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玩辞困学记卷十四
海宁张次仲撰
系辞下传
八卦成列,象在其中矣。因而重之,爻在其中矣。刚柔相推,变在其中矣。系辞焉而命之,动在其中矣。
上系首章言易理在天地间,圣人因之作易,总归易简。此章言天地间道理在易书,圣人示人学易,亦总归易简。
陆君启曰:卦之形体即象,因重即爻,往来交错即相推,何所变异而复云在其中乎?象也者,像也。得失忧虞之形容,不离成列。爻也者,效也。有等相杂不当之文物,尽贡因重。变而通之,所谓变也,存乎不可典要之中。鼓之舞之,所谓动也,存乎所以告之内。
连说在中,见学易者不必远求。
笺注以一卦为主,而以七卦递加于其上,谓之相荡。八卦各自为主,而下者复上,上者复下,谓之相错。总而言之,则谓之「因重。汪惕若图说见读易大意。郭鹏海曰:变,或谓蓍策之变动。本义谓占者所值当动之爻象,非也。变,当以变化之理言。动,则人事之动。所谓鼓天下之动者,存乎辞」也。「吉凶悔吝生乎动」,正与上文「动在其中」,下文「天下之动」相应。
何闽儒曰:重卦之人,王弼、虞翻、孔颖达、陆震、陆德明以为伏羲。郑康成、淳于俊以为神农。孙盛以为夏禹。司马迁、扬雄、皇甫谧以为文王。今按,书大禹谟云:「龟筮恊从」,则重卦其来已久。周官三易,其经卦皆八,其别皆六十四,亦重卦也。文虽演易,非重卦之人。至若称引神农,尤无稽据。按淮南子曰:「伏羲为六十四变,周室增以六爻。」所谓六爻,盖指爻辞也。然则伏羲既画八卦,即自重为六十四卦。淮南比诸儒最为近古,所传当得其实。
吉凶悔吝者,生乎动者也。刚柔者,立本者也。变通者,趣时者也。
系辞而动在其中者,何也?寂然不动,非徒无凶悔吝,抑且无吉。一动则吉一,而凶悔吝居其三。圣人所以谆谆而系辞也。刚柔相推而变在其中者,何也?一刚一柔,各有定体,自此而彼,变以从时。卦有卦之时,爻有爻之时。立本者,天地之常经。趣时者,古今之通义。所以刚柔相推,而变在其中也。
焦弱侯曰:阴多而阳少,则以刚为本。阳多而阴少,则以柔为本。所谓成卦之主也,故曰立本。有一卦之时,有一爻之时,随时而趋,即变通之道。正义云:「卦既总主一时,爻又就一时中,各趋其所宜之时。」
吉凶者,贞胜者也。天地之道,贞观者也。日月之道,贞明者也。天下之动,贞夫一者也。
别传曰:「言吉而不言凶,令人有几幸之心。言凶而不言贞,令人有苟免之念。」约吉凶而归于贞,论道义不论祸福,吃紧示人以不可不慎之意。吉凶非循环无定,亦非对待相持。天下有常胜之道,贞是也。贞,正也,常也。惟正故常,惟常故胜。原缺。
盖天下固有理当吉而反
凶者,究竟凶不胜吉。亦有理当凶而反吉者,究竟吉不胜凶。非正之求胜于凶,而邪之不能胜正也,故曰贞胜。贞之为道,自造化而来,天无私覆,地无私载,日月无私照临。故曰:天地之道,贞观者也。日月之道,贞明者也。天下之动,贞夫一者也。书曰:「德惟一,动罔不吉。德二三,动罔不凶。」世上事千条万绪,惟此一贞最为稳当,故曰贞夫一。一者何?易简而已。殊涂百虑,便涉烦难。一致同归,自然易简。私记
疏:贞之为训,训正训一。正者,体无倾邪;一者,情无差二。寂然无虑,任运而行者也。夫有动则未免乎累,徇吉则未离乎凶。若守贞静寂,何吉何凶之有?是贞正能胜其吉凶也。附录:夫乾,确然示人易矣。夫坤,𬯎然示人简矣。爻也者,效此者也。象也者,像此者也。爻象动乎内,吉凶见乎外,功业见乎变,圣人之情见乎辞。
一推一敲,直剥到一处,吉凶之理,何其约而易操耶!只说得个一,不曾说一是何物。求一而一不可见,因恍然有会于乾坤。乾坤之道,槩于易简,一则曰确然示人,一则曰𬯎然示人,见得易简之理彰明显露,人自走到烦难路上去耳。所以圣人作易,无他奥妙,爻者效此,象者像此。三百八十四爻、六十四卦,皆不外乾坤,乾坤不外易简。这都是圣人老婆心切为天下后世之处。然有画无文,这种苦情,尚未一盘托出。至于系辞,不徒言吉言凶,而谆谆于利贞。盖论必然之道义,不顾猝至之祸福,所以绝人几幸苟免之心而归诸正,令知愚贤不肖皆守居易俟命之学,此圣人之情也。故曰「圣人之情见乎辞」。私记:
内外犹言微显。爻象有画无辞,然已含消息当否于内,故曰「动乎内」。吉凶见,则人知趋避,可以开物成务,故曰「见乎外」。
荀慈明曰:「阴阳相变,功业乃成」。别传曰:「宇宙原无死局,不曰占而曰变,即惟几也,故可以成天下之务。」
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。何以守位?曰人。王肃本作「仁」,陆德明本作人。何以聚人?曰财。理财正辞,禁民为非,曰义。郑氏曰:敛聚有经,费出有法,兼并无所肆其开辟,邦国不得擅其节制,此之谓理财。垂法于象魏,读于乡党,著之话言,布之典册,上言之以为命,下守之以为令,此之谓正辞。下不得僭上,贱不得逾贵,造言者有诛,伪行者有罚,有以率其怠倦,有以锄其强梗,此之谓禁民为非。凡此皆义也。
本义:右第一章按此分章从注疏也。焦弱侯以「天地之大德」数句置于下章之首,各以意为联络。道理广大,固无所不可,然终牵强为合。龙仁夫疑其上下不相合,谓为他经误入。胡仲虎本亦刊去此章。据此,宜从阙疑之例。
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,仰则观象于天,俯则观法于地,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,王昭素谓地字上应有「天」字。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,于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类万物之情。此章言伏羲画卦,天地人物无不牢笼,故卦成而圣人制度无不冥合。耒耜等十三条,夫子错举以写其镜花水月之意,盖借指标月,非以指为月也。
郭鹏海曰:「以十三卦言之,其通变神化,制器尚象而不滞于象,则所谓通神明之德也。」人情欲兴利,而为之兴;人情欲除害,而为之除。人情厌质,而文明以贲之;人情滋伪,而书契以信之。则所谓类万物之情也。归熙甫曰:传论圣人作易,此最明白的确。所谓河图洛书,圣人则之者,必不规规模仿之矣。
神明之德,不外健顺动止;万物之情,不止天地风雷。德不可见,故曰通;情可见,故曰类。
