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三易备遗卷六
宋朱元升撰
中天归藏易
归藏首纯坤
归藏易以纯坤为首，坤为地，万物莫不归而藏于中者也。万物盈宇宙间，芽者、甲者、动者、植者，物物一太极，流动不已，在在呈露，孰非此造化之显诸仁也。呜呼！显诸仁者，实藏诸用者为之也。其理浑沦，其气密栗，其时严凝，其象纯坤。说卦曰：「坤以藏之。」盖造化发育之真机，常于此藏焉。然而一元有一元之造化，癸亥、甲子之交为之藏；一岁有一岁之造化，冬夏二至之交为之藏；一日有一日之造化，夜半日中之交为之藏。是又归藏易无所往而不用其藏也。六十四卦，藏者十有六，用者四十有八。乾为六十四卦之父，坤为六十四卦之母。坤统藏卦，乾统用卦，坤乾所以首六十四卦也。有藏者，斯有用者，纯坤又所以首纯乾也。虽然，又岂黄帝氏私意为是臆度哉？亦惟循伏羲氏之卦序而已。伏羲氏画六十四卦，首乾而终坤。黄帝氏造六甲以配六十四卦，首甲子而终癸亥。甲子癸亥之间，藏土配剥坤，是为一元造化归藏之会。剥隶癸亥，而比则癸亥之用卦也。坤隶甲子，而乾则甲子之用卦也。甲子为造化之首，故坤乾为归藏之首。以自然之数纳自然之音，符自然之象，一本乎自然而然也。夫子因言偃之问而发坤乾之义，后世因坤乾之义而溯归藏之旨，天下永赖归藏之功用者，言偃一问之力欤！予尝曰：乾坤分太极为二，坤乾合太极为一。盖以连山首乾尾坤而分太极，归藏以乾藏坤而合太极。分则一而二，合则二而一。非二不足以见乾坤之定位，非一不足以见乾坤之妙理。江都李衡编周易义海，纪陈皋之说曰：「乾为君，为父，坤为臣，为母，艮为子，为少阳。圣人设教，以尊为先则顺。故周易先乾，谓商人先坤，夏后氏先艮，是先列臣子而后君父。故坤乾之说近乎诞妄。」呜呼！为此说者，知乾坤之分处，未知乾坤之合处也。乾以阳索坤，而地气上腾，是乾中有坤。坤以阴索乾，而天气下降，是坤中有乾。于道曰泰，于志曰同，于天地曰交。黄帝发其秘，商人畅其用，夫子明其义，实万世之经也。陈皋以为诞妄，不其固乎？愚尝推演坤乾之合而有感焉。乾元称大哉，复曰「知至至之」。既大矣，亦未尝不至焉。坤元称至哉，复曰「含弘光大」，既至矣，亦未尝不大焉。乾尝包坤，坤尝资乾，一既分二，二复合一。论乾坤者，盍以是观之。气左旋，象右转，造化自然之理也。圣人制作与造化同流，亦不外乎此自然之理而已。归藏易以六甲配六十四卦，所藏者五行之气也，所用者五行之象也。以其气之藏者言之，金火木水土之序，自东而之南，自南而之西，自西而之北，终而复始，是为气之运也，即天左旋之理也。又以其象之用者言之，金火木水土之序，自北而之西，自西而之南，自南而之东，终而复始，是为象之运也，即日月星辰右旋之理也。然则气之与象，往来相错而成变化，欲求其在造化者，求诸易，斯可见矣。不然，大傅何以曰「易与天地准，故能弥纶天地之道」。天生五行，充满宇宙间，无在无不在。布象于天，则为五星，分位于地，则为五方，禀赋于人，则为五常，播于音律，则为五声，发于文章，则为五色。总其精气之用，则曰五行。生生化化，不可一阙。阙土则金无以生，阙金则水无以生，阙水则本无以生，阙木则火无以生，阙火则土无以生，可以相有，而不可以相无也。然黄帝以六甲纳音之五行，配伏羲六十四卦之五行，由金而火，由火而木，由木而水土，一定之序，阙一则汨陈矣。今自甲子至辛未，具金火木土而阙水；自壬申至己卯，具金火水土而阙木；自庚辰至丁亥，具金木水土而阙火；自戊子至癸已，具火木水而阙金土；自甲午至辛丑，具金火木土而阙水；自壬寅至己酉，具金火水土而阙木；自庚戌至丁已，具金木水土而阙火；自戊午至癸亥，具火木水而阙金土。五行凡八周，于六甲中具者三十，阙者十。阙者果何义哉？