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爻变易缊卷三
元陈应润撰䷊
乾下坤上「泰」:小往大来,吉,亨。
「泰」,通也,时之治也。「小往」,小人之往;「大来」,君子之来。小人道消,君子道长之时也。吉而亨通,君子得志之日也。盖天地无否,不知「泰」之为治;天地无泰,不知否之为乱。「乾」自「姤」之一阴长至三阴而为「否」;「坤」自「复」之一阳,长至三阳而为「泰」。阴之消,小人之道日衰;阳之长,君子之道日盛。系辞曰:「作易者,其有忧患乎?」当文王与纣之事耶?圣人于忧患之中,观世道之盛衰,君子小人之情状,故于泰、否、剥、复等卦详书之,使后世君子观时之消长,趋吉避凶,免为小人所害,非特为卜筮设也。
彖曰:「泰,小往大来,吉亨」,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;上下交而其志同也。内阳而外阴,内健而外顺,内君子而外小人。君子道长,小人道消也。当「泰」之时,天气下降,地气上腾,天地交而万物通也。君明臣良,上下交其志同也。乾卦在内,「坤」卦在外,君子居乎内,小人居乎外。君子引类而进,道之长也;小人逐类而退,道之消也。此天地交,「泰」,吉亨极盛之时也。
象曰:天地交,「泰」;后以财成天地之道,辅相天地之宜,以左右民。财、「裁」通。「相」、「左」、「右」,皆去声。
「后」,人君也。「财」,与「裁」同。制法度。财成天地之道,赞化育,辅相天地之宜,左之右之,使民同归于泰。
初九,拔茅茹,以其汇,征吉。象曰:「拔茅」「征吉」,志在外也。「拔」,攻而举之也。书曰:「包匦菁茅,祭祀藉用白茅。」取其洁也。楚辞以兰茝比君子。「茅」,兰之类也。「茹」,根之连也。「汇」,类也。「征」,升也。君子逢泰之时,苟得进用,必连引其朋类以进,如拔茅之连根也。王制曰:「升于司徒,不征于乡;升于学,不征于司徒,征则吉。」甚言贤者之不苟进也。「志在外」者,我既升矣,恐在外之君子不得进用,引类而升,欲使野无遗贤也。初九变阴,通卦为升,升进之说无疑矣。如吕望、申公之老,亦待人君征聘而后升,不肯苟进也。
九二,包荒,用冯河,不遐遗。朋亡,得尚于中行。象曰:「包荒」,「得尚于中行」,以光大也。冯,音凭。
此周诰文,法周公所作爻辞明矣。「包荒」,宽容貌,不刚也;「用冯河」,威勇貌,不柔也。「不遐遗」,无偏也。「朋亡」,无党也。言君子不刚不柔,无偏无党,庶几乎中庸而行也。九二变阴,下卦为「离」。「离」之文明,刚柔相济,所以「得尚于中行」,以光大也。人徒知浩大之世易为力,殊不知治泰之臣难为功。尧舜之时,泰之盛矣,而犹有象恭淊天、巧言令色、孔壬之人在帝左右,以为君子害,故元凯之贤,不能自进。向非尧舜之圣,禹、皋、稷、契、夔、龙之贤以治之,未知泰之果能全盛。否象至不仁,封之有庳,包荒秽也;舞干羽而有苗格,不遐遗也;用冯河之勇而诛四凶,去其朋邪之党也。后世称太平之治,必言尧舜者,以其事业光辉盛大也。
九三,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,艰贞无咎。勿恤其孚,于食有福。象曰:「无往不复」,天地际也。
陂,倾也。「复」,还也。天下之理,未有平而不倾者,亦未有往而不返者。否之久,既复于泰之久,守之不固,恐亦至于否也。三处泰之盛,天地交际时也。苟不以艰难贞正之道处之,安得无咎?得泰之久也。
九三变阴,下卦为「兑」。兑,说也。孚,信也。我以正道治之,勿恤其人之信与不信,惟食其有福善之人,同以治泰,可保泰之久也。昔太康恃泰之久,盘于游畋,十旬勿返。五子乃作歌曰:「训有之,内作色荒,外作禽荒,甘酒嗜音,峻宇雕墙。有一于此,未或不亡。」唐太宗尝曰:「房玄龄从我定天下,见创业之难;魏征与我安天下,见守文之不易。然创业之不易,既往矣,守文难,方与公等谨之。」盖得治泰艰贞之义。
六四,翩翩,不富以其邻,不戒以孚。象曰:「翩翩」「不富」,皆失实也。「不戒以孚」,中心愿也。
翩翩,疾飞貌。六四变阳,通卦为大壮。下卦之乾与上卦之震为邻,阳气翩翩而长。大抵治泰之臣,刚柔相济可也。大壮则过乎刚矣,过刚则好胜,好胜则侈心生而失实,失实则不富矣。人能节俭则富,通国所知,不待告戒而后孚信也。如晋石崇、王恺、羊琇之之徒,以奢侈相尚,家虽富而名实贫。宋相寇准无地起楼台,家虽贫而名实富。四居大臣之位,而治泰之臣能去奢从俭,安于泰道,可孚人人中心之愿。
六五:帝乙归妹,以祉元吉。象曰:「以祉元吉」,中以行愿也。帝乙,商之贤君。想归妹之时,占得此爻之变。泰之上卦三爻皆阴,安有元吉之象?六五变需,需之彖曰:有孚,光亨,贞吉。位乎天位,以正中者,正此爻之变也。人君居泰之时,行泰之道,尽忧勤之心,毋怠荒之志,则受天福祉,大善而吉,中心得以行其所愿欲也。昔晋许迈造郭璞,为之筮得此爻,璞曰:「君元吉自天,宜学仙道。」盖元吉自天,非常之福。璞恐其因是而有异图,故以学仙之说喻之,遏其非心,此卜筮之良者也。
上六:城复于隍,勿用师。自邑告命,贞吝。象曰:「城复于隍」,其命乱也。
掘隍之土,积而成城,亦犹去否之道,转而为泰。至于上六,处泰之极,不能保守泰道,复变于否,亦犹崩城之土,复填于隍,此无平不陂之义。凡兵卫守城,城既崩矣,师则勿用,惟告命于邑人,以相保守。虽正亦吝者,恐邑人保守之不能久也。上六贵无位,高无民,虽有告命,人勿听之,其命亦乱。但上爻变阳,通卦为大畜,为阴所遏,故君道不能自遂。夫治泰之君臣,居安虑危,居存思亡,至于城郭甲兵之事,时复修缮,以备不虞。今也城复于隍,是君臣躭于逸乐而不知惧。如唐安禄山之乱,河朔诸城一时瓦解,此否极之时也。虽然,人君为治,在德不在险。秦始皇欲为子孙万世之业,筑城万里,以固金汤,夫何不数年间,人心一破,城皆寸裂。呜呼!人君保城之坚,不如守德之固也。䷋
坤下乾上否之匪人,不利君子贞,大往小来。
