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像象述卷九
明吴桂森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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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尊地卑,乾坤定矣。卑高以陈,贵贱位矣。动静有常,刚柔断矣。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,吉凶生矣。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变化见矣。「方」,谓事情所向。「象」者,日月星辰之属。「形」者,山川动植之属。
首章直阐易道之源,天、地、人三才总是一件,所谓易者如此。乾坤,易之门,故只提乾坤作主。「吉凶」「变化」二句要另看。有贵贱刚柔,自然有吉凶。然吉凶虽不同,却各各成一个道理,此所谓变化。变化言其多也。六十四卦,三百八十四爻,所言者皆吉凶变化而已,归重在此四字。易只是乾坤,天地便是乾坤大法象。天地者,乾坤之郛廓;乾坤者,天地之德性。天地之体有两,天地之用则一,是之谓易。故就其分而两者言之。天尊地卑,尊则贵,卑则贱,其位不同。天动地静,动为刚,静为柔,其行不同。惟其不同,所以高与贵、动与刚自为类,卑与贱、静与柔自为类,以类聚也。然贵不可混贱,刚不可同柔,以群分也。类聚群分,则吉凶自此而生。何以故?若贵贱当其位,刚柔合其宜,则得而吉矣。或贵贱易位,刚柔错行,则失而凶矣。后系刚柔杂居,而吉凶可见矣。盖有类有物,自然便有吉凶。此吉凶是气化不齐生成之吉凶。吉凶之等,千万不同,却各各成一个生性,便各各具一个道理。如「在天成象」,象中有吉有凶,彗孛罗计象之凶。「在地成形」,形中有吉有凶,虎狼蛇虺枭獍等形之凶。都是天地二气变化所出,故变化见矣。此变化是万有不测生物之变化。然变变化化,虽千万无穷,算来不出乾坤两者,故下文说「刚柔相摩」至「成男成女」一段。乾坤两者,又合之是一理,故又说「乾知坤作」至末段。其「一」者,所谓易简之理,而天地人三才一源者也。「是故」二字,紧承
吉凶变化。可见者也,所以处吉凶成变化之道,不可见者也,所谓易也。如何是处吉凶之道?如当趋避,则趋吉避凶,道也;当顺受,则吉凶顺受,道也。如何是成变化之道?如贵贱不妨易位,而贵常主乎贱,贱常承乎贵;刚柔不妨迭用,而刚常先乎柔,柔常后乎刚。变变化化,不穷之道也。「位」以其有常而一定言,「断」以其截然而分辨言。二字一例。「看」非六位之位。位根定字说,断根常字说。成象成形,可分属看,亦可合一看。凡物先有象,成于天,后有形成于地。故曰「成象之谓乾,效法之谓坤」。天官书:凡世间有此物,无不天上先有此宿者。方,谓方所。凡贵贱刚柔之类,各有一定之方所在。
是故刚柔相摩,八卦相荡,鼓之以雷霆,润之以风雨。日月运行,一寒一暑。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。乾知大始,坤作成物。知,犹主也。大抵阳先阴后,阳施阴受,阳之轻清未形,而阴之重浊有迹也。乾以易知,坤以简能。易则易知,简则易从。易知则有亲,易从则有功。有亲则可久,有功则可大。可久则贤人之德,可大则贤人之业。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。天下之理得,而成位乎其中矣。「易知」,则与之同心者多,故「有亲」;「易从」,则与之协力者众,故「有功」。有亲则一于内,故「可久」;有功,则兼于外,故「可大」。
刚柔相摩,乾坤变化而有六子也。「八卦相荡」,八卦变化而有六十四也。刚摩柔而成震、艮,则有雷霆;柔摩刚而成巽、兑,则有风雨;刚柔中交而成坎、离,则有日月寒暑。一摩一荡,乾道变化而成三男,坤道变化而成三女。男道女道又相摩荡,而千变万化,至于不可纪极。然要其本,只是乾与坤两者之往来。乾道坤道,又岂是截然两物?乾便资始,坤便资生。乾是始万物底大主宰,坤是去做成万物底。所以一感一应,此唱彼和,变变化化,生生而不穷。然其所以变化者,都是自然而然,何尝假一毫造作,添一毫气力?其知是自然之知,曰「易知」;其能是自然之能,曰「简能」。本来至易至简,所以易知易从,所以有亲有功,所以可久可大,所以成贤人德业。天下道理,更有出于此者否?故曰:「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。」得了易简,方成变化,成变化,方是乾坤各得其道,这等天地人才成天地人,故曰:「成位乎其中矣。」朱子曰:「摩」,是那两筒物事相摩戛;「荡」,是团旋圆转,推荡将出来。成男,震坎艮三男也;成女,巽离兑三女也。人一身备男道女道,要时时摩荡,便成变化。何为「成位」?若无圣人,天地只是虚设。有尽人道底人,天方成天道,地方成地道,三才方才位,故曰成位。譬如一所大厦,无了主人,只是虚设,必有人焉主之,方成个宅子,故曰「成位乎其中」。以人者天地之心也,所以有人方成天地。孙闻斯先生曰:
「天尊地卑,乾坤定矣。」起首提出纲常大分,文王作周易,专为纲常以服事殷,到底是「天尊地卑」,如此方得天地位。故曰「乾坤毁则无以见易,易不可见,则乾坤或几乎息矣」。毁与息正是尊卑倒置也。若只是说易中乾坤卦位定,此语几赘矣。右第一章此章以造化之实,明作经之理。又言乾坤之理分见于天地,而人兼体之也。首章只重吉凶变化二句,故下章紧接曰「明吉凶」,曰「生变化」。十二章文气原一贯。
圣人设卦观象,系辞焉而明吉凶,刚柔相推而生变化。是故吉凶者,失得之象也。悔吝者,忧虞之象也。吉凶相对,而悔吝居其中间。悔自凶而趋吉,吝自吉而向凶也。变化者,进退之象也。刚柔者,昼夜之象也。柔变而趋于刚者,退极而进也。刚化而趋于柔者,进极而退也。六爻之动,三极之道也。三极,天地人之至理。
