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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郭氏传家易说卷二

宋郭雍著上经泰豫否随祠人蛊大有临谦观乾下坤上

「泰」:小往大来,吉,亨。彖曰:「泰,小往大来,吉,亨」。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;上下交而其志同也。内阳而外阴,内健而外顺,内君子而外小人。君子道长,小人道消也。「泰」,通之大者也。通不足以尽之,故曰「泰」。「小大」云者,乾为大,坤为小;阳为大,阴为小;君上为大,臣下为小;君子为大,小人为小。总众类而言之,故特曰「大小」也。三阴外而往,三阳降而来,故曰「小往大来」。阳来故「吉」,道交故「亨」。天地交,万物之「泰」也;上下交,人道之「泰」也。「其志同」者,君臣同心同德,以泰天下者也。内阳而外阴,天地之道「泰」也;内健而外顺,乾坤之道「泰」也。内君子而外小人,天地国家之道「泰」也。消长者,有渐之辞。象曰:天地交,「泰」。后以财成天地之道,辅相天地之宜,以左右民。

有复、姤,然后有临、遁;有临、遁,然后有否、泰。复、姤、临、遁,阴阳之偏,得其正者,其泰否乎!正故交,偏则不交也,故曰「天地交,泰」。六十四卦之中,阴阳得其正而交者,独泰一卦而已。此「泰」之时所以为难遇也。泰之时,万物盛极,而人不知有节,故欲「财成辅相」焉。盖圣人体天地「交泰」之道,财而制之,以成人道。又因天地生万物之宜,为之播殖收敛,东作西成,以辅相之。是以天地交泰之道,左右吾民也。

初九:拔茅茹,以其汇,征吉。象曰:「拔茅征吉」,志在外也。君子小人各从其类,不能相入也,故言「拔茅茹」。「汇征」则得志,故「吉」。志在外者,君子以独善为内,而以泽加于民为外也。昔尧用舜而野无遗贤者,其「拔茅茹」之谓乎!

九二:包荒,用冯河,不遐遗。朋亡,得尚于中行。象曰:「包荒」,「得尚于中行」,以光大也。

「泰」之道甚大,有三才成能之事,故象言「财成辅相」,非小人可居,必大人君子用天德者可以主之,九二之臣是也。九二得「乾」刚中之大德,故「荒」不治者包而治之,「冯河」之勇者用之,幽远之士不遗焉。是有含容之度而无忿疾之心者,非天德之臣不能至也。如是,则大者自来而无幽遁之志;小者自往而无干进之心,善恶各安其分,而天下之朋比亡矣。盖一于大公而无私心,则天下有朋者未必用,而无朋者未必遗。君子小人率包而容之,而其用者必有德,遗者必无德也。天下晓然知有德必用,而无德必遗,虽有朋,何益也?是为「朋亡」之道也。此九二所以得「尚」于中行之君。「尚」,犹配也。「中行」者,六五为中以行愿之君也。洪范以「凡厥庶民,无有淫朋,人无有比德」为皇极大中之道,则象以九二为光大,不亦宜乎?九二以君德而为臣,观爻象之辞,尽「坤」含弘光大之义矣。所谓大人之事也,而不言大人者,以「否」之辞可互见也。故「乾」之九二「善世而不伐,德博而化」,而「泰」之九二「包荒,用冯河,不遐遗」近之;「坤」之六五「黄裳元吉」,而「泰」之六五「帝乙归妹,以祉元吉」近之。非得于乾坤用九、用六之道,不足以成「泰」也。九二所谓「见群龙无首」者也;六五所谓「永贞以大终」者也。

九三: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,艰贞无咎。勿恤其孚,于食有福。象曰:「无往不复」,天地际也。否泰之道如循环,终则有始,可不豫戒乎?城复于隍,则无及矣。九三下体之上,位已过中,故以平陂往复而思戒也。「艰」,若周公之无逸也;「贞」,若成王之持守也。能艰能「贞」,则「无咎」矣。君子能为可信之道以无咎,何恤人之必信否也?「艰贞无咎」,邦有道谷之时,是以「于食有福」。况太平之世,「既醉以酒,既饱以德,君子万年,介尔景福」,则「于食有福」明矣。九三、六四,是为天地相交之际。天道终矣,地道之始,故曰「天地际」也。过此以往,则未之或知,故君子思「必陂必复」之戒焉。

六四,翩翩,不富以其邻,不戒以孚。象曰:「翩翩」「不富」,皆失实也。「不介以孚」,中心愿也。

「翩翩」,飞之疾也。疾飞而趋下从阳,盖见几之君子也。阳道常饶而为实,阴道常乏而为虚。乏而从饶,虚而从实,理之必然也。故翩翩从阳,以不富而失实也。「皆」者,三阴同志之辞。「邻」者,五也,上也。「不戒以孚」,则不约而从也。不约而从,以三阴中心之愿同故耳。「不富」主「坤」言,与「谦」同。

六五,帝乙归妹,以祉元吉。象曰:「以祉元吉」,中以行愿也。「泰」之时,有乾德刚中之臣,而上无飞龙之君,不几于不能用乎?然「泰」之所谓天地交者,以臣有「乾」德而居下,君有「坤」德而居上,是以谓之交也。兼具「乾」坤之体而不得其全,所以为圣人参天地之卦,故象言财成辅相之道也。六五以谦尊自居,用「坤」之六,得「黄裳」之道,下下以成其政,所谓「上下交而其志同」也。有是君,有是臣,所以能福天下以「元吉」也。元吉非一人之吉,天下之吉也。所谓「敛时五福,用敷锡厥庶民」者也。「以祉」者,以福天下也。六五之志在于用柔,今之下下,行用柔之愿而己。「乙」,用柔也;「妹」,柔之至也。非柔之至,不足以尽「黄裳」之道,故归妹、黄裳皆称「元吉」,盖一道也。

上六:城复于隍,勿用师。自邑告命,贞吝。象曰:「城复于隍」,其命乱也。

「泰」极必「否」,故上「城复于隍」。方是时也,纪纲法度颓毁将绝,虽自治且不暇,又安能行师以治人之罪乎?故直曰「勿用师」。然号令虽宣,亦且塞而不通,不过于「告自邑」,止于近者小者而已。虽固守是道,亦可鄙也。且「泰」之过极,则有君弱臣强,不倡而和之象,故九三「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」,所以戒臣之刚也。上六「城复于隍」,所以戒君之柔也。城之所以为「城」者,以有立也。城反于隍,君道圮矣,上下之命能无乱乎?观此则宜戒于城隍未复之时也。不言「凶」者,何哉?「泰」有持守之道故也。䷋坤下乾上

「否」之匪人,不利君子贞,大往小来。彖曰:

「否之匪人,不利君子贞,大往小来」,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,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。内阴而外阳,内柔而外刚,内小人而外君子,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也。

「否」,闭也,塞也。天地闭塞而不通,人道何从而立乎?故「否」之时,非人道也。人道配天地而言,圣人之道是也。圣人之道绝,故曰「否」。是知「城复于隍」,亦有未绝者存,为「否」之始而未否也。「不利君子贞」者,非不利于固守己道,盖不利于固禄位也。故象言「不可荣以禄」,而初六言「君子贞吉亨」也。「大往小来」,皆反「泰」之道也。天下所以为邦者,以有君臣父子人伦之道,上下不交,则人伦之道绝,谓之无邦可也,此之谓匪人矣。匪人犹曰无道也。

象曰:天地不交,「否」。君子以俭德辟难,不可荣以禄。先人曰: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故君子得以为君子,小人不肯为小人。君子则事道屈身而行道者有之,小人事事屈道而信身无不为也。况否之时,小人非唯屈道信身,又将恶直丑正,协比谗言,以害君子者多矣。诗云「为鬼为域,则不可得;有腼面目,视人罔极」是也。孔子称殷有三仁焉,微子去之,箕子为之奴,比干谏而死。方其自靖,人自献于先王,固有不可去之者,而俭德辟难,发于早辨,与疏且远者言也。孟子曰:「我无官守,我无言责也,则吾进退,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?」故醴酒不设,穆生去之,曰:「楚人将钳我于都市。」何必见否之已然而后避之,不亦晚乎?雍曰:礼言岁凶,年谷不登,君膳不祭肺,马不食谷,驰道不除,祭事不县。凶年尚杀礼如此,况否之时乎?此君子所以俭德辟难,不可荣以禄也。以无难言之,邦无道,谷为耻,况有难之时乎?故直曰不可也。太公、伯夷之避纣是也。夫君子小人之际,患亦多乎!君子虽未尝有意于害小人,而小人尝忍于害君子,何哉?盖方泰之时,君子汇进,以小人乱邦,必不容于其间,不过远而勿用也。小人得志,则以君子为害已者,必欲穷其陷害,务快私忿,诛绝之而后已。为君子者,可不避哉?汉之党锢,虽有以致之,在君子未为无罪,然小人忍于诛戮,一至是耶!