作结绳而为网罟,以佃以渔,盖取诸离。「网」,石经作「罔」。罟,石经作「罟」。冯文所曰:佃、渔、耒耜等十三条,所以备举而言者,见易道之大,精粗毕备,虽圣人制作不能越此,所谓先天而天弗违也。苟必待取卦而后制器,则先圣为器象而画卦,画非自然;后圣据卦象而制器,制非自运。所谓竭心思、竭耳目者,何为乎?晦庵曰:孔子云「盖取诸某卦」云者,或以名,或以义,或以象,不过得其大意云尔。如汉书云「获一角兽,盖麟云」。盖者,疑词也,想当然尔之语也。网以取兽曰佃,罟以取鱼曰渔。包牺氏没,神农氏作,斲木为耜,揉木为耒,耒耨之利,以教天下,盖取诸益。
耜者,耒首,斲木之锐而为之。耒者,耜柄,屈木之直而为之,即今所谓犁也。教民肉食,自包牺始;教民粒食,自神农始。
「日中为市,致天下之民,聚天下之货,交易而退,各得其所,盖取诸噬嗑。」
风俗通曰:市,恃也。养赡老小,恃以不匮也。周礼司市:大市,日昃而市,百族为主。朝市,朝时而市,商贾为主。夕市,夕时而市,贩夫贩妇为主。神农首作市以日中。字书:市有垣,故从冂中。丨,从了,了,古文及字,象物相及也。
神农氏没,黄帝、尧、舜氏作,通其变,使民不倦,神而化之,使民宜之。易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。是以「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」。黄帝、尧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,盖取诸乾坤。尧从壮从兀。苏君禹曰:「此章言庖牺而继以神农,言神农而继以黄帝、尧、舜,便见五帝之授受,为道统渊源,而数圣人心法之传,不过易理而已。
阳极则必变于阴,阴极则必变于阳。阳变于阴则不至于亢,阴变于阳则不至于伏,此通也。阳而阴,阴而阳,循环无端,此久也。」别传曰:「执久则释,视久则瞬,事久则弊,不更则𭣧。」
蔡介夫曰:「衣裳之制,既兴,则有拜跪坐立之礼,有升降揖逊之节,有君臣父子之伦,有男女长幼之别,有尊卑等威之辨。礼义兴,风俗美,此无为之化,世运之一大关键也。」
焦弱侯曰:制器尚象,凡十三卦,独乾坤合而不分。上古衣裳相连,乾坤相依,君臣一体也。后世衣裳离而为二,尊君卑臣,上下判隔,失古意矣。今獠川苗寨,多衣统裙,上下相连,犹是古法,所谓礼失求诸野也。
刳木为舟,剡木为楫,舟楫之利,以济不通,致远以利天下,盖取诸涣。
刳,剖也,虚其中也。剡,锐利也,又削也。
服牛乘马,引重致远,以利天下,盖取诸随。重门击柝,以待暴客,盖取诸豫。断木为杵,掘地为臼,臼杵之利,万民以济,盖取诸小过。弦木为弧,剡木为矢,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,盖取诸睽。上古穴居而野处,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,上栋下宇,以待风雨,盖取诸大壮。
栋,屋脊木。宇,椽也。栋直承而上,故曰上栋。宇两垂而下,故曰下宇。
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葬之中野,不封不树,丧期无数,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,盖取诸大过。说文:葬,藏也,从死在茻中。茻,模朗切,众草也。字书:聚土曰封,从之从土从寸。上古结绳而治,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,百官以治,万民以察,盖取诸夬。契,从丰从刀从大。俗作契,非。结绳者,以绳结两头,中断之,各持其一,以为他日对验。书以刀笔画木简为文字,契以木刻一二三四之画,予者执左,取者操右,合之为信也。契但记数,书则有指事象名之类。
以上诸事,所以为民利用安身,养生送死,无遗憾矣。然百官以治,万民以察,卒归之书契者,盖器利用便,则巧伪生,圣人忧之,故终之以书契,而有取于夬焉。夬乃君子决小人之事,而造书契者,亦所以决去小人之伪,而防其欺也。
杨廷秀曰:「作书契」以上等事,非圣人之私智也,取于十三卦之象然后成,亦非一圣人所能为也,历五圣人而后备。盖斯人生生之道,若此其难,而圣人所以生生斯人者,若此其劳也。本义:右第二章
是故易者,象也。象也者,像也。彖者,材也。爻也者,效天下之动者也。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。
由是观之,圣人经世济民之事,皆有取于卦象。若此,则易之为易,大意亦可知矣。易者,奇耦之象。象者,像神明之德,像万物之情。以彼方此,伏羲所以教天下后世者,不过如是而已,更何吉凶悔吝之有?至于文王系彖,而言一卦之材;周公系爻,而效天下之动。于是吉凶悔吝,生者生,著者著,象中之像,剖露无余矣。三圣人相去数千年,因时立教,微显虚实,如莛之与楹,其为忧世觉民之意一也。私记:
来矣鲜曰:生者,从此而生。著者,自微而著。吉凶,在事,本显,故曰生。悔吝,在心,尚微,故曰著。悔有改过之意,至于吉,则悔之著也。吝有文过之意,至于凶,则吝之著也。原其始而言,吉凶生于悔吝;要其终而言,则悔吝著而为吉凶也。
本义:右第三章细玩辞义,当以「是故易者,象也」至「悔吝著也」,附于「取诸夬」之末,合为一章,乃为谛当。
阳卦多阴,阴卦多阳,其故何也?阳卦奇,阴卦耦,其德行何也?阳一君而二民,君子之道也。阴二君而一民,小人之道也。古以二人并耕为耦,故从耒。○奇耦之名,始见于此。
王辅嗣曰:「少者,多之所宗;一者,众之所归。阳卦二阴,故奇为之君。阴卦二阳,故耦为之主。」
黄广寓曰:「卦主阳,即多阴,不害为君子之道。卦主阴,纵多阳,无救于小人之道。」宋史奸臣传:「君子虽多,小人用事,其象为阴。小人虽多,君子用事,其象为阳。」即此意也。
阳卦、阴卦,何以有君子小人之辨?奇为君,耦为民,则阴阳之理顺,而君民之分正,故曰君子。耦为君,奇为民,则阴阳之理悖,而君民之分乱,故曰小人。此章文义以阳为君,阴为民,则宜曰一民二君,以对一君二民。而曰二君一民者,以君为重,扶阳之义也。
从卦画上看出德行来,正见卦画不是粗迹,乃宇宙间辨名定分之书。盖阳大阴小,阳贵阴贱,多寡之间,便关世道升降。论卦,则阴阳迭相为主;论分,则君民断不可易。本义:右第四章
