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玩辞困学记卷十二
海宁张次仲撰䷲兑下兑上
「兑」:亨,利贞。说文:「兑,说也。从儿㕣声。」徐铉曰:㕣,古文兖字,非声也。兑从八,象气之分散,从口,盖兑为口也。六书正讹从厶,非。石经从厶。
彖曰:「兑」,说也。刚中而柔外,说以利贞,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。说以先民,民忘其劳;说以犯难,民忘其死。说之大,民劝矣哉!「兑」,说也。说乃本体,故先儒教人寻仲尼、颜子乐处。忿怒忧戚,「说」之变也。「说」正解兑义,不必以有言为「说」,无言为「兑」。至于顺天应人,忘劳忘死,则所主在用而不在体矣。阳刚在中,中心诚实之象。柔爻在外,接物和柔之象。柔而不刚则谄,刚而不柔则暴。「说」之易涉于不正者,病在柔外,而说之所以能得其正者,实本刚中。刚中指二、五,柔外指三、上。利者,说之情。柔在外为利,利者万物之所说也。刚在内为贞,贞则天下之理得矣。六爻以刚为善。「兑」,正秋也,万物之所说也。秋气肃杀,草枯木落,而万物说之者,何也?天之于物,圣人之于人,欲其长养成就,非严凝坚实之气,不能使万物各得其所。故万物之说,在秋,而不在春。固知沾沾之爱,煦煦之恩,非圣人所以治天下也。私记。丘行可曰:三女之卦,圣人多以贞戒。三男之卦,则不言贞。盖阴柔多病于不正,而阳刚为能有立也。
钱塞庵曰:霸者之民𬴐虞,王者之民皞皞,此以上说下之贞淫也。鄙夫事君,以容说社稷,臣以安社稷为说,此以下说上之贞淫也。出见纷华靡丽而说,入闻夫子之道而说,此学问之贞淫也。不贞则不亨,故利贞。
象曰:丽泽,兑。君子以朋友讲习。
坎,阳实居中,阴画下开,象水行地。兑,阴画在上,阳画下亘,象泽潴水。
程敬承曰:「坎取瀳至,则以不厌不倦为工夫。兑取丽泽,则以相磨相励为学问。」初九,和兑,吉。象曰:「和兑」之吉,行未疑也。
柔以刚为主,故六爻专言利贞之事。其吉凶处,只以「刚中柔外」一句为定案。
初九阳刚则不柔媚,处下则不上援,无应则不私系,乐易君子,元气未漓之象也,故曰「和兑」。内不违心,外不忤俗,故曰「吉象」。言「行未疑」,入世深则本真渐失,阴阳相比,则疑情易起。今以初体而与九二相比,是以天机未丧之人,而与正人相亲,虽世情多疑,此时尚未也。未之为言,危之也。何以危之?六三、上六,佞人满前,彭孙濯足,丁谓拂须,君子难免彀中矣。私记。钱国端曰:「巽之初,以阴居之,故疑。兑之初,以阳居之,故未疑。」九二,孚兑,吉,悔亡。
象曰:「孚兑」之「吉」,信志也。
初和兑,进而至二,所谓和者,坚固真切,非悠悠泛泛在笑貌间者矣,故曰「孚兑,吉」。复言「悔亡」者,本卦无应,专以阴阳相比言。二与三近,虽比小人,和而不同者也,故较初多「悔亡」二字。初曰「行」,二曰「志」,以善行相契者,其信在事;以真心相孚者,其信在志。不立异,不求同,信心而行,人亦信之,进于初之未疑矣。六三。来兑,凶。
象曰:「来兑」之「凶」,位不当也。
一卦之中,刚而中正,无如五,柔不中正无如二、三,下兑之主爻也。曰「来兑」者,兑本乾体,坤来居三而为兑,乾惕之体,忽变而为佞说,在四阳之中,其势则孤,其术则巧,人自疏我,我自亲之,阉然媚世,初未尝有暴戾恣睢之事,而周公直断之以凶。盖谗谄在朝,最易坏人心术,凶于尔家,害于尔国,势所必至。春秋传「佞人来矣」,盖畏之也。私记。
质卿曰:来兑者,和不能如初,以己同众;孚不能如二,以诚感人。欲孤立,则妄说之情不能自已;欲相说,则非道之求人所不契。
象以位不当洗发「凶」字,盖「来兑」而居下位,无所关系,犹无大害。三居下卦之上,乃大臣之位,不能謇謇谔谔,而以佞说媚人,风俗波靡,何所不至?私记。
合一卦言之,为刚中柔外。就一爻言,则止是柔外,绝无刚中之德矣。凡爻词与卦词不同者,皆类此。
九四,商兑未宁,介疾有喜。
象曰:九四之「喜」,有庆也。
四爻刚位柔,下比六三,上承九五,既以情牵,又为理夺,天人理欲之际也。书曰:「有言逆于汝心,必求诸道;有言逊于汝志,必求诸非道。」四能介然守正,疾恶柔邪,如此好恶,真是要立品格,挽回风俗之人,谁不欢欣说服?夫子谓不独有喜,且「有庆」。四居近君之位,国之治乱系焉。能不近小人,社稷苍生之福也。私记。
沈氏曰:「人所以与天下并生者,惟是兑。而所以自娱养者,亦惟是兑。心和而气和,气和而形和,舍是无乐乎为人矣。故兑以言乎和。」和之为言,释躁平忿,舍己之浮气,而近于人情之谓也。然惟情是狗,而泛泛乎若浮萍之遇大海,奚贵焉?故进而言之,于二称「孚兑」。孚之为言,文与实称,事与心偕,精神意气,久要不忘之谓也。虽然,宜有辨。彼任侠之交,然诺相死,曷尝不托之于孚而谓之贞可乎?故于四发「商兑」之旨。事冇起于毫芒,隐于独知,正与不正之端甚微,而喜与疾之终千里,此非有不摇之介素定于胸中者,畴能决之?故君子商度于斯而不敢宁,俾夫粹然一出于正,去疾而归于喜,然后为吾心之真兑,而吉与悔亡不足言矣。由斯以观,「兑」,天地之柔气也,故彖戒夫贞,而爻每善夫刚。九五:孚于剥,有厉。
象曰:「孚于剥」,位正当也。
九五一爻,当玩象传「位正当」字。阳刚中正之君,非惑志于小人者,而曰「孚于剥」,何也?解九五:「有孚于小人。」「孚」者,小人信而服之也。九五严毅之性,绝不以说人为念,然正直忠厚,表里洞然,虽小人之蠹国病民者,亦中心诚服,惕然危惧,而不敢有所觊觎,故曰「孚于剥,有厉」。「有厉」,则小人容悦之心,亦消化矣。此顺天应人,忘劳忘死景象,说道至此,乃大成矣。四有「喜」,五有厉,皆非有意说民,而一爱之如父母,一畏之如神明,可见「兑」之为说,全在于正,违道干誉,俱无用也。阳为实,中实为孚。二、五皆阳在中,故二为「孚」。兑五为「孚于剥」。六爻独五不言「兑」,五非说人者也。私记。
明主爱一𫫾一笑,君相意指,天下风声气习所系。四比三而能非道不悦,正人君子欣喜相庆。五比上而能使其信服,谐臣媚子,动色相戒。为人上者,好恶之际,可不慎哉?「有厉」与「有喜」相对,有喜是君子本怀,「有厉」是小人良心。忘劳忘死,俱从此出。私记。
兑为正秋,九五乃秋深之际,万物剥落之时也。不曰中正,而曰「正当」,当兑之时,谄佞成风,须得阳刚中正之人,屹然主持于上,方能挽回气运,故曰「位正当」。「当」字平声读。不然,所谓中正者,不过易中一套语耳。私记上六「引兑」,
象曰:「上六引兑,未光也。」
三、上卦主,皆以阴为质,以说为事者。三以柔居刚,动而求阳之说,故曰「来兑」。上以柔居柔,静而致阳之说,故曰「引兑」。自外至内曰「来」,自上牵下曰「引」。来者,俯而就;引者,坐而致也。「来兑」之术浅,「引兑」之术深。不露声色,坐收人望。羊肉不慕蚁,蚁慕羊肉,羊肉膻也。上其有膻行与?象曰「未光」,盖直刺其中扃矣。私记
爻辞不置褒贬,象传止言「未光」,则上亦非胁肩谄笑者。观其以柔静而居位之极,卦之外,尸居渊默,超然世表,而能使人奔走恐后,如磁石之引针。有不晓其故者,周公存而不论,夫子推见至隐,说他是乡愿心肠。霸者作用,与杀之不怨,利之不庸,相去悬绝。上六于此,扪心自问,以为何如也。嗟乎!论兑至此,则兑之为兑,亦可窥其一二矣。私记艮兑皆少阴少阳之卦,艮阳止于上多吉,兑阴说于上多不吉。类其辞而玩之,兑上本阴居阴位,而艮上则阳居阴位。艮阳止体宜乎上,兑柔说体不宜于上。知此,则观象玩辞,殊省力矣。
初未疑,至二而信志。四商兑,至五而孚剥。上下卦各自为浅深,下卦就士君子立论,上卦就君卿立论也。诸爻皆有义而无象,词亦简严,与他卦异。兑为口舌,圣人不欲繁称文辞,犯屡憎之戒也。䷺坎下巽上
涣,亨,王假有庙,利涉大川,利贞。说文:「涣,流散也。从水,奂声。」按,奂字,六书从廾从敻省。石经从□从大,文采粲明也。奂旁加火则焕,乃火焰之光;加水则涣,乃水波之文。
