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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周易像象述卷七

明吴桂森撰

革:己日乃孚,元亨利贞,悔亡。兑泽在上,离火在下。火燃则水乾,水决则火灭。彖曰:「革」,水火相息,二女同居,其志不相得,曰「革」。「息」,灭息也,又为生息之义,灭息而后生息也。「己日乃孚」,革而信之。文明以说,大亨以正,革而当,其悔乃亡。天地革而四时成,汤武革命,顺乎天而应乎人。革之时大矣哉!自夬、姤至此,凡八卦,自乾而坤、而坎、而离,一一从巽兑摩荡过,至革鼎而完。完于离九,革去故也。天地间造化无故而不新者,前日之行事,皆后来之陈迹,自然要革。「革」是圣人「穷则变,变则通」,必不可无之妙用。取象于泽火者,河图一六北,三八东,二七南,四九西;洛书一居北、三居东不变,七居西、九居南则变。此造化自然之变迁。故水木有定质不变。火以薪传,金以火镕,皆无定质必变革之象也。有一番革,方成一番变化。其寔革中原有不革不变者在。只看水与火本相息灭,然火能乾水,水何曾灭?蒸而上者,注之还是水也。水能灭火,火何曾灭?息于此者,燃之还是火也。故灭息中有生息之妙,但见一番变化耳。二女同居,各一其志,论本性自不相得,若能变化,自可相得,只要经一番改革耳。此革之义也。「水火」句见自然有革之妙,「二女」句见不可无革之用,与暌卦二女不同行,其义有别。只是这革,却蚤一时不得,迟一时不得,有一个恰当之候,在己日是也。何为己日?坎离居阴阳之中,戊土藏于坎,阳生子中也,为戊日,主生物。己土藏于离,阴生午中也,戊即艮土,已即坤土,为巳日,主成物。必到巳日,则阳生之信,转为阴成之信。巳日而革,正是气化更易时候。当此而革,革自成孚,所谓革而信之也。言其德内则文明,文明内蕴,则革中之美,一一无不具备。文明而以说,说在外,则其革之适当,一一中乎人心,如此岂不大亨以正?这才是革而当悔,所以亡。谓之曰「乃亡」,可见非巳日,非明以说,都称不得。当革而未当悔,有不可胜言者矣。圣人致谨于革如此。看革,只看四时。春荣夏茂,都是生长之气。到了秋,忽然转而为肃杀收敛之气。天地若变换一番,然万物却于此成就结实,不是这一革,如何成得四时?上泽下火,正是自夏转秋时候也。邵子曰:「三皇之世如春,五帝之世如夏,便都如生长气候。三王之世如秋,便当了肃杀时令。」所以汤、武不得不革德转而为功,揖逊转而为征诛,这都是天命自然。谓之「革命」,所以合诸天理而顺,质诸人心而当。不革不成造化。征诛之事,仍无改于揖逊,何也?其时然也。革之时岂不大矣哉?南面而听天下者,必先有自坎历震,生天下之德,然后可言自离历兑,成天下之功。如此方是「巳日」。盖生物之德已完,而成物之候斯至。若未有以生之,但曰何以成之,非巳日之义也。以此孚天下,天下其谁信之?

象曰:泽中有火,革。君子以治历明时。泽中有火,泽上行,火下伏,正是秋夏之交,革象。治历明时,天运时至则革,君子亦时至则革。日有新,无日不革;时有习,无时不革。君子之治历明时也。月令中王者随时行事,方谓之治。历观历极,可见革象。

初九,巩用黄牛之革。象曰:「巩用黄牛」,不可以有为也。虽当革时,居初无应,未可有为。巩,固也。黄,中也。牛顺物,常坚确固守而不可以有为。圣人之于变革,其谨如此。六二,巳日乃革之,征吉,无咎。象曰:「巳日革之」,行有嘉也。九三,征凶,贞厉。革言三就,有孚。象曰:「革言三就」,又何之矣?

革主全在六二,一柔是离中之黄牛,所谓成物之巳土,此也。初九尚去二一位,是革时而未至巳日者,故初之道在一心从二,不到巳日不轻革,是二之中待初而完固,故曰「巩用黄牛之革」。言初专一用二之信也。这是时未可为,不轻于有为,革之始事只当如此。二则正可以有为之时,于此而革,「巳日」之「革」也,所以云「乃革」。「乃」字有力,如此征自然有吉无咎。如二之征,二五方合而成孚,美之所会,曰「行有嘉」也。三,过中之「离」也。二得中时,当「革」恰好,如此革皆合乎中,故「征吉」。若过乎中,是于当革处又过求一分也。革岂可过?故至于「征凶」,而有「贞厉」之戒,「贞厉」必求合中也。又曰「革言三就」者,三与上正应,言指兑口,其「革」也,必一谋之,再谋之,至于三谋而皆说,则无不孚者矣。象曰「又何之正」,言无有不可革者也。「就」者,革而信之之谓。以时言之,三过时而革,故当致其谨。「兑」三爻俱孚,「三就」之象。九四,悔亡,有孚,改命吉。象曰:「改命」之「吉」,信志也。

四兑体,正上下相革之际,到此而革,真革而当者,故「悔亡」。真革而信者,故「有孚」。惟孚而改,所以改命吉。象曰「信志」,正见孚于人心之谓。「改命」即革命,与变字相应,惟其有改于革前之经纶,斯有变于革后之功化,如下文所云。

九五,大人虎变。未占有乎?虎,大人之象。变自新,新民之极,顺天应人之时也。必自其未占之时,人已信其如此,乃足以当之耳。象曰:「大人虎变」,其文炳也。上六,君子豹变,小人革面,征凶,居贞吉。革道已成,君子如豹之变,小人亦革面以听从矣。不可以往,而居正则吉。变革之事,非得已者,不可以过,而上六之才,不可以有行也。象曰:「君子豹变」,其文蔚也;「小人革面」,顺以从君也。

五,主革者也。有此大人,把乾坤另铸造一番气运更新虎变之象,能使天下悦而从之,俱成文明之化,故曰「其文炳也」。有耀一世于光明气象。乾五大人称龙虎,革五大人止称虎,其圣作物睹无异也。特以兑秋肃杀之气,便有威可畏,所以与神武不杀者稍不同。然虽虎也,实顺天应人,故天下不言而自信其孚,不待有占也。凡见其益我而言之,此以占而孚者也。若汤、武之东征西怨,南征北怨,其君子迎君子,其小人迎小人,何待于占?未占而孚,所谓「巳日之孚,革而当也」。上六则革之成矣。「君子豹变」,君子成文明之象也。「小人革面」,小人亦从文明之化也。虎大而神,有位者之象,其文显,故言文炳。豹小而性介,无位者之象,其文著。豹文最奇,故言文蔚。炳通天下言,豹就一身言,惟能变则为君子,若止于革面,则为小人。曰「顺以从君」,谓向教化而来,但不知君子之文耳。不必说革面,不能革心,又著征凶居贞之戒,盖世道已有变革之象,更无容过求,只居贞以俟,不患不成大顺也。可见革道到底,因其自然,不得加一分有意。三征凶,革前之穿凿也。「上征凶」,革后之多事也。然后知「巳日征吉」,正是恰好处。

总五行之理,木从水生,金从火革,所以泽火有革象。人须要从离革兑烈火中陶冶精金,五有铸造一世之洪炉,所以文炳。上有百千煆炼之精粹,所以文蔚,即离文也。革真是全体变化学问。易至革,第四十九卦,大衍之数,其用四十九,变化之门尽于此,所以系革。然其要只在一孚,故爻中三言「有孚」。其有不孚,则征之皆凶,所以孚不孚,时为之也。火气既足,兑金自变,此之谓「时有」。井之源泉时出,然后可言变化,故井之后方有革。有革之变化,然后有烹饪之养,故革之后方有

鼎。

鼎:元吉,亨。下阴为足,二三四阳为腹,五阴为耳,上阳为铉,有「鼎」之象。又以巽木入离火,而致烹饪,鼎之用也,故其卦为鼎。

彖曰:「鼎」,象也,以木巽火,烹饪也。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。巽而耳目聪明,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,是以「元亨」。