易曰:「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。」子曰:天下何思何虑?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。天下何思何虑?日往则月来,月往则日来,日月相推而明生焉。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寒暑相推而岁成焉。往者,屈也,来者信也。屈信相感而利生焉。尺蠖之屈,以求信也。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。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。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穷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
季明德曰:开口说何思何虑,便打破疑团。又不下无字而下何字,便想出他自然光景。程敬承曰:三天下字有味。人之憧憧往来,不过驰思于天下耳。不知天下空空洞洞,何处容我思虑?我亦何以思虑为哉?王伯安曰:孔子释咸九四爻义,初不言此心如何应感,只言日月寒暑,尺蠖龙蛇,使人自求而得之。上际天,下蟠地,明如日月,变如四时,微如尺蠖,幽如龙蛇,种种妙用,易简在此,神化在此,不是安排而得。张彦陵曰:大凡好用思虑的人,只是骤希神化,遗却日用工夫,故先把一致同归指出神化源头,随以造化屈伸相感之理,明无所容其思虑。尺蠖四句,不是又把物理自然来说,正是指他寔落下手处。盖未有下学工夫不到而顿能上达者。试看尺蠖以屈得伸,龙蛇以蛰存身,工夫全在精义利用上做起。吴一源曰:人皆知伸之利,而不知屈之所以利也。故以尺蠖龙蛇明之,正欲人养静以待动,无感以待感。
姚胤昌曰:理在天下,论到归宿处,更无差别。但事至物来,逐条逐项,莫不各有当行之路,是为同归而殊涂。理在人心,论到归宿处,亦并无二三,但应事接物,依他路上走将去,件件不同,为一致而百虑。陆君启曰:如一水之流,自成支派,各起波澜,其合莫知其所以合,其分莫知其所以分。要在同与一处,见出殊与百来,不要从殊与百转到同与一上去。
余玉吾曰:思者索其所欲,虑者防其所恶。洪觉山曰:「思以统体言,虑以应事言。」
子瞻曰:「易将明乎一,未有不用变化、晦明、寒暑、往来、屈伸者,此皆二也,而以明一者,惟通二为一,然后其一可必。故曰: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。」又曰:「变化者,进退之象。刚柔者,昼夜之象。」又曰:「阖户谓之坤,辟户谓之乾,皆所以明一也。」
又曰:「精义者,穷理也。入神者,尽性以至于命也。穷理尽性以至于命,岂徒然哉?将以致用也。譬之于水,知其所以浮,知其所以沉,尽水之变而皆有以应之,精义者也。知其所以浮沉而与之为一,不知其为水,入神者也。与水为一,不知其为水,未有不善游者也,而况以操舟乎?此之谓致用也。故善游者之操舟也,其心闲,其体舒,是何故?则用利而身安也。事至于身安,则物莫吾测而德崇矣。凡可以安人而不足以自安者,皆非义也。」
韩康伯曰:「精义由于入神以致其用,利用由于安身以崇其德,理必由乎其宗,事各本乎其根,归根则宁,天下之理得也。若役其思虑以求动,忘其安身以殉功,则为弥多而理愈离,名弥美而累愈彰矣。」
叶尔瞻曰:「过者,境转而不留之辞。」知曰:「或知非一定之真知,起念反迷,所谓意障也。」
陈器之曰:「犹推车然,未行前必须猛下气力,方推得转;既行后轮势自转,虽止不可得。用工夫人要见此消息,便省力去。」
子瞻曰:「恐天下沿其末流而不反其宗,故寄之不知以为穷神。恐天下相追于无穷而不已,故指其盛德以为艺极。」
象曰:「憧憧往来,未光大也。」然则断绝往来,如已灰之木,可为光大乎?「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?」往而不来非礼也;来而不往非礼也。莫往莫来,无此世界,亦无此学问。只于往来上多了一番计较,心地便不光明,便不正大。究其所以不光明正大者,只为利之一言迷惑心志,所谓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举念便私,贤愚一辙。所以夫子将日月寒暑以明往来之不可无,又将明生岁成以明利之必有,见得道理上往来自有便宜,日计不足,岁计有余,一切计较都同作梦。谈至此,真可谓闹热场中一服清凉散矣。然此亦只是冷淡说话,至学问下手处,尚未有把握,所以夫子又把尺蠖龙蛇形容潜伏退藏之象。王文成公所谓学问以收敛为主,发散是不得已。然收敛时毕竟作何功行,只于义利关头勘入精微,何事当行,何事当止,绝无半点自私自利之心。此等工夫,不是闭门枯坐,闲说道理,要在日用应酬上得力。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朋友之间,往往来来,处置得宜,绝无怀利相接之意,觉此身在世上,洒脱自在,不堕坑坎,故曰:「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;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」精义所以利用,利用所以安身,安身所以崇德。盖道理不精,则应酬乖谬,家国天下何处安顿此身?此身既不能安顿,而高谈性命,张皇幽渺,尽虚妄耳,尚何德之崇哉?看来人在世上,先要此身泰然,无跼蹐烦恼之处,方可希踪圣贤,造于高明广大之域。其所以跼蹐烦恼者,只为利心太重,算计太深,知伸而不知屈,知飞而不知蛰,以至君臣父子之间,富贵贫贱之境,心劳日拙,无一而可。不如嗒然放下,无思无虑,日往则月来,月往则日来,日月相推而明生焉。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寒暑相推而岁成焉。巧固如是,拙亦宜然,亦何憧憧之有哉?私记
尔雅:尺蠖,屈伸虫也。状如蚕而绝小,行则促其腰,使首尾相就,乃能进步。龙,灵虫,秋分潜渊,春分上天。蛇,曲行虫,冬则含土入蛰,遇春出蛰则吐。
易曰:「困于石,据于蒺藜。入于其宫,不见其妻,凶。」子曰:「非所困而困焉,名必辱。非所据而据焉,身必危。既辱且危,死期将至,妻其可得见邪?」藜,石经作「蔾」。
易曰:「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,获之,无不利。」子曰:「隼者,禽也。弓矢者,器也。射之者,人也。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,何不利之有?动而不括,是以出而有获,语成器而动者也。」