承上章推。类聚群分而吉凶生。故伏羲设卦,文周观象,见得刚柔杂居,其情有爱有恶,有相得不相得,后之爱恶相攻,而吉凶生。一一系之辞焉,而吉凶于此明矣。惟成象成形而变化见,故圣人知得刚柔两者迭运乘除,有无穷妙用,只在推移间,而变化于此生矣。何为相推?刚才过,就推出柔来为用;柔才过,就推出刚来为用。即荡字之意也。是故辞中所言吉凶,是刚柔大相悬绝,得与失全分之象。所言悔吝,是自吉趋凶,自凶趋吉,得失介于几微,教人知忧虞之象。「忧虞」,言忧而虞之,二字一意。所谓变化,不过是一进一退之象。进而刚,少不得要退。退而柔,少不得要进。所谓刚柔,便是昼夜之象。昼即夜之明,夜即昼之暗。刚必因柔,柔必因刚,原无两截,即昼夜之代乘也。这些吉凶悔吝进退推移之理,皆具在卦爻中,一定而不动者也。而适当时位,所值何爻,所行何事,此所谓「六爻之动」也。「吉凶悔吝生乎动」,正要在此处定吉凶,此处成变化。此一动也,适合乎天道之当然,地道之当然,人道之当然。这是易之动,故曰「三极之道也」。盖动而适当其时,则刚柔俱妙,进退俱宜。此天地人合一处,道理至极处,故谓之三极云。凡三百八十四爻,俱有三极之道,只要人适当其动而动尔。吉凶已分为得失,将分为悔吝。爻象中不惟言吉凶,且并悔吝言之,明明示人转移之路,故下章云「忧悔吝者存乎介」,此观象玩辞之法也。刚柔进退,虽若两端,要知昼夜相因,原是一理。惟知到合一处,方才进退无不合时。故后章云「通乎昼夜之道而知」,此观变玩占之法也。下文相承说去。
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,易之序也。所乐而玩者,爻之辞也。「易之序」,谓卦爻所著事理当然之次第。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,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。是以「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」。易明吉凶,生变化,故君子安身立命,惟易之序是安。君子悦心研虑,惟易之辞是玩。静而居,则观象玩辞,吉凶悔吝之故,使了然无不明。动而变,则观变玩占,刚柔相推之妙,惟因时为变化。如此以动,动皆三极之道。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矣。何为「自天祐之」?成位乎中,则人之动即天也。易之序,曰事理当然,如乾先坤后有序,男唱女随有序,大小贵贱有序。「观其变」,观其相推之介也。易言天下之动而不可乱,须要介得分明。「玩其占」,研求吉凶由来之故也。凡易中「占」字,皆占其所由来,非预占祸福之谓。居而安,是心之所安。居则观象,是平居无事时。二「居」字有辨。
右第二章。言圣人作易,君子学易之事,重在「六爻之动」一句。
彖者,言乎象者也。爻者,言乎变者也。吉凶者,言乎其失得也。悔吝者,言乎其小疵也。无咎者,善补过也。是故列贵贱者存乎位,齐小大者存乎卦,辩吉凶者存乎辞。齐,犹定也。小,谓阴,大,谓阳。忧悔吝者存乎介,震无咎者存乎悔。介,谓辨别之端,盖善恶已动而未形之时也。震,动也。是故卦有小大,辞有险易。辞也者,各指其所之。
承上章来。要观象玩辞,只观彖辞。彖者,言乎象者也。要观变玩占,只观爻辞。爻者,言乎变者也。如彖爻中吉凶以言得失,悔吝以言小疵无咎,以善人之补过。然圣人言吉凶,言悔吝,又总为示人补过之道。盖吉凶不可避,悔吝不可免。吉凶处得其道,则虽凶而无咎,如「过涉灭顶」。悔吝处得其道,则俱可自凶趋吉,如下文「震无咎」是。故就象中论之,贵贱有等,贵宜居高,贱宜居卑,其位分明列开。大小有分,大宜统小,小宜承大,卦理原自齐一。其吉凶之数,大约凶中有吉,吉中有凶,必得圣人之辞一一指明,故吉凶非辞莫辨也。夫吉凶之辨,虽有分途,而其趋系于悔吝。悔吝之机,虽若分趋,而其端始于一介。介者,几微之际,将动未动之时,于此致其忧,则但有自凶趋吉,必无自吉趋凶。所谓补过之道,正在此将动时补此。所以忧悔吝者,存乎介,震无咎者,存乎悔也。由辨辞而知忧,由知忧而能悔,由悔而善补,如此以动,动皆自天祐之矣。故知彖爻之辞不同,圣人无非指人一条有吉无凶。吉凶尽其道,则俱谓之吉之路,故曰「各指其所之」。辞有险易者,大凡吉是易路,其辞易,使人趋于平易;凶是险路,其辞险,使人知其险阻。忧与悔,正从知险中来也。圣人从吉凶上推出介字,推出忧字、悔字,又推出震字,愈密愈精。人所难者,是天理念头震动。此念一震,自然恐惧修省,方才有醒头而知悔,知悔方可以审介而补过。故知爻象中所系之辞,无非耸动人这点天理念头。故曰「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」。又曰:「惧以终始,其要无咎。」此之谓易之道也。
右第三章。释卦爻辞之通例。
通上三章,一意相承。首章言易道之大,变化无穷,次章言变化之道在动时;此章言善动之道只在无咎,而归于一忧。然则吉凶之故,原在一念转移间,此所谓「易简」之理也。
易与天地准,故能「弥纶天地之道」。弥,如弥缝之弥,有终竟联合之意。纶,有选择条理之意。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。天文则有昼夜上下,地理则有南北高深。是故「知幽明之故」。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,是故知鬼神之情状。此穷理之事。