彖曰:「涣,亨」,刚来而不穷,柔得位乎外而上同。「王假有庙」,王乃在中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乘木有功也。举正「利涉大川」下有「利贞」字。郝仲舆曰:人身血气不调,则疾作;愤懑不舒,则乖生。涣者,所以调其适而舒其愤也。人心不涣,则有固我;朝廷不涣,则有朋党;天地不涣,则有否隔;王者不涣,则有偏陂。故消天地之乱,莫如涣。非谓涣为分崩,而圣人设卦以济涣。
此卦二、四为成卦之主,下卦本坤,刚来居二,不为阴柔所困。上卦本乾,六四以柔居柔,得位之正,不应初而上同于五,刚不为柔困,柔不与刚忤,刚柔相得,发扬舒畅,涣之所谓「亨」者如此。传意全重二、四两爻。何?闽儒曰:卦中初、三皆以阴居阳,二、上皆以阳居阴,唯六四得阴柔之正,九五得阳刚之正,所谓上同者以此。不释卦名。
「假庙」、「涉川」,俱以象言。郁结固闭之时,非精神至到,则彼此隔碍,何以得调畅通达?「在中」,言如在庙之中,洞洞属属,惟精惟一,此恭己无为之象。乘木有功,「巽」为木,「坎」为水,四为巽主。木者,四也。乘之者,五也。五用四以出险,是乘木而有功也。此用贤图治之象。私记。
象曰:风行水上,「涣」。先王以享于帝,立庙。
焦弱侯曰:「古立庙必于国之东南,祭享必以血,故易凡言庙祭,必取巽坎,巽居东南,坎为血卦也。」
风无形,行于水上,水动成文,乃见风。鬼神亦无形,设坛于郊,立庙于宫,乃见鬼神。此圣人作用之妙,然后世矫诬之事,亦自此起矣。
钱国端曰:「上帝生物,散而为万,久则愈散,不测其源之出于天矣。祖宗生子孙,亦散而为万,久则愈散,不知其源之出于祖宗矣。非圣人孰能推其水木本原而联属之哉?」初六,用拯句,马壮,吉。
象曰:「初六」之「吉」,顺也。
九二阳陷阴中,自此一人不得志,而天下遂成郁结之疾,如悠缓因循,天下其何赖焉?故曰「用拯」。「用拯」二字是一卦纲领,二三四是拯之术,五上则拯之效也。原明曰:六质柔而履初刚,履刚者,乘壮马也。马少则壮,老则弱,初所以为壮马也。初为涣之始,始涣而拯之,则有力,亦壮马也。若以二有刚中之德为壮马,则马在上,而乘马者在下,非象旨矣。
坎为马,曰「用拯」,曰「马壮」,说得恁地激切,未免有不揣时度势之病。夫子曰:初六之所以吉者,非专靠气力,卤莽向前,以其顺也。王注所谓观难而行,不与险争也。按,初即坤之下画,坤德为顺,坤象为牝马,有奔逸之才,无蹄决之怒。
郑舜举曰:涣之时,必刚柔上下相合,则不散。初,柔也,在二之下;二,刚也,在初之上。柔而在下者,必有所赖以为援;刚而在上者,必有所托以为安。此初之从二,为顺于理;二之就初,为得所愿也。
九二,涣句,奔其机,悔亡。
象曰:「涣奔其机」,得愿也。「杌」,石经作「机」,音纪,从几不从兀。
此所谓刚来而不穷也。刚自外来,故曰「奔」。得其机,则不穷。方在险中,上无正应,来乘于初,得其所安,不失其来奔之意,故曰「悔亡」,曰「得愿」。「奔」,有奔走不遑之意。天下皆危,吾不得独安。机者,身所借以安也。君子安其身而后动,身安而后可以安天下,此「涣」之安身立命处也。萧何守关中,寇恂守河内,皆是此意。二乘初,二奇初耦,有机之象。
何闽儒曰:「他爻俱言涣,惟初不言涣,此时尚未涣也。九二之涣当自为句,言涣之时也。当涣之时,惟奔其机,乃得悔亡。」语气与「涣其躬」诸句不同。
「机」,旧作「杌」,考字书,杌,古忽切,木无枝也。机,君履切,几通。左传「设机而不倚」,程传谓「凭以为安」是也。若无枝之木,岂可凭以安耶?六三,涣其躬,无悔。
象曰:「涣其躬」,志在外也。
此上四爻皆以卦名弁于句首,盖因「涣」以济「涣」者。坎二阴本以陷阳,三居坎上,近接乎巽,坎水得风而散,巽木得水而通,有涣之象。曰「涣其躬」,何也?六三阴柔,是其本体,所谓躬也。阴居阳位,以阳刚之德,破其阴柔之私,所谓「涣其躬」也。事君不能致身,事父母不能竭力,皆不涣其躬也。涣躬即是克己。老子曰:「人之大患,为吾有身。」我苟无身,亦有何患?故曰「无悔」。私记。既有此身,如何得涣?凡人起心动念,非情欲为累,即意必用事,这都是形骸之障。圣贤空空洞洞,心与天地万物游,不必四大分散,已同蝉蜕,故曰「志在外」。私记。
六四,涣其群,元吉。涣,读有丘,匪夷所思。
象曰:「涣其群,元吉」,光大也。
此成巽之爻,所谓「柔得位乎外而上同」者。卦之能涣,皆其力也。卦内三阴为群,四为诸阴之长,得位之正,下无应与,上同于五,有散其朋党之象。天下之患莫大于党,四涣其群,君臣上下,浑然元气之融洽,故曰「元吉」。此其心事,何等光明,何等正大,故曰「光大」。光大便是「元吉」。不作推原,故不用以字。
「涣有丘」者,权势所在,虽立意破散,犹有依草附木,聚而成群。譬如水与沙,互相荡漾,涣散之处,复为洲屿。如坎中一阳,即其象也。事出不虞,变生意外,非寻常思虑所料,故曰「破河北贼易,破朝中朋党难」。私记。
九五,涣汗句,其大号涣句,王居无咎。
象曰:「王居无咎」,正位也。
三涣躬,四,涣群。小臣不私身家,大臣不立门户,涣道至此大成矣,故曰「涣汗」。医家谓阴阳表里闭隔不通者,得汗而解。解则二气和畅,四肢百骸无不调适。以汗象涣,极形容之妙。若以不反为汗,涕唾脓血,何尝反哉?涣汗句法,与「涣其躬」等句不同。彼得力在涣,故用「其」字。此指成效而言,涣至此而汗矣。「涣汗」当自为句,大号又于涣汗中究极言之。号是呼号之号。庄子曰:「万窍怒号。」谓风也。风以散之,非尽力号呼,则郁结不开。如天之有雷霆,人之有歌啸愤骂、悲哭呕吐者,号之类也。其在人君,则为诛大奸,赏大功,大蠲赈,大赦宥,皆号之类也。必如此,郁结始开,神情始畅,故复加一「涣」字。王居无咎,是根本处。汗者自汗,号者自号。王惟中心无为,以守至正,毫无过咎。书云「一哉王心」是也。私记。
钱塞庵曰:「涣者,风也。王居所以为风也。」庄子云:「风起北方,一西一东,有上彷徨,孰嘘吸是?孰居无事而披拂是?故四方风动,虞之涣也。」恭己无为,帝之居也。旧解涣散畜积,玩象词止言王居,而不言「涣」,则「涣」字不属下文可知。又正位与彖「王乃在中」相应,味其语意,何等凝重深长。此涣之根本,于蓄积之义,了无交涉。
上九,涣其血,去逖出,无咎。象曰:「涣其血」,远害也。
「血」者,阴气之流行者也,宜散不宜聚。医家发汗犹易,破血结最难。其涣之也,必「去」,必「逖」,必「出」,净尽无余,然后无害。若纤毫留滞,即为祸本。坎为血卦,上去三远,故曰「远害」。
丘行可曰:三、上两爻,阴阳相应。然三曰「志在外」,上曰「远害」,三欲应上,上不欲应三,何也?三处险内,而应在外,则相援而出险。上处险外,而应在内,则系累而不能去。又,易中以阴应阳,则柔得刚援而多吉。以阳应阴,则刚为柔累而多凶也。
血所以养营卫,非有害也。郁结凝滞,聚而不散,则有害。故曰「涣其血,远害也」。圣人恐人误认也。
冯宗之曰:六爻皆以两两相比为象,初拯马而二奔机,三涣躬而四涣群,五涣汗而上涣血。
天下之大,全在血脉流通,精神融洽,方无否隔之患。若士气抑而不伸,民情郁而不达,君臣父子之间,扞格而不通;学问议论之际,执滞而不化。譬如寒证之不汗,血块之不疏,有立视其死而已。涣之为卦,开郁导滞,疏风散气之剂也。然此传不释卦名,则于卦材中求所谓「涣」,不可得也,当于大象中求之。象曰:风行水上,涣。此卦坎下巽上,「坎」为正北方之水,严冬寒沍,凝冰深厚之时。「巽」居东南,温煖解冻之风。老子云:「涣兮若春冰之释。」以此言「涣」,庶几近之矣。二、四成卦之主。刚来者,二也。柔得位者,四也。天地间惟刚柔不交,所以偏枯壅滞。刚来柔上,如盐梅之和,宁有不涣者哉?马者,涣之具也。机者,涣之凭藉也。无其具不能涣,无其藉亦不能涣。马壮则有拯溺救焚之才,奔机则有安身措足之地,夫然后可以言涣矣。最切莫如身,自私自利,蛊膈之胚胎也。至害莫如党,分门立户,肝胆之吴越也。涣其躬则无悔,涣其群则元吉矣。涣之作用,全在此两爻。至九五,则汗已涣矣,上九,则血亦涣矣。元气冲和,血脉归经,朝无比周之党,野无殊类之族,岂非假庙之精诚,涉川之勇力,有以开导之耶?私记。䷻兑下坎上