杨廷秀曰:「藏如敛锷,人不能窥。动如发机,人不及拒。」来矣鲜曰:「括有四义:结也,至也,检也,包也。诗日之夕矣,牛羊下括,至之义也。扬子或问其中也弘深,其外也肃括,检之义也。过秦论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,包之义也。此则如坤之括囊,取闭结之义。动而不闭结,资深逢原之意也。」
子曰:小人不耻不仁,不畏不义,不见利不劝,不威不惩。小惩而大诫,此小人之福也。易曰:屦校灭趾,无咎。此之谓也。「耻」从「心」。原缺。
善不积,不足以成名。恶不积,不足以灭身。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,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,故恶积而不可揜,罪大而不可解。易曰:何校灭耳,凶。
两小人不同。不耻不仁,言愧耻之而后仁也。不畏不义,言畏惧之而后义也。惩其小恶而后戒于大恶,此犹中人之可教者。如注家言,则是不可教戒之人,必至罪大而不可解矣。
管宁以一日科头、三晨晏起为平生罪过,曾子以伐一木、杀一兽不以其时为不孝。
易学曰:「美恶之极,乃精神所会而气机必通,如此而不足以成名灭身乎?」
子曰:「危者,安其位者也;亡者,保其存者也;乱者,有其治者也。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乱,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。易曰: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。」常以为危、为亡、为乱,乃所以安位保存有治也。或以「安其位」三句为自恃久安长治,故召危亡之祸,未为不是,但「保」字终说不去。
安危以身言,存亡以家言,治乱以国言。曰「身安而国家可保」,未有身不安而能保其家国者。
子曰:「德薄而位尊,知小而谋大,力小而任重,鲜不及矣。易曰: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言不胜其任也。」「力小」,石经作「力少」。
德之薄,知力之小,皆限于禀而不可强。圣人岂厚责以必能哉?亦责其贪位而不量己,过分而不胜任耳。
子曰:「知几其神乎?君子上交不谄,下交不渎,其知几乎?
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。易曰: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。」介如石焉,宁用终日,断可识矣。君子知微知彰,知柔知刚,万夫之望。字书:谄,从陷,陷也。谄人者,陷人于恶也。
韩康伯曰:几者,去无入有,不可以名寻,不可以形睹者,故言动之微。合抱之木,起于毫末,故言吉之先见。晦庵曰:「凡事未至而空说,道理易见。事既至而显然,道理亦易见。惟事之方萌而动之微处最难见。」张邦奇曰:三百八十四爻,独于豫六二「发介于石,不终日」之义。盖豫最溺人,非坚静者不能守,非有守者不能见几之速。今夫朋友夫妇之间,和乐之过,或以启衅,而况于疏远者乎?故曰:上交不谄,下交不渎,其知几乎?楚人有言曰:「人之所患者,在于衽席之上,尊俎之间。」
项氏曰:谄者,本以求福,而祸尝基于谄。渎者,本以交𬴐,而怨尝起于渎。故易言知几,而孔子以不谄、不渎先之。杨廷秀曰:「石者,至静而无欲,至重而不动者也。介如石焉,宁复有谄、渎之事乎?」
子瞻曰:「夫无守于中者,不有所畏,则有所忽也。上交不谄,无所畏也。下交不渎,无所忽也。上无畏,下无忽,事至则发而已矣。
夫知彰者众矣,惟君子于微而知其彰。知刚者众矣,君子于柔而知其刚。」故万夫望之,以为进退之候也。孔疏:「凡物之体,从柔以至刚。凡事之理,从微以至彰。知几之人,既知其始,又知其终,故曰知几其神。」
子曰:「颜氏之子,其殆庶几乎?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也。」易曰:「不远复,无祇悔,元吉。」字书:尝从甘,尚声。俗从旨,通用。韩注:「在理则昧,造形而悟。」颜子之分也。失之于几,故有不善;得之于二,不远而复,故知之未尝复行也。子瞻曰:「知之而复行者,非真知也。世所以不食乌喙者,徒以知之审也。如使知不善,如知乌喙,则世皆颜子矣。」阳明知行合一之说,从此出。
天地𬘡缊,万物化醇。男女构精,万物化生。易曰:「三人行,则损一人;一人行,则得其友。」言致一也。
丘行可曰:「损自泰来,以未成卦言之,下乾为天,上坤为地。以乾上三爻交坤下三爻而为损,有天地𬘡缊之象。以既成卦言之,上坤变艮,艮为少男;下乾变兑,兑为少女。有男女构精之义。」
来矣鲜曰:「𬘡,麻线也。缊,绵絮也。借字以言天地之气缠绵交密之意。醇者,凝厚也。醇本醇酒,亦借字也。」潘去华曰:「天下事,一则精,二则杂。」尧舜之仁义,黄老之清静,孙吴之治兵,申商之行法,其道不同,其致一则同。子曰:君子安其身而后动,易其心而后语,定其交而后求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全也。危以动,则民不与也。惧以语,则民不应也。无交而求,则民不与也。莫之与,则伤之者至矣。易曰:「莫益之,或击之,立心勿恒,凶。」
郭鹏海曰:「全」兼人己言,在我者施无不宜,于人行无不得,是谓「全而无失」。事不顺理,悍然必行,为「危以动」。心知非理,自觉惶恐,强人从令,为「惧以语」。恩信未孚,骤使输财供役,为「无交而求」。三者,道之恒也,反是为不恒。
易学「从井不可以救,徒手不可以援」,安其身而后动也。「乘怒不可以罚,乘喜不可以赏」,易其心而后语也。「不信不可劳人,不悦不可犯难」,定其交而后求也。周用斋曰:以上临下而曰交,有敌己之思;以上取下而曰求,有惟恐不从之意。圣人下字之间,义味深矣。两与字,一是党与之与,一是取与之与。
庭芳曰:「夫子于系辞上传,既举七卦爻辞以发明易道,今于此章复举九卦十爻之辞以论之,看来亦只是随一时所欲言者举之,逐爻各自有意义,皆足为学者取法,未必先立主意,却以卦实之也。」
本义右第五章按,注疏既自「德之盛也」连上为第三章,又以「困于石」至「勿恒凶」为第四章。胡仲虎、吴幼清以上系七爻、下系十一爻,与自天祐之爻,皆文言附于乾坤文言之末,非独义类相从,盖就日用平常之事,叮咛戒谕,是圣人苦心为人处,遵其说,未为不可。
子曰:乾坤,其易之门邪?乾,阳物也。坤,阴物也。阴阳合德,而刚柔有体,以体天地之撰,以通神明之德。其称名也,杂而不越,于稽其类,其衰世之意邪?