前言吉凶变化,皆言「两故化」。此章言其变化有个所以然者,所谓「一故神」。惟知其一,则两在不测而神。通章以「知幽明」句为主。何谓「幽明之故」?刚柔者,昼夜之象也。昼明夜幽。凡物自无向有,皆昼而出明之道;自有向无,皆夜而入幽之道。大而天地,小而一物,无不然。此岂物自为幽明?其主之者有故,知其故,方通昼夜为一,一则神。首章曰「易简之理得,而成位乎其中」,如何?天地以人而成位?只为易道「与天地准」。准,则也。卦爻未画,理在天地;卦爻既画,天地之理具在卦爻中。原是一个准则,一线不差,故曰「易与天地准」。惟是一个理,所以易便能「弥纶天地之道」。弥者,弥缝之无有罅隙,大无不包也。纶者,条理之极其分明,细无不析也。何以能弥缝天地之道?凡在天成象,皆天之文,如风雨雷霆,日月寒暑是;在地成形皆地之理,如百昌万物,生长收藏是。这都是天道地道,其大无外,其小无内。惟把易理一看,便见得这天道之一往一来,地道之一出一入,忽然自无向有而为明,又忽焉自有向无而为幽,都有个自然之主宰在焉,此幽明之故可知也。知得「幽明之故」,重「故」字。则知物之造端而托始者在此,其归根而复命者在此。原其始之自来,反其终之由往,则生生死死皆有个来历,而死生之说可知矣。知得「幽明之故」,则知「精气为物」,不能自物,有为之来而伸者。「游魂为变」,不能自变,有为之反而归者。其物而变,变而又物,皆一段实理屈伸,而「鬼神之情状可知矣」。看来天地之化育,便是这「幽明之故」。「知幽明之故」,岂不能「弥纶天地之道」乎?「精气」,阴阳二物也;「游魂」,阴阳之变也。然精气岂是妄合?游魂岂是幻变?究到所以然,都有个实理不可揜处,如此方知「鬼神之情状」。知死生也,知鬼神也,俱在「知幽明」中。所以又说二项,只为「弥纶天地之道」,须在曲成万物上见。故非知死生,知鬼神,不足以尽人物之性也。人生,气聚而为物,魂往而为变。然其聚也,只是气聚,不过一块然之物;其往也,只是冥往,谓之不灵之魂。惟知得「幽明之故」,其为物也,方是成始成终之物,故云「精气」。精气则非形骸之气也。其为魂也,方是知变知化之魂,故曰「游魂」,游魂则非冥行之魂也。不知至此,终知不得鬼神情状。
与天地相似,故不违;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,故不过;旁行而不流,乐天知命,故不忧;安土敦乎仁,故能爱。此圣人尽性之事也。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,曲成万物而不遗,通乎昼夜之道而知,故「神无方而易无体」,此圣人至命之事也。天地之化无穷,而圣人为之范围,不使过于中道,所谓「裁成」者也。通,犹兼也。易与天地不是两个,易是不可见之天地,天地是可见之易,却好一样谓之相似。惟易是一定之理,斯天地之化育自不能违。此句申明「易与天地准」也。「知周乎万物」至「不流」,申明弥纶天地之道也。惟能参赞化育,而万物得所见其弥纶天地,盖知得幽明之故,则其知足以周遍万物,而知之无不明;其道足以利济天下,而处之无不当。举天下之大,无一物出其外而过者,是其大无不包,此所谓「弥」也。其周知博济处,又曲畅旁通,物物各当其则,无有一处旁溢而至于流者,是其细无不该,此所谓「纶」也。盖天道地道,不过一「幽明之故」,通彻至此,所以覆物则如天,有乐天之度量,而消息盈虚,自然之天命,无不照彻,岂有一物不在光照中者?所以不忧也。乐天,即孟子「乐天保天下」之谓。知命,即中庸「知化育」之知。「知足以成物,故不忧」,非就一己能安天命,则无忧惧之谓。所以载物则如地,得随地之安居,而含弘光大,无不孕育,岂有一物不在利济中者?所以能爱也如此。其高明配天,博厚配地,天地之化必待若人裁成,有以范围之而不过。其高明复物,博厚载物,万有之物必待若人而育,有以曲成之而不遗。所以能如此,只是一个通乎昼夜之道而知,所以能始万物而终万物,所以能成变化而行鬼神。两在不测,不见有方所可迹,而妙于不可知。一理循环,不见有形体可名,而禅于不自已。此之谓神,此之谓易。故曰:「神无方而易无体。」人到真知常不昧,真是两仪在手,万化生心,与造化为徒。「神无方,易无体」是倒句,犹言无方而神,无体而易也。「知幽明之故」,与「通昼夜而知」正相首尾。一篇命脉在二句。天地不能于幽明之外起化,故能范围定了天地之化,而不至于过,与道济天下而不过有别,谓天地无过化也。知不能周,道不能济,如何同得天地?惟圣人与天地相似,所以不至于过也。通昼夜而知,则凡始终生死、屈伸往来,俱通于一。通于一,故两在。不测而神。阴阳不测之谓神,一部易只是这一句。右第四章。言易道之大,圣人用之如此,言圣人成位乎中之事。
一阴一阳之谓道,阴阳迭运者,气也,其理则所谓道。继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继,言其发也。善,谓化育之功。成,言其具也。性,谓物之所受。仁者见之谓之仁,知者见之谓之知,百姓日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鲜矣。上言通昼夜之道,而知所谓道者何在?故此章紧承说一阴一阳之谓道。一部易,只此一句,便说尽阴阳两件。有方其一处,无方识得其所以一者。相禅不已是一。善也是他,性也是他,仁智也是他,特在人知与不知耳。日用不知,正与「通昼夜而知」两「知」字相应。造化无过是阴阳,这个阴了又阳,阳了又阴,中间不息处,互根互藏。相禅相代者是何物?有不变不灭者在也。只看古今之往来,天地之阖辟,以至近而一事一物,曾出得这理否?所以谓之道。说善原不出这个,其相继处便是善也;说性原不出这个,其一成处便是性也。何以言之?这一阴一阳,都是一团天机沽泼,物自生自萌,所以循环不已,是其相继处,正万化从出之源,所谓「元者善之长」,不谓之善而何?这一阴一阳,万有所由受成,成一物便具一物之理,是其成之者真,万殊而各有分定,所谓「物物各具之理」是也。不谓之性,而何言善于性之前者?善是天地生机,属元,属显,仁,人物生生之本;性是人物所受之生理,属贞,属藏用,禀赋一定之命看到此,方知性善根源,无善不成。性善者,统体之太极;性者,物物之太极,一也。