初六:拔茅茹,以其汇,贞吉,亨。象曰:拔茅「贞吉」,志在君也。先人曰:先大夫有言曰: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。盖泰言志在外,否言志在君之意也。雍曰:君子当否之时,有止无进,固守且吉,而道不废于自亨也。亨,如颜氏之乐是也。卦象以内为小人,而爻以初为君子。伊川所谓随时取义,变动无常也。志在君者,君子俭德辟难,岂忘君者哉?如伊尹乐尧舜之道,其爱君至矣。君臣之义,如之何其废之?故荷𦰏之徒,圣人无取焉。

六二:包承,小人吉,大人否,亨。象曰:「大人否,亨」,不乱群也。大人与天地合德,其于含容固有余矣。然六二之「包承」,则异于是。盖枉己屈道以承媚于人,小人固能之,非大人之事也。故「大人否,亨」。「否」者,身之「否」而道则「亨」矣。孔子曰:「获罪于天,无所祷也。」孟子曰:「臧氏之子,焉能使予不遇哉?」大人之不能包承也如此。不乱群者,如鹰鹯鸟雀必不可同群,伯夷不立于恶人之朝,不与恶人言是也。

六三:包羞。象曰:「包羞」,位不当也。三居下体之上,过中思变之时也。「泰」之九三,能艰贞以守之,故「无咎」;「否」之六三,不能变以有为,而辅休否之君,尸禄素餐,所谓「包羞」者也。孔子曰:「邦无道,谷,耻也。」其六三之谓欤!书言:「沈潜刚克,六三包羞,无刚也。」无刚而处三五同功之位,故曰「位不当」也。

九四:有命无咎,畴离祉。象曰:「有命无咎」,志行也。

九四以刚健之才,居近君之位,可以辅其君以休否者也。然臣道无成有终而已,必君命之,斯无过举矣。故有是臣,有是命,又非特无过而已,其畴类亦将附丽而获福也。汤之命,见于汤誓也,又曰:「聿求元圣,与之戮力。」则有命无咎之人,伊尹是也。武王之命,见于泰誓也。又曰:「予小子既获仁人,以遏乱略。」则有命无咎之人,太公之徒也。汤誓曰:「予其大赉汝。」周书曰:「大赉于四海。」岂非「畴离祉」之谓欤?呜呼!商、周之民,非伊、吕则无「休否」之祉。伊、吕非汤、武之命,将老死于莘、渭间,尚何志行之有哉?九五:休否,大人吉。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。象曰:大人之吉,位正当也。

九五以刚中之才而居尊位,为「休否」之主,汤、武是也。商书曰:「徯予后,后来其苏。」此汤之「休否」也。周书曰:「一戎衣,天下大定。」此武王之「休否」也。汤、武「休否」,大人吉也。「其亡其亡」,存不忘亡也。「系于苞桑」,则为悠久无疆之道也。圣人之意,盖亦深矣。汤之书曰:「栗栗危惧,若将殒于深渊。」仲虺又为之诰曰:「慎厥终,惟其始。」此汤「其亡苞桑」之义也。武王之书曰:「乃偃武修文,归马于华山之阳,放牛于桃林之野,示天下弗服。」召公又训于王曰:「为山九仞,功亏一篑。」此武王「其亡苞桑」之义也。「位正当」者,有其德而有其位也。易于「否」称「大人」,而「泰」不言者,则知「泰」之九二、「否」之九五,皆得「乾」二、五大人之道,可互见也。「否」疑其非则言之。

上九:倾否,先否后喜。象曰:否终则倾,何可长也。

志行于四,否休于五,上九之倾宜矣。满而倾覆,自然之理也。且处「泰」而「泰」则终「否」,处「否」而「否」则终「泰」。「先否」者,乃所以为「后喜」之道,故曰「何可长也」。䷌离下乾上

同人于野,亨。利涉大川,利君子贞。

同人名卦不曰「同」者,同大同也,大同则三才无不同矣。圣人明人道得失,必有所指,故名曰「同人」,不曰「同」也。然圣人虽行人道,而其道未尝不同天者,盖由「同人」则同天矣,人道以「同人」为大故也。故为君臣、父子,为兄弟、夫妇、朋友,至于临民为政,处己接物,凡有见于外者,无非欲尽同人之道。子思之所谓尽性,孟子之所谓尽心,其说一本于此。然天无事于人也,圣人亦同其无事于人,则不期同天而天自同矣。大舜善与人同,孔子称其无为而治,则同天矣。孔子曰:「予欲无言。」是亦同其无事之义也。「野」者,远于有事,又其广大无际。同人之道至于野,则广大无不同矣。六爻之才,皆不及此。「利涉大川」,天道之大且健也。利君子贞。广大非小人之事,言惟君子可得同人之道也。夫不能「同人」,而欲人同己者,小人也;能同人,则君子矣。君子言其德之盛大,盖不以才言。以是知同人之道,在德不在才也。中庸曰:「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日月所照,霜露所队,凡有血气者,莫不尊亲,故曰配天。」此同人之道也。

彖曰:同人,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,曰同人。同人曰:

同人于野,亨,利涉大川,乾行也。文明以健,中正而应,君子正也。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。

同人之成卦,以六二为主,故言「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,曰同人」,以成卦言也。「同人于野」,非六二之事,独卦辞言同人之道,故称「同人曰」以别之。

「同人于野,亨,利涉大川」,彖言以乾道而行,是为天道也。「文明以健,中正而应」,彖言二五之才,君子之道也。同人之所以同乾之行者,无事而已,至大且健而已;君子之所以贞者,明健而已,中正而已。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。此言君子之事业也。子思曰:「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,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,可以赞天地化育,与天地参矣。」夫尽人物之性,则尽同人之道也;尽同人之道,则同天而配天矣。故赞化育,参天地。夫如是,天下之志其有不通者乎?通天下之志,则人物之性尽矣。

象曰:天与火,「同人」。君子以类族辨物。

先人曰:陈相道许行之言,使市贾不二,国中无伪。孟子曰:「物之不齐,物之情也,或相倍蓰,或相什百,或相千万。子比而同之,是乱天下也。」故「类族辨物」,乃所以尽「同人」之道。

初九:同人于门,无咎。象曰:出门同人,又谁咎也!

「同人」之始,未足以及远,故言「于门」。知出而同人,无我者也,则「无咎」矣。出于门,则一东一西,一南一北,或达于大道,究四方万里之远;或困于穷途,止于五十步、百步之间,是皆未可知也。吉凶、悔、吝,随动以生,岂能究言之哉?此特能知出门之「同」,则「无咎」于其初也。「谁咎」者,人无咎我者也。

六二:同人于宗,吝。象曰:「同人于宗」,吝道也。

在卦论之,六二文明之性,固知「同人」之义。自爻观之,其才至柔,不足与立,安能大同于物?是虽知之,力有所不能也。故彖之所论者,卦之德也;六二之所言者,爻之才也。然知同于五,不失上下之分,又以中正同中正,亦何异于宗党、同于所尊者哉?然以「同人」之道论之,则「小」而「吝」矣。九三:伏戎于莽,升其高陵,三岁不兴。象曰:「伏戎于莽」,敌刚也。「三岁不兴」,安行也?