否,塞也,时之乱也。否与泰相反,泰则「小往大来」,否则「大往小来」。泰则「吉亨」,否则「不利君子贞」。盖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之时也。不曰「小人」而曰「匪人」,小人虽是非不公,臧否倒置,至于亲爱羞恶之心有时发见,不能全泯。至于匪人,肆无忌惮,不知天理人伦为何事。所谓匪人者,貌则人,心则兽,非人之类者也。此等恶类,在帝左右,岂容一君子以立于朝。不利君子贞:贞,卜也。当此之时,君子当隐,不可卜也。卜虽吉,亦不可进用也。进则祸不旋踵矣。
彖曰:「否之匪人,不利君子贞,大往小来」。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,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。内阴而外阳,内柔而外刚,内小人而外君子,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也。天地之气不交,万物不能化育。君臣之志不通,万邦不能尊君。小人在内,君子在外,何如?其时,否之极也。象曰:天地不交,「否」。君子以俭德辟难,不可荣以禄。君子居乱世,当节俭其德,以辟患难,何可荣以禄?邦无道,富且贵焉,耻也。
初六,拔茅茹,以其汇,贞吉,亨。象曰:「拔茅贞吉」,志在君也。「泰」之初九「拔茅茹,以其汇,征吉」者,惟恐野有遗贤,其志在外也。否之初六亦曰「拔茅茹,以其汇,贞吉亨」者,小人引类而进,其卜亦吉亨,但其志在君而不在外。如阉宦仇士良请老,谓诸阉曰:「天子不可令闲暇,闲暇必观书,见儒人,减玩好,省游幸,吾属恩且薄而权轻矣。莫如殖货财,盛鹰马,日以毬猎声色蛊其心,使不得息,则万机在我。」此小人惟恐不得君,所以志在君而不在外也。初六变阳通卦为无妄。无妄之时,小人妄行,君子不敢妄动也。
六二,包承,小人吉,大人否,亨。象曰:「大人否亨」,不乱群也。包容凶恶,承顺阿旨,小人行之则吉,大人行之则凶。大人居否之时,而能亨通者,洁身远遁,否乱其群,如逢萌挂冠,梅福隐于吴门,市卒张九龄遁于曲江,裴度之憩于绿野,否而亨者也。六二变阳,下卦为坎,陷险之中,可不慎哉!
六三,包羞。象曰:「包羞」,位不当也。
小人道长,至此已极其盛。小人无忌惮,凡可羞之事,包藏其丑,靡所不为。如唐郭宏霸为魏元忠尝粪,宋之问为张昌宗奉溺器,闫朝隐为武后代为牺牲,此皆匪人所为,有为小人所不为之事。六三变阳,通卦为「遁」。幸其位之不当,故君子不为其所害。
九四:有命无咎,畴离祉。象曰:「有命无咎」,志行也。
自九四以上,「乾」之三爻皆言君子者,「否」极渐至于「泰」矣。大臣居九四之位,有命受人君之爵命也。「畴」,类也。「离」,丽也。「祉」,福也。君子居「否」之世,受命而无咎者,欲使同类之人离其福祉,受其爵命,如唐武后之时。「否」之时,「否」之极也。娄师德能荐狄仁杰,仁杰荐张柬之,卒复中宗之辟,其志行也。九四变阴,通卦为「观」。上之观下,欲得其治「否」之臣;下之观上,欲求其治「否」之君。
九五,休否,大人吉。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。象曰:「大人」之「吉」,位正当也。
六二以小人之党盛,故「大人否亨」。五居尊位,治「否」之主。九五变晋,晋有康侯之德,得「否」之道,故小人之党得以休息之。然则「休否」之道若何?小人惟尚贪墨,如梁冀之赂、元载之金,因其贪墨而治之,则小人之党休矣。「其亡其亡」,此「其」字指小人而言也。古者未有钱陌、褚币、货贿,惟有苞苴。成汤祷雨,有曰:「苞苴行欤?苞桑。」「苞苴」,丝麻之类也。小人之所以亡者,系于苞桑之贪墨也。君子居安虑危,居存虑亡,洁己正人,不得不以「苞桑」为戒。后汉张恢坐赃伏法,赀物诏班群臣,惟钟离意得珠玑,悉委于地,曰:「此赃秽之宝,诚不敢拜。」盖得「系于苞桑」之义。
上九:倾否,先否后喜。象曰:否终则倾,何可长也。
上九变阴,上卦为「兑」。「兑」,说也,故有「先否后喜」之象。「否」至此已极,「否」当倾矣。「先否」者,君子忧小人之党盛。「后喜」者,君子喜小人之党倾也。否终则倾,理之常也。后汉阉宦张俭辈擅权,杀戮大臣,君子忧夫小人之党盛。后董卓入朝,尽杀群阉,君子喜小人党之倾也。䷌
离下乾上同人于野,亨。利涉大川,利君子贞。
同人,同心同德之人也。上卦「否」既倾矣,为人上者,知为恶之小人不可用,故求同心同德之人以同治。然不求之于朝市,而求之于田野者,恐邪佞之人尚在朝市,亲戚相依,宗族交荐,旧政不改,余孽尚在,故远求于野,欲使旧染污俗,咸与惟新。求之之切,野无遗贤矣。不特贤者亨通,「利涉大川」,君臣有刚健之才,不畏险阻,虽大川亦可利涉。贞卜也。盖求贤之时,利君子之卜,不利小人之卜,以其人君之贤否也。否卦曰「不利君子贞」,正与此卦相反也。
彖曰:
同人,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,曰「同人」。同人曰:「同人于野,亨,利涉大川」,乾行也。文明以健,中正而应,君子正也。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。
同人,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,曰「同人」。圣人先言此爻,自「乾」之九二而变,曰同人,继之曰同人。曰「同人于野亨」者,言「同人」之义自此发也。「利涉大川,乾行」者,言上卦乾行之健,虽大川可涉而无畏。「文明以健,中正而应,君子正」者,言下卦「离」之文明,二刚一柔而健也。二爻之柔,居中而正,与上之五刚为应,君子之正应也。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,使野无遗贤也。呜呼!人之有才有德,志欲见用于君,不幸生于草野,上无亲戚朋友之依,下无蜉□蚍子之援,不有文明之主以聘用之,则与草木同腐。求「同人于野」,通天下之志也。
象曰:天与火,同人,君子以类族辩物。
天不能自明,借日月星辰以代明;君不能自治,求贤哲俊又以同治。君子观「同人」之象,分类族序,辩别物理,君子同心德,何忧不治!