节,亨,苦节不可贞。埤雅:竹,物之有筋节者,故节字从竹。说文:节,竹筠也。以其节均匀有分限,而不可逾越也。从即声。
彖曰:「节,亨」,刚柔分而刚得中。「苦节不可贞」,其道穷也。说以行险,当位以节,中正以通。天地节而四时成,节以制度,不伤财,不害民。举正:「中正以通」下,有「然后乃亨也」一句。今循文绎义,「说以行险」七句,在「刚得中」下,「苦节不可贞」句在「不害民」句下,觉脉理条畅。
冯时行曰:「节字所该甚广,在事为节义,在礼为节文,在乐为节奏,在财为节俭。」朱子发曰:「凡味之过正,形之过劳,心之过用,皆为苦节。」
郑申甫曰:记曰: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。节非节省之谓,乃节制之谓也。竹之有节,前后短长适均,则其所谓节,乃其所谓中也。合于中故和,和即亨即甘。有意于节,便于中字加些子,失其节之本矣。便苦便穷,苦与甘与安反,穷与亨反。
卓去病曰:「刚柔分」,旧谓分坤五之柔以节乾,分乾三之刚以节坤。如是则与损何异?凡卦之三阴三阳,皆可得是解矣。大抵彖传各就本卦之蕴以立义,所以六十四卦有六十四卦之作用,各各不同。此卦初、二两爻是刚,三、四两爻是柔,五爻是刚,上爻是柔。一双一单,均齐方正,是谓「刚柔分」。易道以刚为主,「刚得中」,指二五。「苦节」,爻有明文,自当归之上。
夏官明曰:「兑,说也。坎,险也。人情易流,防闲以制之,如长江大河,不可逾越,与险何异?」然所谓险者,本于人心之安,毫无勉强,故曰「说以行险」。随接「当位」句,见如此为「节」,是「当位以节」也。又接「中正」句,见如此为「节」,是「中正以通」也。语意流贯浑融,不必说二、五,而二五自寓。
「当位」,不必以君位言,即「素位」也。有富贵之位,即有富贵之节。有贫贱之位,即有贫贱之节。当位以节,则大中至正,行之无弊,垂之可久,宁复有不节之嗟,苦节之凶哉!丘行可曰:节六爻以当位为善。初、四、五,当位者也,故初「无咎」,四「亨」,五「吉」。二、三,不当位者也,故二「凶」,三「嗟」。至上当位而亦凶者,以其当节之极,处上之穷,其取义又自不同也。
象曰:泽上有水,「节」。君子以制数度,议德行。
「泽」者,潴水之陂也。咫尺之岸,能储千顷之澜。水无穷而泽有限,以有限畜无穷,故曰「节」。
初九:不出户庭,无咎。
象曰:「不出户庭」,知通塞也。程传:爻于节之初,戒之谨守,故曰「不出户庭」,则「无咎」。象恐人之泥于言,而一意谨守也,故云「知通塞」。通则行,塞则止,义当出则出矣。
唐凝庵曰:节之所以异乎习坎者,惟下一爻塞乎兑底,所以能节坎之流耳。初在兑下,正不当通而当塞之时。「不出户庭」,塞也。不出,不专指出处,凡动静语默皆是。系辞偶举一节言耳。九二:不出门庭,凶。象曰:「不出门庭,凶」,失时极也。
苏君禹曰:「谓之节,如门户之限,户有出入,时有通塞。时行则行,辟户之乾也;时止则止,阖户之坤也。失时极,犹云失其时之中云耳。」
邹汝光曰:「君子之学问,将有所用之也。初之不出,有不得已耳。二亦有不得已乎哉?履大臣之位,非无柄也;遇同德之君,非无主也。然且不出户庭,何与?躬补缀奏牍之任,而托囊括以固位,佞也;据开阁延贤之地,而托寡交以逃訾,陋也;操决疑定难之权,而托逊让以避怨,奸也。以此为节,盖捐其君与天下于一掷而博之者也,不亦凶乎?」
吴叔美曰:「户在门内,所以居身,不出是慎密之道,故无咎。门在户外,所以通行,不出是闭塞之道,故凶。户与门是借以象所处之境也。
不出门庭,不过悔吝而已,而曰凶,似乎太甚,故夫子以失时极释之。时之为道,顷刻不可差,况失之极乎?此凶所由来也。」同一不出也,门户之间,吉凶相去若此,可不畏哉!
单门为户,双扉为门。又外曰门,内曰户。
六三,不节若,则嗟若,无咎。
象曰:「不节」之「嗟」,又谁咎也。
胡廷芳曰:以泽节水,故名节。其成卦正在六三一爻。今自三爻观之,坎水出于兑泽之上,非三之所能节者,故有「不节」之象。但见其兑口之开,故又有「嗟若」之象。阙。易剩曰:书曰:稼穑作甘。夫稼穑岂有如饴之味哉?然人不能终日服饴,而可以服稼穑,则爻所谓甘者,可得而知矣。节即礼之严,甘即礼之和。
胡仲虎曰:「甘临,无攸利。甘在下,佞而说人也。甘节,往有尚。」甘在上,和以说天下也。
上六,苦节,贞凶,悔亡。象曰:「苦节,贞凶」,其道穷也。
书曰:「炎上作苦。」上居卦极,故曰「苦节」。「苦」与「甘」对,五得中,故「甘」。上过中,故「苦」。苦者异众以取名,贵难而自刻,鲍焦、于陵仲子之徒也。甘节可以范一身,亦可以范天下。苦节不可以绳天下,而可以绳一身。圣天子、贤公卿不可无甘节之度,士君子不可无苦节之心。圣人悯其人而戒之以「凶」,嘉其节而许之以「悔亡」,又哀之曰「道穷」,盖以道而穷,不以非道而穷也。荀慈明曰:「道曷有穷?节之苦者,穷之也。或可艰难困厄于一人,而未可公行于天下;或可勉强植立于一时,而未可通行于万世,皆穷之凶也。」
陆庸成曰:「观下卦通塞二字,上卦甘苦二字,可以知节道之贵中矣。大抵通处味甘,塞处味苦,而因时以调剂者,中也。时不一而中一,时不一,故二不得狃于初之塞;中一,故四当安于五之甘。塞极必溃,故三受焉。甘失反苦,故上受焉。」丘行可曰:「节六爻各相比而相反,初与二比,初不出而无咎,二不出而凶。三与四比,三不节而嗟,四安节而亨。五与上比,五得中而甘,上过中而苦。圣人于爻义用意之精如此。」
洪景卢曰:「孔子序卦,革居四十九,大衍之数,其用四十九也。节居六十,天地甲子之数六十也。天地周行三百六十余日而成一岁,有中气,有节气,共二十有四。圣人序易至六十卦而为节,已备三百六十爻,尚余四卦,计二十四爻,以当二十四气之数。」䷼兑下巽上
中孚,豚鱼吉,利涉大川,利贞。孚,信也。徐锴曰:「鸟之孚卵,皆如其期,不失信也。从爪从子,鸟孚卵,恒以爪反复其卵也。」
彖曰:中孚,柔在内而刚得中。说而巽,孚乃化邦也。豚鱼吉,信及豚鱼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乘木舟虚也。中孚以利贞,乃应乎天也。举正「信及」下无「豚鱼」字。
孚,信也。中孚,信之在内者也。此卦三、四柔而在内,二、五刚而得中。柔在内则静而虚,刚得中则直而和。内说外巽,说则和顺而易从,巽则渐渍而不迫。其在于人,含淳抱朴,无分毫客气之动,私意之杂,而一团真意,沁人心脾,如饮醇醪,不觉自醉。故曰「孚乃化邦」。大抵圣贤学问,与豪杰不同,孑孑之义,硁硁之信,如荆轲、聂政、尾生、孝己,何尝不是精诚?但激烈太过,非中庸之学。圣人只是保养天机,无丝毫诈伪之杂,真意盎然,自能感动得人。如鸟之孚卵,凝神定气,穆然肃然,时至气到,子从中出。以此想像中孚,最为亲切。私记。程正叔曰:「存于中为孚,见于事为信。」为卦二阴在内,四阳在外,而二五之阳,皆得其中。以一卦言,为中虚;以二体言,为中实。中虚,信之本;中实,信之质。朱元晦曰:「一念之间,中无私主,便谓之虚;事皆不妄,便谓之实。不是两件事。」杨用修曰:「人欲净尽,则中虚;天理充满,则中实。」卓去病曰:「柔内之人,慈祥恻怛,温然在中。」人人蒙其煦育而不觉,亦人人见其肝胆而不疑。二五中孚,人知之。三四中孚,人不知也。
两「乃」字俱含二义,一则究极其功用,言其孚
乃至化邦,非腐儒小信也。一则郑重其事理,
言必如此乃化邦,不则未有能动人者也。应天例此。私记。
豚鱼,鱼之似豕者,大江中有之,俗名江豚。将有风则浮出水面,南风口向南,北风口向北,舟人称为风信。唐人诗云「江豚吹浪夜还风」是也。兑为泽,巽为风。豚鱼泽物,风性,风动泽中,游行水面,不约而信,天机之动也。「信及豚鱼」,及犹如也,言信与豚鱼相等也。
大川,兑泽之象。巽为木,益言木道,巽言乘木,俱以巽言。而此独发舟虚之义,因巽兑合体,有中虚之象,故以虚立论。凡人涉险,能虚中以游,岂有沈溺之患?