革去故,鼎取新,惟常新而后可以无故,所以革而受之以鼎。「鼎,象也」,全取以木巽火之象。上古未有火化,食草木之实,鸟兽之肉,饮其血,茹其毛。后圣有作,然后修火之利,以炮以燔,以烹以炙,皆取木巽火之象。故圣人制器尚象,观木巽火而制鼎。后人观鼎,则得木巽火之妙用,故曰「鼎,象也,象木火之烹饪也」。民非水火不生活,以木巽火,人可得养,故圣人于井曰「养而不穷」。以木巽火,人可善其养,故圣人于鼎曰「烹饪也」。皆象也。烹饪之养,虽人人所必需,惟以之享上帝,养圣贤,而后见鼎之功用如此其大。井之妙,妙于得源;鼎之妙,妙于得饪,皆「巽」德为之也。鼎之妙用成于一「巽」字,是调鼎真火候也。饪,释文曰:「烹调生熟之节」,可见不饪便生而不熟,如何成鼎之用?若不是「巽」,火候不调,如何得生熟合节?学问火候正在一「巽」,人有聪明,不得调伏,都是强阳之气。惟有一「巽」,自然见善而入,所以「耳目聪明」,聪明则「饪」矣。其功夫全在「柔上行」与「得中而应刚」。「惟柔上行」,以一段虚中为巽志,何善不入?惟得中而应刚,执中在己,又见善而能从,自非无主之柔,此所以为「耳目聪明,可以享上帝,养圣贤」,此也,故曰:「元吉亨。」惟「聪明」所以成「烹饪」,「惟柔上行」所以「聪明」。文势紧紧相接,一气而贯。离为目,兼言耳,鼎耳之象人,一点离中虚明,便是帝天明命,如何不通得上帝而成享?便是圣贤同然,如何不合得圣贤而成大烹之养?但人自失于调养之节,把有用聪明都成无用,故只提一「巽」字,便觉心平气下,火性自调,便是无穷妙用。假若鼎设而不能以火「巽」,岂惟无以养人?烹饪不熟,己且无以自养,不自失生理乎?噫!「巽」之道微矣。

象曰:木上有火,「鼎」,君子以正位凝命。「木上有火」,象。鼎以二体为象,不以六画为象。古人立国,以鼎为重,所以帝王受命,则曰「定鼎」;革命则曰「迁鼎」。主器必有位,南面向明而治,方为正位。位正则所受之命凝矣。巽而聪明,乃所以正位之道也。享上帝,养圣贤,皆凝命之事。

初六,鼎颠趾,利出否。得妾以其子,无咎。象曰:「鼎颠趾」,未悖也。「利出否」,以从贵也。

九二,鼎有实,我仇有疾,不我能即,吉。象曰:「鼎有实」,慎所之也。「我仇有疾」,终无尤也。「我仇」谓初。二能以刚中自守,则初虽近,不能以就之矣。鼎以巽成,然所贵者非初柔也,贵在巽之刚中。初毕竟有病,故本爻曰「否」,二曰「疾」,四曰「折足」,皆指柔言。鼎之实在二,鼎之耳在五,一体一用也,鼎象也。六爻趾、腹、耳铉,皆是定象。初虽巽木主爻,然要善用,用以从二,方得巽中。义取「颠趾」者,能颠方旧。「否」,恶也。尽出,宿垢尽去,去故即新,妙用全始于此。初位在下,从二则有助二之功,故又曰「得妾以其子」。「子」谓内子,主烹饪者也,能左右之曰「以」。初不知从二便是悖,能「出否」以从二,谓之「未悖」。「巽」之可贵者在二,曰「以从贵」也。学问最妙是「出否」,将旧日腹肠倾倒而出,不藏匿些子,方有光明透出,便有日新之路。若始初留这些查滓,要终焉得如金如玉。巽初之妙,只是自家虚衷洗涤,所以便有变化胚胎。九二刚中称有实,初虽柔,二之同体,本好仇也。以初视二曰「子」,贵在二也。以二视初曰「仇」,匹也,「巽」之主也。二虽得中,只是还要慎所用。用初之柔而不受柔之病,方为善用,故曰「我仇」。「冇疾不我能即」,初原有疾,能使疾不我即。鼎实方到底是美物,曰「终无尤也」,何吉如之?

九三,鼎耳革,其行塞,雉膏不食。方雨亏悔,终吉。过刚失中,故为鼎耳方革,而不可举移。苟能自守,则阴阳将和,而失其悔矣。象曰:「鼎耳革」,失其义也。九四,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象曰:「覆公𫗧」,信如何也。三过刚近「离」,以「巽」木则躁,近大则烈,有「耳革」之象。「革」谓变其常度。鼎以耳行,耳革故行塞,虽有美实而不得食矣。承上卦文明之腴,有「雉膏」之象。鼎以寔养为义,不食故为失义。若能从五,便阴阳和而成雨。三五合而撰「兑」,雨象。雨则火气渐渐退减,亏也。渐渐自知转移,悔也。所以曰「亏悔」而终得吉也。二慎所之,一心以进五,二五正应也。三失其义,不能善「巽」火,所以致耳革。三五不相应也,耳仍指五言。四虽刚质有实,然不应二之中,却应初之柔,这明便偏了,所以为德薄知小如此不足为五之正丽,所以有「覆𫗧」之凶。渥,厚渍也,只是浇湿浑身。象曰:信如何?大有以上履柔中,谓之「履信」。鼎四近柔中而不能从,是不知信从五之聪明也。

六五,鼎黄耳金铉,利贞。象曰:「鼎黄耳」,中以为实也。铉,贯耳以举鼎者也。

上九,鼎玉铉,大吉,无不利。象曰:「玉铉」在上,刚柔节也。五位则耳德则黄,可用则铉而金,既利且「贞」,其妙全在应刚,以二之中为实,故云「中以为实」。上九明之极,五之明全丽于上,如鼎之行全系于「铉」。「玉铉」,用之至贵者也。「刚柔节」虽就上爻言,然惟木「巽」火,烹饪和,然后「玉铉」得以施其用。是上之节,乃一卦皆得其节也。如此可以享上帝,养圣贤,而「鼎」之用成矣。「大吉无不利」。铉有横于鼎上者,「玉铉」也。有贯于两耳者,「金铉」也。两铉具而后鼎行。

总初爻「巽」主实,在二重刚中也,有实则可用矣。三则曰「不食」,四则曰「覆𫗧」,可见虽有聪明,而用之不以善道,犹为无用也。五之金,上之玉,则精纯粹美,无以加矣。噬嗑曰「得黄金,得金矢」,正与金铉「玉铉」同义。然噬嗑离震之合,犹用烈火煆炼。鼎离巽之合,直用慢火温养。工夫愈精愈妙,所以享帝养贤,成大功用。书经「平秩南讹」,谓万物变化皆在夏令。鼎正春末夏中之候,学问变化全在此时,故革物者莫若鼎。天地间万物化于火,革故于斯,鼎新于斯。人心万理变于明,去旧于斯,从新于斯。

震:亨。震来虩虩,笑言哑哑,震惊百里,不丧匕鬯。虩虩,恐惧惊顾之貌。

彖曰:震,亨。「震来虩虩」,恐致福也。「笑言哑哑」,后有则也。「震惊百里」,惊远而惧迩也。出可以守宗庙社稷,以为祭主也。出,谓继世而主祭也。

乾坤居首局之前,坎离居中局之中,震、艮、巽兑居末局,而不以要终,以四卦皆偏体,无全功也。震艮撰,坎在中,三男纬地之事,于斯而完。震为长子,先天乾为首,后天震为首。震是乾之第一动,初刚动而两柔皆动。有这一动,乾来辟开了坤阖,生生化化,俱从此起,故「万物出乎震」。震全是一团生气、仁气,所以雷声一震,万象昭苏。其在人心,便是天理念头发动也。此念一震,万理俱从此发生,震自然亨。只为这一动,全是天动,所谓「帝出乎震」。故人理念一震,便冥顽者惺,怠惰者振,浑身竦动,不期敬畏,自然知敬畏。试看雷声一轰,毛骨自竖,天理一爆,汗透通身。未有震而不恐者,只是震来而恐,是天之自动。以恐为震,方是人之动以天。若震来而恐,随恐随忘,如何承得震生之气?即如万物起于蛰雷,若生气自断,雷亦不能生。人心震于天理,若不息息常惺,亦是自断了生意。故震来须要「虩虩」。虩虩,周旋顾虑,无一息不恐也。虩,蝇虎。无一息不动。如此方是「动与天俱,必自天祐之矣」,故曰「恐致福也」。常有这一段恐惧,自然常有一段和乐。「笑言哑哑」,正见其一语一笑,都是顺适安乐境界。盖放逸不可言和乐,合天则自然和乐。虩虩之人,一步不离天则,如何不和乐?天下之福,孰大于合天则?乃知恐处正是福处,此为「恐致福也」。「后有则」,「后」字有力。惟有恐,然后有则。「震惊百里」二句,则发明长男之义,以见主宰乾坤责任。盖长子主器,宗庙社稷所系,若非兢兢业业一段恐惧精神,彻远彻迩,如何守得器?所以说「震惊百里」。雷声一震,则百里之中,远者惊,近者惧,主器精神亦要贯远贯迩。「戒于耳目所及」,惧迩也;「戒于耳目所不及」,惊远也。如此以出,「出皆帝则」,所以「不丧匕鬯」也。「出」字好玩。此不独国君为然。父母天地,人人有个承受之器,有周一身一家之敬谨,则能守一身一家之器。究极之,非敬惧周四海,不能守天下大器也。但国君之尊,深居称大,欲言惊远惧迩之道,则难矣。「震」有三义,恐惧也,动也,起也。然惟动于恐惧,方是真动,这动方是起。不恐不动,便是犯了不起之疾。匕鬯,匕长三尺,以棘为之,所以升鼎,寔于俎。鬯所以灌地降神。国君主祭,必亲者二事,故特举之。