初九,同人于门,无咎。象曰:出门同人,又谁咎也!初九变阴,下卦为「艮」,「艮」为门阙,故有「同人于门」之义。贤哲在门,闻上有聘贤,出自国门,而得同心同德之人,故「无咎」。如燕昭王筑台求贤,郭隗先至,曰:「请自隗始。」此亦「同人于门」之义。
六二,同人于宗,吝。象曰:「同人于宗」,吝道也。
六二变阳,通卦为「乾」。「宗」,族类也。求「同人」而先于宗族,人君苟不见疑,臣下亦疑之,谓其不举贤而私于宗族也,此「吝」道也。孟子举季孙之言曰:「异哉子叔疑!使己为政,不用则亦已矣,又使其子弟为卿。人孰不欲富贵?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,以罔市利也。」是亦「同人于宗,吝道也」之义。
九三,伏戎于莽,升其高陵,三岁不兴。象曰:「伏戎于莽」,敌刚也。「三岁不兴」,安行也。
山林隐逸之人,有忍死不肯应召聘者,如介子推抱树、泄柳闭门者何限?不幸遭凶暴之君,如公孙述征李业不起,遣尹融持毒酒以饮之,岂但伏戎于莽而已?同人下卦元属「离」,「离」有甲胄兵戈之象。九三变震,「震」有萑苇决躁之义,贤人避之之久,各安行其志也。
九四,乘其墉,弗克攻,吉。象曰:「乘其墉」,义弗克也。其「吉」,则困而反则也。
「墉」,城垣。隐者治其高墉而深避之,如段干木逾垣而走,人君弗能攻也,义「弗克」也。所谓「吉」者,则困以待之,冀其久而应聘,乃复其常聘之则也。九四变巽,有为高、为进退之象,故有「乘其墉」之义。九五,同人,先号啕而后笑,大师克相遇。象曰:同人之先,以中直也。大师相遇,言相克也。号,平声。
同人不肯应聘者,有先号啕而泣者。人君以大师临遇之,与之相遇,可笑也欤?先之以不应聘者,中直也。后聘之以大师者,不得已而起也。九四变离,「离」有甲胄干戈之象。「离」之六五,亦有出涕沱若,戚嗟若之义,与此爻互相发辉。后汉樊英隐南阳,顺帝备玄𫄸征之,固辞,切责郡县。英不得已,到京师,强舆入殿,犹不屈。帝怒曰:「朕能生君,能杀君;能贵君,能贱君;能富君,能贫君。何以慢朕命?」英曰:「臣受命于天,陛下焉能生臣杀臣?臣见暴君,如见仇雠,立其朝犹不肯,可得而贵乎?虽在布衣之列,不易万乘之尊,又可得而贱乎?陛下焉能贵臣,焉能贱臣?非礼之粟,虽万锺不受;申其志,虽簟食不厌。陛下焉能富臣,焉能贫臣?」帝不能屈,乃为英设坛,令公车令导,尚书奉引,赐几杖,延问得失,拜五官中郎将。后称疾笃而归。此得同人出处之正也。
上九:同人于郊,无悔。象曰:「同人于郊」,志未得也。
王国百里为郊。周礼:「五百里为远郊。」同人求之于野,或未能得,又当求之于远郊,使贤者无遗人君之志,无未得之患,乃能无悔。上九变兑,于地也为刚卤,盖远郊海滨之地,如阙。䷍
乾下离上「大有」,元亨。
「大有」,「大有」为之君也。人君盛德大业,盛大富有,无少亏欠,故大善而亨通也。
彖曰:「大有」,柔得尊位,大中,而上下应之,曰「大有」。其德刚健而文明,应乎天而时行,是以「元亨」。
大有,柔得尊位而上下应之,曰「大有」。此乾卦九五之象。柔居尊位,乃在大有之卦。其德刚健而文明,应乎天而时行。上卦之离文明,应下卦乾阳之刚健也。人君有「大有」之德,宜其大善而亨通也。人臣有「大有」之德,辅君而大治也。象曰:火在天上,「大有」。君子以遏恶扬善,顺天休命。火在天上,如日月、星辰、雷电之明,遏绝恶人,劝扬善类,此「大有」君臣顺天丕休之命也。
初九,无交害,匪咎,艰则无咎。象曰:大有初九,无交害也。大有之卦,自「乾」之九五变来。乾卦皆说君德,大有亦多言人君之事。天子无私交,如周、郑始焉交质,终焉交恶,交恶则为害也。然则富有之人亦不可滥交,如石崇二十四友,金谷之宴,转眼而为仇敌。交不择友,为害深矣。初九变阴,下为巽,巽顺之人易为托交,苟不以艰难之道处之,宁免灾害?且爻辞之内,初曰「匪咎」,又曰「无咎」,何也?盖朋友居五常之一,士君子岂宜绝交?为人贫贱,宁有不依富贵而成名者?彼之初来,托交于我,匪其咎也。我不察其贤愚,不审其邪正,一时滥与之交,咎在我而不在彼,此「艰则无咎」之义。宋寇准不审丁谓之奸,王安石明知吕惠卿之邪,而与之交,均受其害也。九二,大车以载,有攸往,无咎。象曰:「大车以载」,积中不败也。
九二变离,「离」之中爻属乾,「乾」为大舆,二为「大有」之臣。君既富有,人臣享君之禄,受君之赐,亦皆富有。至于临大事,如当有人,任重致远,无所往而不利,故得无咎。至如积中不败,又有十说。汉之疏广为太传,兄子受为少傅,告老而归。上与太子厚赐黄金,群臣故僚祖道东门,送车百两。以常人载金而归,尚虑人议其私,或有败事。如广受所载之金,皆上所赐,满载而归,积中不败矣,谁得而咎之?