胡仲虎曰:信而或失其正,则如盗贼相群,男女相私,士夫死党,小人指肺肝相示,皆人为之伪,非天机之合也。人有为,天无为。鸟之伏卵,鱼之知风,木之浮水,皆天也,非人也。
郝仲与曰:初上象卵甲,二五象中白,三四象中黄。中黄化五脏,外白化羽毛,卵中有虚窍,是为祖气,阳灵所栖也。象曰:泽上有风,中孚。君子以议狱缓死。
钱塞庵曰:「坎,流水,风行其上,散而流,涣之象也。泽止水,其上有风,寂而感,虚而通,中孚之象也。」君子以议狱缓死,王听之,司寇听之,三公听之,议狱也。旬而职听,二旬而职听,三月而上之,缓死也。狱与死,兑秋之肃杀。议与缓,巽风之长养。郭
鹏海曰:「议狱缓死,不是两事,缓死正以待议耳。用刑者,中心有毫发之疑,受刑者,中心有毫发之憾,即非中孚。」
初九,虞吉,有它不燕。「他」,石经作「它」。
象曰:「初九虞吉」,志未变也。
中孚六爻皆以「孚」言,无不孚者,犹节之六爻,皆以节言,无不节者。
此爻只据象词「志未变」一句,就卦初说道理,中孚工夫全在此爻。郝楚望云:「其中有信,而外若闷闷,凝神抱一,虑始谨初,有虞之象。曲礼曰俨若思,老子曰惕兮其若惊。盖体信之象,存诚之法也。
人止有一诚,一诚之外,无非伪妄,所谓他也
不安,不安也。一有他念,即惕然不安。不安是
心之本体,诚则安,不诚则不安者,他不燕,正是虞之警醒处。曾子三省,止从不燕一念做工夫。」私。九二:
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我有好爵,我与尔靡之。象曰:「其子和之」,中心愿也。
主卦之美,全在九二。王注云:「处于内体,居重阴之下,而履不失中,任其真者也。立诚笃志,虽在暗昩,物亦应焉,故为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之象。在阴,以喻幽隐之诚。子和,以喻同声之应。」按母子尔我皆忘分,交孚之喻,不必专属何爻。
九二一爻,不论道理,只以诗体咏叹中孚感应之妙,音旨隽永,令人有言外之想。在朝都俞,在野嘤鸣,皆是此意。
禽经:鹤为露禽,八月白露降,即鸣而相惊。兑乃正秋,故以鹤言之。鹤行依洲屿,不集林木。二为阴位,在二阴之下,故曰在阴。爵者,雀也。其鸣节节足足,故象其形为酌器。大夫以上与燕享,然后赐爵,因谓命秩为爵。然则我有好爵,即我有旨酒之义,正见中孚之味也。杨用修曰:「靡音摩叶,其子和之。」相观而善谓之摩。鸣鹤以相和成音,好爵以相摩成德,子夏之易说也。
六三,得敌,或鼓或罢,或泣或歌。
象曰:「或鼓或罢」,位不当也。
「得敌」,有指六四者,有指上九者。六四柔而得正,虽与六三同为卦主,而三爻柔位刚,不得其正。四与三同类异情,趋向各别,绝之而上从于五,则所谓得敌者,不宜指四矣。三与上相应,上爻刚位柔,与三之爻柔位刚相遇,如棋逢敌手,各抱偏至之性,同为殊绝之行。三见上之矫矫慕义,欲为登天之事也,不胜其鼓舞。见上之肝脑涂地,一跌不收也,不胜其悲愤。或鼓或罢,或泣或歌,中心愤懑,不得而知其故也。读
「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」,何其和平有味。读「或鼓或罢,或泣或歌」,何其感慨不平。天地间自有此一种人,自有此一等事。若无六三爻词,则亦不见「中孚」之变态矣。私记。胡仲虎曰:三与上俱上下卦之极,体均力敌者也。中孚六爻,惟取柔而正、刚而中者。九二、九五,刚而中者也。上九不中矣。六四,柔而正者也,六三不正矣。以柔而不正者,应刚而不中者,此为说之极,彼当信之穷,所以不能自主。「或鼓或罢」,作止之无常。「或泣或歌」,哀乐之无常。凡爻以柔居阳者,多以「或」言。
六四:月几望,马匹亡,无咎。
象曰:「马匹亡」,绝类上也。「绝」,从刀从卩。
三与四,彖所谓「柔在内者」。三不正而四正,「中孚」之体,充实辉光,月几望之象。四正而三不正,非其俦类,「马匹亡」之象。并驱而马亡,宜有咎矣。而无咎者,何也?
象曰:「马匹亡」,绝类上也。圣人之意,恐人疑马匹亡为三之弃四而去也,故发明其义,谓此非三之故,乃四之绝其俦类,而上从于五也。夫四以阴柔之质,而能弃其同好,委心于「挛如」之五,非「中孚」何以至此?「坤」以「丧朋」为「吉」,中孚以「绝类」为「无咎」。私记
古者驾车用四马,不能备纯色,则两服两骖各一色。又小大必相称,故两马为「匹」,谓对也。
九五:有孚挛如,无咎。
象曰:「有孚挛如」,位正当也。
孚乃化邦,正在此爻。故六爻不言「孚」,惟九五言之。沈氏曰:此卦中虚,而二五中实,五又为之主,则使一卦六爻交结而不可解者,惟九五也。为上可望而知也,为下可述而志也。则君不疑其臣,臣不疑其君矣,更有何咎?象只以「位正当」,尽「挛如」之谊。可见「中孚」之道,不必如何求诚,如何去伪,只是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各当其位,自然我无尔诈,尔无我虞。涉川应天,尽在此矣。私记。
上九,翰音登于天,贞凶。
象曰:「翰音登于天」,何可长也。
侯果谓「信不由中」,非也。卦名「中孚」,爻未有信不由中者。本义谓知信而不知变,庶几近之。此爻盖节侠之流,欲以匹夫小信,图经国大事。如荆轲刺秦王,精诚所感,能使白虹贯日,然身死国亡,曾不旋踵。其贞也,乃其所为「凶」也。此正与「柔在内而刚得中,讹而巽」相反。私记。
登天与在阴相反,肫肫之信,此感彼应,虽幽隐而必和。矫矫之信,声大实丧,虽扬诩而不长。
曲礼:鸡曰翰音。鸡鸣必先振其羽。古诗「腷腷膊膊鸡初鸣」是也。汉书「朱博翰音」,言音飞而不从也。鸡飞易坠,鸡鸣易绝。鸡,巽象,在卦上,登天之象。豚鱼知风,鹤知秋,鸡旦,皆物之有信者,故取三物为象。
凡人诚不诚,止看初念。初者,中孚之胚胎也。卵翼酝酿,一卦之工夫根领全在初爻。二、五则此感彼应,所谓诚之不可掩者也。三、四、上地位不同,性情亦异,或牢骚不平,或违世绝俗,或不度德量力,为匹夫匹妇之谅,虽非圣人中和之道,然皆皎皎不欺,不可不谓之中孚也。私记䷽艮下震上
小过:亨,利贞。可小事,不可大事。飞鸟遗之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。过,去声。凡过失之过,超过之过,去声;经过之过,则平声。
彖曰:「小过」,小者过而亨也。过以「利贞」,与时行也。柔得中,是以小事吉也。刚失位而不中,是以「不可大事」也。有飞鸟之象焉,「飞鸟遗之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」,上逆而下顺也。举正「是以小事吉也」作「是以可小事也」。
小过一卦,见圣人权衡之妙。易之大分,阳大阴小,阳过阴为大过,阴过阳为小过,小过兼二义。凡人才性有刚柔,势位有上下。此卦四阴二阳,言乎人,则柔顺太过;言乎时,则威力不足。但当度德量力,审势安分,方为与时偕行,避凶趋吉。
「小者过」,此释卦名义。「而亨也」三字,就小过看出一种妙用。事固有过而亨者,因其过而善用之,所谓「圣人无死地」也。六十四卦皆有「利贞」,皆与时行。此不直曰「利贞」,而曰「过以利贞」。过即其所谓贞也,贞即其所谓时也。过而亨,过以利贞,过之作用如此,点铁成金,非圣人孰能言之?