有得「同人」之道者,「于野」是也,「郊庶」几焉;失其道者,「大师」相遇是也,「伏戎」甚矣。九三之爻,居下卦之极,性刚而炎上,其暴可知也。然「同人」有道,力不能强,虽使伏戎升高,经时累年,肆其强暴,虽二之柔,终不可得而同也,况九五之刚敌乎?故至于三岁之久而不能兴也,宜矣。「安行」者,行将安之也。「伏戎」,不敢显发也。「升高」,畏而顾望之意。伊川曰:「此爻深见小人之情状,然小人欲以此道同人,难矣!」

九四:乘其墉,弗克攻,吉。象曰:「乘其墉」,义「弗克」也。其吉,则困而反则也。

「同人」之时,以一阴欲同众阳,而众阳亦欲同于二也。三、四居二五之间,故有争夺之象,亦已见君子志于大同,而小人私于同己者也。说者谓九四乘其墉而欲攻五,或谓欲攻三不克而困,反于则乃吉。夫三,可攻者也;「弗克攻」,反则吉也。谓攻五者,其理尤悖。且乘墉之逼,过于「伏戎于莽」之远也;「弗克」之攻,过于升高陵之不兴也。是则强暴悖逆,过九三远矣。况君臣大分,一有犯焉,困而反则何吉之有?而曰「弗克攻,吉」者,何哉?盖九四近君之地,圣人言其地近易攻,如在其墉间,非若于莽之远不能攻也。「弗克攻」者,言其势可攻而不攻也。势可攻而不攻,知君臣之大分也;知君臣之大分,是以「吉」也。然九四无应,居三五二刚之间,为「多惧」之地,困穷甚矣。穷斯滥,小人之常情也。九四虽困而反能守,则「君子固穷」者也,异于小人之情矣,岂所谓「利君子贞」乎?不然,一乘其墉,终身无可吉之道。故知「乘墉」如升堂入室,皆亲近之意,非必真乘其墉而攻之。四爻言此,深罪三之「伏戎」也。然伊周示大信于天下万世,必无「乘墉弗攻」之义。观汉帝骖乘之惮,蜀主临终之言,则霍光与亮不几于乘墉弗攻之人欤?九五:同人先号啕而后笑。大师克,相遇。象曰:同人之先,以中直也。「大师」「相遇」,言相克也。

九五之君能尽于野之道,则「亨」矣,而其私在于六二,安足以尽「同人」之道哉?故九三「伏戎」升高,亦有以致之也。然方其为三所间,则愤抑而「号啕」;及其克而同也,则欢然而「笑」。以此见其私于一人,非大有为之道。所可取者,特断金之利、同心之言而已。终以大师克之而后相遇,则其于同人之道亦未优乎!故象言二、五之同,其先本以中直之道,而反至于「大师」相遇,以失「于野」之「亨」也。九五之君私其应如此者,无他焉,盖「乾」刚在上而「离」明在下,刚有余而明不足故也,与「大有」之君异矣,爻辞所以垂戒也。

上九:同人于郊,无悔。象曰:「同人于郊」,志未得也。

「郊」之与「野」,其庶几乎?然上九非有为之位,其自为则善矣,所以同天下之道则未大也。故「无悔」者,言自为也;「志未得」者,不能同天下之大也。上九远于有事之地,故言「于郊」也。夫「同人」之道甚大,六爻皆非其才。自卦观之,以人同天,以阴同阳,以有为同无事,则「同人」之义可得矣。谓之「于野」者如此。䷍乾下离上大有:元亨。

伊川曰:凡卦德有卦名,自有其义者,如比「吉,谦,亨」是也。有因其卦义而有训戒者,如「师,贞」,丈人吉,「同人于野,亨」是也。有以其卦才而言者,「大有,元亨」是也。由刚健文明,应天时行,故能「元亨」也。又曰:诸卦具「元亨利贞」,则彖皆释为「大亨」,恐疑与乾坤同也。不兼「利贞」,则释为「元亨」,尽「元」义也。「元」有大与善二义故也。又曰:「元」之在乾为元始,为「首出庶物」之义。他卦则为善、为大而已。又曰:「元」之为善,何也?曰:元者,物之先也。物之先,岂有不善乎?事成而后有败,败非先于成也。兴而后有衰,衰固后于兴也。得而后有失,非得则无失也。至于善恶、治乱、是非,天下之事,莫不皆然,必善为先也。故

文言曰:「元者,善之长也。」雍曰:乾、坤四德,诸卦有具之者,皆自乾、坤中得其一时一事,非全有之也。虽使彖释无异辞,亦不得与乾、坤同。如屯为屯之时,元亨利贞;临为临之时,元亨利贞。屯之「元亨利贞」,已不得施于临;临之「元亨利贞」,亦不得施于屯,又安得如乾、坤四德,天地长久,其用无穷哉?故知四德支分派别,散为诸卦,合则为乾、坤矣。譬之水焉,涧、溪、沼沚、江、淮、河、汉,以至于海,皆水也。其功皆能润,其德皆能生,其力皆能载,而大小相远,则有间矣。乾卦言「不言所利,大矣哉」者,正所以别坤也。诸卦不必辩也。

彖曰:大有,柔得尊位,大中,而上下应之,曰「大有」。其德刚健而文明,应乎天而时行,是以「元亨」。

「同人」之六二,不能大同者也,非其位也,非其才也。「大有」之六五,能有大者也,有大者,包众阳而有之,其道孰大于此?故「大有」者,非独有贤也,无所不有也。孔子曰:「履信思乎顺,又以尚贤也。」则履信思顺而又尚贤,不独以尚贤为主也。是以帝尧克明俊德,以亲九族,平章百姓,协和万邦,皆尧之有也。虞舜询于四岳,辟四门,明四目,达四聪,皆舜之有也。然惟天为大,惟尧则之,则尧之有,则天而为大也。大舜有大焉,善与人同,则舜之有,以人同天之大也。故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者,若舜之事是也。其德刚健而文明,应乎天而时行者,若尧之事是也。其为元亨,则一而已。

象曰:火在天上,大有,君子以遏恶扬善,顺天休命。明之为德也大矣,圣贤之所甚重,而后世未之思也。尧之巽位,大事也,曰「明明扬侧陋」而已。皋陶赓歌君德,曰「元首明哉」而已。伊尹论终始,慎厥与,曰「惟明明后」而已。商臣之谏高宗,曰「明哲实作则」而已。泰誓言「元后」,曰「袒聪明」而已。是以古人称君德,率曰「明王」、「明后」,则明为君德之大也。故尧典称尧曰「钦明」,舜典称舜曰「文明」,五子称禹曰「明明我祖」。仲虺言于成汤曰「惟天生聪明时乂」。诗人以大明称文王,非独知明为君之大德,亦以见不明为君之大恶也。伊尹放太甲于桐,非有桀纣之多罪也,以不明而已。由不明以充其恶,是亦桀纣耳。故伊尹惧而放之。太甲亦曰:「予小子不明于德。」是知君之大恶,莫大于不明也。大有之象,在天为日之明,在地为火之明,在人为德之明。今也火在天上,又为人君明德之象,安得不大有于天下也?故象言「火在天上」,以见至明。居至尊至高之位,而临照四方,虽众阳之刚,非资其明,则冥行而已。故天下之动,昼行夜伏者,无他焉,其动以明为主故尔。是知大有之卦,以五阳而归于一阴者,非归其柔也,归其明也,人主明德,天下归之意也。乃若同人之象,火在天下,虽火为至明,潜而在下,不复有君德尊明之象。是以同人则可,语以大有则未也。「遏恶扬善」,明于人道也;顺天休命,明于天道也。尧授舜而舜受之,明休命也;舜举十六相而去四凶,明善恶也。

初九:无交害,匪咎,艰则无咎。象曰:大有初九,无交害也。贤者当汇进之时,而己独在下,以无交为害,疑于有咎矣。疑于有咎而匪咎者,以无交之害非己自致,故匪咎也。大有尚贤之君,将使野无遗贤,何患于不进哉?难进易退,士之常也。不失是道,则「无咎」矣。故曰:「艰则无咎。」叔孙之毁仲尼,臧仓之沮孟子,无交之害如此,而孔、孟未尝枉道以干之,所谓「艰则无咎」也。「大有」之时,不以「无交」为害,而初九最为卑远者,故独有「无交」之害也。邦有道谷之时,耻于无交也。九二:大车以载,有攸往,无咎。象曰:「大车以载」,积中不败也。

自任以天下之重者,伊尹也。大车以载,非伊尹不足以当之。以此而往,就汤可,就桀可也,相汤伐桀可也,放太甲于桐可也,归太甲于亳可也,又何咎之有?盖圣人道积于中,无所往而不利,故如大车之不可败也。九二有刚健之才、柔谦之德,居中而无过,其积于中者如此。九三:公用亨于天子,小人弗克。象曰:「公用亨于天子」,小人害也。

九三居下卦之上,为臣之尊位,方之九二之权或不足,是为诸侯之尊大者矣。先儒多以「亨」为「享」,独王辅嗣曰「通」也。且天子飨诸侯,皆于祖庙,上公备九献之礼,其为礼也莫加焉,小人安能胜此享哉?小人享之,则其荣也,适所以为害欤?