此章言文周系辞,委曲详尽,无非因贰济民,而要不出乾坤二画,故从伏羲画卦说起。
乾坤分峙,不过阴阳二物而已。阴阳相得,而阴之德合于阳,阳之德合于阴。于是三百八十四爻,俱有刚柔之体质,而天地之撰,以此而体;神明之德,以此而通矣。岂非乾坤为易之门邪?天地之撰,雷风山泽之类也。神明之德,健顺动止之类也。形容曰体,发挥曰通。体天地之撰,以卦象言。通神明之德,以卦德言。阴阳合德,即所谓相摩相荡;刚柔有体,即所谓成男成女。私记:
或问所云门者,为是六十四卦皆由是出,故曰门邪?为复取阖辟之义邪?元晦曰:取阖辟之义,观下文阴阳合德可见。
苏君禹曰:「宇宙间无独阴独阳之理,人但知刚属阳,柔属阴,不知阳合于阴,乃有刚体;阴合于阳,乃有柔体。体者,卦体也。或刚上柔下,或柔上刚下,皆自合德中来。天地之撰,合同而化者也。神明之德,合一不测者也。
一卦有一卦之称名,一爻有一爻之称名,或言物象,或言事变,可谓杂矣。然不过体天地之撰,通神明之德,未有越于此外者。但稽考所称之类,非上古民淳俗朴之语,故曰衰世」。
或以称名为卦名,卦名乃伏羲所命,与下「衰世」句不合。上言画卦而即继以「其称名也」句,脉理不属,「衰世」句与「彰往察来」节,脉理又不属,当为错简。私记:
夫易彰往而察来,而微显阐幽,开而当名辨物,正言断辞,则备矣。其称名也小,其取类也大。其旨远,其辞文,其言曲而中,其事肆而隐。因贰以济民行,以明失得之报。本义开而字衍。
彰往者,彰天道之已然,阴阳消息是也。察来者,察人事之未定,祸福趋避是也。显者微之,日用饮食之事,推本于性命。幽者阐之,鬼神生死之说,发明于人事。当名,而贵贱上下各安其位。辨物,而乾马坤牛各从其族。正言,如元亨利贞之德,明白以晓人。断词,如吉凶悔吝之占,剖决而不爽。备,即指彰往察来八项言。此种种发挥,皆备于易书,圣人所以教天下者,更无遗憾矣。
仲虎曰:「称名虽小,而取类于阴阳也甚大,不可以浅近卑吾易也。其旨虽远,而其文经纬可见,不可以高远荒吾易也。」其言虽委曲,而又皆中于理,易岂高远之书哉!其事虽横陈,而实本于至隐,易岂浅近之书哉!
人惟有病,才肯服药,「贰」之一字,正梦觉之关,起死回生之际也。失此机会,便难措手。易中种种言词,曲折周详,总为斯民徘徊岐路,莫知适从,妄谓得未必便报以吉,又谓失未必便报以凶,所以伥伥妄行。圣人因他心中迷惑,无所向往之际,拨转迷涂,引其归路。若是得,断报以吉;若是失,断报以凶。毫发不爽,庶几改弦易辙,不自纳于罟擭陷阱也。嗟乎!读易至此,将涕泪交颐,怨艾不及,何暇说图说书,谭象谭数,作无益之语哉!私记。
叶尔瞻曰:「彰往所以察来,故著而字。」往来有显有幽,故再著而字。彰察微阐,不外名物言词,故更著而字。本义。右第六章
易之兴也,其于中古乎?作易者,其有忧患乎?
蔡无能曰:「此节当系于上节之末,与于稽其类句相应,因贰济民句相合,不必联下九卦。若以九卦为处忧患,则否、蹇等卦,何一非所以处忧患者?」
是故履,德之基也;谦,德之柄也;复,德之本也;恒,德之固也;损,德之修也;益,德之裕也;困,德之辩也;井,德之地也;巽,德之制也。
非礼弗履,则步步著实,如屋之有基。谦以居功,则不丧厥功,如器之有柄。良心一复,则善端自长,如木之有本。
凡人足高气扬,只为胸无欛柄,如无柁之舟,安能载物?于令升曰:柄以持物,谦以持礼。
韩注:动本于静,语始于默。复者,反其所始,故为德之本。裕者,宽也。优游培养,日计不足,岁计有余,非欲速助长之谓。
人情虑患日深,则天人之界愈明;更事日多,则利害之故愈晰,此辨在己者也。松柏经冬方知其劲,金银入火始别其真,己亦以此辨人。
地者,合众德而承载之,存体以待用者也。子瞻曰:「地者,所在之谓。」老子曰:「埏埴以为器,当其无,有器之用。」夫井亦然,以其无有,故德在焉。按:地与基有别,基是初起脚跟,积累由此而上;地是凝成全体,施用从此而出。
天下之事无穷,载籍有所不备,父师有所不传,当机审宜,间不容发,非善制者,孰能范围曲成?而非精心以巽入于理,孰能制?故以巽为德之制终焉。
履和而至,谦尊而光,复小而辨于物,恒杂而不厌,损先难而后易,益长裕而不设,困穷而通,井居其所而迁,巽称而隐。事之近情者易至于流,先王缘人情而制礼,森然截然,分毫增减不得,故曰「和而至」。
居高位而傲物轻世,品识卑陋,有何光彩?金玉虽小,在瓦砾中炯然独露,埋没不得,避嚣求静,岂能耐久?处烦杂之中而不觉可厌,非悠久不息者不能也。忿如突飙,来不及捍,欲如粘丝,刷不可去。若非得个悟头,只在惩窒上努力,到底是难。自生也而无益生之祥,自长也而无助长之害,如毛发在身,日长而不知,有何施设之有?君子不以道殉人,故曰「居其所」。博施济众,无有不及,故曰「迁」。不称度于轻重,则权之体失;彰泄于耳目,则权之用浅。凡作用而令横目之民尽喻者,非妙用也。狄梁公之于武后,李文正之于刘瑾,人谁知之?巽入故能称,巽伏故云隐。
履以和行,谦以制礼,复以自知,恒以一德,损以远害,益以兴利,困以寡怨,井以辨义,巽以行权。
礼非谦逊,节文度数虽具,而寔意亡矣。孤灯一点,照破众昏,自有其知。知不外借以自知,自自即是知。水清则见须眉,心清则见天理。物不照于流水,而照于止水,井之所以能辨义也。
三陈九卦,初德、次体、次用,「之」字、「而」字、「以」字,是篇中眼目。圣人欲人沉潜观玩,故反复言之。
按,朱子不取九卦合阳数之说,以为读经正不必如此。天下道理,只在圣人口头,开口便是。偶拈此九卦指点,若复添一卦,或更少一卦,亦无不可。若拘定处忧患,则屯蹇,非处忧患而何?本义:右第七章
易之为书也,不可远,为道也屡迁。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,上下无常,刚柔相易,不可为典要,唯变所适。其出入以度,外内使知惧。又明于忧患与故,无有师保,如临父母。初率其辞,而揆其方,既有典常,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此章专论观变玩辞为学易之事,而深有望于其人也。凡物滞于形器,囿于方隅,得此则遗彼,依左则失右,所以可远。易者,载道之书也。道不可执,故书不可远。如诸子百家,便束之高阁,亦有何害?