「可小不可大」,正是贞之所在。「不宜上宜下」,又从小事中申明之。言大事固不可,即以小事论,亦「宜下不宜上」。「可小不可大」者,当小过之时。「不宜上宜下」者,行小过之事。总详论「利贞」「时行」之义。
二五柔而得中,有委蛇适宜之用,补偏救弊,犹能奏功,故「可小事」。三四刚失位而不中,无挥霍阔大之用,拨乱反正,无益有害,故「不可大事」。可不可,只争个中不中。中则过亦不过,不中则不过亦过。
下卦之刚,不居二而居三,上卦之刚,不居五而居四,皆失位也。三以刚居下之上,四以刚居上之下,皆不中也。失位则无权,不中则无德。
小过有飞鸟之象,四阴其翼也;二阳,其腹背也。翼欲往,腹背不能止;翼欲止,腹背不能作。鸟之权尽在于翼,此君弱臣强,小人得志,君子失职之时也。夫子读易而叹曰:「有飞鸟之象焉」,谓其得势乘风,不可禁遏,天下大势,俨然一飞鸟矣。因卦象而叹飞鸟,因飞鸟而及遗音,因遗音而悟知难而退之理。盖鸟之遗音,必顺风而下,不能逆风而上。鸟不宜逆人,而可以逆乎?鸟宜于顺人,而可以不顺乎?
卓去病曰:不宜上宜下,言鸟音也。大吉,言小过也。以喻语解正语,以正语解喻语。圣人立言,离合相关,圆通不碍若此。上逆下顺,味传意,止借鸟音以明宜上不宜下之意。后儒以四阴之上下分顺逆,此与卦体相合,立言之旨,未必其然。
陆君启曰:阴多于阳,过也。刚之失位,不如柔之得中,亦小者过也。行贵得中,事期当可,而气或稍偏,势有极重,时须损余以补阙,事必矫枉而后平,必小有所过,然后得亨。岂可复以不正为过哉?以大小言,小为贞;以上下言,下为贞;以顺逆言,顺为贞。所谓可过于小,而不可过于大;可以小过,而不可以大过也。杨用修曰:「中孚四阳外而二阴中,有鸟爪抱子之象。小过四阴外而二阳中,有羽翮飞肉之象。」
钱塞庵曰:「上经之末,颐象离,大过象坎,而坎离终之。下经之末,中孚象离,小过象坎,而既济、未济终之。序卦之精如此。」
象曰:山上有雷,小过。君子以行过乎恭,丧过乎哀,用过乎俭。「恭」从□□,即「心」字。雷在地中为「复」,出地上为豫,在天上为大壮,在山上为小过。
晁崇德曰:「有举趾高之莫敖,故正考父矫之以循墙。有短丧之宰予,故高子羔矫之以出血。有三归反坫之管仲,故晏子矫之以敝裘。虽非中行,亦足以移风励俗。」初六:飞鸟以凶。
象曰:「飞鸟以凶」,不可如何也。杨用修曰:「小过六爻,初与上作一例看,二与五作一例看,三与四作一例看。」
卦有飞鸟之象,初居卦下,不过鹪鹩斥𮭨之类,非有垂云之翼,扶摇而上也。而曰飞鸟以凶,何也?鸟不论大小,其权在翼,翼之权在翰。初与上当翰之处,附会二、五,以成其上逆之势。其飞也,乃其用以凶也。以轻飏重,以外制内,以末驭本。宦官宫妾,不过一小人,一旦用事,倾危社稷,有如反掌。诗咏桃虫,易言「飞鸟」,虽欲制之,谁得而制之?故曰「不可如何」。神圣至此,䄂手矣。私记。
胡仲虎曰:大过阳过于阴,象「栋桡」。「栋」之用在中,故于三、四言之。「小过」阴过于阳,象「飞鸟」。鸟飞在翼,故于初、上言之。然初、二、五、上皆翼也,独初、上言之,何也?鸟飞不在翼而在翰,初、上其翰也。翰举则身从之,以卑陵尊之象。飞于初已凶,飞于上可知矣。
六二:过其祖,遇其妣;不及其君,遇其臣,无咎。象曰:「不及其君」,臣不可过也。
「小过」之时,不独阳刚可小不可大,「宜下」「不宜上」,在阴柔亦当引分自安。卦中四阴,惟六二柔顺中正,彖之所谓「柔得中,可小事」者也。随处随时,循理安分,以言乎家,则过祖而遇「妣」。创业于家者,其祖类多谨慎,而妣又加饬焉。二之自守,「过其祖」而「遇其妣」。制义于国者,其君类多英毅,臣不过顺承而已。二之有为,不及其君而「遇其臣」。家与国咸宜,过与不及尽善,所谓宁为小不为大,宁为下不为上者,复有何咎?易者,象也。祖妣君臣,皆象也。谭者纷纷指某爻,某爻见指忘月,有如说梦穷经经亡,此之谓夫!私记
胡仲虎曰:相过之谓过,过是有心。邂逅之谓遇,遇是无意。我所欲曰及,如春秋公及宋公遇于清,及则不惟与之齐,且主在我矣。遇与及相反,过与不及相反。他爻过者不遇,遇者不过,惟六二过亦遇,不及亦遇,柔顺中正,所以如此。天下之道,中而已矣。过与不及,皆非中也。纵肆之人,无一而可小心谨慎,或过或不及,往往适合。故过亦遇,不及亦遇,遇则过不及不必言矣。象曰:臣不可过。孙过其祖,有裕后之美。臣及其君,犯专上之罪。圣人止提「臣不可过」一句,立纲常之准。凡父子、兄弟、朋友,亦可类推矣。私记。
九三:弗过,句。防之,句。从,句。或戕之。句。凶。
象曰:「从或戕之,凶」。句。如何也?两「弗过」,谓小过之时,阳不能过乎阴,故称「弗过」。此理之明白易见者,亦死语耳。圣人作用不同,立言亦异,人皆谓「过」,圣人独谓「弗过」。众阴之中,二阳岿然并立,何谓过哉?盖慰其心,令有转身处也。故于三曰「防之」,于四曰「遇之」。三以刚居刚,而当二阴浸长之势,故戒其「防」,又谆谆而戒其「从」,戒其「戕」。四以刚居柔,而当二阴将过之时,故劝其遇,又谆谆而止其往,劝其贞。一再诵读,忧深虑远,如慈母之护赤子。嗟乎!以此立教,而汉、唐诸贤覆辙相寻,何也?私记。
从谓不逆其诈而顺从之,则必贻累于后日,子厚、禹锡是也。戕谓或不容其恶而戕害之,则必反噬于目前,陈蕃、窦武是也。
张彦陵曰:初特始进之小人耳,圣人即曰如何惕以必然之祸,欲其谨之于微。九三乃刚正之君子也,圣人又曰如何动以意外之忧,欲其防之于早。
九三为艮成卦之爻,若隄防然,所以止下之不上者,皆其力也,故曰防之。「从」之一字,有乘间抵隙,巧以入人之意。春秋传:「在内曰杀,在外曰戕。」
象传「凶」字联上「如何也」三字为句,从亦凶,戕亦凶。然则君子于此,当何以为计耶?欲其深思,自得免于凶害也。私记。
九四,无咎,弗过遇之。往厉必戒,勿用永贞。俱二字为句。象曰:「弗过,遇之」,位不当也。「往厉必戒」,终不可长也。卓去病曰:九四以刚处柔,行过乎恭,小人虽盛,穷于莫校。圣人喜得其免于难,故未暇措词,遽曰「无咎」,快之之词也。已乃道其实,曰「弗过」;已乃劝其和,曰「遇之」。慰喜戒勉,婆心絮语,溢于言表。如此。举足即危,故曰往厉。中心若惕,故曰必戒。凡事不可径行,故曰勿用。操持益当坚固,故曰永贞。李氏曰:当小过之时,止有勿用一著可商量,更无别策。
又曰:救小者之过,惟有防、遇两涂。遇之是作意调停之法,亦是无心任处之法。遇之一字,最是善待小人处。然使君子居位得中,其驾驭小人,固自有道,何必许多防维警戒?位不当者,歉之也,亦悯之也。读古人书,不能味其语气,即使道理明白,总属河汉。
邹黍回曰:从者顺而下,阴宜承阳,阳不宜狥阴。往者仰而上,阴已乘阳,阳不宜再往。
六五,密云不雨,自我西郊。公弋取彼在穴,
曰「密云不雨」,已上也。已上,举正作已止,郑本作已尚。
五为四阴之主,多方以谋二阳,而二阳防者防,遇者遇,既不堕其术中,五又值将衰之际,向来深谋秘计,俱归无用,故有「密云不雨,自我西郊」之象。西郊者,弋射之地。既不能为雨,则当为六二之不飞不鸣,退处窟穴,无效初、上之翱翱天际,自取凶灾也。故曰「公弋取彼在穴」,盖呼而告之之辞。大丈夫当雄飞无雌伏,然非所论于小过之时也。二在艮山之下,有穴之象。私记。