九四:匪其彭,无咎。象曰:「匪其彭,无咎」,明辨晳也。贤者居近君之位,特立独行,自进于君而无外交者,九四是也。故虽九三之刚德,亦不与之亲附而进焉,此所谓「匪其彭」也。如是,则其明足以辨晳,何咎之有?九四,「离」之初,故知其有明德。子夏传「彭」作「旁」。伊川云:「如诗行人彭彭驷𫘪。彭、彭皆盛多之貌。盖匪其旁者,盛多也。」

六五:厥孚交如,威如,吉。象曰:「厥孚交如」,信以发志也。「威如」之吉,易而无备也。君能下下以成其政,臣能归美以报其上,尽君臣相与之诚,故曰「厥孚交如」也。凡为臣者,皆以诚交,非一臣也。书曰:「威克厥爱,允济。」「大有」之君,以柔居尊,而有众贤,虽尽相与之诚,苟无克爱之威,亦且未为吉也。「交如」,亲之也,通诚信之道也。「威如」,尊之也,严君臣之分也。诚信之道已通,君臣之分已严,故能消患于无形矣。非明君尽「惟几惟康」之道者,不足以与此。君臣上下,信以发志,孰为猜嫌之患?是以「易而无备也」。且初九之「难进」,九二之「积中」,九三之「克享」,九四之「匪彭」,各以其道而来,亲而尊之,可谓有贤之极矣。舜辟四门,明四目,达四聪,终至于无为而治,君臣赓歌,都俞而已,其六五「易而无备」之吉乎?

上九:自天祐之,吉,无不利。象曰:大有上吉,「自天祐」也。系辞曰:「祐者,助也。天之所助者,顺也。人之所助者,信也。」履信思乎顺,又以尚贤也。六五之君实尽此,而言于上九者,非上九之才能得此也,盖言「大有」之「吉」以此终也,故象曰「大有上吉」。则知此「吉」,「大有」之「吉」也,非止上九之「吉」也,与小雅乐得贤之诗,每章必终以寿考同意。然「大有」之时,不以无交为害,独初九卑远,有是患焉,故象曰「大有初九」,如言「大有」之初九独有是患也。上九之吉,大有之吉也,故象曰「大有上吉」,如言大有之极则终有是吉也。圣人变文立义如此。䷎艮下坤上谦亨,君子有终。系辞曰:「劳而不伐,有功而不德,厚之至也。」故谦为不居其德之称。德且不居,则富贵崇高皆余事矣。孔子不居圣,颜渊愿无伐善、无施劳之谓也。然有德而不居,亨在其中矣。小人矜能伐功,日损之道。君子德日进而谦不已,是以「有终」也。然一盈而有四害,一谦而有四益,是以君子拳拳而弗失之矣。

彖曰:谦,亨。天道下济而光明,地道卑而上行。天道亏盈而益谦,地道变盈而流谦,鬼神害盈而福谦,人道恶盈而好谦。谦尊而光,卑而不可逾,君子之终也。

先人曰:天之亏盈,日月是也。地之变流,山河是也。鬼神害福,吉凶是也。人之好恶,得失是也。以此居尊则益光,以此居卑则不可逾,故惟有德君子能终之。伊川曰:「以地势而言,则盈满者倾变而反陷,卑下者流注而益增。」雍曰:「四者非天、地、鬼、神、人有心如是,其道自然如此,故皆曰道。艮之一阳,即有天道下济之象。」

象曰:地中有山,谦。君子以裒多益寡,称物平施。谦,地类也,故象以地见其义。地卑而山高,理之常也。今地在上,益之也;山在下,损之也。非以山居地中为山谦也,乃以地谦而致益也,是为「变盈流谦」之义。「裒多益寡」者,损有余补不足之道也。「称物平施」者,「裒多益寡」之道也。「裒多益寡」,见于彼者也;「称物平施」,行乎此者也。天地鬼神,莫不皆然,故君子法之以此,此君子有为之道。

初六,谦谦君子,用涉大川,吉。象曰:「谦谦君子」,卑以自牧也。

卦之六爻,三言「吉」,三言「利」,是知谦之为道,天地人鬼之所贵也。「谦谦」者,谦而又谦也。谦而又谦,是为有终,惟君子能之。昔舜戒禹曰:「汝惟不矜,天下莫与汝争能;汝惟不伐,天下莫与汝争功。」曾子称颜渊曰:「有若无,实若虚。」是知「谦谦」,非君子不能也。书曰:「满招损,谦受益。」是谦为满之反,亦有虚之象也。乘木舟虚,故「用涉大川,吉」。易于乾健之才,多言「利涉大川」,如谦与中孚,皆以虚而有济耳。卑则谦之道也,卑以自牧言,又能自养其谦,以至「谦谦」也。

六二:鸣谦,贞吉。象曰:「鸣谦贞吉」,中心得也。

诗曰:「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」则鸣者,声必远闻也。易曰:

「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」则声之有闻,必有应焉。六二得位得中,谦德著闻而「贞吉」者也。得位得中,则非在阴之幽;近于九三,又非于天之远。况九三方以功下人,如谦之近而有闻者,无不应矣。「中心得」者,非有心于鸣以感人于外者也。盖修德于内而自然有闻者,其得自于中心故也。

九三:劳谦,君子有终,吉。象曰:「劳谦君子」,万民服也。九三以一阳而为众阴之主,众阴宗之而俱与之有终,则其为劳也大矣。劳而不伐,是曰「劳谦」,非君子能之乎?故「君子有终,吉」。唐、虞之际,能尽「劳谦」之道者,其禹欤!克勤于邦而至于九功惟叙,所谓劳也;不自满假而拜昌言,所谓谦也。至于诟谋佥同,鬼神其依,则天地人鬼莫不从,有终之吉大矣。万民服者,特其一而已。然卦以一阴为主者难,以一阳为主者易。阴常失之不足,非有至明之德不能也,大有、同人是也;阳常失之太过,非有至中之德不能也,师、比是也。谦、豫近师、比而德不同者,非中故也。故谦以德下人则民服,豫以顺合众则得志,皆不失损刚从柔之道,于中为近矣。

六四:无不利,㧑谦。象曰:「无不利,㧑谦」,不违则也。六四以柔顺之德,兼四益之道,天地人鬼何所不利哉?故曰「无不利」。然有近君之权,能㧑而不有,以尊劳谦之臣,可谓得谦之道者矣。合谦之道而无过焉,故曰「不违则」也。观帝尧曰:「汝能庸命,巽朕位。」岳曰:「否德,黍帝位,有鳏在下,曰虞舜。」若四岳者,可谓「㧑谦」矣。伊川曰:「㧑,如手之㧑也。」

六五,不富以其邻,利用侵伐,无不利。象曰:「利用侵伐」,征不服也。先人曰:孟子有言: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。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;多助之至,天下顺之。以天下之所顺,攻亲戚之所畔,故君子有不战,战必胜矣。雍曰:谦之为卦,五阴一阳,阴虚之象,以乾坤之策言之,亦已耗矣,故为「不富」。不富非足也,与泰之六四同义,而六五尊位大中,谦以居之,德盛礼恭之主,是以为众所归,而能有其邻也。以其邻故多助,多助则战必胜,故「利用侵伐」也。「征不服」者,盖有不服则征,无不服则勿征也。昔禹之徂征,苗民逆命,益赞于禹曰:「惟德动天,无远弗届。满招损,谦受益,时乃天道。」盖「谦」以德为主,有「谦」之德则无不利,其于「侵伐」,用与不用,在上之人耳,非必于用师也。六五「坤」道不足而不富,故容有不服之征;九三阳道有余而有终,故万民无不服也。

上六:鸣谦,利用行师,征邑国。象曰:「鸣谦」,志未得也。可「用行师」,「征邑国」也。

上六之鸣,异乎六二之鸣也。六二之鸣,非有求于应而欲人之闻之也,其声之自闻而人自应之也,所谓声无远而弗闻,行无隐而弗彰者也。上与三为应也,有应而鸣,以声感三也。九三止而不求,又且为众阴之主而无私焉,此上六所以「志未得」也。终以其应而有助,故「可用行师,征邑国」而已。邑国小也,非无不利之师也。「可」者,仅辞也。「谦」道本亨,六爻无凶咎悔吝危厉之变,以此知德盛礼恭之事,天地人鬼无不宜者矣。然「谦」之为德,非有挟太山超北海之难能,而人每患其不能行者,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。故卦爻皆以君子为言,君子无大过人者,特能行之耳。䷏坤下震上豫,利建侯行师。