若论继善,岂惟人得之而本善,物得之而亦善。若论成性,有刚柔气禀,直是万品不齐。然虽禀不一,而性则一。得其纯者为中和,固是定理;得其偏者为驳杂,亦有定理,不害其善也。所贵于人者,在知得此善此性。故仁者于行处得力,便知这道安身立命,利济天下之本,所以见之而谓之仁。智者于明处得力,便知这道公溥并照,固知万物之用,所以见之而谓之智。开了仁智两见,便知道原须臾不离。一日不知,便是颛蒙无觉之百姓。自家昧了善,迷了性,所以曰「君子之道鲜矣」。「成之者」句要分明,即成象、成形成字。就他相继处说,这一阴一阳是发育端倪,便是善。就己成物处说,这一阴一阳是赋畀定理,便是性。善言一阴一阳即是性,非谓性由一阴一阳而成。中庸:「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」,发明继之者善也。「诚者自成,不诚无物,发明诚之者性也」。成己仁也,成物知也,性之德也,发明仁知二见也。 薛文清曰:「继、成皆以气言,贴阴阳说。善、性皆以理言,贴道字说。」
显诸仁,藏诸用。显自内而外也,仁谓造化之功,藏自外而内也。用谓机缄之妙。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,盛德大业至矣哉!程子曰:「天地无心而成化,圣人有心而无为。富有之谓大业,日新之谓盛德。」
论此阴阳妙道,正是非两非一,变化无端。只看天地间这些形形色色,当其发育流行时,何等显而散见,然显者即是一元生理,原自浑沦无二,「显诸仁」也。当其收敛归伏时,何等藏而不见。然藏中都含无穷变化,其实万有具足,「藏诸用」也。显即显其藏之仁,藏即藏其显之用。这道理现前充满,人人可知。惟有日用不知之百姓,于是圣人不得不假象爻以参赞造化。设卦系辞,爻爻象象,把元善至理一一呈露出来,是圣人底显诸仁。一象一爻之中,具有千变万化,无穷妙用,俱含藏在内,是圣人底藏诸用。此皆圣人一段忧百姓之心所为也。如此看来,造化之显而可见者,只鼓得万物之出机,必有圣人之发育万物者,然后实实显者皆仁。造化之藏而不见者,只鼓得万物之入机,必有圣人之归根性命者,然后实实藏者皆用。是造化之鼓万物,其功用犹不得与圣人同忧,则圣人之德业,岂不至盛至大矣乎?何者?日用不知之百姓,造化无如之何,惟有圣人之鼓动,而人人得以继善成性,此圣人之德所以日新,而业所以日富也。孙闻斯先生曰:「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,先赞天地,以极赞圣人也。如时以盛德大业归造化,终未安。」按,圣人所以裁成辅相天地者,全为这段忧世之心不能已,此天地非圣人不能成位也。中庸「费而隐章」、「微之显章」,正发明显仁藏用之义。生生之谓易,成象之谓乾,效法之谓坤。效,呈也。法,谓造化之详密而可见者。极数知来之谓占,通变之谓事,阴阳不测之谓神。张子曰:「两在故不测。」
所谓一阴一阳,只在生生而已。但说一阴一阳,只见相禅的意思。惟说生生,见得阴阳往来处都是于穆不已,天命流行,易而不易,其妙无穷。玩「生生」二字,才与「善」字、「性」字亲切分明。所以乾坤之名亦非另设,只因他生生不穷处,见得无象之中忽然成起象来,此是何也?乃知其中有个主太始者,故名曰「乾」。又因他生生不穷处,才有象,便自有承顺底呈效许多法出来,此是何也?就主法乾说,意亦同。乃知有个做成物者,故名曰「坤」。有乾坤,便有奇耦阴阳之数,数中俱有所以然至理直究极其数,参伍错综,一一知其由来,这叫做占。有乾坤,便有往来变化,直通其变,成象成爻,一一措之事业,这叫做事。知占通变,则显而藏,藏而显,无非阴阳,未尝倚于阴阳,生生不测,此所谓神也。不测,即中庸之「生物不测」。惟其两在无方,自然生生不已。下文「广生大生」,正不测之谓。天地间一有始,便有象,已后变化尽在成象中。如草木之枝叶花果,皆在一粒种中,人事作为结束,皆在一念发端中,已后许多作用,皆依象中呈效出来,此成象效法之谓也。易尽于「一阴一阳」句,一阴一阳尽于「生生」二字。味继善成性,才识生生之旨。易道阴阳,简册卜筮云乎!哉。
右第五章。言道之体用不外阴阳,其所以然者,未尝倚于阴阳也。合上章是一篇。易弥纶天地,只是一生生,生生便神。
夫易广矣,大矣,以言乎远则不御,以言乎迩则静而正,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。不御,言无尽;静而正,言即物而理存。备,言无所不有。首章言乾坤易简,其德业可久可大,故此章发明易之广大,原来只是易简。盖易之阴阳不测,而其为物不贰故也。不贰,故生物不测,而广生大生焉。就其生之发动流行处言,谓之远,远则愈出愈有,而至于不可穷,远不御也。就其生生之当体而存处言,谓之迩,迩则物物皆具有个寂然不动者,一定而未尝移,静而正也。这个生生之理,不但上际天,下蟠地,天地中间无一处无一物不具足,故曰「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」。朱子曰:「静而正,谓触处皆见有此道,不待安排措置,随处皆各足,无所欠阙,只观之人身便见。」按,静是变化之本原,只不动。正是变化无穷,各自端正。薛文清曰:「以言乎远则不御,六画之上,生生而不穷。以言乎迩则静而正,六画之中,当体而理无不具。」夫乾,其静也专,其动也直,是以大生焉。夫坤,其静也翕,其动也辟,是以广生焉。乾坤各有动静,于其四德见之。静体而动用,静别而动交也。乾一而实,故以质言,而曰大。坤二而虚,故以量言,而曰广。广大配天地,变通配四时,阴阳之义配日月,易简之善配至德。