九三:公用亨于天子,小人弗克。象曰:「公用亨于天子」,小人害也。亨、享同。
九三变阴,下卦为「兑」。「兑」,说也。大有之君臣富盛,三、四皆公卿之位,如禘祫烝尝、燕享之时。天子享公,小人弗克预其享者,则有贼害之心。如中山飨士,司马子期怒其羊羹不遍而伐中山。郑灵公解鼋,召子公而弗与,子公染指于鼎,尝之而出,遂伐灵公。皆小人弗克之害也。
九四:匪其彭,无咎。象曰:「匪其彭,无咎」,明辨晳也。
凡经文之难解者,中间或有脱简缺文,固难强解。如大有之九四「匪其彭」,疑有缺文也。然以上下文意考之,义亦易通。大有君臣富盛,时当泰安,无非燕乐,以享以祀。九二之臣,既用大车以载九三,公用享于天子。四居大臣之位,乌得不预其享?爻辞曰:「匪其彭。」「彭」者,车声之众多也。诗曰:「出车彭彭。」九四之大臣多于九三之公车也。公侯大夫之车,自有等级。九四变阴,上卦为「艮」,「艮」有门阙之限,「艮」为阍寺,守门阙者也。晳,天色之早也。辨,明察其车马之等级,毋容僭越,越令则有咎。如汉曹操、魏司马昭初为三公,出入警跸,同于天子,不早与之辨明,致有篡逆之祸。易所谓「臣弑君,子弑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由辩之不早辩」,此之谓也。六五:厥孚交如,威如,吉。象曰:「厥孚交如」,信以发志也。威如之「吉」,易而无备也。易,音异。
有孚信者,不待久交而人自敬。有严威者,不待有备而人自畏。六五变乾,有刚健中正之德,既居尊位,君臣孚信威严,吉之至也。「信以发志」者,如周武王伐纣,会诸侯不期而至者八百国。「易而无备」,如汉光武待马援,脱略边幅,视公孙述万万也。大有:君臣同心同德,咸以威信为主。上九:自天祐之,吉,无不利。象曰:大有上吉,「自天祐」也。乾之九五变为大有,岂在乾之上九则动而有悔,在大有之上九则「吉无不利」,何也?此爻变阴,上卦为震,震为长子。人君久居天位,而得皇储之贤,如禹之于启,文王之于武王,继大有之君位,其吉可胜言哉!然人君得子之贤,皆上天之眷祐也。䷎
艮下坤上「谦」,亨,君子有终。
「谦」者,让也,敬也,卑以自牧也。有其德而不居,有其功而不伐,有其位而若无,君子用谦之道,亨通而有终也。
彖曰:「谦亨」,天道下济而光明,地道卑而上行。天道亏盈而益谦,地道变盈而流谦,鬼神害盈而福谦,人道恶盈而好谦。谦尊而光,卑而不可逾,君子之终也。
谦以三爻之一阳摄众阴,三不当位,惟谦然后能亨。天道下济而光明,下卦之艮,以一阳与群阴交,如天道之下济,天下皆光明也。地道卑而上行:上卦之坤,卑而在上。天道亏盈而益谦:盈者,自满也,害谦者也。天恶其自满也,亏损其盈而增益其谦者,福善祸淫也。地道变盈而流谦:以水为喻,如水在地上,盈而不溢可也。盈有溢,则当变化而流散之。鬼神害盈而福谦,人道恶盈而好谦,人之自满而肆暴者,非特人恶之,鬼神亦不能容之。桀、纣自满而败国,文王小心而得位。「谦尊而光」,人君居天位之尊,愈谦而愈光。卑而不可逾者,又戒君臣不可过于谦,而有足恭之失。君子守谦之终也如此。
象曰:地中有山,谦;君子以裒多益寡,称物平施。裒、倍同。施,去声。山高大,地卑下,而山在地中,蕴崇高之势而居卑下之地,谦之象也。「君子裒多益寡,称物平施」,损有余而补不足,俯高就下之义也。
初六,谦谦君子,用涉大川,吉。象曰:「谦谦君子」,卑以自牧也。
初六变阳,通卦为明夷。明在地中,君子用晦时也。谦而又谦,故曰「谦谦君子」。大川,至险之处,用涉险之心以敬其事,则行无不吉。卑以自牧者,如颜渊箪食瓢饮,不改其乐,原宪蓬户匡坐而歌,「所至者高,所养者卑」,皆谦谦君子之德也。
六二,鸣谦,贞吉。象曰:「鸣谦贞吉」,中心得也。
六二变升,下卦为巽,巽为风,故曰「鸣谦」。谦光君子,又行巽顺之德,宜其声闻于外,贞正而吉也。二居臣位,谦声之著,中心之德也。世固有谦而不正者,如共工象恭淊天,𬴐兜令色孔壬,王莽谦恭下士,外貌似谦,心实不正。亦有正而不谦者,如祢衡之悖慢黄祖,嵇康之微忽钟会,周𫖮之简慢王导,其心虽正,貌实不谦。二者皆不中节,不得其死。为人臣者,惟谦而又正,可以鸣谦之道,而得中心之愿焉。