杨廷秀曰:易之于人,如水之于鱼也。鱼不可离于水,人不可远于易。君臣父子,视听言动,治乱安危,取舍进退,无非易也。鱼离水则死,人远易则凶。
「变动不居」六句,发明「屡迁」二字。变动二句,笼统言之。上下二句,分析言之。「不可为典要」二句,总括上文。「其出入以度」,即承「惟变所适」,而指其归宿之处。出入即变,变之次第即度,以法度告人,人或以格套忽之。易之度,即在一出一入之际,千变万化,而规矩截然,不可假借,安得不惧?
出入,以卦之内外体言,出者,自内之外;入者,自外之内。以是观消息盈虚之变,出处进退之理,当出而入,当入而出,其忧患一也。故者,所以也。既明其忧患,又明所以致忧患之故,虽欲不惧,不可得矣。故曰:「虽无师保,如临父母。」师者,教之道,保者,辅其身。
君禹曰:祸患之来,多起于快心适意之时。而不虞之变,每生于丰亨豫大之顷。是天下所视为无忧无患者,圣人终日皇皇,以为忧患之故尽在此也。于此苟不明其故,则动侥幸之心矣。
张氏曰:典常即在惟变所适处看出。易不可为典要,而惟变所适,是其常也。说者谓变无常而词有常,故圣人教人循辞以求义。似此则变与词有二矣。不知易之词寓于变,易之变显于词。词之所指,即道之所迁也。
彦陵曰:以非其人为泥词拘方之人,非也。易道至变,至变中有经常不变之理。世有崇尚虚无之人,以象为赘,以词为烦,把圣人经世典常尽行扫去,自谓神明变化,不知乃小人之无忌惮。故子瞻曰:「此二语是戒非其人而学其道者。」
胡庭芳曰:六爻则九与六矣,六位则初二三四五上矣。而又有六画六虚者,何也?盖方画之初则为画,画既成则为爻。爻可见而位不可见,位虚而爻实也。位之虚者,所以受爻;爻者,已成之画。爻与画先后不争多,所谓啐啄同时,不可强分,亦不容无辩。本义:右第八章
易之为书也,原始要终,以为质也。六爻相杂,唯其时物也。其初难知,其上易知,本末也。初辞拟之,卒成之终。若夫杂物撰德,辨是与非,则非其中爻不备。噫!亦要存亡吉凶,则居可知矣。知者观其彖辞,则思过半矣。此二十三字系错简,应在「其刚胜邪」之末。二与四同功而异位,其善不同。二多誉,四多惧,近也。举正云:二多誉,四多惧。注云:惧,近也。今本误以「近也」为正文,而注中又脱「惧」字。石经亦以「近也」作正文。柔之为道,不利远者,其要无咎,其用柔中也。三与五同功而异位。三多凶,五多功,贵贱之等也。其柔危,其刚胜邪?
易学论六爻之凡例,莫辨于此。求卦爻之义者,执此以求之而已。然犹曰「要」、曰「多」、曰「邪」、曰「过半」,谓仅可得其八九也。
易之为书,纲纪在卦,卦必合爻之全而后成,一不肖似,又成他局。圣人之系卦也,原其何以始,要其何以终,弥纶包举,而成其体质,未尝遗于纤微也。至于系爻,则就其所处之一节而分疏之。盖六爻之词,如吉、凶、悔、吝之类,杂然不同,圣人非好为此也,一爻有一爻之时,一时有一时之物,惟各因其时,各辨其物而系之,非若卦之止言其大略也。卦爻词之不同若此。「原」者,求其缘由,「要」者,总其大概。卦有定体,故曰「质」。爻无定用,故曰「时」。「物」,谓阴阳二物。「初」与「终」对,「拟之」与「卒成」对。两句文法,颠倒相互。
钱氏藻曰:六爻相杂,唯其时之不同,而其物亦异。如乾之「取龙」,一物也。「潜」、「见」、「飞」、「跃」之不同者,时也。如渐之取鸿,亦一物也。而「于」、「磐」、「陆」、「木」之不同者,亦时也。易知「难知」,就人观易言。初爻为本,质未明,故「难知」。上爻为末,质已著,故「易知」。「初辞拟之」二句,乃追说圣人系辞时,亦自有难易,明所以难知易知之意。如乾初爻,谓其阳也,则拟之以龙;谓其初也,则拟之以「潜」。费多少斟酌。至上九在「飞跃」之后,则直谓之「亢龙」,无用拟议,故曰「卒成」。此一节是教人缘本以知末,即始而见终。「难知易知」,就画上观,不是就辞上观。若就辞上观,无难知矣。
熊叔仁曰:初上以位言,初终以时言,本末以道言,始终以事言,其实一而已。君禹曰:「杂物撰德,辨是与非」,虽有三项,意自相属。「杂物」,即相杂之时物也。德者,或为刚,或为柔,或为中,正于时物之中撰而列之也。有德则有得失,有利害,而是非辨于其间矣。此非初上所能尽,故曰「非中爻不备」。中爻,中四爻也。二与四二节,申明「非中爻不备」之意。位之分远近,列贵贱,所谓爻有等,故曰「物」也。曰柔曰刚,所谓德也。「多誉」「多惧」、「多凶」「多功」,或「无咎」,或危或胜,所谓「辨是与非」也。郭鹏海曰:以位言,则二与四皆臣也。臣不宜逼,而四惟近,故「多惧」。以善言,则二与四皆柔也。柔不宜远,而二惟得中,故「多誉」。偏举而互见,文之妙处。
归熙甫曰:知所谓近,则知二、四之不同者位。知所谓柔中,则知二、四之不同者不在位,而在德。贵贱,位也。刚柔,德也。时有难易,德无难易。
臣既嫌于近,又不利于远,将如之何而后利耶?近君则当和柔,远君则当强毅果敢。别传。无功而无咎,非人臣之节也。然而功反以为罪府者有之,故合功与罪而二之,善藏其用始见。邪者,疑辞,言柔居阳位,则不当位而凶。阳当阳位,则当位而吉。此六十四卦之定例也。今三多凶者,岂以柔居而凶?五多功者,岂以刚居之则能胜其位而不凶邪?盖六十四卦中,亦有柔居阳位而吉,刚居阳位而凶者。