呜呼！三代以降，寥寥数千载间，生民日用常行，不可无此六甲，然终莫晓六甲中之五行，其所以具所以阙之义。职其所由，盖自黄帝归藏易之不明始。夫其所以具者，归藏易之用音也。其所以阙者，归藏易之藏音也。藏于不用，是乃所以用也。以为在于无物之前，而未尝不立于有物之后，以为在于阴阳之外，而未尝不行于阴阳之中。该体用，妙动静，兼有无，贯隐显，此藏而用，无极而太极之谓也。是故用音固配伏羲氏之卦象也，藏音亦莫不配伏羲氏之卦象也。藏岂空虚寂灭云乎哉？归藏之卦，藏者十有六，用者四十有八。藏者固所以为用也。何者？道未尝一日不在天下，天下未尝一日离道之用。有体必有用，乃帝王之学也。否则清净寂灭之说一倡，置斯道于空虚无用之地，生民之祸可胜言哉！虽然，易之卦六十四，归藏用卦止四十八，圣人果何意耶？盖八卦为六十四卦之祖也。八卦之爻四十八，又为六十四卦之爻三百八十四之祖也。言八卦则六十四卦在其中，言四十八爻则三百八十四爻在其中。举其宏纲，撮其枢要，此归藏易以四十八卦为用，实仿四十八爻之数也。然八卦之四十八爻，既为用卦之纲领矣，而八卦中之坤与离，又何以在藏卦之列也？大抵卦有用之用，有藏之用。系辞述圣人取三十卦以便民用，而十三卦之中有归藏之藏者四，有归藏之用者九。然则用者固用也，而藏者亦未尝不用也。知藏之为藏，不知藏之为用，则末流之弊，鲜不为清净寂灭之归。程子曰：「体用一源，显微无间。」尽之矣。囿于物者，不能物物，惟不物之物，而后能统万物。滞于形者，不能形形，惟不形之形，而后能贯万形。五行之在天地间，金之陶冶，火之烹饪，木之绳墨，水之灌溉，土之耕垦，疑若囿于物，滞于形也。呜呼！以五行用五行，则五行特物耳，形耳。以易用五行，则自无出有之谓变，自有入无之谓化，所谓不物之物，不形之形者也。乾兑属金，而乾兑宫有金之金、金之火、金之木、金之水、金之土。离属火，而离宫有火之金、火之火、火之木、火之水、火之土。震巽属木，而震巽宫有木之金、木之火、木之木，木之水，木之土。坎属水，而坎宫有水之金，水之火，水之木，水之水，水之土。艮坤属土，而艮坤宫有土之金、土之火、土之木，土之水、土之土。迭相错综，更相经纬，其变化可胜穷哉。是知五行配六十四卦，初不见其不足，一行中各具五行，亦不见其有余。散一本而万殊，会万殊而一本，
五行一阴阳，阴阳一太极也。六甲纳音入六十四卦，合于自然。
六甲以五演为六十之数，以八演为六十四之数，宜若参差而难齐也。今先天卦象与六十纳音位序悉皆脗合，不可加毫末于其间，何也？盖八卦六甲，其规模虽不同，而同具五行之理。五行之在八卦也，水火卦各一，木金土卦各二。五行之在六甲也，用音二十，藏音六十，盈缩之机，其在兹乎？且伏羲之演八卦为六十四卦也，不能增水火之卦使之多，不能损金木土之卦使之少，曰因乎卦象之自然而已。黄帝之造六甲纳音也，不能备每宫五音而使之足，不能泯每官藏音而使之无，亦曰因乎声音之自然而已。于是以三十二音直水火之卦十有六，其中用音二十四，藏音则八也。以四十八音直金木土之卦四十八，其中用音三十六，藏音则十二也。然则六甲之音与六十四卦之象，自然脗合，无余无欠，一顺天理之流行，实造化之大巧，易道之至神也。邵子以策数应六甲数，正合归藏易。
邵子曰：「卦有六十四，而用止于六十，何也？六十卦者，三百六十爻也，故甲子止于六十也。六甲而天道穷矣，是以策数应之。」呜呼！归藏之失其传也久矣。惟吾夫子阐归藏具乾乾之义，而邵子复阐策数应六甲之用。微吾夫子与邵子，则归藏之易其不陆沉欤？且何以谓之策数应六甲？盖乾老阳三十六，与坤老阴二十四合之为六十也。震、坎、艮少阳三十二，与巽、离、兑少阴二十八合之亦六十也。纳音以十干加十二支，合之为六十也。钟律以五声加十二律，合之亦六十也。其机括枢纽皆在是矣。至于六甲与策数相为盈缩之机，虽秘而实露，虽隐而实彰，此归藏所以无终绝之理也。诸家卦气直日本末：