乾极其大生,只是一个静专动直,不出一阴一阳,所以为易。坤极其广生,只是一个静翕动辟,不出一阴一阳,所以为简。乾奇而独,故静则专一,动则直遂。坤耦而两,故静则翕笼,动则辟开。乾动坤静,又各兼言之者,乾坤交是动,不交是静也。乾大生物无不覆,坤广生物无不载,故配天地。一动一静,自相推迁成化,故配四时。此流行之用也。其动静相因处,自然幽明代谢,故配日月。此对待之体也。然天地有所以大,四时有所以行,日月有所以明,都有个至极之理在,谓之至德。得了易简,便是得了至善,此所以配至德。配至德,所谓与天地合德,与四时合序,与日月合明也,此为「成位乎中」。至德即一极字。易简而曰善,正见得一阴一阳有个天然妙处,此所云「继之者善也」。人无时不广生大生,真知发处是乾,良能去做是坤,两者相流行是四时,知能并列是日月,中间却有个至当不动的,是至德也。归重末句。
右第六章。明乾坤生生之功,本于易简。
子曰:易其至矣乎!夫易,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。知崇礼卑,崇效天,卑法地。穷理则知崇如天而德崇,循理则礼卑如地而业广。天地设位,而易行乎其中矣。成性存存,道义之门。存存,谓存而又存,不已之意也。
承上章「至德」二字,故曰「易其至矣乎」!天尊地卑而乾坤定。圣人知则效天,不厌其崇,方极得高明,而有了天道。礼则法地,不厌其卑,方成得博厚,而有了地道。崇效卑法,天地方成位。就圣人身上说天地,天地位方有易可行。盖天地尊卑之理不设,易何从起?所以有崇有卑,方易行乎其中。这「知崇礼卑」道理,原是性中天成,生来便存,只是人自亏自歉了,便不能存其存。惟崇效卑法,方得存其存。存存则自成妙用,千变万化,俱从性而出,所谓道义之门也。中庸「时措之宜」。穷理则知崇,不出一易知,惟易知是无上之知,故德以之崇。循理则礼卑,不出一简能,惟简能是曲当之礼,故业以之广。朱子曰:「礼卑便会广,高则狭了。」又曰:「地卑是两脚踏地,从贴底谨细处做将去。」此语最有味。离卑法言崇效,是无了贴地工夫。虽欲效天,天地安得设位?便是乾坤息也。乾坤毁,安得成性?惟有崇有卑,便成性存存。上章明善字,此章明性字。中庸「温故知新」,是崇效天;「敦厚崇礼」,是卑法地。右第七章。
合上章一篇「道义之门」,即是「大生广生」。
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,而拟诸其形容,象其物宜,是故谓之象。
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,而观其会通,以行其典礼,系辞焉以断其吉凶,是故谓之爻。会,谓理之所聚而不可遗处;通,谓理之可行而无所碍处。如庖丁解牛,会则其族,而通则其虚也。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,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。拟之而后言,议之而后动,拟议以成其变化。
易中爻象,都是天地间自然变化,有一样变化,有一样义,所谓物宜也。圣人惟见得天下之赜,所以形容得物宜真,故虽赜而不可厌恶也。变化虽多,有个一定不可易之典礼在,即书经五典五礼也。圣人惟见得天下之动,所以会得大通之道,行得典礼,其辨吉凶处最分明,故虽言其动,而不可杂乱也。人不成爻象,只为不成变化。要成变化,必须拟言议动。要拟言议动,无如观象玩辞,观变玩占而已。下七爻其法也。拟言议动,易所谓占。言、动成变化,易所谓变。从首章说「变化」字,到此方结明。
朱子曰:「会是众理聚处,虽觉得有许多难易窒碍,必于其中却得个通底道理,方可行耳。」「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我有好爵,吾与尔靡之」。子曰:「君子居其室,出其言善,则千里之外应之,况其迩者乎?居其室,出其言不善,则千里之外违之,况其迩者乎?言出乎身,加乎民。行发乎迩,见乎远。言行,君子之枢机。枢机之发,荣辱之主也。言行,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,可不慎乎?」中孚
九二:「同人先号啕而后笑。」子曰:君子之道,或出或处,或默或语。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。同心之言,其臭如兰。断金如兰,言物莫能间而其言有味也。同人九五、
初六:「藉用白茅,无咎」。子曰:「苟错诸地而可矣,藉之用茅,何咎之有?慎之至也。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。慎斯术也以往,其无所失矣。」大过初六:「劳谦,君子有终,吉。」子曰:劳而不伐,有功而不德,厚之至也。语以其功下人者也。德言盛,礼言恭,谦也者,致恭以存其位者也。谦九三:「亢龙有悔。」子曰:「贵而无位,高而无民,
贤人在下位而无辅,是以动而有悔也。」乾上九:「不出户庭,无咎。」子曰:「乱之所生也,则言语以为阶。」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,几事不密则害成。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。节初九。子曰:「作易者,其知盗乎?易曰:负且乘,致寇至。负也者,小人之事也;乘也者,君子之器也。小人而乘君子之器,盗思夺之矣。上慢下暴,盗思伐之矣。慢藏诲盗,冶容诲淫。易曰负且乘,致寇至,盗之招也。」解六三
引七爻以为拟议之例,虽各举一事,意则相贯。中孚言行之感通,同人贵言行之同心,大过教之以慎,谦教之以虚,乾上则不能下之反,不节则不能慎之反,解之致寇则不相应不相同之反,皆拟议要诀。拟议首中孚者,鸣鹤爻辞全在一中孚,中则自孚自应。君子拟议,正要审中也。合得中,方是至善,而天下应之矣。解爻上慢下暴,全失了拟议之道,便一步不能通,与首段正相反。负者,物贵而我贱,故为小人之事。乘者,我贵而物贱,故为君子之事。观「慢藏诲盗」一语,则知言动间深衷隐匿,都无所用其巧。观「冶容诲淫」一语,则知言动间文致粉饰,都无所藏其伪。