九三,劳谦,君子有终,吉。象曰:「劳谦君子」,万民服也。谦之下卦元属艮,艮,止也,何劳之有?九三变阴,通卦为坤。说卦曰:「致役乎坤,故劳。」「劳谦,君子有终吉」者,如禹之治水,八年于外,三过其门而不入,至于地平天成而后止,劳而有终也。劳而不伐,万民之所以服也。夫子自十五志学,至于七十而不逾矩,此又终身之劳,有终之吉也。若曰「譬如为山,未成一篑,止吾止也」,则非劳谦有终之义。
六四,无不利,㧑谦。象曰:「无不利,㧑谦」,不违则也。
六四变阳,上卦为震,雷在山上,有㧑布号令之象,故曰「㧑谦」。凡「谦」之人,守谦之道,不违法则,故「无不利」。然则谦之则若何?此爻通卦变为小过,小过之象有曰:「君子以行过乎恭,丧过乎哀,用过乎俭。」皆违谦之则也。然则「㧑谦」不违其则若何?如周公吐哺握发以待士,则谦不至于足恭。高子羔执亲之丧,泣血三年,未尝见齿,则哀不至于灭性。茅容之杀鸡奉母,疏食延宾,则俭不至于废礼。此皆「谦」之则也。
六五,不富以其邻,利用侵伐,无不利。象曰:「利用侵伐」,征不服也。「谦」,得之裕也,裕则富。五居尊位,欲使天下之人行谦之道而富,而曰「不富以其邻」,何也?盖六五变蹇,上坎下「艮」。「坎」「艮」之位,东北为邻。「坎」之中满,行险者也。邻国之人,或有持盈以害谦者,「利用侵伐」以征其不服,则彼此之国,无所不利。左传:「有钟鼓曰侵,无曰伐。」公羊传曰:「捔曰侵,精曰伐。」谷梁传曰:「苞人民、殴牛马曰斩,侵树木、坏宫室曰伐。」皆征其不服者。如吴王夫差征兵革于越,征百牢于鲁、宋,害邻国之谦者也,越征之而吴遂灭。秦始皇筑长城,建阿房,害天下之谦者也,汉征之而秦遂亡。陈后主营结绮,搆临春,害都国之谦者也,隋征之而陈遂废。隋炀帝造流珠,扬锦帆,害四海之谦者也,唐征之而隋遂丧。害谦之君,天地鬼神之所恶也,可不鉴哉!
上六:鸣谦,利用行师,征邑国。象曰:「鸣谦」,志未得也。可「用行师」,征邑国也。
六二爻辞曰:「鸣谦贞吉,中心得也。」上六亦曰:「鸣谦,志未得。」何也?世之君子,唯巽顺者可以鸣谦。六二变巽,故有中心之得。上六变艮,艮其辅,言有序,能言者也,亦曰「鸣谦」。艮之上爻重刚,无谦巽之德,故「志未得」。邑国如子男之邦,或受爵命为卿相者,如汉之梁冀,跋扈宅第,充塞黄都;晋之石崇,步障蜡薪,香尘委地;唐之元载,黄金五驼,珠珍敌国;蜀之孟昶,七宝溺器,穷奢极侈,皆持盈害谦之甚者也。人君鸣谦以化民,苟不率化,「利用行师」以征之。邑国之征,易为力也,故不用侵伐。䷏
坤下震上豫利建侯行师。
「豫」,逸乐也。逸乐之人,易为怠惰。雷出地上,发声警动。圣人观其象,建侯以治之,行师以伐之,欲其不躭于逸乐而豫怠也。
彖曰:「豫」,刚应而志行,顺以动,「豫」。「豫」顺以动,故天地如之,而况「建侯行师」乎?天地以顺动,故日月不过,而四时不忒。圣人以顺动,则刑罚清而民服。「豫」之时义大矣哉!刚应而志行,顺以动,「豫」。「豫」以一阳居四爻而应群阴,如天地久蛰之时,雷一发声,万物皆动。「坤」下「震」上,顺以动,「豫」也。「豫」顺以动,天地顺以时而雷发声,而况「建侯行师」,不行天之号令乎?天地托雷为之号令,故日月不失其序,四时行,不忒其气。如圣人观雷之发声,以行其号令,则刑罚清肃,万民咸服。此「豫」之时义之大也如此。
象曰:雷出地奋,「豫」。先王以作乐崇德,殷荐之上帝,以配祖考。
月令:「仲春,雷乃发声。」奋,发也。先王以雷声和畅而作乐,尊崇先祖之德。殷以此时荐之上帝,以配祖考,如后世周祀文王于明堂,以配上帝。抑殷郊天祭祖之时,卜得此卦,圣人书之,如随之「上六,王用亨于西山」之义。
初六:鸣豫,凶。象曰:「初六鸣豫」,志穷凶也。
雷之发声,初出地上,安得为凶?初六变阳,通卦为「震」。瀳雷争鸣,天必震怒。为善君子,处之自善;为恶小人,用之志穷,天必诛殛,其凶可知。然不曰雷而曰鸣豫者,盖逸豫之人躭于宴乐,曾不知惧,及为雷鸣,心亦震恐。春秋传书雷震夷伯之庙,罪之也。于是展氏有隐慝焉,警之深矣。
六二: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。象曰:不终日,贞吉,以中正也。豫乐之人,不溺于游宴,则溺于声色。二居臣位,逢豫乐之主,宜游宴者也。何介于石,不终日而贞吉。六二变坎,易柔而为刚,通卦变解,患难初解之时,何暇宴乐?中正之臣,持心刚介,其坚如石,绝豫乐之念,守刚贞之节,见几而作,不侯终日,所以中正而吉也。唐王毛仲,牧马之厮役也,有宠于上,嫁女之时,奏玄宗曰:「臣万事已备,但未得佳客耳。」上曰:「知汝所不能致者,宋璟也。」明日敕璟至第。璟至,执酒谢恩,饮不尽巵而归。此得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之义。