爻言「密云不雨」,云而不雨,云亦无用,幸之也。象言「已上」,谓云虽不雨,而云气已上矣。所谓「不宜上」者,今已上而不可复下矣,戒之也。两圣各自一意,无非为君子谋也。私记。
张希献曰:小畜、小过皆言「密云不雨,自我西郊」,何也?阴阳二气以均调适平而后雨。阳多阴少则不雨,小畜是也。阴多阳少亦不雨,小过是也。
张有如曰:「小畜阴为主,统一卦言,故取密云于彖。此卦四阴而五为主,故取密云于爻。一是小畜大,而诸阳不为四用。一是小过大,而二阳不为五用。」
杨廷秀曰:「易有词同而旨异者,履之幽人为男子,而归妹之幽人则为女子。归妹之跛眇为女子,而履之跛眇则为男子。」然则小畜之与小过,同于「密云不雨」。中孚之与小畜,同于「有孚挛如」。岂可比而同之哉?董子曰:「易无达旨,诗无达诂,春秋无达例。」孟子曰:「以意逆志,是为得之。」
上六,弗遇过之,飞鸟离之,凶。是谓灾眚。象曰:「弗遇过之」,已亢也。
杨用修曰:弗遇者,隔六五而势绝于阳爻。过之者,处卦终而躐居于阳上。盖居动体之上,阴过之极,乘时势而不顾道理,故曰弗遇过之。譬如飞鸟不能敛戢羽翼,必致逢触网罗,故曰「飞鸟离之」。有逾分凌节之非,犯上逆下顺之戒,故曰「凶」。时之既极,则札瘥夭昏,天之作孽不可逭;势之既亢,则罟擭陷阱,人之众怒不可犯。故曰「是谓灾眚」。张雨若曰:「是谓」二字有味。无妄之灾,君子犹以为福也。惟孽自我作,是谓灾眚耳。六五已过,曰已上;上六又过,曰已亢。亢则种种凶灾,俱胚胎于此,不必更加注释矣。
陆君启曰:过以时行,则适与时遇矣。与时遇,则仍弗过矣,过则弗遇矣。有以过而遇之者,二是也。有以弗过而遇之者,四是也。有弗遇而过之者,上是也。丘行可曰:初、上两爻皆阴而不中,过者也,故戒之曰「凶」。二、五两爻,柔而得中,不过者也,故无凶咎之戒。此四阴爻之别也。至三、四两阳,在三则曰「弗过防之」,谓防下二阴也。不防则阴必害己,故「凶」。四曰「弗过,遇之」,谓遇上二阴也,不遇而往则厉,故曰「往厉必戒」。此两阳爻之别也。皆反复发明可小不可大,宜上不宜下之旨。离下坎上
既济:亨小,利贞,初吉终乱。说文:「既,尽也,从皀□声。」「□」,今作无。「济,水名,出常山,从水,齐声。」尔雅:「济,渡也,通也。」其有以二物相资为济者,如左传「宽以济猛,猛以济宽」是也。
彖曰:「既济,亨」,小者亨也。「利贞」,刚柔正而位当也。「初吉」,柔得中也。「终」止则「乱」,其道穷也。举正本义:「既济,亨,小者亨也。」更多一「小」字。
坤上乾下为「泰」,以天地之交也。坎上离下为「既济」,以水火之交也。坎离者,乾坤之大用也。天地之气,以交不交分「否」、「泰」;水火之功,亦以交不交分「既济」、「未济」。君臣父子,治乱离合之关,总在交与不交之间耳。
苏子瞻曰:凡阴阳各安其所,则静而不用。将发其用,必有以缊之者。水下火上,火欲炎而不达,火之所以致其怒也。阴皆乘阳,阳欲进而不遂,阳之所以奋其力也。火致其怒,虽阴必达。阳奋其力,虽难必遂。此所以为「既济」也。
「既济」何以谓小者之「亨」也?「既济」以皆济为义,小者不遗,乃为「既济」。易之为道,阳大阴小。此卦三阴得位,在三阳之上,故举小者以明「既济」也。其在人事,则匹夫匹妇咸得其所,匪人异类,各安其分,更无拂郁不平之气,所谓「小者亨也」。坎上离下,刚柔正也。阴居阴位,阳居阳位,位当也。刚柔正而位当,则邪者无所容矣。此极治之象也。「柔得中」,指六二。既济之时,不用更张有为,故不取刚之正当,而止归吉事于柔中见得守成大业,只在柔道致治,不必躁妄更张,此圣人之深意也。「初吉终乱」,彖止言天道,而传乃归之人事,故不徒曰「终乱」,而曰「终止则乱」,非终止必乱也,终而止,则乱所由生也。此卦下离上坎,火遇水则止,火止而水之用亦息,故曰「道穷」。道穷谓上六。
胡庭芳曰:味止之一字,即杂卦传所谓「既济,定也」之义。盖既济之阴阳,各归其家,易于伏而不动,履其运者,若一切止而不为,则乱之所由起。盖刚柔虽正,位虽当,而气机之运,不可一息或停。譬之人身,心火既降,肾水既升,可谓既济矣。然善于调剂者,岂可使升者不降,降者不升?必如所谓静极复动,动极复静,一动一静,循环无穷,而后可耳。此夫子以终止为道穷之微意也。
郭子和曰:六爻皆应者八卦,泰、否、咸、恒、损、益、既济、未济,应而皆得其位者,六十四卦,独此一卦而已。
涉川曰济二卦皆以济名,似专主水者何?天一生水,火所以为水之用也。不惟火为水用,凡四行亦只成就此一点水耳。医家心火降,肾水升,取坎离交济之义。
象曰:水在火上,既济。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。
水在火上,水溢则火灭,火炽则水涸。故君子享水火之利,不能不思水火之患;思水火之患,不能不豫水火之防。
沈氏曰:「水火二物,相克亦相成。火欲炎而反在下,水欲流而反在上。火不燥,水不寒,皆有所忌,而不敢纵恣以成其功。故防水必以火,防火必以水,而用水火之术,在于上下之际。」
初九,曳其轮,濡其尾,无咎。
象曰:「曳其轮」,义无咎也。
既济六爻阴阳相应,圣人以阴阳立义,不以相应立义。
济以济渡为义。初九,登岸之始,「曳其轮」者,曳而前也,用力之象。以刚质而居济始,如驾车涉川,川将离而未离,岸将登而未登,竭股肱之力,虽劳不恤,虽险不避,虽污辱不辞,有曳轮濡尾之象。象单言曳轮,而以义断之,为天下国家,义不容辞,亦有何咎?济者,自内适外,故既济、未济皆以初为尾,上为首。字书:「曳,牵也,引也,挽车而前也。」本义谓曳轮则车不前,何也?私记:离为牛,「曳其轮」,牛曳车以行也。「濡其尾」,水湿牛尾也。郭相奎曰:未济称狐,既济不称狐,故濡尾濡首,俱不以狐言。旧以濡尾为戒谨,夫小狐濡尾,由不谨致然,难以濡尾为戒谨。六二:妇丧其茀,勿逐,七日得。
象曰:「七日得」,以中道也。
此彖所谓「柔得中」者。初九阳刚,御车之人。六二柔顺,车中之妇也。初曳轮濡尾,而车未能遽进,则车亦未免倾崎,而丧其茀矣。「茀」,车后之蔽,妇人车所用者。凡人临事,有如御车,岂能步步康庄?自有许多跌磕蹭蹬。若心气安和,静以俟之,时候到来,自然有济。苟少有利钝,便狂躁妄动,车敝马烦,非徒「丧茀」,必有破辕折轮之患。象传不释「勿逐」,单拈「七日得」,恐人以「七日得」为天运之自然,或可幸获,故探本于「中道」。「中道」是「勿逐」本领,见得事真,养得气定,思患预防,己非一日七日之得,如执劵而取,其所从来者微矣。钱塞庵曰:「凡急于求济,安于不济,即知可济、未济,而不能操其机于将济、未济,皆非中也。惟勿逐而七日得,乃为中道。」私记。
「茀」与「笰」异,「笰」从竹,音弗。尔雅:「舆革后谓之笰。」郭璞曰:「以韦靶后户也。」此「茀」从草,音废。字书:「车傍御风尘者。」诗「翟茀」、「簟茀」,俱从草。「七日」者,每爻为一日,自二数至上,为五,复自初数至二,凡七。
九三,高宗伐鬼方,三年克之,小人勿用。
象曰:「三年克之」,惫也。
九三以阳刚处欲变之位,刚阳则过于有为,欲变则动而之外。内治已济,将求功于外,故为之戒曰:以高宗之威,而伐鬼方,犹三年而后克,成功之难如此,其可用小人而启多事之源乎?无事之世,舍内治而幸边功者,皆小人启之也。高宗不属五而属三者,取其中兴在变易之际也。三处水火之交,有攻战之象,故以克伐为言。