象曰:瀳雷震,君子以恐惧修省。一震再震曰瀳雷,地有复雷而后有豫雷,天有无妄之雷而后有大壮之雷,瀳雷之谓,恐惧在先,修省在后,君子之瀳雷也。修者,修其既往;省者,省其将来。

初九,震来虩虩,后笑言哑哑,吉。象曰:「震来虩虩」,恐致福也。「笑言哑哑」,后有则也。

六二,震来厉,亿丧贝,跻于九陵,勿逐,七日得。象曰:「震来厉」,乘刚也。

六三,震苏苏,震行无眚。象曰:「震苏苏」,位不当也。震主在初、四两刚,而尤以初刚为主,故爻辞即因彖文加一「后」字。盖论震初未便能哑哑,而所以致哑哑必由之,故特添「后」字,其义方精。六二震于初刚者也,以其乘刚,所以「震来」之「厉」。人心一受震惊,不觉思虑莫容,手足失措,故至于「亿丧贝」。贝者,人所自私自利之物,平日积之以为己有,居之以为已多者,惟当天理一爆,恍然自失,一齐陨落,所谓「丧」也。此时此际,若晓得这是天心发见,步步循此恐惧而行,谓之「跻」。「震」之究为「健」,跻而不已,便造到乾健,所谓「跻于九陵」也。有此造诣,自有真得。所丧之贝,始以为不足宝者,至此皆为我宝。「勿逐」,七日得也。二本六,从阳便是七;贝本阴私,从阳便是理,故得以七日。其丧也,不期丧而丧,必不可无此丧。其得也,无意于得而得,方谓之真得。「跻于九陵」,即「虩虩」之义。六三去初渐远,不如二之来「厉」,所以「苏苏」。死而复生曰「苏」,渐渐回转生意来曰「苏苏」。这时节略怠缓,便接不得震生之意,所以「震行」方可「无眚」。「震行」亦如二之「跻」,用力自儆,动也。只为三与两刚俱不相当,故曰「位不当」。

九四,震遂泥。遂者,无反之意。象曰:「震遂泥」,未光也。

六五,震往来厉,亿无丧,有事。象曰:「震往来厉」,危行也。其事在中,大无丧也。

初「震」于内,四「震」于外,其为震主一也。而初震与瀳震,其力则迥然不同。初从根本中动,其动易。四动已在上下重阴之中,其动难,所以有「遂」。春秋传「遂者,继事之辞,而有专主之意」,极是著力烦难之意。才有「遂」,则便有「泥」之病。水土和为泥,撰艮坎之象,谓行之未易通也。盖初震是孩提真念发动,若常存此恐动,就是乾体,何有再震可言?只为不免有缘染汩没,所以又有一番震动。然完得震初之动者,在此一震。只是发于陷溺既深之后,其奋出岂不百倍费力?所以遂处便有「泥」而难通处,泥则便非光大,曰「未光」。即如雷初发于蛰时者也,四发于夏秋者也。春雷和缓,夏雷迅疾,而其生物之功,反有不及春雷者,「遂泥」之象也。能知其易「泥」,而不为所泥,常恐常惧,善达此雷,则仍是初雷之体也,何泥之有?惟始无「虩虩」之周详,所以有遂之费力。遂而致泥之难通,则安得有「哑哑」之和乐?言四之「泥」,正欲人虩初之「虩」也。五当主位,初四两震,五皆有之,故往来皆「厉」。有瀳雷自有往来,不必以初为往,四为来。前念恐惧才过,后念恐惧又至,往来有厉,自无行不虩虩,故曰「危行」也。以危厉为有事,自万万中无一失,故曰「亿无丧」。五惟得中,所以恐惧修省,能尽其事如此。

上六,震索索,视矍矍,征凶。震不于其躬,于其邻,无咎。婚媾有言。能及其震未及身之时,恐惧修省,则可以「无咎」。象曰:「震索索」,中未得也。虽「凶无咎」,畏邻戒也。「中」谓中心。

上去四已远,去初更远,是一冥然无觉人,故虽有初之震,四之瀳震,皆不能动也,但「索索」与「矍矍」而已。「索索」,仓皇失措之貌,与「虩虩」义绝不同。「虩虩」,恐惧在心。「索索」,不震于心,而但震于耳,祗见其手足无措之状。「视矍矍」,是目瞪口呆,茫无知识之状。「视」字形容曲尽。象曰「中未得」,言此中全无所得。盖下愚一品,征而必凶者也。然虽不能从自身儆觉,若晓得因邻而震,知所畏惧,犹可无咎。何为邻?如二,如三,如五,同德者皆邻也,不专指五。二「来厉」,三「震行」,五「往来厉」,皆以震而恐惧修省,上亦法之。以恐惧修省,「震邻」之谓也。然亦不免「婚媾有言」。「婚媾有言」,如室人交谪之意。夫人不能儆戒于早,至祸患及邻,而后畏其取咎于人,虽亲戚不免怨尤矣。然犹是惺悟之门也。若再不知儆,如陶答子,其妻求去而不悟,难乎免矣。「有言」一语最有味,庶几回生起死之路。震生之机未穷于一线,故系于终焉。总震一阳初动,为天地之心,复雷即此。于人为善之元,屯之建侯即此。三百八十四爻从此一爻首出。震初一出,而三百八十四爻之则皆则此一爻。故出可以守宗庙社稷,以为祭主,善之长在此也。人生天地间,只有这个真主人四不过此念之再发,本无两体。此念得即生,不得即死。跻也,行也,有事也,都是步步提醒法。惺得此念,便是上帝临汝,自无时不恐惧震惊,所谓「虩虩」,自一息停不得。高子曰:人有生,惟恐惧一念是真主人,即长子也。真主人常定,恐惧之事所不能惊,所以有得无丧。言「匕鬯」,举其重也。真主人不定,便未免为恐惧动,动则有丧矣。若因动而知戒惧,则可以无丧。「亿丧贝,亿无丧」,此也,即「匕鬯」之义也。若全失真主,则恐惧之来,不知所措矣,苏苏索索是也,其丧不可胜言矣。

艮其背,不获其身;行其庭,不见其人,无咎。身,动物也,惟背为止。「艮其背」,则止于所当止也。止于所当止,则不随身而动矣,是不有其身也。如是,则虽行于庭除有人之地,而亦不见其人矣。盖「艮其背而不获其身」者,止而止也;行其庭而不见其人者,行而止也。动静各止其所,而皆主夫静焉,所以得「无咎」也。

彖曰:艮,止也。时止则止,时行则行;动静不失其时,其道光明。艮其止,止其所也;上下敌应,不相与也,是以不获其身,行其庭,不见其人,无咎也。背者,止之所也。不相与,则内不见己,外不见人,而无咎矣。

艮三索而得男。艮是乾道之终。有震始,必须有艮终。艮,诣极之功也。天地间至极道理,本至定而不可移。人能诣其极,自然常定而无移易。故艮,止也,止而不动也。惟其止,止于定理,岂是以静而不动为止,直以动静皆定为止?盖动静相乘除,不可为定在者也。其当动当静之理,常因乎时,则一定者也。惟止以时止,行以时行,则动静皆不失时。动静皆时,则皆得止矣,这才是乾道之终。其始大明,终始之象,所以「其道光明」。一刚止于上,成乾之光明。天道光明,是艮之止。乾,止也。何为「艮其背」?人四肢百骸,有行有止,皆系于背以为行止。背,不动者也,实以不动为众动主。惟不动而主动,则止之所在是矣。所以动静皆止,方是「止其所」。所者,天理恰当安稳处也。正是时人未得止所,不能以理主乎所止,便从自身上起见。我如何行,我如何止,却都是形骸上著脚,这个谓之获身。既有身见于行止感应间,必不免于人身上起见。因人有行,因人有止,这个谓之见人。纷纷驰逐,都是茫无定主见识,如何无咎?若得了止所,见得我有我当尽之道,无与于人。人自有人当尽之道,无与于我。我与人终日敌应,终日不相与,眼前只见得道理当然,以身听理,忘其为我。既忘我见,随感随应,亦忘其为人。故曰:「上下敌应,不相与也。是以不获其身,行其庭,不见其人也。」「是以」字紧承上下敌应。艮体上下两山,分明人己对峙之象。惟晓得本不相与,各止其所,方是合为一止。而得止其所,则其相敌者正自相应,不相与者正所以成相与也。以子臣言之,对君先见得自家是忠,对父先见得自家是孝,这是获身见也。又思我忠君当如何样仁,我孝父当如何样慈,是又有人见也。君父只管自家仁慈,臣子只管自家忠孝,这是不相与,却不各得其止,却不共为一止,文势不获身根。艮背来不见人根,不获身来,一贯而下行。庭者,出而与人往来之所。艮为门阙,所以为庭。能「艮其所」者,见得通天地是一身,安得有形骸之一身可获?通天下往来是一人,安得有物我之人可见?震戒谨不睹,恐惧不闻,兜根工夫。艮无所不用其极,透顶工夫。震起手,艮了手,然了得手才有起手可说,故「艮」为成始成终。「震」曰则,「艮」曰所,人要认得始之者即是终之者。