马氏、王氏以「豫」为乐,从释诂也。关氏曰:「豫,备也。备豫则安逸也。」孔氏以为「逸豫」,又为「悦豫」,亦释诂之义。程氏言「动而天下顺应」为「和豫」,盖取彖义。诸儒之说不同如此。大率易之名卦,兼备众义,固非一字可训,故豫得兼和悦逸乐备豫为名,而和悦逸乐不可以一字尽豫之道。故伊川既曰「和豫」,又曰「逸豫」,为得之矣。考之于卦,独无备豫之义,而关子明言之者,盖因系辞言

「重门击柝,以待暴客」之意也。且豫之为卦,上动而下顺,惟动丕应,徯志者也。以此「建侯」,则内无不服之人;以此「行师」,则外无逆命之敌。周封同姓五十而不以为私,顺故也,所谓「利建侯」也。汤东西南北之征,而天下不以为怨,顺故也,所谓「利行师」也。彖曰:「豫」,刚应而志行,顺以动,「豫」。豫顺以动,故天地如之,而况「建侯行师」乎?天地以顺动,故日月不过,而四时不忒。圣人以顺动,则刑罚清而民服。豫之时义大矣哉!三才一理也,顺之则易,逆之则难。行于一身尚不能违,况有天下国家如建侯行师者乎?故得其理而顺动则豫,虽天地于日月四时,尚不能外,此则人道固不能违也。是以圣人刑罚清而民服,所以为顺也欤!夫顺,坤道也,贯通三才,非止人事。故论其时,则建侯行师;论其义,则天地如之,不亦大乎!卦以九四为主,言「刚应而志行」者,群阴应刚,得行其志,顺动而已。伊川曰:既言豫顺之道,其旨味渊永,言尽而意有余也。故复赞之云「豫之时义大矣哉」!欲人研味其理,优柔涵泳而识之也。时义谓豫时之义。诸卦之时与义用大者,皆赞其「大矣哉」,豫而下十一卦是也。豫、遁、姤、旅言时义,随言随时之义,坎、睽、蹇言时用,颐、大过、解、革言时,各以其大者言也。象曰:雷出地奋,豫;先王以作乐崇德,殷荐之上帝,以配祖考。

先人曰:雷出地,盖帝出乎震之时,于夏则仲春之二月,于周则孟夏之四月也。又曰:大司乐以圜钟为宫,雷鼓、雷鼗,孤竹之管,云和之琴瑟,云门之舞,于地上之圜丘奏之。圜钟,夹钟也,夏时二月律也。则雷出地奋,豫,而作乐崇德,其在于斯时乎!帝者,生物之宗,祖考者,人之始也,故推以配焉。雍曰:雷出地奋,夏之二月,天地万物悦豫之时也。作乐崇德,治定功成,君臣万民悦豫之时也。乐之出虚,盖本阴阳之气,自无而生有,故因器而成声。器可见者也;声可闻者也。气不作焉,声不闻矣。雷之收发,何以异此?故阴阳者,雷之气也;而雷者,阴阳之声也;春秋者,又雷之器也。非钟鼓则乐无作止,非春秋则雷无收发,以是知雷之与乐,非特取象而成,其实一气同类。特大而作于天地者曰雷,小而作于人者曰乐,此见先王法象乎天地之道也。故祭义曰:「君子合诸天道,春禘秋尝。」此言夏、商之时也。又曰:「禘有乐而尝无乐。」以见先王作乐之道,因雷之收发,其微如此。盖春秋者,天地之阖辟也。一辟而雷奋,于是乎作乐以通阴阳之气;一阖而雷收,于是乎不作乐以顺阴阳之理。此所以禘有乐而尝无乐,合于「豫」之作乐崇德也。

初六:鸣豫,凶。象曰:「初六鸣豫」,志穷凶也。

初六之鸣,如「谦」上六之鸣,感其应而有求也。上六之鸣,盖鸣而求谦;初六之鸣,盖鸣而求豫。豫而知裁,尚或有失,况知其悦逸而鸣以求之乎?且鸣而求谦者,志犹未可得,况「鸣豫」乎?其志穷凶也宜矣。夫履霜之始,未坚冰也,驯致其道,则坚冰也。鸣而求豫,未至于凶,驯致其道,则凶矣。圣人知几,故欲早辨也。志穷凶也,穷其求「豫」之志则凶也。

六二: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。象曰:「不终日,贞吉」,以中正也。系辞曰:「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」又曰:「惟几也,故能成天下之务。」是以圣人贵夫知「几」者以此。「豫」之六二,知几之君子也。知逸豫之道必凶而后已,故不为逸豫,中正自居,介如石焉。守以贞固,是以「吉」也。观其上交不谄,是不与上为「豫」也;下交不渎,是不与下为「豫」也。上下无与应,不得变其志,故中正之道常存,而贞固之守益坚,非「介如石」之象乎?「终日」则失于不能早辨;「不终日」,所以为「知几」也。古之人行此道者,其惟文王乎!始于忧勤,终于逸乐,文王之治也。至于不敢盘于游田,以庶邦惟正之供,故能享国久长,而得「介于石」之「吉」也。明此道者,其惟周公乎!观其作无逸以戒成王曰:「无淫于观、于逸、于游、于田,以万民惟正之供。」惟成王能持盈守成,为太平之君子,亦得「介于石」之「吉」也。不然,则盘游无度,太康尸位之逸豫也;酗于酒德,商王受之迷乱也。故孔子曰:「知几其神矣乎!」惟文王、周公其尽之。然有初六之鸣,故有六二之「介」。

六三:盱豫,悔;迟有悔。象曰:「盱豫」有「悔」,位不当也。处「豫」之道,戒在于不能自立而优柔无断,是以驯致必至于「凶」。故六二以「介如石」为得,而六三以「盱迟」有失也。夫睢盱视上而悦之,非「介如石」者也;迟迟疑而有待,非「不终日」者也。视而悦之者,失于不立;迟疑有待者,失于无断。与夫鸣而求之者,过犹不及耳,宜其皆为有悔之道。欲无悔者,无他道焉,介然不动以守之,断然不疑以行之,惟此见六二之「贞」,可谓能知能行者也。孔子之不惑,颜子之弗失,孟子之不动心,亦皆六二「介于石」之道欤!再言「悔」者,一「盱」一「迟」,皆各有「悔」也。

九四:由豫,大有得。勿疑,朋盍簪。象曰:「由豫,大有得」,志大行也。

九四以一阳而总众阴,为「豫」之主,以顺动自任者。方是时,上无刚健之君,则众阴不得不由之以「豫」也。「由」之以「豫」,则天下少安,所以「大有得」也。然处「由豫」之道,在于信立而「勿疑」,「勿疑」故「朋盍」,「朋盍」则总众智力以安上,其序如此也。昔齐、晋之霸也,归鲁三败之地,示原三日之围,可谓「信立」矣。会于葵丘,会于践土,可谓「朋盍」矣。总诸侯以尊王室,非安上乎?此虽霸者之事,然孔子尝曰:「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。」盖孔子之意,以为虽非三王之举,岂不愈于委而弃之夷狄也哉?是所以「由豫」之为大有得也。伊川曰:「簪,聚也。簪之名,取聚发也。」

六五:贞疾,恒不死。象曰:「六五贞疾」,乘刚也。「恒不死」,中未亡也。

伊川曰:「居得君位,贞也。受制于四,有疾也。五居尊位,权虽失而位未亡,故云贞疾,恒不死。」雍曰:九四以一刚为豫之主,六五不能正为君之道。求其所以然,盖失于好逸,不知文王、周公之戒,驯致于君弱臣强而不能振也。其犹平王东迁,下堂而见诸侯之时乎?君德微矣,虽仅能守其位,譬夫人之老也,血气既衰,疾亦甚矣,仅得常不死而已。中未亡者,终亡之象已见,特其中未尽亡而已。

上六:冥豫成,有渝,无咎。象曰:「冥豫」在上,何可长也。上六,豫极之时,冥昧耽乐,迷不知反,「豫」之凶将成矣。或有变焉,亦且「无咎」。盖「豫」虽必至于凶,而上六知变之位,圣人贵其能变,故不言冥之凶,而言「渝」之「无咎」也。且初六之鸣未凶而言「凶」,上六之冥当凶而曰「无咎」,何哉?盖鸣于终者,则未必凶;鸣于初者,驯致于终,则其凶必矣。冥于终者,变则无咎,冥于初者,虽变亦有咎,其凶又有甚于鸣矣。故上六之冥,始勤而终怠者也,非若鸣之怠于初也。是以其为凶咎,系乎初终,而不与于鸣冥之轻重也。䷐震下兑上随元亨利贞,无咎。

随有随之主,有随之者;有随于内,有随于外者。随之主大哉,而随之则小也。随于内小矣,而随于外则大也。以随之成卦言之,刚来随于内,而柔上随于外,二三得刚而随以动,四五得柔而随以说,此随之义也。六爻无不随者矣。然谦卦一谦而得四益为吉,随卦一随具四德而无咎。非无咎不足于吉也。盖谦之得失在人事,人事以吉为善。随之得失在道,道以无咎则不失,不可一槩论。

彖曰:随,刚来而下柔,动而说,随。大亨贞,无咎,而天下随时。随时之义大矣哉!