六三,盱豫悔,迟有悔。象曰:盱豫有悔,位不当也。盱,张目上视也。礼曰:「凡视于面则傲。」三居臣下不当之位,君臣之志未合,朝觐之时,不能尽礼,反张目上视其君,其君乌得不怒?然止于有悔者,何也?六三变艮,通卦为小过。小过之义,过之小者也。人有小过,则当速改悔,迟不改,宁免于悔。孟子曰:「观人莫良于眸子。」宋李承之曰:「王安石眼多于白,甚于王敦。它日乱天下者,必此人也。」后果以变法乱天下。蔡京入庙,立班之际,京注目仰视,久而不瞬。陈莹中曰:「此人得志,乃国家之大贼。」遂疏京悖逆十事。京知过不改,卒有窜逐之祸。
九四:由豫,大有得。勿疑,朋盍簪。象曰:「由豫,大有得」,志大行也。
四以一阳摄众阴,为「豫」之主。四居大臣之位,政由己出,故曰「由豫」。九四变「坤」,「坤」有得朋之象。「坤」之六四,「括囊犹豫」而未决,必求朋友而决其疑。「盍」,合也。「簪」,冠之笄也,犹言聚首也。大臣苟有所疑,谋及朋友,疑可以决。所以君臣「大有得」,志乃大行也。昔房玄龄善谋,杜如晦善断。唐太宗初与玄龄谋而有疑,召如晦至,卒如玄龄之言。盖得「勿疑,朋盍簪」之义。
六五:贞疾,恒不死。象曰:「六五贞疾」,乘刚也。「恒不死」,中未亡也。
人之逸豫太过,则罹于疾病。况五居尊位,为豫之主,溺于乐,疾病生矣。「贞」,卜也。「恒」,久也。何以卜其恒久而不死?六五变阳,上卦为「兑」,「兑」为巫。巫,医之属,医祷力焉。柔爻变刚,得五之正位,与下卦二柔之志合。君得臣以医祷,故曰「六五贞疾,乘刚也」。既得刚健,宜其恒久而不死也。周武王有疾,周公祷之,翼日乃瘳,见于金縢之书,此其义也。
上六:冥豫成,有渝,无咎。象曰:「冥豫」在上,何可长也。上处豫之终,豫乐之极,至于昏冥,已成其疾。苟不渝变,安能无咎?上六变离,日昃之时。在上之人溺于逸豫宴乐,至于昏冥之极而不知变,何可久也?如太康尸位以逸豫,畋于有洛,十旬勿返;商纣为长夜之饮,皆「冥豫」之极不知变者。丧身失国,将谁咎哉!䷐
震下兑上随,元亨,利贞,无咎。
随上兑下震少女从长男,随之义也。盖乾之上九来归坤之下,坤之初六往居乾之上,刚来下柔,动必说随。况少女配长男,必以礼合,大亨而利乎贞正,然后无咎。
彖曰:随,刚来而下柔,动而说,随。大亨贞无咎,而天下随时。随时之义大矣哉!
震之动则兑说,兑之动则震交,此刚来下柔,动而说随之义。上之人,夫妇之道以礼合,大亨以正无咎,则天下之人皆随之,以尽夫妇之道。随之以时,则天下之男女不失其时。君臣之道亦然。贤才在下,苟能以礼聘之,则天下之贤才亦随时而为治。「随时」之义,所以为大。
象曰:泽中有雷,随。君子以向晦入宴息。雷鸣于泽中,泽随雷而动,君子不敢有所作为,惟向隐晦之处,宴息以自安。
初九:官有渝,贞吉。出门交有功。象曰:「官有渝」,从正吉也。「出门交有功」,不失也。
「官」,媒妁之官。周礼:媒氏掌万民之判,以少女配长男,必求媒妁之官。「有渝」,恐有变易,如年不相若,才不相当,必得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然后婚娶。出门之时,敬之戒之;交礼之后,便见德、言、容功之事。如此「从正」则吉。倘无媒而自嫁,则苟合矣,何「吉」之有?宋晏殊判南京,范仲淹为大理丞,居忧。一日,晏谓范曰:「吾一女及笄,君为我择壻。」范择富皋,即富弼也。此则相臣择壻而为相,而媒氏又为大相也。士君子之出处亦然。苟不征于乡,不升于学,或隐于田野,不以礼聘,则冒然苟进,乌合之徒矣。故君子动必以正。初九变阴,通卦为「萃」。「萃」之彖曰:「利见大人,亨」。聚以正也。萃聚之初,亦贵乎正。六二:系小子,失丈夫。象曰:「系小子」,弗兼与也。
随卦上兑下震,五刚而二柔。二与五为正应,当系五之「丈夫」。何系于「小子」而「失丈夫」?六二变阳,通卦为兑,二女同居,故下卦系于初爻之「小子」,而失五爻之「丈夫」矣。然妇人无两从之理,故以「弗兼与」为戒。如王猛亦英杰士也,生于晋之时,不事中国而事秦之苻坚,所谓「系小子」而「失丈夫」者也。惜哉!