右第八章。言卦爻之用。言易中爻象,皆示人变化之门。
天一地二,天三地四,天五地六,天七地八,天九、地十。本在第十章之首。天数五,地数五,五位相得而各有合。相得,谓一与二,三与四,五与六,七与八,九与十,各以奇耦为类,而自相得。有合,谓一与六,二与七,三与八,四与九,五与十,皆两相合也。天数二十有五,地数三十,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,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。鬼神,谓凡奇耦生成之屈伸往来者, 本在大衍之后,依程子曰:「宜在此。」四按,五位相得,就一六位北,二七位南,三八位东, 九位西,五十位中,上看更分明。上章言拟议以成变化,然则从何拟议?圣人揲蓍求卦,正是要人占象占爻,以知所拟议也。故结之曰:「知变化之道者,其知神之所为乎!」天地变化,只是二气五行,如一阳水,六阴水,余仿此。其数则见于河图,故天地之数皆五,而总于五十有五。河图之五十五,数之体也,而用寓于其中矣。故变化于此而成,鬼神于此而行,无不具足此数之中。其神而明之,则存乎其人焉耳。下文正教人成变化、行鬼神之事。「五位相得而各有合」一句,该河图无穷妙理。一六水,二七火等,就是天之十干,水北火南等,就是地之十二支。如此一往来交错,天地间生生化化,何者不从此出,故曰「成变化」。天地间吉凶祸福,何者不从此起,故曰「行鬼神」。盖有相得与合,便有不相得与不合,下系说远近相取,又说不相得则凶,即指此也。
大衍之数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。分而为二以象两,挂一以象三,揲之以四以象四时,归奇于扐以象闰。五岁再闰,故再扐而后挂。
大衍之数五十,数之用也,所谓变化之门,神而明之之事也。五十之中,又以四十九为用,一为体,体藏于用也。「其用四十有九」,是天然定数。盖卦体方数用少阴,是八,故八八六十四卦;蓍体圆数用少阳,是七,故七七四十九策。又不特此也。太极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太极是一两仪,一奇二耦,是三四象。太阳一、少阳二、少阴三、太阴四,是十八卦。乾一、兑二、离三至坤八,是三十六,共合来恰好是四十九数也。横来直去,无非四十九。
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,坤之策百四十有四,凡三百有六十,当期之日;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,当万物之数也。是故四营而成易,分二挂一,揲四归奇。十有八变而成卦,三变成爻,十八变成六爻。八卦而小成。谓九变而成三画卦。引而伸之,触类而长之,天下之能事毕矣。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卦,凡四千九十六卦也。显道神德行,是故可与酬酢,可与祐神矣。道因辞显,行以数神。酬酢,谓应对。祐神,谓助神化之功。子曰:「知变化之道者,其知神之所为乎!」
何为大衍?衍而三十六则为乾策,衍而二十四则为坤策,衍而二百十六则为乾卦,衍而一百四十四则为坤卦,以至衍而万有一千五百二十,则六十四卦全皆衍也。天地之数五十五,何以止衍五十?盖五者数之中,一二三四六七八九皆有方位,便各一其性,各一其用。五无方位,无所不含,无所不成,故惟五可衍。两其五则为十,十其五则为五十,论语「五十以学易」,正是大衍之学。以之成变化,行鬼神,故可以无大过。知大衍之学,则四营十八变,皆吾自然之营与变也;三百有六十、万有一千五百二十,皆吾自具之策数也。人只当身自验。貌言视听思,五事也,日夜运用,何时不可营?肃乂、哲谋圣,五德也,随人具足,何处不成变?周身中万其毛窍,一昼夜万其呼吸,何数不完具?只是人不知衍耳。于此引伸触类而长,天地之体即吾体,天地之用即吾用。变化自成,鬼神自行,故曰「天下之能事毕矣」。「成变化」,故道于此显。「行鬼神」,故德行于此神。可以应万感而无不通,故「可与酬酢」。可以赞化育而通神明,故「可与祐神」。此皆大衍之变化,故曰:「知变化之道者,其知神之所为乎?」伏羲神明作用,不但见于画卦,尤妙于揲蓍。不观四营十八变,安知成变化,行鬼神能事?成变化,便与造化做得宾主,故云「酬酢」。行鬼神,便与造化助得功用,故云「祐神」。当期之日,则四时运行之理无不备。当万物之数,则万物并育之理无不备。四营十八变,皆参求此理之妙法。得其理,道自显,德行自神矣。引伸,谓舒展只管引而展开去也。触类,谓以类相触而通。如乾为君,为父,为金,以类推开去也。学易全要引伸触类,何为神之所为?朱子曰:德行是人做的事,因数推出来,方知得这不是人硬恁他做,都是神之所为也。须知得是天理合如此。孙闻斯曰:「八卦而小成,只是八卦。引伸触类,便是六十四卦,不必推广到四千九十六卦。其曰十八变,凡九变分而为二,便是两变也。」按,六十四卦,又推而三百八十四爻,道理自无穷。右第九章。言天地大衍之数,揲蓍求卦之法。言圣人用易之法。下三章赞易之妙。
易有圣人之道四焉:以言者尚其辞,以动者尚其变,以制器者尚其象,以卜筮者尚其占。四者皆变化之道,神之所为者也。是以君子将有为也,将有行也,问焉而以言,其受命也如向。无有远近幽深,遂知来物。非天下之至精,其孰能与于此?参伍以变,错综其数。通其变,遂成天地之文。极其数,遂定天下之象。非天下之至变,其孰能与于此?参者,三数之也。伍者,五数之也。错者,交而互之,一左一右之谓也。综者,总而挈之,一低一昂之谓也。此皆谓揲蓍求卦之事。易无思也,无为也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非天下之至神,其孰能与于此?