先人曰:随不止于人道而言。「震」,东方之卦也,万物随之以生。兑,西方之卦也,万物随之以成。其出入也,孰不随之?故春生之,夏长之,秋成之,冬藏之,随也。圣人东作西成,亦随也。五载一巡狩,亦随也。随之大,岂一端而已也?伊川曰:「凡人君之从善,臣下之奉命,学者之徙义,众人之随己,己之随人,与临事而择所随,皆随也。」雍曰:「随之成卦,以初九、上六来往成震、兑,动说而有随。」王辅嗣以震为刚而兑为柔,是刚下柔,如咸卦「男下女」之说,不言初九、上六之义。若如王氏言,则刚来下柔之卦,居易之半矣,何独于随言之也?且天下之理,不动则无所随,不说则不能随,所以致动而说者,初九、上六之力也。圣人论上下卦,则言男女阴阳,及论爻,则言刚柔。随、蛊二卦,不以初上之变论之,则刚来下柔与刚上柔下之义,终不可明也。然随之道,大而天地,小而人民,细而虫鱼草木,无不有随,不能以言尽,要其归,则随时而已。至如尧、舜随于揖逊,汤、武随于征伐,伊、周随于致君,孔、孟随于设教,以圣人之随,其不同己如此,况天地万物之随乎?盖道与时会,则圣人随之,易地皆然也。是以圣人所任者道,而不能违者时,故曰「随时之义大矣哉」!

象曰:泽中有雷,随。君子以向晦入宴息。

伊川曰:「礼,昼不居内,夜不居外,亦随时也。」雍曰:「夫君子一动一静,至于宴息,犹有存焉,大者可知也。」此盖因其小者,足以见随之大,不然,君子之道,宴息而已乎?初九:官有渝,贞吉。出门交有功。象曰:「官有渝」,从正吉也。「出门交有功」,不失也。

刚来随于内者也。在内之随,主于初九。夫以乾刚之性,岂能变于所守哉?能变而从动,虽未至随之大,已为动之主矣。易曰「变则通」,此随之成卦所以有取于初之变也。能变其所守,是以得贞而吉。二三得刚而后动,刚亦得二三而后动,刚柔相须以动,故「出门交」而有功也。出门交兑,然后随道成,而不失随之大也。盖初虽为主于内,特动之主,未为随耳。伊尹幡然而改,是为「出门交有功」也。

六二:系小子,失丈夫。象曰:「系小子」,弗兼与也。

六二初不能动,今居动之中者,得初九而后动也,故舍应从初,非得已也,亦随之小者耳,是以有「系小子,失丈夫」之象。方其未动之时,虽欲应五,岂可得哉?然终无绝五之志,以急于托初之动,未能兼与故也。与夫愚而好自用,贱而好自专者异矣。是以所系虽小而无凶咎。

六三,系丈失,失小子。随有求得,利居贞。象曰:「系丈夫」,志舍下也。

六二随于内者也,六三,随于外者也。随之道贵知变,知变故能随时,非六三之智优于六二也,时之不同耳。方其不能动之时,则不得不随于初,及其居动之极,则不得不随于说。此六三「系丈夫,失小子」之义,盖尽初九「出门交有功」之说也。虽小有失于内,而其随之大者盖有得也,故曰「随有求得」。有得则利居正以守之,故「利居贞」。然初自守而变,而三自变而守,易地观之,皆一道也。「志舍下」者,六三于斯时志在于随而不在于动,故舍下也。

九四:随有获,贞凶。有孚在道,以明,何咎?象曰:「随有获」,其义凶也。「有孚在道」,明功也。

九四居尊近之位,有刚健之才,天下之所说随,亦足以致人之随者也,故为「随」之「有获」者。六三「随有求得」,盖随人而有得者;九四「随有获」,盖以得人之随为获也。夫尊近之臣,势疑于君,又获天下之随,守此为贞,则凶矣。是必有至诚之道大明于天下,足以使天地、人鬼万世无疑焉,斯「无咎」矣。文王之时,三分天下有其二,可谓「有获」矣,方且「以服事商,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」而已。是以万邦作孚,而天下万世称其德焉,非「有孚在道」者乎?「其义凶」者,非九四诚有是凶也,若贞固守之,其义有得,凶之理也。「明功」者,「有孚在道」,明随之功也。

九五:孚于嘉,吉。象曰:「孚于嘉吉」,位正中也。

九五之于「随」,所谓信以成之者也,亦所谓安而行之者也,故能无事于随,不优不迫,居中履正,「孚于嘉」而已。「嘉」,美德也。美德孚于天下,无外内之限,岂尧所谓「钦明文思,允恭克让,光被四表」之德哉?岂舜所谓「濬哲文明,温恭允塞」之德哉?「位正中」者,天下之人莫知其有为之迹,所可见者,位正中而已。孔子言尧无能名,舜恭己南面之意也。或谓孚于六二,则与屯其膏、同人号啕无以异,安足以见随时之大哉?

上六:拘系之,乃从维之,王用亨于西山。象曰:「拘系之」,上穷也。

先人曰:舍己从人,不咈人以从己之欲,随民之道也。随民之极,则民之随也,亦如是而已。方文王之三分天下有其二,固有不随者也。至于其化自北而南,皆有德以维其心,此亨于西山之道也。故诗曰:「自西自东,自南自北,无思不服。」方是时,民归之若自拘系,乃从而维之也。必也文王有以拘系,有以维絷,岂文王之道哉?而上六所言,乃上穷之民,将从文王之维无孑遗者也。大哉随乎!舍己从人,随也。达则兼善天下,亦随也。不当时命而独善其身,亦随也。故始之言父子夫妇朋友之随,而终之以文王之成王道,皆随时之义也。雍曰:上六随道之成,尽动而说随之义,故如水之就下,兽之走圹,各从其类,拘系而来,莫之能御也。为之主者,乃从而以道维之而已。观二老之归文王,孟子曰:「天下之父归之,其子焉往?」夫其归也,如父子相拘而来,岂非拘系之谓乎?至于虞芮之讼,亦非文王有以拘之也。然文王发政施仁,必先于鳏寡孤独,视之如伤,使无冻馁,是为维之之道。盖非文王有心于其间,随时之义当然耳。孟子言朝觐讼狱讴歌之归舜禹,亦由是也。说者谓有不从者,必拘系之乃从,此宜齐桓、晋文之所不为,而谓文王为之乎?䷑巽下艮上

蛊:「元亨,利涉大川。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。」

伊川曰:「自古治必因乱,乱则开治,理自然也。」又曰:「甲,数之首,事之始也,如辰之甲乙是也。有始必有终,有终必有始,天之道也。圣人知始终之道,故能原始而究其所以然,要终而备其将然。先甲谓先于此究其所以然也。后甲谓后于此,虑其将然也。一日、二日至于三日,言虑之深,推之远也。究其所以然,则知救之之道;虑其将然,则知备之之方。善救则前弊可革,善备则后利可久。此古之圣王所以新天下而垂后世也。」又曰:「甲者,事之首;庚者,变之首。制作政教之类则云甲,举其首也。发号施令之事则称庚,庚犹更也。」雍曰:甲庚之说,自古失之,甚至于论及辛丁,为巫史之言,独伊川先生最为得也。且蛊者,事也,事之蠹弊者也。故传曰:「皿虫为蛊。」天下之事如循环,新故治乱相因而不留也。故乱则将治,弊则将新,理之必然者也。是以蛊为已弊,而大亨居前,势甚易为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言其有为之易也。易言「利涉大川」,非刚健之才,则虚中有济之象,而蛊特言其易于有为也。观易之爻,兼三才而两之,故六,是以阳不过六,阴不过六而尽矣。复称七日,自姤经六爻,至复初九而七日。临称八月,自复经六爻,至遁六二而八也。蛊之「先甲」「后甲」,亦六日之义。「先甲三日」者,蛊之先也,新之终而弊之始也,至中而大弊矣,是为蛊也。以言乎治,则不治之时也。「后甲三日」者,蛊之后也,弊之终而新之始也,至中而大新矣,是为蛊之反也,以言乎治,则治之时也。故治为蛊之反,而蛊为治之反,二者之象,兼于「先甲」「后甲」之中,相与循环而已。「甲」即蛊也。