象曰:兼山,艮,君子以思不出其位。

山形高卑大小不齐,而安止则一,故兼山象「艮」。兼者,以一而兼其不一也。君子内体外用,感应万有不齐,而当止之所则一,其一处即思之定在处也,故「思不出位」。位在心为所,在理为时,在身为背,一定的是理。在理上思,思而无思,所以动亦无动,静亦无静,皆止也。若出了理,不是我见,便是人见,纷纷何时止?此出位不出位之说也。兼山正象,各得其所止。

初六,艮其趾,无咎,利永贞。象曰:「艮其趾」,未失正也。六二,艮其腓,不拯其随,其心不快。象曰:「不拯其随」,未退听也。

九三,艮其限,列其夤,厉薰心。象曰:「艮其限」,危薰心也。限,身上下之际,即腰胯也。夤,膂也。

「艮」止于两刚,而主尤在上九,所谓背也。初最下象,趾是止之第一步,于此能止,何有失正?但利在永贞耳。二得中,然亦是柔体,与初相联,「腓」象。腓,足肚也。夫以二之居中,似乎得止所可以拯初。拯,上举也。艮手能事,今惟腓也,则不能拯,而但能随。以随为止,岂是真止?所以心不快也。随,谓随三,心能思,是止之主。朱子曰:「心在群,妄自退听。」二惟未能听于心,所以不能拯,而但有随也。九三则刚而能止者也。特其止在上下,四柔之界,艮限之象。限,腰胯也。人上身下足,身静足动,动静皆限于腰胯。艮限正是从中止,惟止在中,一身上下,脉络分列,都不妄动。「列其夤」之象。人身中有八夤,谓之曰「维」,周身之脉络也。列,上下分开也。如三之止,正在居中扼要。人感应间,理欲有个界限,内外有个界限,脉络一毫不可浑,这正是动静关头。若于此处止不得,如何能勾止于极?三艮限,已是能止了,只是用力去止,却烦难而未得安,所以危厉。又曰:「薰心」,谓用力之苦,不但身受之,心亦受之也。薰,渐渐之义。禅家薰修薰染同。药中有薰,可以通一身,非焚灼之薰为心害也。谓之「薰心」,虽未到忘我忘人之自然,却已非二之心不快,盖以其止尚为有心在,然必先有勉强,然后有自然,则艮限亦止之不可无者也。心位在五,曰「言有序」,心之声也。六四,艮其身,无咎。象曰:「艮其身」,止诸躬也。

六五,艮其辅,言有序,悔亡。象曰:「艮其辅」,以中正也。上九,敦艮,吉。象曰:「敦艮」之吉,以厚终也。

外三爻,四五皆止于九,同得止所者也。四曰「艮其身」,「艮」所贵者不获身,然未有身未得止而遽可言不获者。子事父,臣事君,身先止于忠孝,然后言忘忠孝。四上艮之始,正从自身上先止者也。象曰「止诸躬」者,身向上为伸身同向下为恭躬同人只屈身向下,凡事反身克己,只求静不求动,只求内不求外,这便是不有其身路头,所谓止躬也。四已是全身得安居学问,五曰「艮辅」,止到五已是极至了。「言有序」,则语默动静都合于时,岂不「悔亡」?盖人已感应间,最难得止,是言。言而止于序,是人己相应相与,同得止景象。以五中正,故有此也。五已是体用得所止。学问。上曰「敦艮」,「敦」非是言艮身之上更有加益,只到底止于是而不迁,始终如一,见其敦厚于止。中庸曰「大德敦化」,万化从出之源也。人身自趾而口,无不当止,只是有件止可名,便非全体。直到众止会于一止,而无一件可名,「敦艮」之义也。象曰「厚终」。艮成始成终,故凡艮在上卦,无不是吉。至于「敦艮」,则不特六爻成其终,三百八十四爻皆于此成其终,故曰「以厚终也」。

总艮六爻,自下而上,以渐诣极,工夫择地而蹈,不轻指趾,初止也。恬静无为,随人行止,二止也。执之定,守之卓,介然不移,其三之限乎?反身求己,庶几四之止躬;语默因时,则惟五之中正。若夫动静一原,行止无迹,通人己于一,而浑然诣极者,敦艮之吉也。非神明默成者,其孰能当之?震四艮三,其体同,其情与义亦同。圣人曰「泥」曰「薰」,拟诸形容,妙在一字之间。盖震原始初念为主,四几于再念矣,故遂不如「虩」。然因遂而「虩」,是初之得力处,又赖有四也,特不可使其泥耳。则泥震中一关阨,不可不知也。艮要终绝顶为主,三几于中止矣,故限不如敦。然因限而敦,是上之得力处,必先于三也,特必先难于薰耳。则薰艮中一关键,不可不知也。若一震便到底,虽不言遂泥亦可。一造便诣极,虽不言厉薰亦可。此上智一等作用,未易轻议也。震艮是一体,于爻词可见,与坎离一体同。

渐,女归吉,利贞。止于下而巽于上,为不进之义,有「女归」之象焉。

彖曰:渐之进也,「女归吉」也。进得位,往有功也。进以正,可以正邦也。其位刚得中也。谓九五止而巽,动不穷也。渐归妹,巽兑来摩荡艮震,二女之事于此完渐。巽柔在上,艮刚在下,惟其以得止之刚,用巽入之柔,见其能渐,所以有「女归」之「吉」。彖曰:渐之进也,谓行而进。「之」字虚中有力。「晋,进也」,以进德言,是柔已进而在上,取其得所进。「渐之进也」,以出处言,是能用柔道为进,取其不轻进义。重「渐」字,不重「进」字。其曰「之进」,犹云「进而渐」,以渐进也。渐之义,其妙无穷。学问以渐进,必无躐等轻浮之患;出处以渐进,必无躁进失身之患。但非有巽顺从容之德不能渐,非有艮止为之主亦不能善巽柔之用。惟其艮刚内止,而以巽柔为进,男道得女道为用,所谓「女归吉」也。天下进而渐者,莫如「女归」。六礼一不备,女不出门,故杂曰「渐」。「女归」,待男行也。妙在待男,必男以主之,则进必不敢以己轻进。君子之进也,常有女待男之心,上不求则下不往,终身做个不失身之女,何吉如之?咸曰「取女吉」,亦以艮刚贞兑女之故。进之贵于渐者,只为进而要得正,自然要渐。若进而不渐,如何得正?所谓「正不正,得位不得位」是也。进而得位,这进才有功,这进才正。夫进以正,则正己而物正,不令而天下归,可以正邦也。三句释「利贞」。卦体九五刚中,分明一个正位在。能以「艮」之止,不轻进者主之,又以「巽」之顺,善其道以行之。如此以进,自无不得位,自无不有功,所谓「动不穷」也。得位方是得正,得中方是得位,以「艮」而用「巽」,则得中之道也,语脉自一贯。「女归吉」,君子自有女道,与家人之「女贞」、「女正位」,其义不同。象曰:山上有木,「渐」,君子以居贤德善俗。

山上有木,山不动而木自进长。患无常定之山,不患山上之木不渐长也。君子居贤德,则俗自日善,患无居身之贤德,不患能居而无渐进之善俗也。居如居积之「居」,艮山常定之象。山木不能以骤高,风俗不可以骤变,皆渐之义。

初六,鸿渐于干,小子厉,有言,无咎。鸿之行有序,而进有渐。干,水涯也。象曰:「小子」之「厉」,义「无咎」也。六二,鸿渐于磐,饮食衎衎,吉。磐,大石也。衎衎,和乐意。象曰:「饮食衎衎」,不素饱也。