惟象变辞占,俱是至道,所以不可不尚。尚则得圣人之变化,故曰「有圣人之道四焉」。爻象中之辞,都是示人吉凶悔吝之门。人一出言,便尚这个转移祸福至理,才与世道人心有用,所以圣人之言可畏。惟其言皆关进退存亡大窾,系以此而言,谓之「尚辞」,这便是拟而言。六爻变动,不是用意可变,到那时位,自然一样道理出来,不期变而变。人有动,待动而成过,方才思改,便不成变化。惟到那时节,便见得道理已改换,只循理自然成变,此谓尚易之变,这便是「议而动」。凡成一件事,有形可见者,皆曰器。易中先有至极之理,见而成象,成象为乾,方有这件用,形而成器。人有一事成用,必先象其至理,此之谓尚象。卜筮不必揲蓍灼龟,然后为占,有一疑未决,一理未明,只把易中吉凶悔吝之理,一占一度,便自分明,此之谓尚占。所以君子有心占。卜筮之占,圣人为凡民设,非君子所尚。「遂知来物」,非术数家知未来之谓。吉凶之感,俱有由来之故,惟问之于易,可以知其所由来之物。这是理之极精微处,故为天下之至精。通其变,从一刚一柔交错而变,遂成六十四样文章。极其数,以乾九坤六之数,四营十八变,遂定六十四样物宜之象。这是理之极变化处,故为「天下之至变」。无思无为,寂然不动,而所以应乎感者,未尝不具。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而所以不动者,未尝不寂,这是理之极神妙处,故为天下之至神。只通得天下之感,未足言神。惟通天下之故,从源头透彻,自然变化不御,所以为至神。参伍以变,朱子言之极详。参,参天也。伍,参天,又两地也。凡变无不从三五。先天乾,后天居西北,进三退五也。先天坤,后天居西南,进五退三也。这是自然定理,所以十五日节气一换。月以十五,而盈亏皆三五也。错是一横一直,如丝之有经有纬。综是一上一下,即簆之时上时下。参伍错综,是所谓大衍之法。圣人神明妙用,全在于此。按:朱子参,三数之,伍,五数之,俱就揲蓍说。看来是画卦之变。错综则揲蓍数法也。
夫易,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。惟深也,故能通天下之志。惟几也,故能成天下之务。惟神也,故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子曰:
「易有圣人之道四焉」者,此之谓也。
惟天下之至精,则远近幽深,一一知所由来。这是究极到至深处,正是人心寂然不动根宗,所以通得天下之志。「惟天下之至变」,于万感万应之理,一一研求出几来,这是识了动中之时宜,所以成得天下之务。惟天下之至神,则寂感之间有个不测妙用,使天下利用出入无所不通,故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这都是圣人之能事,俱从象变辞占中来,故申之曰
「易有圣人之道四焉」。
右第十章。承上章之意,言易之用有此四者,赞易道之神。
子曰:「夫易何为者也?夫易,开物成务,冒天下之道,如斯而已者也。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,以定天下之业,以断天下之疑。」
从首章说到上章。「易成变化,行鬼神,不出深也几也」,神也。而所为神者,却有一个寂然不动之主。说到此处,天下之理至矣尽矣,此外更无余矣。易之「开物成务,冒天下之道,也」,只是这些子,故曰「如斯而已者也」。「斯」字全指寂然不动之理说,即下文「太极」是也。圣人之心,惟其寂然不动,故谓之「洗心」。洗者,洁净精微之极。通篇以此句为主,蓍卦爻皆本诸此。乾坤法象变化,妙用立成,器利出入,无非此也。圣人不过因蓍龟以显出此理耳。「寂然之理」即是易简。「开物」即理字,是开通了人心吉凶之实理。「成务」是成就了天下转凶为吉之事。「开物成务」,便该尽了天下之道。三句见易道如此其大,然总不出一个至极之理。圣人得此理,故能「通天下之志」,即「开物」也。能「定天下之业」,即「成务」也。通志则志不惑,成务则事不惑,故能断天下之疑。合三句,见其冒天下之道。
是故蓍之德圆而神,卦之德方以知,六爻之义易以贡。圣人以此洗心,退藏于密,吉凶与民同患。神以知来,知以藏往,其孰能与于此哉?古之聪明睿知,神武而不杀者夫。圣人体具三者之德,而无一尘之累。无事则其心寂然,人莫能窥;有事则神知之用,随感而应,所谓无卜筮而知吉凶也。「神武不杀」,得其理而不假其物之谓。
承上易总不出斯理,所以「易有蓍,极圆而神」,就是此理之圆融流转处;「易有卦,极方以知」,就是此理之画一有定处;「易有爻,其义变易以贡」,就是此理之变动而显明处。此理浑然全具于人心,只不明易,便不明吉凶,未免憧憧往来,故「圣人以此洗心」。「退而藏,藏而密」,宛乎寂然不动之本体,故能「吉凶与民同患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」。其神而无不通者,只以知「故」之由来,所谓「蓍之圆而神」,此也。其知之有定在者,足以藏其用之往,所谓「卦之方以知」,此也。若非聪明睿知,神武不杀,其孰能与于此哉?通志定业,见其聪明睿知;断天下之疑,见其神武不杀也。「洗心」,本义以见成说。退藏谓退而深藏。密者,不睹不闻之地,总是状圣人心体寂然处。「洗心」二字,玩之极有深味。知来者,吉凶由来之故;藏往,则千变万化之用皆于此藏。盖来者言本来,往者,言应用,此易中往来通义也。是以明于天之道,而察于民之故,是兴神物。明于天道,以前民用,察于民,故圣人以此斋戒,以神明其德夫。是故阖户谓之坤,辟户谓之乾,一阖一辟谓之变,往来不穷谓之通。见乃谓之象,形乃谓之器,制而用之谓之法,利用出入,民咸用之谓之神。
圣人明得此理,已是通彻了三才一致之极。是以天道变化,圣人能明之。民生吉凶之故,圣人能察之。此理原人人可知,但天下多日用不知之百姓,所以圣人不得不兴神物,以前民用。何为前民用?民昩于吉凶之故,便不知利用之道,故假蓍龟以先之。盖非蓍龟无以通造化而显神明之用,则无以起天下斋戒之诚。故圣人兴神物,正以此斋戒,以神明其德也。吉凶之故,原在人心,只昏蔽便自昩了。一知敬惧,便自开明。故圣人以神物生其斋戒,这是圣人鼓舞天下之妙用。其实此理何尝一人可离,又何人一日不相出入?故说阖户一段,见得最切最近,开眼便见,举足便履,圣人与凡民一毫无二也。乾坤便是户,阖辟便是变,往来便是通,可见便是象,有形便是器。圣人修而制之便为法,百姓共而由之便是神。极其变化,极其神妙,原来不出这些理,所谓如斯而已是也。人心一斋戒,便清明而通得鬼神。圣人兴神物,全为通人这些清明之气也。书曰:「夙夜惟寅,直哉惟清。」未形而有见谓之象,因象而成形谓之器。以日用不知之百姓,而亦能利用出入,所以见其神。是故「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,八卦定吉凶,吉凶生大业」。