彖曰:蛊,刚上而柔下,巽而止,蛊。「蛊元亨」,而天下治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往有事也。「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」,终则有始,天行也。

否、泰,反其类者也,而蛊之于泰,亦有相循之义焉。然泰之道大,蛊之事小,虽不能如否之反而泰之后,先蛊而后否,圣人图难于其易,为大于其细,是以有治蛊之道,使不至于否,此商宗、周宣之所以兴也。先儒谓蛊自泰来,「刚上而柔下」是也。知蛊之极而治之,则有治无乱,故后甲三日之后,「元亨而天下治」也。蛊之时,事为易图,宜往有事,故「利涉大川」。先甲后甲,则天行终始之道循环然耳。易于泰言「其命乱」,于蛊言「天下治」,皆先甲后甲之常也。故圣人于蛊弊之时,未尝忧其不治,特患干之无其人耳。知其道,得其人,治天下可运诸掌也。观傅说之戒高宗曰:「事不师古,以克永世,匪说攸闻。」又曰:「监于先王成宪,其永无愆。」诗人之美宣王曰:「复古也,天下喜于王化复行也,复文武之境土,复会诸侯于东都也。」观是二者,则知治蛊之道,特在于除前人之弊,复先王之法而已,盖无创业垂统之多难也。

象曰:山下有风,蛊。君子以振民育德。先人曰:女惑男,风落山为蛊。长女从少男,惑也。风在山下,落也。以人事言,则风俗败也,故必有振德之术焉。雍曰:「蛊自泰来,是泰之道弊而为蛊也。」夫「泰」之所谓地,今弊而为山矣;所谓天,今弊而为风矣;天地之道,弊而为山风之事矣。道弊于事,大弊于小,君子弊于小人,安得不振而起之也哉?此君子所以「振民育德」也。能振而起之,以复于「泰」,是以「元亨」而天下治也。不能振之,日入于颓弊之域,此所以否而不反矣。「振民」,风象;「育德」,山象也。

初六:干父之蛊,有子,考无咎,厉终吉。象曰:「干父之蛊」,意承「考」也。

蛊非创始之事,盖尝作之而弊者,弊而改为则治矣,非若屯难之难济,否塞之难倾也。故虽初六柔弱之才,亦能干焉。「蛊」实家道,盖承父已基之事,又非去故而鼎新也。能干父之蛊,则「有子」矣。有子则「考」乃无过,虽有涉川之危,亦「终吉」也,况非危事者乎?「考无咎」,若武王言「惟朕文考无罪」同意,而初六非武王之才德耳,「意承考」者,盖继父之志也。

九二:干母之蛊,不可贞。象曰:「干母之蛊」,得中道也。初六以阴承阳,故言干父;九二以阳应阴,故言干母。然九二以刚强之才而干阴柔之事,方之初六,有余力矣,不可固守刚强以尽用其才也。惟九二能得中道,故「克干」焉。「贞」本干事之德,而九二不用者,「蛊」之时易为力,适中足矣,不可过也。九三:干父之蛊,小有悔,无大咎。象曰:「干父之蛊」,终无咎也。

干蛊之道,欲知其弊而顺治之,固不必经纶之大才也。不顺其弊而治,反更张作新,未尝不至于变乱也。诗曰:「不愆不忘,率由旧章」。遵先王之法而过者,未之有也。九三之才已过矣,然不至于大悔而终无咎者,盖所干之蛊,遵前人之法而已。宣王之诗有箴规,是为「小有悔」也。六四:裕父之蛊,往见吝。象曰:「裕父之蛊」,往未得也。干蛊之爻,多无大才,以弊事顺治,不用过也。过则有害,非干蛊也。然才之过者,九三而止耳,亦无大过也。其不及者,六四是已。以六四阴柔不及之才,犹能裕父之蛊,则知治蛊不为难也。裕父非干也,能因其基而增益之耳。或往干之,则见吝矣。盖才力太柔,未可往故也。继体守文之治似之。

六五:干父之蛊,用誉。象曰:「干父用誉」,承以德也。六五以柔顺中正居尊位,盛德之君也。干蛊有余裕矣,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,而蚤有誉于天下者,以德不以力故也。观成王之时,作诗者嘉美之,喜乐之,安乐之。其诗有曰:「颙颙卬卬,如圭如璋,令问令望,岂弟君子,四方为纲。」所谓「用誉承以德」者也。干蛊之美,不可以有加矣。

上九: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象曰:「不事王侯」,志可则也。先人曰:伯夷目不视恶色,耳不听恶声,非其君不事,非其民不使。治则进,乱则退。横政之所出,横民之所止,不忍居也。思与乡人处,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。当纣之时,居北海之滨,以待天下之清也。故闻伯夷之风者,顽夫廉,懦夫有立志。故曰:「伯夷,圣之清者也。」当蛊之时,非其德可以忘世,其道可以高人,不为事穷,不以物累,不如是,曷足以振之哉?雍曰:夏尚忠,商尚质,周尚文,三王非故为异也,救一时之弊耳。知此,故足以兴道;不知此,虽历举三代之政,其治道愈远矣。孟子言伯夷之清,伊尹之任,柳下惠之和,为行不同,而同归于圣者,所以救弊之方,在时有不同故也。蛊之时,天下事弊,人知干治为急,而不知干治之弊又有甚焉。是以舍本源,循末流,风俗鄙陋,委靡而不振,去道日已远矣。此不事王侯,高尚之士所为作也。高尚之士,岂直以不事王侯为高哉?盖必有其道焉,非舍箪食豆羹之义也。方蛊之时,大道不明,王侯之贤者,知趋事赴功而已,非独不知道之大全而用之也,亦有以道为不切时务而不用者多矣。如是,则高尚之所守,乃当世之不用,而王侯之所务,或高尚未尝容心焉。故高尚之士,既不能屈道伸身,则王侯不可得而事也。王侯不可得而事,而人谓之高尚,其事亦宜矣。在君子则尽用舍行藏之道,夫何容心于高尚哉?是以天下既又弊于干蛊,非夫人孰能振之?蛊之上九,既无绝物之过,又无屈道之累,其用舍行藏之志,是可为法于天下后世矣。此孟子所以称伯夷为百世之师也。不然,虽不仕如荷𦰏,狂歌如接舆,放荡不法如庄周,为我无君如杨氏,皆流浪不反,其自为高尚以欺世俗耳目则有之,君子未尝有取焉。故孔子不能为素隐行怪,而孟子深鄙陈仲子之为廉也。非夫伯夷之圣,使闻其风者,顽夫廉,懦夫有立志,又安能振蛊之风欤?易于否有「汇贞」之君子,在蛊有「不事王侯」之士,其道同而时异者也。䷒兑下坤上临元亨,利、贞,至于八月有凶。

临:以大临小、上临下为义。序卦曰:「临者,大也。」盖临为大,而所临者小故也。元亨利贞,天地生物之大德。泽下于地,施生物之德,故「临」具四德也。自一阳生而为「复」,长而为「临」,凡八变而得「遁」。「遁」,临之反也。有「临」之大亨,是以知「遁」之「有凶」也。有凶不必凶至,盖有凶之理也,与随「有获,其义凶」同意。易于「临」言月,于「复」言「日」者,日月皆一也。论天道则称日,论人道则称「月」,从其类也。尧典言「日中」、「日永」,称「日」也。仲春、仲夏,称「月」也。日之所次,月之所周,皆为一月。故后世为月令者曰:「孟春之月,日在营室。」虽别言之,合而言之,其义皆同。

彖曰:「临」,刚浸而长,说而顺,刚中而应,大亨以正,天之道也。至于「八月有凶」,消不久也。

自一卦之象言之,二阳之生为「临」,其生不已也,故曰「刚浸而长」。不言「阳」而言「刚」者,以初九、九二二爻言也。自内外二卦之象言之,则曰「说而顺」。自九二成卦之爻言之,则曰「刚中而应」。「顺」者,顺天之道而说万物也。九二刚中之德,足以有「临」,其有不大亨以正者乎?且刚柔之义,相反以相生,故「泰」中有「复」,「否」中有「倾」,而「临」之中有八月之凶也。君子知几之义,欲其辨早,而思其亡之戒也。