九三,鸿渐于陆,夫征不复,妇孕不育,凶。利御寇。鸿,水鸟。陆,非所安也。象曰:「夫征不复」,离群丑也。「妇孕不育」,失其道也。利用御寇,顺相保也。

渐取鸿象。鸿夫妇有序,进退有序,飞行有序,秋冬则南,春夏则北,有定则,最可观。渐义,玩爻辞,只一个不轻进为正。内三爻艮体在东北,鸿所生长之地也。「干」,水滨。初柔而在下象。小子欲进以正,必慎之自初始。人之进德,自小子始,故「小子」而知「厉」,则「有言」亦可以「无咎」。「有言」,撰坎象,有险则有言矣。「讼有言」,坎体。明夷有言,撰坎在前。「震有言」,撰坎在后。六二曰:「磐」,水中之石,最可安居,故「饮食衎衎」然安乐。知磐之可安,自不妄进矣。象曰「不素饱」者,若但求饱,何必于磐?必求安乐之磐。惟其志不在一饱,曰「不素」,正明志不在温饱之义。九三,渐于陆。陆有南陆、北陆,艮三自北向南,所「渐」者南陆,鸿之自北而南飞也。南飞则罹人道之患,故有不复不育之凶。鸿之寔事,论三艮之主爻,本自能止,特以刚体上进,与巽柔近,不相得,所以在三为「征」而不复之夫,离其群类而独进也,则在四为孕而不育之妇,失其相与之道也,安得不凶?然亦是危其有患之辞,非必一定不复不育,故又教以防患之道。若知「御寇」,则夫妇相顺而可相保矣。盖知相保,则其进必以渐,岂有征而不复之失?可见进便有寇,不进何寇?「利御寇」之法,安止而已。

六四,鸿渐于木,或得其桷,无咎。鸿不木栖。桷,平柯也。或得平柯,则可以安矣。象曰:「或得其桷」,顺以巽也。

九五,鸿渐于陵,高阜。妇三岁不孕,终莫之胜,吉。象曰:「终莫之胜吉」,得所愿也。

上九,鸿渐于陆,其羽可用为仪,吉。象曰:「其羽可用为仪,吉」,不可乱也。

外三爻巽体,在东南,鸿所南翔之地也。渐木,巽象,木非鸿之所安,然能顺以巽,则随所栖止,可以得安,如得平柯之桷也。「渐桷」,此进之最善者,然曰「或得」,则得之亦不易矣。九五渐陵,居高则无人患,可谓得所处矣。然而不孕者何?盖陵虽高,非鸿安居之地也。鸿水居,鸿南翔,则不孕是实事。然虽不孕,却终无有得胜而夺之者,故「吉」。其不孕而三岁也,见守正自持,不以久而有变迁之志,进之正也。与三「不孕」各一取义。其「终莫之胜也」,见所处得正,终无失其夫妇之常,正之吉也。鸿南翔则不孕,然不以不孕而改其度,归北则终复其孕之常,不失本性,曰「得所愿也」。高陵之义,不以得位为高,而以得正为高。得愿之义,不以高位为愿,而以终莫胜为愿。此圣人象渐之精意。上九渐陆,则自巽东南返北陆,鸿之复而归于北者也。先有进,后有复,夫妇仍是孕育,饮食仍是安乐,一毫不失其序,直可为观法,故曰「可为仪,吉莫如之」。惟其有始有终,有进有退,有往有来,谓之不可乱,此为渐之终。若无北陆一渐,从首彻尾,皆乱动耳,何以为动而不穷?

总渐六爻,士君子进退之义,分别甚明。从初便知「厉」始,又去了素饱之念,必求安乐之饮食,则利禄之见,不入其胸次矣。征而南,晓得有人道无穷之患,常常存御寇之思,则利禄之患,必不敢轻蹈矣。又能择桷而处,非平柯不居。又能居高,虽三年无夺,要终又知全归一著。如此进退,真是己正而物正,所谓进得位,动不穷,此道也。内外卦对看,俱有深旨。初干则生而安之水滨,四桷则择而安之栖止。然初曰「无咎」,桷曰「或得」,则已渐之安难得,不如未渐之安从初自具也。二磐在水中,五陵在高平。然二曰「衎衎」,五曰「不孕」,则渐而在高之危,不如渐而在下和乐之安也。三之陆南进,上之陆北归。「陆」当作逵,谓云路也。按改「陆」为「逵」未安。然三曰「不复不育」,上曰「可仪」,则往而前之凶,不如来而归,不乱之吉也。是知进甚艰,不进甚易;进有险,不进自平。故君子三揖后进,一辞即退,非故难于进也。不如此,非正非中,则渐之义固然耳。归妹:征凶,无攸利。

彖曰:归妹,天地之大义也。天地不交,而万物不兴。「归妹」,人之终始也。归者,女之终;生育,人之始。说以动,所「归妹」也。「征凶」,位不当也。「无攸利」,柔乘刚也。

「渐」,女自外而来归,其归也,以男下女,是男主女也。「归妹」,女自内而往归,其归也,以女说男,是男不主乎女也。以女说男,岂得如渐女之贞而吉?所以这归要辨。假若是个贤女,何尝不可归?归仍是男女大义。若是个非中非正二,中正贤女也。三,非中正者也。之女,这归便有无穷弊病。故一曰「征凶」,又曰「无攸利」,皆究言一失所归,其害必至于此。盖防禁之辞,非卦德本有,此凶不利也。以卦体言之,阳交阴自震始,阴交阳自兑始。震兑合,天地相交,故「归妹」,天地之大义也。出乎震,万物之所由生。入乎兑,万物之所由成。一出一入,则天地交。若不交,是万物不兴也。生物,天地之始事。成物,天地之终事。兑女归震男,一终一始,人道之终始也。女道以兑归而终,夫妇生育之道,以震出而始。由此而观,归妹何尝有病?病在「说以动」。「说动」二字,亦未见可病,病在说先,而因之以动。盖当说而说,当动而动,俱有个天然之则,不容一分有意。若先有个说意为主,因之而有动,这个说是私说,分明少女见男而说;这个「动」是妄动,分明长男因少女而动,故曰「所归妹也」。且其爻位,震刚不居内,不当中,不当夫专主之位;兑柔不居外,阴在外,阳在内,方交不应刚,不当妇从夫之位,所以「征凶」。三本柔也,乘乎二之刚,妇为以贱凌贵之柔。四本刚也,为五所乘,夫为见荏于柔之刚。悖刚柔,倡随大用,所以「无攸利」。然谓之「征凶」,则不征何凶?乘而「无攸利」,则不为所乘,有何不利?征也,乘也,非一定而不易者也,推移变化之妙,存乎人焉耳。兑,说也,人情最难合性体者,是说才失正,便都成私意之说。第三一柔正是私意根也。此说岂可使居内作主?故内兑,八卦无一卦吉。乾兑咥人。坤兑甘临。随曰:「动以说,动为主也。大亨贞,说以动,其不贞可知矣,故命曰归妹。」夫好莫真于好色,说莫说于少女,于此说而不妄动,则无不贞之说矣。圣人以「归妹」示戒,有深旨。

象曰:泽上有雷,「归妹」;君子以永终知敝。

泽气上蒸则雷动,故「泽上有雷」。以阴感阳,有女说动之象。少女说男,其终必隙,故君子欲图永终,必先知其敝也。永终必在善动,善动必先防说。先雷后雨,阴阳相感之常;雨后之雷,阴阳不正之气。且以时言之,「兑」上雷,秋雷也,非生物之雷。

初九,归妹以娣,跛能履,征吉。阳刚在女子为贤正之德,君但为娣之贱,仅能承助其而已,故又为「跛能履」之象。象曰:「归妹以娣」,以恒也;「跛能履吉」,相承也。九二,眇能视,利幽人之贞。上有正应,而反阴柔不正,乃贤女而配不良,不能大成内助之功,故为「眇能视」之象。象曰:「利幽人之贞」,未变常也。

六三,归妹以须,反归以娣。须,女之贱者。象曰:「归妹以须」,未当也。归妹三、四两卦主爻不相当,惟二五得中,故以二五之归为正,所谓天地相交之大义也。其不正之说,在三上应之,故皆不吉。四虽震主,亦不当位,故有愆。初虽在下,与二四同德,故吉。「兑」女之得中,在二则二正嫡君夫人也。初与三皆其娣媵,初刚而从二,惟君夫人所左右,「以娣」之象。独应震足,能履之象。但初与三同为二之娣,初能从而三不从,未免为「跛」之履耳。如初最得为娣之常道,曰「以恒」;最妙在承二,曰「相承」。初盖贤娣也。二归五之正嫡,刚中合四成「离」,有能视之象。但不得刚中正配,六五未免为眇之视耳。盖「兑」只是半用,故称「跛眇履之」。跛、眇同义。惟不得正配,所以「利幽人之贞」。「幽」,静而贞也。妇德莫善于幽,幽而贞,宁复有非道之说?此方是可久常德,故曰「未变常」也。「未变」,谓不可变。六三以柔说之质,近震动之男,女之至贱而易失贞者。二而以三,是以须也。天文须女四星,贱妾之称,此最不当以者,故曰「未当」。若能反而从二,则仍是二之娣也,何不可以之有?盖女无常贵贱,说男则自贱,从正则自贵。惟反归不上而说男,却下而顺二,则与初同为相承之娣矣,所云「以娣」也。「归妹」得失两途,系六三一爻,在人之知择耳。