可见圆神方知易贡者,有象之易也。有个所以然者,无象之易也。无象之易,斯理是也,寂然不动者也,所谓太极也。无此理便无所谓易,有太极便有易,自然变化,自然生生。凡夫仪也,象也,卦也,吉凶大业也,一有俱有,而开物成务,无非此而已。
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;变通莫大乎四时;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;崇高莫大乎富贵;备物致用,立成器以为天下利,莫大乎圣人;探赜索隐,钩深致远,以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,莫大乎蓍龟。亹亹,犹勉勉也。疑则怠,决故勉。是故天生神物,圣人则之;天地变化,圣人效之;天垂象,见吉凶,圣人象之;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之。易有四象,所以示也;系辞焉,所以告也;定之以吉凶,所以断也。
说到太极天地间,更无他道,只是这个理,天地便是此理。大法象四时之变通;此理之变通,日月之县象,著明此理之著明。此理得之于己,则为日新之德,而至可贵在是。此理措之于事,则为富有之业,而至可富在是天下之崇高孰加于此?故莫大乎富贵。全具此理者圣人,故圣以之为天下利。全显此理者,蓍龟,神物故能定吉凶,成亹亹。盖合德天地,合序四时,合明曰月,而备富贵之全者,在圣人。乃圣人所为与民同患,以参两天地,节宣四时,运行日月,备极其崇高之德业者,尤在于蓍龟。故圣人之大,大于蓍龟之用也。是故易非圣人有所作为于其间也,不过因天地而则之、效之、象之。圣人特因其自然,示以象,系以辞,定以吉凶焉尔。由此观之,易之开物成务,冒天下之道,太极之外更何事哉?故曰如斯而已者也。圆神方知,易以贡,故能探赜索隐,钩深致远,即极深研几之谓也。阖辟变通,出入利用,故能成天下之亹亹,即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。亹亹者,吉凶明则趋向自不能已,所谓鼓之舞之是也。通篇大旨言易开物成务,总自圣心出。易之圆神方知,即圣心之神知也。若此者,易不过一太极,圣心即太极,故天地、四时日月富贵之理,无不备于圣人,而圣人妙用尽在于蓍龟,所以有示有告有断,皆圣人效法天地而为之,此易所以冒天下之道也。
右第十一章。此章专言卜筮,此章推明易之本源。
易曰:「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。」子曰:「祐者,助也。天之所助者,顺也。人之所助者,信也。履信思乎顺,又以尚贤也。是以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也。」
上章说圣人制易之原,此章则说人当体易,能体易则人而天矣,所谓自天祐之也。大有以离明顺天理,故自天祐之,系于终爻。盖离中一柔,又虚又明,所以为顺为信。顺便得天助,信便得人助。人到虚明之极,自然步步都务实践,只向真诚行,故谓之「履信」。自然念念都从天理,只依小心去,故谓之「思乎顺」。这点虚明,原是极可尊可贵底,能以虚明为尚,故曰「又以尚贤」。如此有不「自天祐之」者乎?易明吉凶,天道本来无不吉。履信思顺、尚贤,纯走了吉路,便全是天道,故「自天祐之」。然非大有之刚健文明,何以得此?故易必待其人,人必待德行,下文则正言其人也。中庸曰:「自诚明,自明诚。」天道本诚而明,人道所以合天,只有自明而求诚一路。此大有「自天祐之」,为入易之门,明在天上也。
子曰:「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。」然则圣人之意,其不可见乎?子曰:「圣人立象以尽意,设卦以尽情伪,系辞焉以尽其言,变而通之以尽利,鼓之舞之以尽神。」
说到「自天祐」,方谓之真易,这才是得圣人之意。故以书言观易,则圣人之意几于不可见。不知圣人之意,即在卦象爻辞之中。圣人之象辞,即尽变通鼓舞之道。其能得与不得,是在人焉尔。得之,则书言即意也;不得之,则圣人之意终不尽于书言也,情伪即当不当也。六十四卦铺设,便有相得不相得,吉凶悔吝全于此分。圣人示人之意,即于此可见。
乾坤其易之缊邪?乾坤成列,而易立乎其中矣。乾坤毁,则无以见易,易不可见,则乾坤或几乎息矣。缊,所包蓄者,犹衣之著也。乾坤毁,谓卦画不立。乾坤息,谓变化不行。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,化而裁之谓之变,推而行之谓之通,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。卦爻阴阳皆形而下者,其理则道也。
书之所言尽于乾坤,乾坤便是易之精蕴。乾坤成列,易就立于其中。假使无乾坤,如何有易?假使非易,乾坤之不毁者何故?故乾坤亦几乎息矣。然则乾坤即可见可象之易,易即不可见不可象之乾坤。以其形而上谓之道,以其形而下谓之器,其实道即器,器即道,原无两件。化裁之变,变于此;推行之通通于此;措之事业,事业定于此。形上不离形下,形下即是形上。书言未尝非意,意未尝非书言也。乾坤成列,易立乎其中。要见得易的即是乾坤。形上形下,紧根此句说,与「天地设位,易行乎其中」语意不同。是故夫象,
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,而拟诸其形容,象其物宜,是故谓之象。
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,而观其会通,以行其典礼,系辞焉以断其吉凶,是故谓之爻。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,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,化而裁之存乎变,推而行之存乎通,神而明之存乎其人;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,存乎德行。
是故圣人立象设卦,足以极天下之赜,然是象焉而已。圣人因爻系辞,足以鼓天下之动,然是言焉而已。其化裁之变,推行之通,所谓意者,未尝不寓于象爻也。神而明之,必待乎其人。所谓其人,必待乎默成之德行。盖德行默成,则动即成变通,身即成象爻,又何圣人之意不可尽见乎?其德行何如?履信、思顺、尚贤是已。先曰「谓之变」,「谓之通」,言变通之道,爻象中所自有。又曰「存乎变」,「存乎通」,则必得其人为之变通云尔。前第二章说观象玩辞,方得「自天祐之」,此章说「自天祐之」,方谓之神明易道,语意正相首尾,十二章原一贯。
右第十二章。上言易本于太极,此言有其德行方是易。惟以德行论易,易不可一日离己。三章一意。周易像象述卷九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