济耳。而所以可济者,未常不在也。卦之六爻,虽阴阳皆失其位,谋猷未臧,而刚柔各相为应,犹能同心协力,补偏救弊,于理于势,可以共济而续其终也,何至几济而「濡其尾」哉?此未济之终可济而得亨也如此。按,既济、未济两卦,其理互相发明。既济之吉,以「柔得中」;未济之亨,亦以「柔得中」,则敬慎胜也。既济之乱以终止,未济之无利,以不续,终则克终难也。既济之贞,以刚柔正;未济之可济,以刚柔应,则交济之功得也。总见圣人求济之事,敬慎以保其终,则事无可轻忽之时。相应以补其偏,则人无不可济之事。反复䌷绎,济之能事毕矣。象曰:火在水上,未济,君子以慎辨物居方。
此象传言物当各止其所,君子以慎辨,体济之用也。孔子释未济象曰:离火在坎水之上,上下不交,不能相济为用,未济之象也。君子体之,以为时当未济,则物之倒置易位者多矣,不可不谨慎而明辨之。因器命名,缘分定制,使疏不得拟亲,卑不敢抗尊,小不致絜大,则物各有方所,而居之不迁。始于相别,终于相得,而济世之业俱出其中,未济者何忧不济乎?按系辞传曰:「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。」如水火异物,各居其所,天地自然之定位也。王者承天意以从事,自一身以至天下国家,莫不各有当然之分。既济、未济之所以不同者,惟分定与乱故耳。故君子以慎致辨,顺天地自然之位,使分定不乱,如水火之不相杂,而未始不相为用焉,则可以赞化育而成济功矣。
初六,濡其尾,吝。象曰:「濡其尾」,亦不知极也。
此一爻言不能量力妄进,为终于不济者示戒也。极是终。周公系未济初爻曰:「初六以阴柔居下,当未济之初,又值难济之时,无才无位,岂能进而图功?乃不自为量度,而欲轻为冒进,急于求济,若狐之涉水而濡其尾,则终于不济而已,岂不可羞吝乎?孔子释初象曰:凡事必敬始,而后可以善终。若初之濡尾,岂独时之难济哉?由其所以济者,亦昧于敬慎之道,不审势量力,冒昧干进,是但知始之欲济,而不知终极之不能济也,亦可惜矣。」按古之济大事者,未事之先,必能见其始而要其终,区画时势,了若指掌。及其任事而有成也,不出其规模之所素定。三代以下,如韩信之权楚、汉,诸葛亮之度孙、曹,皆预决于筑坛命将之日,与草庐三顾之中。其后卒如其当时之所言者,凡以规模之素定也。若其始漫无成见,临事尝试,而欲幸其成功者,未之有也。此濡尾之羞,不能继续以终其事,既专著于彖辞,而爻又首及以示戒欤?
九二,曳其轮,贞吉。象曰:九二贞吉,中以行正也。此一爻言能恭顺自守,得臣道之正也。曳轮,是不遽进之意。周公系未济二爻曰:「九二以阳刚之才,上应六五柔顺之君,急于有为,未免有太迫之虞。」乃以刚居柔,能恭顺退守,不欲速专成冒进以邀功,若车之行而自曳其轮,不轻于求进,在人臣之道为甚正,而济时之业可徐图,其贞而得吉也宜矣。孔子释二象曰:「二以贞得吉。」可谓能行正矣。然所以能正者,由其居柔得中。惟中则宅心恭顺,见之行事,自能虚衷谦退,宠利不居,以行乎臣道之正,所以为吉也。从来干济之臣,处艰难之地,往往事权太重,威福得专,不克保有其功名者多矣,皆由不明于「贞吉」之义者也。为人臣者,敬守此义而勿失焉,庶可成济时之功,而善其终矣。
六三,未济,征凶,利涉大川。象曰:「未济,征凶」,位不当也。此一爻见济险不能独任,当资人力以求济也。「未济」,谓未出坎险也。周公系未济三爻曰:三以阴柔不中正,居未济之时,本无济世之才德,以为出险之具,使独往以求济,则力微任重,鲜不至于胥溺,能无凶乎?然未济有可济之道,险终有出险之理,所患者,独力不能以济耳。今三以柔乘九二之刚,得倚仗之人,而时将出险,又值可济之会,诚能资其才力,以匡将出之险,亦何涉川之不利哉?孔子释三象曰:「凡图事者,必有可为之具。」三所以未济征凶者,由其阴柔而居刚位,所处不当,既无才德,而独力以往,未有不败者,故得「凶」也。按,未济五爻不出卦名,独于六三一爻见之。盖以六三阴柔,又不中正,居险之极,必不足以济险也。又云「利涉大川」者,谓若得阳刚之助,则亦可以出险而有功,其如三之不能何也?夫以六三之阴柔,而犹以涉川望之,则弘济时艰者,不在同心之助哉?
