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氏易解卷十二

泰和郭子章著

天一大衍论

予读易至系辞，难矣，至天一大衍章难之，难矣。易以周名，秦、汉、晋间，京、焦、王、荀竞鸣于喙而未啜其髓。至后魏予得关子明焉，其与张彝论大衍义、乾坤策义、盈虚义三篇，皆汉晋人所未发，语甚精彻，宋儒多主其说。关子曰：天一，数之兆也。虽明其兆，未可以用也。邵子得之，则曰：一者数之始，而非数也，去其一而极于九，皆用其变者也。关子曰：大耦而言则五十，小奇而言则五。朱子得之，则曰：中五为衍母，次十为衍子。邵子得之，则曰：五者蓍之小衍也，故五十为大衍；八者卦之小成也，则六十四为大成。是关子者，宋儒之正宗也。独关子未推之于河图，而成变化、行鬼神、四营十有八变之说，亦未及也。由唐而五代，河汾宗关，正义推孔，亦未有能得其解者。至宋，予得邵子、朱子焉，其论天一、大衍、乾坤二策，多主关传，而河图之出，实始于邵，以河图附于大衍之数，实始于朱。关子所未及者，邵、朱大阐明之，则邵、朱者，关子之正泒也。而成变化、行鬼神、四营十有八变之说，关子既未之及，邵、朱亦未甚晰。予于今得友人来子易注、邹子易会焉。来子日：变化者，数也，即知变化之道之变化也。鬼神指卜筮言也，即神德行其_知神之。所为之鬼神也，非屈伸往来也。邹子曰：王宗传有言：营，求也。用蓍之法，以四揲之，成易之数，以四求之。老阳、老阴、少阳、少阴，此四者俱以四求之，故曰四营成易。若以分二挂一、揲四归奇为四营，则归奇于扐者再，是五营矣。此王宗传之。说，而易会宗之，来注引之也。唐一行有言：十有八变而成卦，八卦而小成，则十八变之闲有八卦也。变之扐有多少，其一变也，不五则九，其二与三也，不四则八。八与九为多，五与四为少。少多者，奇偶之数也。三变皆少，故以九名之；三变皆多，故以六名之。变而少者一，故以七名之；变而多者一，故以八名之。此其说与大传所称乾坤之策合。不然，乾未必六爻皆老也，何以曰二百一十有六？坤未必六爻皆老也，何以曰百四十有四邪？此一行之说，而苏子载之易解，邹子载之易会也。末章谓知变化之道者，其知神之所为，则合变化、鬼神而一之矣。孔子曰：天生神物，圣人则之。河出图，洛出书，圣人则之。蓍龟图书，皆神物也。又日：天地变化，圣人效之。圣人之效，不过数法，故朱子亦曰变化之道，即上文数法是也。数法之变化，出于天地，妙于蓍龟，布于图书，非至神其谁为之？故曰知变化之道者，知神之所为也。

变化鬼神论

成变化，行鬼神，朱文公论成变化，晰矣。至论鬼神，谓凡奇偶之屈伸往来者，似涉渺茫，予窃疑焉。张南轩谓变化虽妙，而数有以行之，指月令鸠化鹰，雀化鸽，可以历数推而迎之。鬼神虽幽，而数有以行之，以勾芒、祝融等神为各司其时，与朱注异，似太执着，予亦疑焉。惟来注谓变化，数也，即知变化之道之变化也。鬼神指卜筮言，即神德行，知神之所为之鬼神也，非屈伸往来也。其说甚明。予又推而明之，易言变化，即言鬼神，无二理也。如曰一阴一阳之道语。变化也，终之曰：阴阳不测之谓神，如曰：精气为物，游魂为变，语变化也。继之曰：知鬼神之情状，如曰：通乎昼夜之道而知，语变化也。继之曰：神无方，易无体，如曰：参伍以变，错综其数，语变化也。继之曰：无思无为，感而遂通，为天下之至神。如曰：一阖一辟谓之变，往来不穷谓之通。终之曰：利用出入，民咸用之，谓之神。如曰：变而通之以尽利，继之曰：鼓之舞之以尽神。如曰：化而裁之存乎变，惟而行之存乎通，继之曰：神而明之，存乎其人。如曰：屈以求信，蛰以存身，继之口入神穷神。如曰阴阳合德，继之曰以通神明之德。

夫变化不离于鬼神，鬼神便能变化。一阴一阳，变化也。阴阳不测，神也。使非神行乎其间，何以能变化卜筮而知吉凶哉？故说卦曰：神也者，妙万物而为言者也，然后能变化既成万物也。若奇偶生成，屈信往来，谓之变化则可，谓之神则未可。屈信往来，所以处谓之神也。