开创时征伐易,守成时征伐难。人但知盛时物力之甚裕,不知盛时举事之易惫也。子瞻曰:「未济,未出于难也,上下一心,如同舟遇风,虽厉民以犯难可也。及其既济,已出于难,则上之用其民也,易以致怨,而下之为上用也,易以致疑。故未济之九四,三年有赏,而既济之九三,以是为惫也。」
小人、戎寇皆为阴类,戎寇之祸小,小人之祸近,故作易者于用兵之后,必以「小人勿用」戒之。师之「小人勿用」,言于行赏之日;既济之「小人勿用」,言于用兵之时。丹铅录:鬼方莫靡之属,匡衡疏云:成汤化异俗而怀鬼方。西羌传曰:殷室中衰,诸侯皆叛,至武丁伐鬼方,三年乃克。诗云:自彼氐羌,莫敢不来享。是其证也。离为戈兵,伐之象。由三至上,三年之象。
六四:𦈡有衣袽,终日戒。「𦈡」,王本作「濡」。
象曰:「终日戒」,有所疑也。
「𦈡」作「濡」。「衣袽」,所以塞舟之罅漏,此王辅嗣说,以四在坎体故也。说文:「𦈡,缯采也。袽,絮缊也。」盖缯采将败而有絮缊也。六四当坎之初,是「初吉」之时已过,而「终乱」之期将至,犹「𦈡」之为衣而将败也,故「终日戒」。此与辅嗣说不同,而理则一。阴性多疑,疑者,疑祸患之将至也。张彦陵曰:「人所以苟止偷安,不为终日计者,只是自信得无事故耳。若不敢自信,则何事不为难端?何处不是瑕隙?安能一刻忘戒惧乎?」
杨廷秀曰:「秦灭六国而秦自灭,晋平吴乱而晋自乱,隋取亡陈而隋自亡,此鄢陵之胜,范文子所以忧晋之必祸也。」
九五,东邻杀牛,不如西邻之礿祭,实受其福。象曰:「东邻杀牛」,不如西邻之时也。「实受其福」,吉大来也。初「曳轮」,二「勿逐」,三「伐」,四「戒」,致济之道已备。九五至此,心志寖广,侈㑀易生,未免粉饰太平,而于祈天永命之道无当也。故借东邻杀牛,西邻礿祭,以明事神在诚不在物,保治以实不以文之义。「西邻之时」,言急时而不懈也。东、「西」者,彼此之词,不以二、五对言。象词一气读下,五取祭议者,水火烹饪,荐享为大,阴阳交际,人鬼斯和也。凡居官而循分爱民,事亲而守新致养,学道而庸言庸行,皆礿祭之类也。私记。上六,濡其首,厉。
象曰:「濡其首,厉」,何可久也。
此彖所谓「终乱」,盖晋武平吴之后,明皇天宝之末也。上六以柔懦之资,当治安之极,怠弛念胜,耳目口鼻,沈沦汩没,「濡其首」之象。公于此不言「凶」,止曰「厉」。「厉」即乾九三之「厉」也。洪觉山曰:「易中言厉,皆圣人起死回生妙诀,不得与悔、吝等一例。何可久,即厉之深意,求可以长久之道也,不是决绝语。」
郝仲舆曰:「初之濡尾,自水升陆。上之濡首,复自陆入水。盛而复衰,循环之象。
大过上六,泽水之深,故灭顶。既济上六,坎水之深,故濡首。此卦初、二两爻是任事之人,济之作用,全在于此。三、四、五反复发明保济之道,不过安思危、治思乱而已。上六则所谓终止则乱,天时人事,相与辏合,古今无不败之家,无不亡之国,盖为此也。伤哉!」私记䷿坎下离上
未济:亨,小狐汔济,濡其尾,无攸利。六书正讹:「未,古味字,借为十二支午未字,六月建未,以万物皆成,有滋味也。」又借为未然之未,字书未已之对也。
彖曰:「未济,亨」,柔得中也。「小狐汔济」,未出中也。「濡其尾,无攸利」,不续终也。虽不当位,刚柔应也。循文绎义,「虽不当位」二句,当在「柔得中也」下,正发明「亨」字。
郑申甫曰:「水上火下,二者交相为用,而亦可以互制其过,故曰既济。火上水下,不惟不得其用,且水不能制火,则火炽;火不能制水,则水淫,故曰未济。」按,未者,既之对也。说一既济,百事俱废。说一未济,万化维新。圣人于既济,无一日非未济之心。于未济,无一日非欲济之念。易道不过如此。
圣人作易,每卦必求所以亨之理,在既济有既济之亨,未济有未济之亨。洪觉山曰:「未济之亨,何复以柔言也?五行之难伏者火,七情之难制者躁。五柔得中,下与阳应,则能以坎水制离火,而躁者不躁矣。可见济天下事,未有不自沉潜巽顺而得者。凡事每赖于老成,败于少年,故以小狐象之。」卓农山曰:老狐知深识老,探迹听声,终不敢济,尾亦不濡。然使人皆若老狐,世必无拯救生民之人。自善则得矣,如苍生何?圣人特言小狐见惟慷慨直前,众谓不老成的人,方做得几分事,但胆欲大,心欲小,终始如一,方能有济耳。嗟乎!吾安得小狐而与之讲济世安民之术也哉!周省贞曰:人生有几,事会难逢。今日也未,明日也未,何日得济?故处未济者,当有惜分阴之勤,当有不舍命之勇。宇内方有担当彖词「无攸利」之占,所以策人必济也。
六十四卦,六爻当位者,惟「既济」。六爻不当位者,惟「未济」。不当位者,才性之偏。刚柔应者,补偏救敝之道。不当位,故「未济」。刚柔应,故「济」。六爻虽皆不当位,皆刚柔应,毕竟以二五为主。五与二应,纳刚自辅,以坎中之水,制离中之火,济之最善者也。此句重释亨字之义,应在「柔得中也」下。
郭鹏海曰:既济之吉,以「柔得中」。未济之亨,亦以「柔得中」,则敬慎胜也。既济之乱以终止,未济之「无攸利」,以不续终,则克终难也。既济之贞,以「刚柔正」,未济之可济,以「刚柔应」,则交济之功也。既曰「柔得中」,而又有「不续终」之戒,可见济事无可轻忽之时。既曰「不当位」,而又著刚柔应之善,可见得人无不可济之事。
项平甫曰:水上火下,情之交也。火上水下,分之定也。情之交,不可以久而无弊,故以情之正者终之。人之心肾,其气何尝不交?而心必在上,肾必在下,不可易也。观此可以知既济、未济之义矣。
仲虎谓既济下离互坎,上坎互离,既济之中互未济。未济下坎互离,上离互坎,未济之中互既济。非惟见时变之相为反复,而水火互藏其宅,复于易中见之。如此谭互卦亦自有味。
韩诗外传:「官怠于宦成,病加于小愈,祸生于懈惰,孝衰于妻子。」易曰:「小狐汔济,濡其尾。」
坎为水,为穴,为隐伏。物之穴居隐伏而往来水际者,狐也。狐尾丰于身,必揭其尾而后济,亦必大有力者能揭其尾。小狐力未强,故汔济而濡尾。汔,几也。诗曰:「汔可小康。」
象曰:火在水上,未济;君子以慎辨物居方。
沈氏曰:「水火异处,虽无济于用,而亦可以无相害。有可法者,水火异物,故以之辨物。各居其所,故以之居方。」初六,濡其尾,吝。
象曰:「濡其尾」,亦不知极也。
徐衷明曰:「未济在初,正英雄作事之始,宜昂首掀眉,有击楫澄清之志。乃脚酸手软,望洋欲没,始事如此,更复何望?曰吝,耻之甚也。不言凶咎者,不忍以始进而竟其终局也。
既济之濡尾,曳轮而濡尾也。」狐非曳轮之物,坎为马,离为牛,盖马牛之类也,济之象也。未济不曰「曳轮」,而直曰「濡尾」,此彖之所谓「小狐」也,未济之象也。私记「极」字之说多端,或曰「极」者,究竟之谓,初居坎下,犹水之底也。不知极者,不能知水之浅深,故「濡其尾」。此解于爻词亲切。九二:曳其轮,贞吉。
象曰:九二,「贞吉」,中以行正也。
孔疏:「九二居未济之时,处艰难之内,体刚中之质,以应于五。五体阴柔,委任于二,经纶屯蹇,任重忧深。曳其轮者,言其劳也。」按,竭力求济,便是「贞」,便得吉。坎为曳,为轮,两阴夹一阳,轮之象。
胡仲虎曰:既济初九兼濡尾、曳轮二象。此初与二分言之者,何也?初在下,当为尾。九刚动,当为轮。初濡尾,才柔不能进。二曳轮,刚而得中,进而正者也。中者,无过不及之谓。九二之「曳轮」,不犯险而过涉,不畏险而不涉。当未济之时,以济为正,中以行正也。六三,未济,征凶,利涉大川。