九四,贞吉,悔亡。震用伐鬼方,三年有赏于大国。象曰:「贞吉悔亡」,志行也。
此一爻言大臣有济世之责,当振作有为,以成其志也。「震」,震动也。周公系未济四爻曰:九四居上卦之下,方出乎险,虽无内忧,而未免于外患。又以刚居柔,常恐畏难避事,疑于不正而有悔也。能勉之以贞,则匪躬尽瘁,克殚臣职而获吉;夙夜匪懈,问心无愧,而悔可亡矣。然所为贞者何如?时方未济,反正之功,非可因循以图,必震发有为,攘外以安内,且至功深日久,期于底绩,乃克有成,为「震用伐鬼方,三年有赏于大国」之象。如此,则非贞何以得吉而「悔亡」乎?孔子释四象曰:四当未济,而志存乎济世。能以贞自勉,则明作有功,克壮其猷,无不济之悔,而志可行矣。按圣人作易,止此一动一静之义,安危得丧之机,皆由此出焉。如同一伐鬼方也,既济之时,虽克而犹忧其惫,利用静也。未济之时,必伐而后行其赏,利用动也。且既济之三过刚,恐其宜静而妄动;未济之四居柔,又恐其宜动而反静。此圣人互明其义,一为保济者戒,一为求济者勉,其意深矣。六五,贞吉,无悔,君子之光,有孚,吉。象曰:「君子之光」,其晖吉也。
此一爻言柔中之德,能始终尽善以成济也。周公系未济五爻曰:五以阴居阳,疑于不正,然为文明之主,本体虚灵,既心知正道,觉悟善反,又居中应刚,能虚心下贤,克己胜私,至于陶融纯粹,无复惭德矫偏,而一归于正,故得贞吉而无悔矣。由是而为暗然日章之君子,畅于四体,见于猷为,其光辉发越,一皆诚意相孚,非有假饰于外者,吉之道也。孔子释五象曰「君子之光」,在己固无不吉矣。至于盛德之孚,不但畅达于一身,亦且光被于四表,成功文章,无不焕然可见,将文明日启,天地为昭其晖而得吉,非济功之极盛乎?按,六五为未济之主,经纶匡济,一本于有孚之诚,正非好智用察,以聪明才辨自矜而陵人者,所可同日语也,故曰「君子之光」。光从孚出,而晖又从光生,故和顺积中,英华发外,不独君子之获吉,而凡被其晖英者,无不获吉矣。此爻终始言吉,反复叹美,深有味乎柔中之旨欤?
上九,有孚于饮酒,无咎。濡其首,有孚失是。象曰:饮酒濡首,亦不知节也。
此一爻见处济有善道,不可过于自纵也。周公系未济上爻曰:上九以刚明居未济之极,有能济之才,时已将济,功已垂成。若才过乎刚,求济不已,则反生患。但当从容自信,不妄作为,而与时休养,若有孚于饮酒,然,自无欲速侥幸之咎。然非一无所事而侈然自纵也。若使过躭逸乐,沈溺不返,如饮酒而至濡首,则信非所信,为有孚失是而事终不济矣,所当戒也。孔子释上象曰:「饮酒而至濡首,但知有孚之为是,而不知是之所在有当然之节,不可过也。使裁度得中,不至于失是,则慎终者可以保始,而宁患其不济乎?」按:千圣传心之要典,不外乎一中。易为尽性至命之书,所言无非是也。既济之九五言「时」,未济之上九言「节」,时与节即所谓「中」也。乾知进退存亡,其圣人之中乎?未济以不知节为戒,节正随时以取中也。知节即知进退存亡,而不失义命之正,易之始终大义略可见矣。中庸曰「时中」,又曰「中节」,为得性命之传,其在是乎?日讲易经解义卷十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