九四,归妹愆期,迟归有时。贤女不轻从人,而愆期以待所归之象。象曰:「愆期」之志,有待而行也。

六五,帝乙归妹,其君之袂,不如其娣之袂良。月几望,吉。尚德而不贵饰,然女德之盛无以加此。象曰:「帝乙归妹」,「不如其娣之袂良」也;其位在中,以贵行也。

上六,女承筐无实,士刲羊无血。约婚而不终者,无攸利。象曰:上六「无实」,承虚筐也。

九四震主,与兑中,不当相应之位,故象之以「愆期」,谓过时也。然虽愆期,不可轻动,必须要待,宁迟以待,待贤德相配而后归,故曰有待而行也。惟待则不轻动,于说而无弊矣。本义指女愆。按震是男,指男说亦可,总要待正配。五,归妹之主,以其居尊,象妇之归于大君。其称「帝乙」,或帝乙得后少而贤,或帝乙即位后娶后,必有所取义,不可考也。若云帝乙制下嫁之礼,非惟无据,于象亦不合。书曰:降二女于妫涒,下嫁旧矣。其君指二,以中德为尚,不以美饰为尚,故「不如娣之袂良」。可贵莫如德,故曰「以贵行」。袂之良无如三,然不足贵甚矣。五出震,自震向兑,如日之中天。二入兑,自兑向震,如月之方望。震撰离,日象;兑撰坎,月象,故月几望。如是方成天地之交,人之终始,所以吉。象中两言「行」,推开说,不必指女归为行。上正与六三应,三既非正女,上又不能以刚德主之,以柔相应,所以不成夫妇。此归之必不终者。故自上言之,有「筐无实」,女之所不得承也。自三言之,有「羊无血」,士之所不足刲也。夫妇所以主宗庙祭祀,女承筐无实,何以荐笾豆?士刲羊无血,何以备牲牷?夫妇之道不成,故彖中「无攸利」系于此爻。归妹,女之终也,难在有终。如上正是归之不终者,以三之为女不有始故也。

总精义工夫于归妹最可玩。少女长男,虽非正配,然未常不可成夫妇。敝都生于一说,然虽有敝,中间时位各有一个正道在,尽其道,便不至于「征凶,无攸利」。每爻中如承如反,皆指中也。中则宁为幽人,不为须女,必无非义之说矣。如待如贵,皆指中德也,中则宁无良袂,不取虚筐,必无非义之动矣。如此便都归正道。士君子难进易退,其自爱常为守贞之处女;慎始图终,其自贵不为良袂之贱妾,此渐与归妹之义。

丰:亨,王假之,勿忧,宜日中。彖曰:丰,大也,明以动,故丰。「王假之」,尚大也。「勿忧,宜日中」,宜照天下也。日中则昃,月盈则食,天地盈虚,与时消息,而况于人乎?况于鬼神乎?

丰要明以动,惟动最易蔽明,所以丰多。故旅要止丽明,惟明最易失正,所以亲寡旅也。以三十六宫分之,此以下为第六爻。「丰」,大也。人一身在天地间,藐乎小矣,何者为大?惟这点明心即是天体,与天同大。故乾彖曰「大明」。火在天上,则曰「大有」。然明体虽大,不见于动,不实实成其大,惟明与动合这点心。天之明实见诸发用流行,才是光辉发越,炳天烛天,何大如之?所以说明以动故丰,丰则自亨。圣人观象命丰,不是称扬明德如此,大要人识得心体之大,若有一毫遮蔽,便自失本来,必使明者常无失其明,斯大者能无失其大,有十分提醒儆愓之意,故又曰「王假之,勿忧,宜日中」。通彻天地人为一王字,三画之象,谓之王。假,至也,与感格之格同,明动通彻得诣极之谓也。论人心之明,圣凡无加损,何人不大?但有蔽有翳,不胜自小,只是不知尚其大。惟王者明明德于天下,明与动交诣其极,故曰「王假之,尚大也」。王字重见得非王者不知尚,非尚不能至。要知王德人人之所宜有,不必居位为王云。勿忧宜日中句,则又直指王者能假之心,法最精

语也。尚大之道何如?必常明方谓之尚大。论明体易蔽,最为可忧,然不必忧,自有常中之照在。盖人不怕动来蔽明,只怕明先自昃,不能主动。若使此心常为中天之日,则大明常悬,而蔽障不能干,何患有不假?故曰宜照天下也。非中,则照不足徧天下,非照天下不足以见大明,此所以圣人相传只一「中」字。又系「日昃」一段,正发常中之精义。盖日有昃、月有食者,造化盈虚消息之运,人与鬼神所不能违者也。得其常中之理,有不与之俱昃俱食者,圣人制盈虚消息之妙用,所以通变化而行鬼神者也,此之谓尚大。日东升西沈,自人视之,有中有昃,不知此局于形骸方隅之见然也。在东在西,日之明原未尝加损,人心之明亦然。可加损者,非日中之明,无加损者,中天之明也。得其无加损者,而随消息盈虚,皆有常中之照矣。当消则消,当息则息,就是常中。家人「王假有家」,通一家之明为明。丰王假之,通天下之明为明。不得中,忧不明之心,亦蔽也。能得中,本无蔽也,又何忧?「勿」字「宜」字相呼,俱有个著力处。

象曰:雷电皆至,丰,君子以折狱致刑。「雷电皆至」,「至」,极也。「皆至」,交相极致也,即假之义。「雷电噬嗑」,雷为主,明罚敕法,以明来善动也。「雷电皆至」,丰离为主,「折狱致刑」,动必合于至明也。极致谓致务到得刑之极当处,即尚书「制百姓于刑」之「中」。「致」「制」二字相通。折狱以致刑,方是「明以动」。无时不惺惺,无处不兢兢。君子之雷电皆至,「折狱致刑」也。

初九,遇其配主,虽旬无咎,往有尚。象曰:「虽旬无咎」,过旬灾也。配主为四,当丰之时,明动相资。「丰」以二四为主,然而位不相当,必以离中为主,方是照天下之日中,故爻三言「日中」。所蔽者,蔽此中也。所来者,来此中也。初刚在下,虽非明主,所应者四,则动主也。阴阳相匹曰配,四本二之配主,二不相遇,初能遇之,曰「遇其配主」,遇则明动可合矣。然初之明非日中也,只是向进之明,故「虽旬无咎」。由此而往,渐进于大,所以「往有尚」,即尚大也。盖十曰为旬,虽是盈数,然在初九,犹是一月之上旬,如月之上弦,日之辰巳,可以进于中,故「无咎」。若再过一旬,是一月之下旬,如月之下弦,日之未申,盈而昃矣,所以曰「过旬灾也」。人之明何为虽旬?凡用之于图先者,虽十分求精,皆当用之。明总未必中,亦无害,故「虽旬无咎」。若用之于计后,则全是谋利算效,皆用于不当用,取灾必矣,「过旬」之谓也。三为「过旬」。

六二,丰其蔀,剖。日中见斗,往得疑疾,有孚发若,吉。蔀,蔽障也。大其蔽障,故日中而昏也。象曰:「有孚发若」,信以发志也。九三,丰其沛,日中见沬。折其右肱,无咎。沛,其蔽,甚于蔀矣。沬,小星也。象曰:「丰其沛」,不可大事也。「折其右肱」,终不可用也。九四,丰其蔀,日中见斗,遇其夷主,吉。夷,等夷,谓初九。象曰:「丰其蔀」,位不当也。「日中见斗」,幽不明也。「遇其夷主」,吉行也。二本离中,然所应者非动主,而应六五,是雷电晦冥之日中,而非光天之日中也。故二三至四,有丰蔀丰沛之象。震为蕃鲜,又撰巽,蔀象也。又撰兑,沛象也。大星为斗,小星为沬。「见斗见沬」,因日光蔽斗,沬俱可见,总是以白日同于昏夜之象。蔀,云也。沛,雨也。公羊传:「革棘曰沛。」韵会:「微晦曰沬。」皆通。三四之蔽,皆以二蔽之,故其蔽虽同,所以通蔽者,则各一条路。时位不同,二五正应也。能通五者,毕竟在二。但当其方蔽而往,则必得「疑」与疾。若能以诚信相通,离多言信,则中心相孚,而障翳可开,如发蔀而日可见。其发也,从自己中心有以发之,故曰「信以发志」。其道只是积诚信以为感动,必五来二,然后二往,非轻往也。三刚而不中,一偏一曲之明,殊非大中之明,所以「不可大事」。「折其右肱」,则因其不可用,而不敢轻于有为也,故「无咎」。折,曲折之折。人以右肱为用,「折右肱」,收敛退藏,如书之用静而不用作也。然但可免咎,岂善明善动之道?故夫子曰:「终不可用。」只为见沬,时之极暗,一事不可为,故有此象。九四是「震」之主爻,与离不相应,所以亦为蔽日之蔀,以位不相当也。所见者斗,全是幽暗中之见,这如何成得动?曰「幽不明」,见其不可有动也。然有初在下,与四同德,是夷主也。遇初之明则动而吉矣,曰「吉行也」。遇初是以本心之明为动,所以「吉」。初遇四为配主,四尊也。四遇初为夷主,初在二下,下一等矣,以其非离主,特称「夷主」。「夷」,平也,下也,能下则愈平矣。