汉元帝为太子,柔仁好儒,见宣帝以刑名绳下,从容言曰:「陛下持刑太深,宜用儒臣。」帝作色曰:「汉家自有制度,俗儒不达时宜,何足为政?」乃叹曰:「乱我家者,太子也。」卒为汉家亡国之祖。此亦柔危刚胜之证。私记。二、四皆阴,三、五皆阳,故曰「同功」,以力量言也。二、四言善,而三、五不言者,二、四皆臣,可以比量三、五君臣之际,善则称君,不敢较也。
读易者,由二、四、三、五观之,君臣之际,事之吉凶,位之存亡,不必多言,其当然道理,亦可静观而自得矣。故孔子于此慨然而叹,有为君难,为臣不易之意。至其大旨,悉具于彖。智者观之,便有过半之益。何也?彖者,原始要终,以为质者也。以彖始而以彖终,圣人文字有首有尾。此段错简,属末节无疑。私记。
康伯曰:「夫彖者,举立象之旨,该中爻之义,约以存博,简以兼众,杂物撰德,而一以贯之。形之所宗者,道,众之所归者,一。其事弥繁,则愈滞乎形。其理弥约,则转近乎道。彖之为义,存乎一也。一之为用,同乎道。形而上者,可以观道。过半之益,不亦宜乎?」
吴幼清曰:彖辞或论二体,或论主爻,或论卦变。相易之爻,彖举其纲,爻言其目,是以不待观六爻而已可见也。
持互卦之说者,以中爻及二与四、三与五数字为证据。夫前明说初、上,明说中爻,随接二与四、三与五,何等明白,而强以中爻为互卦,且未有正卦不言而详言互卦者。其说虽始于左传,祖述于汉儒,不敢轻信。「吉凶存亡」四句是错简,若移置「柔危刚胜」之后,则文理条畅,血脉融贯,了然明白矣。私记。本义。右第九章
易之为书也,广大悉备。有天道焉,有人道焉,有地道焉。兼三才而两之,故六。六者非他也,三材之道也。道有变动,故曰「爻」。爻有等,故曰「物」。物相杂,故曰「文」。文不当,故吉凶生焉。「才」,石经作「材」。「他」,石经作「它」。
上章析论爻辞,此章统论爻画,而以内外二体作三分言之,亦易书中一义也。
「广大」者,体统浑沦。「悉备」者,条理详密。「有天道」等句,言「广大」,「道有变动」等句言悉备。「才」者,能也。天能覆,地能载,人能参天地,故曰「才」。天不两则独阳无阴,地不两则独阴无阳,人不两则不生不成,故两三而为六。复言「六者非他」,不是赘语,所以明作易之指归,断学者之疑路。
张弢之曰:「道有变动」,如天地人之变化。「爻有等」,如天位乎上,地位乎下,人处乎中。「物相杂」,如星辰昭回,山川错落,仁义经纬。「文不当」,如天文、地理、人事,祲祥相荡,休咎相推,而吉凶生。故曰「广大悉备」。
徐衷明曰:变动处,整然次第为「等」;变动处,错然相间为杂。「物文」二字,原非易中所有,乃爻之别名。宕此两句,递到吉凶之所自生耳,即前「吉凶悔吝生乎动」之谓。
仲虎曰:卦必举始终而成体,故上章以质言。爻必杂刚柔而为用,故此章以文言。
郭鹏海曰:「不当」,本义谓爻不当位,言当则吉,不当则凶。然爻尽有当而凶,不当而吉者,如屯初九当位而吉,九五则当位而凶。蒙六三不当位而凶,六五则不当位而吉。安得谓当位则吉,不当位则凶也?盖不当字作不得其宜看,道在得正,则以当位为宜;道在相济,则以不当位为宜。爻位之相杂,有宜有不宜,而吉凶生矣。不当,言不能皆当也,兼当不当说为是。汪咸池曰:文既相杂,岂能皆当?故有以刚居柔,以柔居刚,而位不当者。亦有以柔居柔,以刚居刚,而位不当者。或时当相济也,而不当者为吉;或时当以正也,而不当者为凶。当不当不可定论,而吉凶于是生矣。本义:右第十章
易之兴也,其当殷之末世、周之盛德邪?当文王与纣之事邪?是故其辞危。危者使平,易者使倾。其道甚大,百物不废,惧以终始,其要无咎,此之谓易之道也。此章发明文王作易之本怀,以为学者读易之要诀。本义:右第十一章
夫乾,天下之至健也,德行恒易以知险。
夫坤,天下之至顺也,德行恒简以知阻。能说诸心,能研诸侯之虑,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。是故变化云为,吉事有祥,象事知器,占事知来。天地设位,圣人成能,人谋鬼谋,百姓与能。本义:「侯之」,衍文。
首章言圣人以「易简」之德,成位于天地,见圣人作易之大源。此章言圣人以易简之德,使百姓与能,见圣人作易之实事。
知险阻由于易简,易简由于健顺,此原本之论。论语云:「不逆诈,不亿不信,抑亦先觉者,是贤乎?」不逆亿,是易简,先觉,是知险阻,未曾说到健顺。健顺是本体,当从自心理会。何以名之?强名曰理。一团天理,如太阿出匣,摧折他不得,故谓之健。如江河初决,阻遏他不住,故谓之顺。至健则所行无难,故易;至顺则所行不烦,故简。易简则豁达坦易,如太虚空,有恁么险阻蒙蔽得他?盖在我既无荆棘,世上那有坎轲自然之理?故曰「易以知险,简以知阻」。既知险阻,则能出险阻,能说心,能研虑,定吉凶,成亹亹者,健顺之德行如此。是故天道之变化,人事之云为,原其初,皆吉事,而有祥之可见者也。即此吉事而象之,则知过去之险阻;即此吉事而占之,则知未来之险阻。天位乎上,地位乎下,圣人成能于中,人谋于明,鬼谋于幽,百姓与能于日用饮食之间。健顺之德行至此,而能事毕矣。「知器知来」之知,即「知险知阻」之知。「成能与能」之能,即能说能研之能。此皆「不学而知,不虑而能」,所谓易简也。私记。「健顺」二字,非凡心能测,就将天地生物处体会,庶可想见一二。天地之于物,时至气到,勃然沛然,少有阻塞,则旁见侧出,穿垣破壁而走,岂非健顺模样?所谓易简者,非徒不设城府,坦怀率意而已。此种人不过心气和平,无健顺本领,济得恁事?须知此易简,即首章所以「成位乎天地之中」者。帝王师相,决大疑,定大难,都在于此。故曰「定吉凶,成亹亹」,是何等作用,岂徒不陷坑阱而已哉!私记。