右第九章

深几神论

或问：易有圣人之道，易与圣道同邪？否邪？郭子曰：何不同也？易与圣人同体者也。凡天下相酬酢者，尽有心有趾，未有黜思与为而能酬酢者。惟易不然，无思也，无为也，寂然不动也。然惟无感，感即沛然通达，而廓然徧天下之故，鬼神不能测其几，非天下之至神，孰能与于此？非卜筮之书也，圣学也。四者不可以浅浅观也，盖可以心知才力窥其仿佛，存其影响者，不称无思无为。无思无为者，愈索而不可得，不索而还自得者也，故名之曰深而神，无思无为、寂。然不动，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周子曰：寂然不动者，诚也；感而遂通者，神也。动而未形，有无之间者，几也。故曰几而神。夫吾心灵也，深且几且神，宜也。蓍物也，何以深而几也？而又何以神也？系辞曰：探赜索隐，钩深致远，以定天下之吉凶，成天下之亹亹者，莫大乎蓍龟。钩深致远，深矣。探赜索隐，隐，微也。几亦微也，则几矣。总之曰：天生神物，则神矣。圣人以易之深，极吾心之深，故肫肫其仁，渊渊其渊，浩浩其天，何其深也。以易之几，研吾心之几，故知远之近，知风之自，知微之显，何其几也。惟深也，故能通天下之志，即所谓开物以通天下之志也。惟几也，故能成天下之务，即所谓成务以定天下之业也。惟神也，故不疾而速，不行而至，即所谓蓍之德圆而神，神以知来，知以藏往也。故日：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者，此深、此几、此神之谓也。或日：精则精矣，何以曰深？变则变矣，何以曰几？郭子曰：尧之告舜曰：惟精惟一，允执其中。夫精未有不一，一未有不中，中未有不深者。水一而已，大海变化，能藏亿万蛟鱼，何深如之？性一而巳，我与物蓊然蔚然，在大化中，何深如之？中庸曰：动则变，变则化，而继之曰：至诚之道，可以前知。善必先知之，不善必先知之，知几之渐也。颜子深潜纯粹，其殆庶几，而未达一闻，未入于神，故曰至诚如神，圣而不可知之谓神。_{一间，扬本作闻。}

右第十章

洗心论

此章言以此者二，圣人以此洗心，圣人以此斋戒，神明其德。二此字最要紧，程子言之详矣。郭子曰：吾心之神与蓍。之神，一也；吾心之智与卦之知，一也，吾心之易与爻之易，亦一也。稍不相似，便不名洗。曾子论孔子曰：江汉以濯之，秋阳以暴之，皓皓乎不可尚巳。是洗心之洗也。孟子曰：此天之所以与我者，先立乎其大者，则其小者不能，_夺也。此为大人而巳。是以此洗心之此也。极而言之，必一念不起，万念不留，而后谓之洗；尘垢不污，嗜欲弗乱，而后谓之洗；磨而不磷，涅而不缁，而后谓之洗；爪发不痛，手足不思，而后谓之洗。生不持来，死不持去，而后谓之洗。一丝未断，终隔千里，非洗也。一人未爱，便是藩篱，未洗也；一刻少离，终成作辍，非洗也。然非退藏于密，当不及此。中庸曰：不睹不闻，不见不显，而终之曰：无声无臭，何密如之？或曰：此者对彼而言，以此洗心，似以此物洗吾心。此谓此，则心为彼，犹二之也。郭子曰：非也。吾心本神，非因蓍神，虽不因蓍神，却如蓍之神。吾心本智，非因卦智，虽不因卦智，却如卦之智；吾心本易，不因爻易，虽不因爻易，却如爻之易。是曰洗心，非以此洗我之谓也。辟水之与波，不一不异，非彼此之此也。夫心恶可洗哉？荀子曰：心者，形之君也，而神明之主也。出令而无所受令，自禁也，自使也，自夺也，自取也，自行也，自止也。中庸曰：自成也，自道也。自诚，明也。自明，诚也。夫心恶可洗也？虚空清净，不著垢暗，或时风云暗翳，便言是不净；或时风吹云散，便言清净，皆非也。其寔虚空无垢无净，是洗之说也。

太极论

或问：人言太极者理，阴阳者气，当初元无一物，只有此理。便会动而生阳，静而生阴，此不可解之语。以理论太极，则太极之理分为阴阳之理；以气论太极，则太极之气分为阴阳之气。今谓理生气，似理为父，气为子，吾不知也。