六五,来章,有庆誉,吉。象曰:六五之「吉」,有庆也。

上六,丰其屋,蔀其家,𬮭其户,阒其无人,三岁不觌,凶。象曰:「丰其屋」,天际翔也。「𬮭其户,阒其无人」,自藏也。

五柔居尊位,虽非震主,能来离中之主,则为尚大之王矣,所以「有庆」又有「誉」。至美在离中为章,但五不有以来之,则二不往为「含章」之章,五来之则为「雷电合而章」,故明王不得明良之遇合,不成美治事功,不合本来之明德,不成美业,「来章」之谓也。上六以柔暗居高亢,有以明自高之象,天下莫暗于自明之一念,所以丰屋蔀家,至于人不能见,凶之甚矣。这都是自侈自大,从一念扬而不能下来,致成此蔽,故状之曰「天际翔」也。如此日趋日暗,都是自起遮蔽,故危曰「自藏」也。自藏则何由有出头?所以至「三岁不觌不见」,离日也。三岁不见,则终无向明之日矣。隔三爻,三岁象。丰屋之见,正与照天下反。若晓得尚大之见,必通天下以为明,何至自藏若此哉?

总丰,大也,人一生名誉要大,事业要大,富贵家计要大,却不知尚大。夫天下之大,有大于一点天明者乎?不尚这个大,却尚外物之大,不知这外物尽是蔽明之物,所以都做了丰蔀丰沛丰屋,遮天黑地。若得本心之明一出头,大明中天,这些蔽便片时消化,如何累得明?所以从初要防过旬,初无过想,到底方不至自藏。己私不生,天理自常常光采日中之谓也。这是天德王道一彻齐彻学问,故云「王假之」。旅,小亨,旅贞吉。

彖曰:「旅,小亨」,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,止而丽乎明,是以「小亨,旅贞吉」也。旅之时义大矣哉!

人有生来,只有明德要终始,故明人之象也。丰,明在内,明以动,则明体通于万应矣。旅,明在外,止于明,则明之万应归于一止矣,斯为至明。旅取旅寓为义,人必有个止,止之至无定在者旅,然必不可以无止者,亦是旅。故旅而得所止,能于至无定中有个一定者,可谓真止。旅之止何在?则明是也。论人生境遇,迁徙流转,倏忽变换,何者可为定局?然所以处之之道,各有个定则在,却分寸不可差。人能遇一境,明得一境时义,便境境皆得其安。止是止,所不在境,乃在吾心之明,此真主也。完得此明,以之应感,真是天地可为蘧庐,造化可为托宿,无地不是安居,则旅者岂徒一逆旅之用已哉?圣人之随寓而安,过而不留,皆旅也。天地间时义无大于此矣。只是其道之亨,却以小而亨。小亨者,用柔小而亨也。盖离之所贵,全在柔中。今离在外,「柔得中而顺乎刚」,是以外用之明,内顺当止之理,其能顺者,此柔小也。艮在内,止而丽乎明,是以当止之刚,上丽离明,其所丽者,此柔小也。所以亨,所以为旅贞,无非小之用也。曰「旅贞」,见得非用小,便无旅道。诗称文王「缉熙敬止」,又云「小心翼翼」,可见文王之止仁止孝,皆小心中来,小亨之义也。由此看来,旅之用小,正是止其所止,与知其所止,极大时义,故曰「旅之时义大矣哉」。原来「小亨」处正是大处。明在内为家人,明在外为旅人。乃知人一身无内外,无家国,无常暂,只明是安身立命处也。

象曰:山上有火,旅,君子以明慎用刑,而不留狱。慎刑如山,不留如火。

山有定体,火无定用,故山上有大,为旅象。「君子以明慎用刑」,止有一定也,能使狱之不留,明无遗照也。狱有疑而未晰,则必不免于留矣。不留之义,常中知变,变中知常,最妙于用刑,最妙于处旅。

初六,旅琐琐,斯其所取灾。象曰:「旅琐琐」,志穷灾也。六二,旅即次,怀其资,得童仆,贞。象曰:「得童仆贞」,终无尤也。九三,旅焚其次,丧其童仆,贞厉。象曰:「旅焚其次」,亦已伤矣,以旅与下,其义丧也。以旅之时而与下之道如此,义当丧也。

旅即丰之倒体,无非以离中一柔为主,初在下,去五最远,即丰之上也。惟其远明,所见愈卑愈细,至于琐琐斯析也。诗经「斧以斯之」。琐琐之人,自失安居,「斯其所」也,这必自取其咎,曰「取灾」。「志莫穷于琐琐」,穷不通也,皆从始不明之故。二得柔中,止于三下,「即次」之象。与五相应,怀其资之象。能资二者,五之明也。初所顺从,得童仆之象。旅以柔亨,能即能怀,自有童仆之得,旅道之最贞,又何尤然曰「怀资」,但藉五之明为资耳,未得如丰二之发志也。三虽艮主,然以刚用,非旅「小亨」之义也。且所应者亢极之上九,上焚则三之次焚矣。如此,初与二皆不能从矣,「丧童仆」之象。此不知贞、不知危者也,故又儆曰「贞厉」,当以贞为「厉」也。艮柔在下,两爻能得两柔相与,则明可丽。三以刚道为旅,以刚与下,失其与矣,故其义丧也。晋重耳因从者多贤而复国,鲁昭公不能用子家而客死,童仆之得丧,于旅义大矣。昭公之丧,用刚不用柔之故也。旅一卦所言,要识其事小,其义大。

九四,旅于处,得其资斧,我心不快。象曰:「旅于处」,未得位也;「得其资斧」,心未快也。

六五,射雉,一矢亡,终以誉命。雉,文明之物,「离」之象也。象曰:「终以誉命」,上逮也。

上九,鸟焚其巢,旅人先笑后号啕。丧牛于易,凶。象曰:以旅在上,其义焚也;「丧牛于易」,终莫之闻也。

四亦刚体,不能如二之即次不得中,然以离体近五,于处之象,于行貌,于处,暂有所处也。有明可处,则资身以之,利用以之,可以「得资斧」。然得者相近而得,非中心自有之明,故「我心不快」。盖明人所自有,无须臾离,得之则于心慊,于居安,但借资偶得而已,于心岂能快乎?四不得柔中之,故曰「未得位」也。六五离中,一卦之主,以其明,知止之明也;以其止,至善之止也,故称「射雉」。雉之为物,其质则文明,其性则安止。雉分疆而居,每疆有一长。长雊,众雉方雊。射之为言绎也,各绎己之志也。君子念念求文明之止,「射雉」之义也。曰「一矢亡」者何?君子之射雉,时时此射,终日此射,非曰一射而可遽得,一得而遂可以无射者也。若操一矢之见,则先事期得,去射义远矣。故惟去此一矢之见,以无意必之心求明,乃真明,乃真止也。如此则「终以誉命」矣。誉者,人心之所归。命者,天命之所助。盖得中之明,已得其止,合一卦而丽其明,则人人各得其止。人归天祐,理所必致,故曰「上逮」。谓一人明,而下得丽其明,谓之「上逮」。「逮」即「及」之意。旅,亨贞,其道尽于六五。本义:一矢亡,谓不无矢亡之费。说亦劲直,然不如前说味长。上九刚而过亢,与「小亨」之义正相反,故象则鸟也。无复文明,巢则焚矣,从何安止?其义但有「丧」必「无得」,「先笑后号啕」之象。离中之明,原可畜之牝牛,亦可安之坦途。易象只一念自亢,便丧牛于易,到底无开悟之路,终莫之闻也。不曰「莫见」,而曰「莫闻」,人虽不足于见,能闻言而悟,犹之可也。惟莫之闻,则耳目皆塞,终无明之路矣。羊丧其刚壮,故「无悔」。牛丧其顺德,故「凶」。六爻言「旅」,五不言「旅」,到五已是通天下为家,通天下为明,非旅也。即贲之文明以止,人文也,化成天下之明也。旅之时「大矣哉」,于此见其大。「一矢」之义,犹俗云一箭便中。才有此见,便害虚中之明。「一矢亡」,正是去此见明,而无意必明,斯真明矣。