德行者,有得于心而见诸行事也。不曰「易而知险,简而知阻」,而用「以」字,「而」字多一转折,「以」字一直说下,谓知险阻从易简中来也。大抵机锋相向,以险遇险,以阻遇阻,共在云雾中,有何了日?易简则我无险阻,恁么险阻蒙蔽得他,孔林万亩不生一荆棘,即此可想见圣人胸次。荀子:「公生明,偏生暗,端悫生通,诈伪生塞,诚信生神,夸诞生惑。」得易简险阻之说矣。私记。仲虎曰:「险与阻不同,险是自上视下,下危曰险,乾在上也。」阻是自下观上,上难曰阻,坤在下也。
易简道理,融洽于中,故曰「说」。临事精详,不敢卤莽,故曰「虑」。圣人举动,不为一身一家,故曰「天下」。
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天道人事,其初止有一吉,吉必有祥之可见。此种几缄,时时透露,但人不能知,惟圣人能知之耳。器者,一成而不变者也。圣人就此吉事而仿佛之,知其理之一定,如器之方圆,不可移易,故曰「象事知器」。私记。
卓去病曰:「成能,旧指卜筮,然炤下象告、情言看,正指作易说,使人人游于易简之涂,正是成能处。此章与卜筮无涉,即下文变动,亦指卦爻中自然之变动,非以揲蓍言也。」
八卦以象告,爻彖以情言,刚柔杂居,而吉凶可见矣。变动以利言,吉凶以情迁。是故爱恶相攻而吉凶生,远近相取而悔吝生,情伪相感而利害生。凡易之情,近而不相得则凶,或害之,悔且吝。
象告情言,正圣人成能之实事。告者,以险阻相告。言者,以险阻为言。百姓所以与能者在此。「刚柔杂居而吉凶可见」。明辞之不外于象,故自彖辞观之,卦体本以变动而成,彖辞专言变动之利,如柔来文刚,刚上文柔之类。虽睽蹇等卦,其彖皆有所利,故曰「变动以利言」。自爻辞观之,一爻自有一爻之情,故有在彖为主爻,而在本爻则凶者。如震之九四可为祭主,而在爻则为「震遂泥」之类。故曰「吉凶以情迁」。自此以下,皆言情迁之事,非知险知阻者不能言也。
人情莫切于爱恶。远近者,所居之地也。情伪者,爱恶中之变态也。攻者,务入而中之也。取者,欲得而致之也。感者,有所触而动之也。凡相攻无不起于爱。爱之极,非独近相取也,且远而相取矣。取而不得则恶,恶则情伪起,情伪一起,将有不可言者,故曰「利害生」。究其初,止爱恶一念为之胚胎,故以爱恶始,以情伪终,而远近为中间往来之路。大抵易之情既不相得,远之犹可,近之必凶;利之犹可,害之即未至于凶,亦悔且吝。人莫亲于父子兄弟,而往往有间言者,为其近也。人不能弘通万物,以天下为身,则亲疏远近之间,善处之可耳。私记。
凡爻皆情有爱恶,居有远近,行有情伪也。惟近不相得,则恶而不爱,伪而不情,感通绝而相攻之衅生矣。故曰「凶,或害之,悔且吝」。夫近亦适逢之会,有何故而取怨招尤若此哉?地逼则嫌隙易生,习久则情味易厌,遥闻声而相思,日进前而不御,古来如此,其奈之何?邵二泉曰:近者得祸于势,远者得罪于义。得罪于义者,人徐起而攻之,不若得祸于势者之迫也。私记。彦陵曰:凶害间著一或字,见伏于不可知而不及料。悔吝间著一且字,甚其不尽之忧,而兼召之辱也。「爱相攻」,家人九五之类。「恶相攻」,同人九三之类。「远相取」,恒初六之类。「近相取」,豫六三之类。「情相感」,中孚九二之类。「伪相感」,渐九三之类。
康流曰:爱恶易辨也,吉凶易见也。惟迹近而情,则远者难防也。貌情而衷,则伪者难察也。近而实远,则爱必至于恶,故凶;情不胜其伪,故害。相取之不善,安所归咎?故悔且吝。此易之著戒于近者为独详也。人情险阻若此,则必有知言以知人之法,审其情伪,而决其利害,大抵不越乎虚实顺逆之间,而得其阴阳险易之故。此易象之所寓,而易情之可推者也。旧说以人之情辞喻易之情辞,殊属漫衍。或云圣人准此六者以系爻,如化工肖物,则圣人之辞亦将效。其惭者枝者,益谬矣。
将叛者其辞惭,中心疑者其辞枝。吉人之辞寡,躁人之辞多。诬善之人其辞游,失其守者其辞屈。说文:「寡从宀从颁。」颁,分也。宀分故为少。六书正讹:「俗从力,非。」叛者无信,言与实背,故惭。疑者无定见,其辞两岐,故枝。诬善者败人,失守者自败。言者,风波也。出好兴戎,日用最险阻处。吉人辞寡,易简故也。事从易简为吉事,言从易简为吉人。
余德新曰:「上系以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,存乎德行者为结。下系亦言德行,而以诸辞之不同者为结,义相发也。」吉人辞寡,其默成之次与?本义。右第十二章周易玩辞困学记卷十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