又问：周子曰：无极而太极，谓太极无矣。传曰：易有太极，谓太极有矣。陆子执传文以议周子，鹅湖之辨，纷纷至今不息。何以说也？郭子曰：理气本无先后，有理即有气，有气即有理，未闻理生气也。阴阳皆有动静，夫乾，其静也专，其动也直，是以大生。夫坤，其静也翕，其动也辟，是以广生。未闻太极动而生阳，静而生阴也。易有太极，有，非有无之有也。易即夫易，何为之易？易有太极，即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之有，易有四象之有也。陆子执此以明太极之有，以驳周子之无，是泥于有也。第周子于太极之上加以无极，是泥于无也。朱子曰：易者阴阳之变，太极者其理也，是泥于理也。不若邵子之言曰：道为太极，心为太极为妥，又曰：太极一也，太极性也，为精。而伯温之说又曰：太极者，有物之先，本已混成，有物之后，本无亏损。盖得之庭训，发为至论。圣人复起，无以易斯言矣。虽然，其原出干老子与中庸也。老子曰：有物混成，在天地先，故邵子曰：太极，性也。中庸曰：其为物不贰，则其生物不测，故邵子日：太极一也。本朝薛文清见及此矣，其言曰：格物只是格个性。性者，太极_{而巳，是太极也。}谓之性可，谓之道，可，谓之心，可，谓之一，可，谓之中，可，谓之物可。故格物者，格此太极而后谓之真格物；致中者，致此太极而后谓之真致中；得一者，得此太极而后谓之真得。一、明道者，明此太极，而后谓之真明道。洗心者，洗此太极，而后谓之真洗心。知性者，知此太极，而后谓之真知性。故邵子之后，薛子庶几焉。然则求太极者，求之寂然不动之时，喜怒哀乐未发之顷，斯得之矣。

河洛论

大传曰：河出图，洛出书，圣人则之，则之以作易也。易作于羲皇，则图书皆出羲时，不应以图属羲，以书属禹，又不应作易之内，益以作畴也。宋儒乃曰：则河图者虚其中，则洛书者总其实。若然，则圣入则之，并以属禹邪？非孔子意矣。考之正义，春秋纬云：河以通乾，出天苞，洛以流坤，吐地符，河龙图发，洛龟书感，未明著羲与禹也。礼纬含文嘉云：伏羲德合上下，天应以鸟兽文章，地应以河图洛书，则而象之，乃作八卦。则图书俱出于羲明甚。张行成日：先天图外圆为天，内方为地，圆者，河图之数也；方者，洛书之文也。系辞曰：圣人则之。画易之初，盖兼河洛之数，备方圆之理矣。惟变易之道，以天为宗。大禹重衍洪范，以地承天，则书出于羲、禹不过重演之耳。然图书亦非独义时有也。魏志易博士淳干俊曰：句羲因燧皇之图而制八卦，则燧人之河图也。河纪：尧时受河图，龙衔，赤文绿色，龙形象马，则唐尧之河图也。世纪云：黄帝游洛水，见大鱼，鱼流于海，得图书，则黄帝之洛书也。尧沈龟于洛，大龟负图，则唐尧之洛书也。晋志：大禹观河而受绿字，则夏禹之河书也。谁谓羲之时图书不亚出邪？又非独上古帝王之世为然也。魏青龙四年，张掖川溢，宝石负图，苍质素章，麟凤龟马，焕焕成形。又有若八卦列宿之象。晋大始三年，张掖太守焦胜言：氐池县太柳谷有元石一所，白昼成文。唐高祖时，北都获瑞石，有文曰李渊万吉。贞观十七年，凉州鸿池谷有十五，青质白文，成字八十八字。则图书之祥，或负于马龟，或见于山石，即小康之世，亦间有之，而况于帝王之世乎？特圣人能则之以作易，后世徒目之为瑞物耳矣。乃欧阳子以河图洛书为怪妄之尤者，何哉？

右第十一章

变通论

易言变通娄矣。传曰：变通莫大乎四时。又曰：变通配四时。又曰：一阖一辟谓之变，往来不穷谓之通。又曰：刚柔者，立本者也；变通者，趋时者也。至此章乃曰：化而裁之谓之变，推而行之谓之通。又曰：化而裁之存乎变，推而行之存乎通，同邪异邪？朱子曰：变通二字，上章以天言，此章以人言，是邪非邪？郭子曰：变通者，合天人而一之者也。一阖一辟之变，往来不穷之通，所谓乾坤。变通者，化育之功也。化而裁之之变，推而行之之通，所谓裁成辅相位育之功也。要而言之，则一而巳矣。来氏曰：化而裁之者，如一岁裁为四时，一时裁为三月，一月裁为三十日，一日裁为十二时是也。推行者，将巳裁定者推行之也，如尧典分命羲和等事，是化而裁之，至敬授人时，则推行矣。变通莫大乎四时，天也，而不能不赖于尧与羲和之裁度推行，则天之未始不赖于人也。传曰：神农氏没，黄帝尧、舜氏作，通其变，使民不倦；神而化之，使民宜之。易穷则变，变则通，通则久，是以自天祐之，吉无不利。通变以宜民，人也。而黄帝、尧、舜因是以得天之祐，则人之未始不通于天也。通禅代之变，则与子之法可久；通井田之变，则赋役之法可久；通封建之变，则郡县之法可久；通肉刑之变，则赎锾之法可久。此亦孔子变而通之、化而裁之意也。此亦朱子变通以人之意也。

右第十二章。

郭氏易解卷十二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