六三,系丈夫,失小子。随有求得,利居贞。象曰:「系丈夫」,志舍下也。舍,上声。
六三变革,当变革之时,三居二、四之间,可系于五爻之「丈夫」,亦可系于初爻之「小子」。随有求而皆得。「利居贞」者,当系五爻之「丈夫」为正,而舍下之初爻之「小子」矣。马援当变革之时,舍公孙述而依汉光武。援之言曰:「当今之时,不但君择臣,臣亦择君。」正此义也。
九四,随有获,贞凶。有孚在道,以明,何咎?象曰:「随有获」,其义凶也。「有孚在道」,明功也。九四变屯。上坎下震,皆男也。妇人无两从之礼,苟随而有所获,其卜亦凶。四居大臣之位,当屯难之时,不能守节事主,乌合以随。苏秦之相六国,冯道之事五代,自谓其功有孚于道路之间,谁得而咎之?殊不知其邪情秽行,有甚于夏姬之事九夫者,其功何足取哉!故圣人于其象曰「随有获,其义凶」者,甚言士大夫不可失身妄随,自取凶德。至曰「有孚在道明功」者,先儒谓「五霸者,功之首,罪之魁也」,盖此义也。晋郄,超与桓温往反密计,超父愔不知。超曰:「我亡后,公若大损眠食,可呈此箱。」愔大怒,曰:「小子死晚矣!」愔始知超罪。
九五:孚于嘉,吉。象曰:「孚于嘉,吉」,位正中也。
孚,信也。嘉,美也。婚礼谓之嘉礼。乾之文言曰:「嘉会足以合礼。」五与二合,婚姻之道,正君臣以义合者也,厥孚尤嘉。九五变震,上下阳刚,孚信尤笃。况五居尊位,为随之主,既有其德,人臣乌得不随之?君臣相孚,嘉而吉也。魏文侯遣乐羊攻中山,三年拔之。文侯出示谤书一箧,苟非文侯信之笃,用之专,则乐羊安得成功?唐太宗伐辽,房玄龄守京师,有男子上急变,玄龄驲遣追帝,帝视奏已斩男子,曰:「公何不自信君臣之相孚者?」此宜其嘉而吉也。
上六:拘系之,乃从维之。王用亨于西山。象曰:「拘系之」,上穷也。
拘,执也。系,□也。维,纲也,隔也。古之囚有罪者,坐嘉石,禁圜扉,下蚕室。文王无罪而遭商纣之暴虐,以蒙大难,囚于羑里。内则拘执系□,外则维纲隔绝,知后世禁锢,不容其出入者。「王用亨于西山」,祷于上下神祗,明其无罪。往往文王蒙难之时,卜得此爻,遇随之无妄。无妄上九曰:「穷之灾也。」苟使随之上六不变,安得有无妄之灾?又安得有拘系从维之象?即此而推,爻变之说,坦然明白。亨、享通。□,力奚切,𮉤□也。䷑
巽下艮上蛊,元亨,利涉大川。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。先、后皆去声。蛊,虫之坏皿者也。皿虫则难治,病蛊则难医。事之难干者,亦犹蛊之难治也。「元亨」,大亨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干蛊之人,如涉大川,兢兢业业,唯恐不济。「先甲三日」,辛也,有自新之义。「后甲三日」,丁也,有丁艰之虑。「先甲三日」,穷其事之所以然,曷为而能干?「后甲三日」,究其事之所将然,曷为而能防?思之深,虑之远,不至于败事也。
彖曰:蛊,刚上而柔下,巽而止,蛊。蛊元亨而天下治也。「利涉大川」,往有事也。「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」,终则有始,天行也。
「刚上而柔下」,上艮而下巽也。「巽而止」,巽顺而艮止也。干蛊之道,内有刚健之才,外有柔顺之德,而后能干蛊。干蛊之人至于大亨,则天下之事皆可治之。「利涉大川,往有事」者,干事之时,如涉大川之危惧也。「先甲三日,后甲三日」,虑事之深也。「终则有始」者,不可始勤而终怠,有始有终,法天之行也。
象曰:山下有风,「蛊」,君子以振民育德。风中有虫,「蛊」之象也。苟时之不平,风之不常,吹木则生蠹,吹禾则生螟。「山中有木,山下有禾,风中有虫」,故取象以「山风」为义。君子视蛊之象,振起万民,养育其德,不欲其懈惰为虫所害也。
初六,干父之蛊,有子,考无咎,厉,终吉。象曰:「干父之蛊」,意承考也。
六本阴爻,又为巽卦,「巽」为长女,安能干父之蛊而为子以承考而无咎?
初六变阳,下卦为「乾」,「乾」为父。「考」,父也。乾有刚健之德,故子能干父之蛊以承考。然子为父干蛊之时,唯恐不济,常危厉而不安,终至获吉也。虽然,子为父干蛊,虽有至难之事,亦当极力干之,至于考之无咎则止。如周公之子伯禽封于鲁,石建、石奋之子父为万石君,能为父干蛊者也。如宋王祐使魏州,太祖曰:「使还,与卿王溥宰相官职。」使还,帝怒,贬华州,七年不召。又曰:「某不做,儿子二郎必做。」手植三槐于庭,曰:「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。」后子王旦果为相。此得「干父之蛊,意承考也」之义。
九二,干母之蛊,不可贞。象曰:「干母之蛊」,得中道也。九二属阳,安能干母之「蛊」?唯有变阴,通卦为艮,「艮」为少男,为母,干蛊无疑矣。「贞」,卜也。母在闺房之内,所干者唯中馈女功之事,何卜之有?故曰「不可贞」。若人子在外,为父干蛊,中有可疑者,则当卜之。二居臣位,又变阴,又得中道也。若王孙贾听母之命而杀淖齿,王陵奉母之命而忠于汉高,此又干母之蛊之大者也。九三,干父之蛊,小有悔,无大咎。象曰:「干父之蛊」,终无咎也。
九三变阴,下卦为坎,「坎」为中男,当为父干蛊矣。然坎中有险,恐为人所陷。为人子者不避险难而干父之蛊,纵有小悔,无大咎矣。春秋传载:夫差使人立于庭,曰:「苟出入,必谓己曰: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?则对曰:唯,不敢。三年乃报越。」苟使夫差慎终如始,能报父之雠,栗栗危惧以保身,安得有悔而至于丧身败国?故象之辞曰:「终则有始」,以成干蛊之德也。