象曰:「未济,征凶」,位不当也。
六三居坎体之上,当初、二两爻竭力求济之后,人皆谓已济矣。圣人独曰「未济」。「未济」二字,提醒最有力。非徒未济已也,上下卦之交,水火相克之际,是何等世界。「征凶」,危之也。事到面前,回避不得,奋勇上前,死中求活,庶克有济。「利涉大川」,激之也。曰「涉大川」,非徒冯河冒险,舟楫帆樯,一切在其中矣。「征凶」,以时势言,「利涉大川」,以道理论。古之定大难,成大功,谁非于征凶之时,奏涉川之功者?私记
诸爻皆未济,皆位不当,独于六三言之。徐衷明曰:「三,利害之关,冲风破浪,几于不出而凶者,三也。转眼之间,风恬浪静者,亦三也。圣人作用之妙,全于六三见之。」
九四:贞吉,悔亡。震用伐鬼方,三年有赏于大国。
象曰:「贞吉,悔亡」,志行也。王注:处未济之时,出险难之上,居文明之初,体乎刚质,以近至尊,时已大通,有不济,济斯顺矣。有不行,行斯通矣。按,九四之「贞」,贞在济时,能贞则事皆尽善,故「吉」。能贞则无悔于心,故「悔亡」。其贞也,岂但小有振作而已哉?当震其威武,以伐鬼方,至于三年成功,而有赏于大国焉。「震用」二句,正「贞吉悔亡」之象。「志行」不是志得以行,乃打起精神,努力求济,即「震用伐鬼方」之意。陆君启曰:「未济之四,即既济之三。既济之时,利用静,三复过刚,故虽克而犹忧其惫。」未济之时,利用动,四复居柔,故必伐而后得其赏。
冯时可曰:未济之为卦也,以水火不交也。是以居中者,其责重。三出坎而承离,故以涉川为利。四居离而履坎,故以伐国为功。三以位,四以才,拔难树功,上下所倚藉也。
既济三在离上,未济四在离下,离为兵戈,故皆以征伐为事。
焦弱侯曰:诗:「柬兮柬兮,方将万舞。」申公曰:「柬,伶官名,耻居乱邦,故自呼而叹曰:柬兮柬兮,汝乃白昼而舞于此乎?」正如东观汉记淮阴侯拊胸而叹曰:「信乎,信乎,碌碌乃与哙等为伍乎?」毛本讹「柬」为「简」,故朱传以傲释之,谬矣。易曰:「震用伐鬼方。」郭璞谓「震」乃挚伯之名,王季妃太任父也。程传以震扬威武释之,则三年有赏,何人也?书曰:「巧言令色孔壬。」郭氏亦谓孔为共工之氏,壬其名也。蔡传以包藏奸恶释之,与𬴐兜、三苗不类。考古之学,其难如此。
六五:贞吉,无悔。君子之光,有孚,吉。
象曰:「君子之光」,其晖吉也。
当未济之时,惟以能济为贞。初畏首畏尾则吝,二曳轮不辞劳苦,三涉川不避风波,四伐鬼方不畏金革,则「吉」,则利,则「悔亡」,则所谓「贞」者,可知矣。六五柔中居尊,王注所云「使武以文,御刚以柔」者也。诸爻之贞,皆其贞,诸爻之吉,皆其吉,五复何恨于心哉?礼乐文章,灿然明备,而返朴还醇之味,即在光晖发越中,非君子而能若是乎?「贞吉」之吉,五自持之吉也。「有孚吉」之吉,天下治安之吉也。「有孚」即在光中看出。周公于三百八十四爻告成之际,曰「贞」、曰「吉」、曰「无悔」,曰「君子之光」,曰「有孚」,又曰「吉」,辞繁而不厌,盖深有味于柔中之旨也。成康之治,从此而兴矣。离文,光明之象。中虚,「有孚」之象。私记:吴幼清曰:「散晖及物为光,敛光在体为晖。言君子之光,照万国,被四表,发越之盛,皆有孚之诚,积中而不可掩者也。故曰其晖吉」。晖者,光中之气也。
来矣鲜曰:「未济、渐济,故虽六五之阴,而亦有晖光之吉。既济、渐不济,故虽九五之阳,而不如西邻之礿祭。以时而言,未济不如既济之初,既济不如未济之终也。凡天地间富贵功名,类皆如此。」
项平甫曰:未济诸爻皆失正,凡用事之爻,皆曰贞吉,九二、九四、六五是也。九二刚中,不假言悔。六五柔中,故言无悔。无悔者,自无悔也,与之之词也。九四不中,故言悔亡。「悔亡」者,有悔而亡,言不如是,则悔不亡也,勉之之词也。
上九,有孚于饮酒,无咎。濡其首,有孚失是。
象曰:「饮酒」濡首,亦不知节也。
杨廷秀曰:未济六五已变而既济矣。至于上九,则成康之世也。夫何为哉?燕兄弟,燕朋友,燕群臣嘉宾,推诚待下,与天下乐其乐而已。故曰:「有孚于饮酒,无咎。」然治乱同门,忧乐同根,天之道也。故又戒之曰:「濡其首,有孚失是。」又戒之曰:「饮酒濡首,亦不知节也。」「有孚」者,九五之「有孚」也。上即饮食之人,酒之为物,最易昏乱。五之孚,能使饮酒者温恭自持,无失仪之咎,孚之至也。若濡首,则并其孚而失之矣,故动色而戒之。诗曰:「无已太康,职思其居。」私记:
圣人言「造次颠沛必于是。」程子曰:「天下之事,归于一是。」朱子曰:「学者只求一个是。」方正学曰:「人读书,一生不曾识得个是字。」
沈氏曰:「节者,事几之适,即所谓是也。」饮食宴乐,待其事会而乘之,无咎之道也。顾饮酒可矣,可至于濡首乎?用兵者言「始如处女,敌人开户;后如脱兔,敌不及拒」,此之谓「节」。间不容发,时乎,时乎,其再来乎?沉湎则信我者,与我之自信者,失其所谓「是」矣。
「亦」字,对初不知极而言。焦弱侯曰:既济之终,有乱之理,故上六以「濡首」表人事之危。未济之终,有济之理,故上九以「濡首」表人事之失。易言人不言天,既济、未济,皆人为之也。
张献翼曰:未济缘既济立象,故「濡尾」、「濡首」,两卦既同,而「伐鬼方」与「曳其轮」,先后一位。诸爻之义,内卦皆未济之事,欲人之谨于求济;外卦皆已济之事,欲人之谨于处济也。既济之善在初,未济之善在终。既济之险在外,未济之险在内。未济之时,惟刚乃克有济,故九二、九四「贞吉」,上九「无咎」。惟柔中居尊,乃能用刚,故彖以「亨」归六五,而爻以诸吉语归之初、三。皆柔而不中,爻词皆无「吉」语,卦之所以未济在此。
李衷一曰:未济一卦,彖词尽之矣。六爻不过发明彖词之意,诸爻皆不当位,独于三言之者,三阴柔居险极也。诸爻皆刚柔相应,独二、五言「贞吉」者,以其居坎离之中也。九四非中矣,而亦言「贞吉」者,以其出乎坎也。九五言「贞吉」,又言「有孚吉」,其晖「吉」者,以其居离中也。卦所重者,离也。既济离在下,故「既济」在下卦,而「未济」在上卦。未济离在上,故「未济」在下卦,而「既济」在上卦。未济有既济之理,既济怀未济之心。既济、未济合为一卦,而易道终矣。
李季辨曰:「上篇首乾、坤,终坎、离。下篇首咸、恒,终既济。未济亦坎、离也。天地之道,不过阴阳。五行之用,莫先水火。上篇首天地,阴阳之正也,故以水火之正终焉。下篇首夫妇,阴阳之交也,故以水火之交终焉。」李子思曰:「阴阳之气,往来天地之间,或不能无过差。故圣人作易,于颐、大过之后,继之以坎、离,盖以阴阳之中而救大过之弊。于中孚、小过之后,继之以既济、未济,亦以阴阳之交而中者,救小过之弊也。」
赵胥山曰:「邵子云:天下将治,地气自北而南;将乱,则自南而北。未济从坎入离,则自北而南。既济从离入坎,则自南而北。庄生曰:以礼饮酒者,始乎治,尝卒乎乱。事无大小,未有不以乱终者。乱从方寸之地起,所以圣人教人,只要惺然不昩,朝气用事,为始然之火,勿为既倒之澜,方是致治保邦长策。故既济、未济,皆以濡首为戒。乾传曰:首出庶物,万国咸宁」。私记补遗,周易玩辞,困学纪卷十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