总旅义只在柔顺刚,刚丽明,故刚爻无吉者。庄子曰:「仁义,先王之蘧庐也,可一宿而不可久处。」这便大差了。境有迁改,仁义无迁改。止于仁义,则无所往而非明矣。如庄子之言,正是焚巢之明。丰多故,二无应于外也。能「来章」,则故不足患矣。「旅亲寡」,五无应于内也。能「射雉」,则亲者自众矣。此丰之日中,旅之时义。

巽:小亨,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。「巽」,入也。阴为主,故占为「小亨」。以阴从阳,故利有所往。然必知所从,乃得其正,故曰「利见大人」。

彖曰:重巽以申命。刚巽乎中正而志行,柔皆顺乎刚,是以「小亨」,「利有攸往,利见大人」。

八纯卦巽兑独在后,柔道也,女道也。巽兑撰,离在中,三女经天之事,于斯而完。横图八卦,乾一、兑二、离三、震四,皆属阳仪;巽五、坎六,艮七、坤八,皆属阴仪。而震、巽为阴阳交互之际。「震」,阳交阴也,阴非阳不变,故万物以「震雷」而变。「巽」,阴交阳也,阳非阴不化,故万物以「巽风」而化。试看天地间物,动而飞走,植而夭乔,其破胎出卵,勾萌甲拆者,「震」也;其油油欣欣,日长日进,鼓舞而不知者,皆「巽」为之长育也。「巽」,东南长养之风。故天地之化物,莫神于「巽」风,圣人之化民,莫神于「巽」命。「巽」之为德,有默移默感,化物而不迕物之妙,故「巽」为伏;又有渐进渐深,动物而物不觉之妙,故「巽」为入;又有从容和缓,化成而无迹之妙,故「巽」为顺。是以有长女,方配得长男,而成生生化化之功;有「巽」之女道,方助得男道,而成阴阳变化之妙用。故曰「巽,德之制也」。又曰「巽以行权」。「巽」学与「震」相须并重,不可相无者也。卲子诗:「天向一中分造化,妙处还从震巽分。」「巽」以两刚得一柔来成「巽」,非以刚而巽柔也,乃刚以柔用,而成其为「巽」也。故论成卦,则主在柔。而论「巽」德之妙,则主仍在刚。第刚以柔而行耳。所以「巽」有命令之象,「重巽」便有申命之象。君子以善入人。刚以直遂行之,不若柔以婉曲行之。既命令之,又从而申之,皆柔道妙用也。故「巽」以「小亨」。九五一爻,刚而中正,「巽」之主也。而所以行之者,则以两柔,故曰「刚巽乎中正而志行」,分明是出命之主,以中正风民,而用委曲之道以行之也。初四两柔成「巽」者也。而所「巽」惟刚中,故曰「柔皆顺乎刚」,分明所行之命,无非中正,是以也。以此申命,何往而不入?所以「利有攸往」。举天下皆成中正之风,莫不见五之刚中,所以「利见大人」。是「巽」之为「巽」,只在两柔善其行,岂不是「小亨」?「刚中」「志行」,非另一个柔去行其刚也。只是行之宛而顺,见其柔耳。论语「巽与之言」,言有时。「巽」,柔也。所言之理仍是一定,此为刚巽中正,以中正之道「巽」入乎人也。象曰:「随」,相继之义。「风」,「巽」,君子以申命行事。

月令八风云「风」者,何谓也?风之为言萌也,养物成功。八风以象八卦。巽风,东南夏令之景风也。景,大也,阳气长养而大,王者景风至,则爵有德,封有功。随风者,前后接续,如相随然。「君子以随风申命」,以巽德行长养之事,事即所命之事也。朱子曰:「申是反复丁宁,非有两番降命。观月令,知风便是天之命令。」放勋曰:「劳之来之,匡之直之,辅之翼之,使自得之,又从而振德之。」禹曰:「戒之用休,董之用威,劝之以九歌,俾勿坏。」皆申命行事,皆柔道为用。

初六,进退,利武人之贞。象曰:「进退」,志疑也。「利武人之贞」,志治也。

九二,巽在床下,用史巫纷若,吉,无咎。象曰:「纷若」之「吉」,得中也。

九三,频巽,吝。象曰:「频巽」之「吝」,志穷也。

「巽」固是美德,然毕竟先定个主宰,其「巽」方无弊,故得中则吉。若一味「巽」,必穷之道。所以爻中两戒其穷,谓失中也。若不巽之凶,不必言矣。初柔主「巽」者,「巽」为进退,进者,进而从二;退者,以不果而退。这都是从心疑贰之见。若能专一从刚,如武人之专决刚果,则贞矣。震刚奇,画一而无二;巽柔偶,画二而不一,所以进退而疑,疑则乱。能从刚则仍归于一而不乱,所谓志治也,与履卦取武人之象同义。二以中「巽」五者也,五,出令之主,尊而坐于床上,二「巽」之在床下之象。二,申令之人,贵在得五之中。史掌记事,巫司事神,在五前后。礼记:「王前巫而后史」。「王」,中心无为也,以守至正,最能达五之志者。二用史巫,则能通五中正,而以之风天下矣,故「吉」。并举史巫者,杂「离」为史,杂「兑」为巫。「纷若」者,史巫之言,虽纷然无所不用也。夫「巽」于五,则所「巽」惟中正;用史巫,则其「巽」又委曲而得柔道之用。二最得「巽」中者也,象故云「得中」。史巫指四,九三则非中矣。谓之「频」者,其「巽」也有急迫而无从容和缓之象,近躁之故,吝道也。以此为「巽」,巽道之穷。盖「巽」可随而不可频,有巽入之心而急急入之,便是「频」。此皆从中心不得中正来,故曰「志穷也」。三不应五,有此象。

六四,悔亡,田获三品。一为乾豆,一为宾客,一以充庖。象曰:「田获三品」,有功也。

九五,贞吉,悔亡,无不利,无初有终。先庚三日,后庚三日,吉。「先庚三日」,丁也;「后庚三日」,癸也。丁所以丁宁于其变之前,癸所以揆度于其变之后,如是则吉也。象曰:九五之吉,位正中也。

上无「巽」,在床下,丧其资斧,贞凶。象曰:「巽在床下」,上穷也。「丧其资斧」,正乎「凶」也。

六四上巽之主,与初同德,而爻辞不同者,初去五远,故「有疑」;四之从五近,故「无疑」,「无疑」则「悔亡」。巽功成于用柔,故四有功。「三品」者,有巽初之柔,则进而离明,此柔也;再进而兑说,此柔也。四却好撰离撰兑,其功一成,则三女之道皆成,获「三品」之象。「田」字,本义作「田猎」,若作「土田」亦好。「三品」,上中下三等也。五「出命」,大人以刚中正风天下者,故「贞」而「吉」,又「悔亡」,又无不利。巽德至五而满,故终物之功,六庚之用,皆系于此。震生物有始,巽不能如震之有始。巽齐物有终,由此而兑有终,震却得巽而有终。盖物有生便有始,非长养而成变化,不能终其始。「巽」,万物之所洁齐也。虽齐却各一其生,谓之洁,所以「无初有终」。十干六甲主生,六庚主变化,故「庚」者,更也。有甲以生之,无庚以变化之,便非造化全局。九五「巽」德完满,则六庚完满,而周天之运全矣。「吉」曰「先」曰「后」,重巽之象。盖甲有先三日、后三日之事,则庚亦有先三日、后三日之事,无非所以终震之事也。故蛊之六甲则曰「终则有始」,巽之六庚则曰「无初有终」,其义交发。上九居五之上,而无五之位,则亦巽在床下者也。二。巽在床下,能下四柔,故能用史巫而得五之中。上九亢而居高,不能下取四,则不能得五之中矣。何以取资?何以利用?丧资斧之象。以其巽,岂不贞乎?以其丧,则终于凶也。巽床下不是病,病在丧资斧,以不用柔小之故,所以「巽」不能行,而至于穷,曰「上穷」也。总天地间四时变化,只是一个风,故万物以风化人。速于变化,只有一个「巽」。学以巽入,则德日变日化矣。政以巽行,则治日变日化矣。然而有制,只中正便是,此所谓庚也。有善其事于变之前者,是先庚;有善其事于变之后者,是后庚。「时时巽」,则时时有庚矣。所以从先要专决,不要疑,中间要归一,不要频,到底要能断,不要丧。如此何患无成功?成功则巽德变化,即乾道之变化矣。「巽德之制也」,以刚中为制。「巽以行权」,以刚中审权。周易像象述卷七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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