六四,裕父之蛊,往见吝。象曰:「裕父之蛊」,往未得也。「裕」,丰裕也。六四变阳,通卦为鼎,「鼎」之大烹,有丰裕之象。上卦变离,「离」之中女,不能干父之蛊,唯以丰裕之财助父干蛊,使苟往而见吝,则事不能济矣。如范蠡遣长子携金至楚,为父干蛊,为弟解难,长子吝财,舆尸而归。此亦「往见吝,往未得」之义。
六五:干父之蛊,用誉。象曰:「干父用誉」,承以德也。六五变阳,通卦为「巽」。「巽」之彖曰:「刚巽乎中正而志行,柔皆顺乎刚。」刚柔中正,巽顺委曲,所以干蛊可成。五居尊位,为蛊之主。「干父用誉」,大如周之武王、唐之太宗,皆能干蛊以承祖考之德,人人得以交赞之,故曰「用誉」。
上九: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象曰:「不事王侯」,志可则也。上居高亢之地,无位无民,可不「干蛊」而「高尚其事」。上九变升,人臣之位,升至极品,可以「高尚」矣。世之极贵者,多不能退避,终罹于凶。如范蠡、张良,极能干蛊者也。唯其历事之多,见几之早,急流勇退,「高尚其事」,又非寻常苟遁者所可及也。䷒
兑下坤上「临」,元亨,利,贞,至于八月有凶。
「临」,说文曰:「监临也。」如「上帝临汝」之「临」。爻辞多言人君临下之义。「临」之为卦,阳刚浸长,近乎交泰之时矣,安得「至于八月有凶」?盖天道循环,寒暑推迁,阳长则阴消,阴长则阳消。阳生于子,以子月为一月,丑月为二月。「临」乃二月卦也。阳长至于巳月已盛,不待未月,阴气已长。二爻为遁卦,与临卦相反。至于八月有凶,四阴浸长,止存三阳也。君子于阳之浸长,先虑乎长之极而阴消,则有凶于阳气浸长之时。大亨利乎贞正,以助阳气之盛,以至乎泰。
彖曰:临,刚浸而长,说而顺,刚中而应。大亨以正,天之道也。至于「八月有凶」,消不久也。
阳气自复而临,刚之浸长也。「刚中而应」,兑之二爻也。「大亨以正」,天之道也。阳长阴消,天道好生,故「大亨以正」也。至于八月,阴长二爻,其上尚有四爻之阳消,未能及终,因长而有凶也。
象曰:泽上有地,临;君子以教思无穷,容保民无疆。泽在地上,如水之临下也。君子象临下之义,既教矣,又从而思之,唯恐一民之不受教;既容矣,又从而保之,唯恐一民之不得安。「教思无穷」,兑之说言也;「容保民无疆」,坤之「厚德载物」也。初九,咸临,贞吉。象曰:「咸临贞吉」,志行正也。
咸,感也。临上坤下兑,二女同居,何感之有?初九变师,下卦为坎,刚能下柔,上下相感,故曰「咸临」。临下之初,苟非诚信中正之道待下,则初比之民何由悦服?以德感民,则志行乃正。汉高祖初入关,与父老约法三章,除秦苛政,吏民感悦。汉光武初为司隶,与更始共诛王莽,三辅吏士或垂涕曰:「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。」皆志行之正,得临下之道也。九二,咸临,吉,无不利。象曰:「咸临吉无不利」,未顺命也。九二变复,下卦为「震」,刚柔相感,故亦曰「咸临」。爻辞既曰「吉无不利」,而象曰「未顺」,何也?盖阴变复之卦,有反复其道之说。「咸临」君臣能使未顺命者皆来感服,故「吉无不利」。如汉光武击铜马,降者更相语曰:「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,安得不投死?」由是皆服。此得未顺命者咸服之义。
六三:甘临,无攸利。既忧之,无咎。象曰:「甘临」,位不当也;「既忧之」,咎不长也。
「临」之下卦「元」属「兑」,「兑」,说也。说言则甘,故曰「甘临」。左传曰:「币重而言甘,诱我也。」正此义也。上之临下,当以刚正之道化民,岂可甘言诱之?甘言则无所利。
六三变「泰」,下卦为「乾」,「乾」之九三有「夕惕若厉」之象。既能忧之,咎亦不长也。王莽篡位,作策五千人诵之,皆甘言也。唯其不能忧之,故有大咎。晋王尊为相,常以甘言誉人。一日有客二十余人在坐,一一皆称赞之。唯其能忧,故得「无咎」。
六四:至临,无咎。象曰:「至临无咎」,位当也。
「临」之上卦为「坤」。坤之彖「至哉坤元」,故曰「至临」。但外卦三、四皆不当位,而临之六三曰「不当位」,六四曰「当位」,何也?盖临下者以刚正为主。
六四变阳,上卦为震,四以刚正之才,居大臣之位,临下有道,故当位而无咎也。然则「至临」者,又大臣所至而临下之义。如唐李希烈陷汝州,卢杞贼害忠良,遣颜真卿持节往喻之。真卿年八十,时为太师。希烈曰:「闻太师名德久矣。公欲建大号而太师至,求宰相孰先太师?」真卿叱曰:「若等闻颜常山否?吾兄杲卿也。禄山反,首举义师,虽被执,诟贼不绝于口。吾年且八十,官太师,守吾节,死而后已,岂容若等胁耶?」诸贼失色。此盖得至临之道。
六五:知临,大君之宜,吉。象曰:「大君之宜」,行中之谓也。知,去声。
五居大君之位,临下宜也。六五变节,上卦为坎,坎为水,水主知,故曰「知临」。大君以知临下,何往不吉?「行中之」谓坎之刚中也。自古贤圣之君,未尝不用知以临下。如三皇之开天立极,尧、舜之兴礼乐,禹之平水土,汤、武之吊民伐罪,皆知之深者也。至于汉高,则假良、平之知以兴邦,唐太宗则用房、杜、王、魏之知以开国。以知临下,「大君之宜」也。
上六:敦临,吉,无咎。象曰:「敦临」之「吉」,志在内也。
上六变,损。上卦为艮,艮为山,山有敦厚之象,故曰「敦临」。上之人能以敦厚之道临下,「吉无咎」矣。「志在内」者,艮之少男慕内卦兑之少女也。如周之成、康,汉之文、景,以节俭之德,行敦厚之政,海内富庶,「敦临」之吉也。周易爻变易缊卷三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