易家卦气直日之说尚矣。易与天地准，变通配四时，阴阳之义配日月，圣人通乎昼夜之道，故极数知来，有以见天下之赜。如蛊之先甲后甲，巽之「先庚后庚」，明夷之「三日不食」，复之「七日来复」，临之「八月有凶」，归妹之「良月几望」，渐之「三岁不孕」，同人之「三岁不兴」，屯之「十年乃字」，颐之「十年勿用」之类是矣。至汉初，则田何、丁宽已有卦气直日之说，其流则为施雠、孟喜、梁丘贺之徒，分为三家，竞相传习。今案易纬稽览图云：「卦气起中孚，故离、坎、震、兑各主一方。其余六十卦，卦有六爻，爻别主一日，凡主三百六十日。余有五日四分日之一者，每日分为八十分，五日分为四百分，四分日之一又为二十分，是四百二十分。六十卦分之，六七四十二，是每卦得六日七分也。然而一卦六爻，爻各直一日，又总直七分，何其参差而难齐也。况自冬至起于中孚，至大雪终于颐，尽变三易之位序，其穿凿无据，皆出于私意矣。」又有东郡京房，受学梁人焦延寿，史氏谓其分六十四卦，更直日用事，以风雨寒温为候。孟康谓其法以一爻主一日，分一日为八十分，分起夜半，六十四卦为三百六十日，余四卦，卦震、离、兑、坎，为二至二分用事之日，又是四时各专主之气，为方伯监司之官，各以其日观善恶。然予观房所自为易传，则八宫卦祖各自统五世及游魂二世以为卦序，用配一岁之干支，起积筭法。及其弊也，以六十四卦分隶六甲，或以一日辰而起三卦者，或以一日辰而起二卦一卦者，其间又有日辰不起卦，而附于他日辰之卦者，其臆说求验，破碎支离，亦可见矣。扬子云覃思浑天，作元拟易，即九九之数，以准八八之义。其法三方转而为九州，九州转而为二十七部，二十七部转而为八十一首，首有九赞，赞分昼夜，而为七百二十九有奇，以应三百六旬有六日之度，其用心亦甚密矣。然而以中准中孚，而应冬至；以差准小过，而应立春。以释准解，而应春分；以装准旅，而应立夏，以应准咸，而应夏至，以常准恒，而应立秋。以饰准贲，而应秋分，以坚准艮，而应立冬。虽曰度数细密，果何关于易也？其后有刘氏，以天地五十五之数布之五行，自丙丁至甲乙为一周，其辰子丑午未。自甲乙至壬癸为一周，其辰寅卯申酉。自壬癸至庚辛为一周，其辰辰己戌亥。故上经三十卦，三周而成六十卦。当期之日，其策一万一千五百二十。故汉上朱震驳之曰：「刘氏配五行生成之数，五十居中，水火居右，木金居左，始于丙丁，终于庚辛，周而复始，六十日之纳音尽矣。」此一律合五音而成六十律之说也。而配于易之上经三十卦，则不合矣。虽甲子始于乾，而癸亥终于离，则又不合矣。乾当甲子金，而二十九卦，岂尽然哉？系辞言二篇之策，当万物之数，而谓三周五十五数，一百八十爻为万物之数，是未之闻也。又有南康戴师愈者，伪麻衣易，谓一岁三百六十，而爻数三百八十四，是二十四爻为余也。盖八卦互相合体以立诸卦，则诸卦者，八卦在其中矣。而又有八纯卦，则其合体八卦为重复，而二十四数为叠也。故三百六十为正爻，与每岁之数合，而三百八十四与闰岁之数合。天度或赢或缩，至三年则乾坤气数始足，于此自然脗合无余欠矣。及以八纯卦所余之爻求配闰岁之数，虽推至一章一蔀，尚不可得而合，岂能以三年而气数无余欠哉！呜呼！易道至赜，天道至幽，惟以自然之数合自然之音，以自然之音合自然之象，大而与世运相为盛衰，小而与日时相为消长，如以灯取影，逆来顺往，旁见侧出，横斜平直，各相乘除，不差丝发而皆合于自然者，其惟黄帝氏之归藏易乎！彼数君子者，惟其昧于先天之学而失其位序，所以方凿而圆枘，虽良工无以措其巧心也。三易备遗卷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