象曰:泽上有地,「临」,君子以教思无穷,容保民无疆。天之泽谓之「泽」,地之泽亦谓之「泽」,皆以及物为功,故「泽」为说也。犹「坎」之水,在上为云,在下为雨,在地为水,具三者之义,斯为「坎」矣。「坎」之为水,本周流转注,渊深莫测而已。及其为泽,皆「兑」之功也。然其道亦相须焉,此「坎」为险而兑为说之意也。观云雷为屯,雷雨作解,泽地为「萃」,地泽为「临」,则知「临」之及物至矣,是以有「元亨利贞」之德也。君子法之,以教思无穷,充泽之利也;保民无疆,充地之容也。不如是则不能大,不能大则不足以有「临」也。

初九:咸临,贞吉。象曰:「咸临贞吉」,志行正也。先人曰:

「临」「观」之义,或与或求,故初九、九二、六四、六五皆有焉。雍曰:咸,感也,感之而应也。初九以此道正而吉,无他求焉,可谓行正之君子。诸卦皆感而应也,独「临」「观」具「与」「求」之义者,盖「临」者求也;临之者,与也。「童𬮭」,求也;「大观」,与也。

九二:咸临,吉,无不利。象曰:「咸临,吉,无不利」,未顺命也。刚中有应,为一卦之主。方刚长之时,权独在己,而能感中顺之君以求应焉,斯「吉无不利」矣。「未顺命」者,有献可替否之义,非独顺命而后利也。盖君之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,则世俗谓之不肖臣。故舜之戒禹曰:「予违汝弼,汝无而从,退有后言。」六五中顺之君在上,故九二以未顺命为「吉」也。

六三:甘临,无攸利。既忧之,无咎。象曰:「甘临」,位不当也。「既忧之」,咎不长也。

以柔而居不中不正之位,是以不正之道甘而说人者也,安足以有临乎?「无攸利」者也。刚长泰来,又岂容小人以邪说诬民而充塞仁义也哉!能知时之变,惧而忧之,可以补过矣。「咎不长」者,忧则其咎不能久也。

六四:至临,无咎。象曰:「至临无咎」,位当也。

六之居四,柔之至也。初以至刚而感四以至柔临之,以至柔临至刚,无乖争之变,是为「至临」。然位则当然也,知当然而然,则不失刚长之道,故「无咎」。

六五:知临,大君之宜,吉。象曰:「大君之宜」,行中之谓也。聪明睿智,足以有临,圣之事也。「大君之宜」也,何往而不吉也?舜之大智是也。舜执其两端,用其中于民,其行中之谓乎?非行中,盖不足以为「大君之宜」矣。中庸:「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。」洪范:「皇建其有极,用敷锡厥庶民」,皆行中也。

上六:敦临,吉,无咎。象曰:「敦临」之「吉」,志在内也。

有感而应,理之常也。无感而志在内者,盖二阳方进,为君子道长之时,不以尊高自居,而有下贤之志,是厚于君子而薄于小人,德之盛者也。其有敦临之吉,宜矣。以一身言之,则可获吉;以临之道论之,是无咎也。䷓坤下巽上

观,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。

鬼神至幽也,人至明也,声臭之所不能交也。圣人设为祭祀,寓之诚心,洋洋乎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是道也,天地鬼神尚且弗违,况人乎?故「盥而不荐」,一示于上,则「有孚颙若」,必见于下观而化也。马氏曰:盥者,进爵灌地以降神也。郊特牲言周人既灌,然后迎牲。祭统曰:「祭有三重焉,献之属莫重于灌,祭必先灌而后荐腥荐熟。」方灌之时,其道一于诚而已,非若荐之托物也。灌者,祭之本也;荐者,祭末也。笾豆之事,则有司存,是为有司可备之礼。故自灌而往,孔子不观,盖君子惟诚之为贵之义也。夫诚之感人,不行而至,故方盥之时,欲诚于求神,初非有意于化天下,而天下观之者,感其诚,而颙肃之心自生焉。惟其不期化而自化,此所谓大观之道。使圣人有意于化民,是教以化之,非大观之意也。记曰:「明乎郊社之礼,禘尝之义,治国其如示诸掌乎!」岂非诚之所感,天地鬼神不能违,况人也哉!

彖曰:大观在上,顺而巽,中正以观天下。

「观,盥而不荐,有孚颙若」,下观而化也。观天之神道,而四时不忒;圣人以神道设教,而天下服矣。

「大观在上」,以巽顺之德,居中正之位,初未尝有心于示人也。其诚明之著,睟然见于面,盎于背,施于四体,有不可揜者焉,亦犹圣人有以示之也。观之者,至于不期化而自化,是之谓神道,神道之谓大观。且观之天,则天亦无所示也,特「四时不忒」而已。因「四时不忒」,而万物自生自化,故知「四时不忒」,是为天之神道。由人言之,亦曰天之「大观」也。圣人大观,其道同天,则下观而化也宜矣。曰「设教」者,天无教,圣人主教,虽以不教教之,亦曰「设教」可也。帝尧之则天,孔子欲无言,皆是道也。乾卦言「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」,天之神道,其及物如此而已。然彖因卦辞「盥而不荐」,明一卦之全体,尽巽顺之道以居中正,故曰「大观」。九五言一爻之义,能巽而已,故反诸其身,为「观民之道」也。卦辞、彖辞明其大者,象与爻抑又次焉,是亦取义不同也。卦之名不曰「大观」者,以上下大小之观无不兼统而言,故独曰「观」,而彖则首明大观之义也。

象曰:风行地上,观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。风之为物,初不知其生化万物也,而风行地上,万物自生自化,犹「大观在上,下观而化」,故为观之象也。「省方观民设教」,伊川谓「如奢则示之以俭,俭则示之以礼」,是也。礼王制言:「巡狩之礼,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,命市纳贾以观民之所好恶,命典礼考时月,定日,同律、礼乐、制度、衣服正之。」此「省方观民设教」也。彖言「神道设教」,天下不知所以然而然,观民设教,则其迹可见矣。所以为王者之事,非尽彖之义者也。初六,童观,小人无咎,君子吝。象曰:「初六童观」,小人道也。在「观」之初,以柔自处,未见其有立,「童观」是也。童则蒙而无知,「小人道也」。小人能用童蒙,则内无刚戾之性,外无强暴之行,惟知观人而效之者也,何咎之有?君子以设教立道为事,反同小人之观,不亦鄙乎?故曰「君子吝」。初六,小人之观也;六二,女子之观也;三四,君子之观也。

六二,𬮭观,利女贞。象曰:「阚观」「女贞」,亦可丑也。𬮭者,观之小道也。六二柔顺居中,女子之象也,而见应焉,故「利女贞」。所谓「可丑」者,非女子之丑也,君子为𬮭观则丑也。男女吉凶不同,故恒卦曰:「妇人贞吉,夫子凶。」则此「利女贞」者,固知为君子之丑也。故初之象言「小人道」,则知君子必「吝」;二之爻言「利女贞」,则知男子可丑。不然,柔顺居中,得其正应,在女子何丑之有!

六三,观我生进退。象曰:「观我生进退」,未失道也。

六三顺而应上,可以进也;柔不当位,可以退也。观我道之可进而进,可退而退,则为不失进退之道矣。虽孔子用舍行藏,孟子得志不得志之说,不过如是而已。

六四,观国之光,利用宾于王。象曰:「观国之光」,尚宾也。先人曰:「古之人,道合则从,不合则去,孰无宾之义乎?」雍曰:君之光莫光于有德,国之光莫光于用贤。六三远君,方且自观其身而图进退。四则近君之地,已进而观国者也。国有光焉,非利用宾于王之时乎?盖无进退之疑也。或谓宾有不纯臣之义。夫忠臣嘉宾,贤有德之称也。

九五:观我生,君子无咎。象曰:「观我生」,观民也。

九五尊位大中,居「大观」之位,未尝责天下以必化,唯「观我道」之何如耳。天下入于君子之涂,我之道得也,故「无咎」。是观民所以为「观我生」也。中庸曰:「取人以身,修身以道。」又曰:「失诸正鹄,反求诸其身。」皆九五观民之道也。「群黎百姓,徧为尔德,人有士君子之行」,皆天下为君子之时也。

上九:观其生,君子无咎。象曰:「观其生」,志未平也。

上九,道之已成,处观之极,不当其任者,非若小人、女子之童𬮭,又无进退之疑,无宾王之利者也。故「观其生」,九五之君,六三之臣,皆在所观也。「志未平」者,上不能忘君,下不能忘民,犹有心于观焉,故君子居之则「无咎」。是以圣人谨于在上之观,必观天而设教者以此。郭氏传家易说卷二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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