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易笺卷六
直隶大名道陈法撰
大传下上传多言义理,下传多发明卦爻。
昔者圣人之作易也,将以顺性命之理,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,立地之道曰柔与刚,立人之道曰仁与义。兼三才而两之,故易六画而成卦。分阴分阳,迭用柔刚,故易六位而成章。右第一章此章与下章旧误在「说卦传」前,宜在此。上下繋各十四章,此章先明卦爻之体,又宜为首章。
此赞羲易也。作易即画卦也。人之生也,皆禀阴阳之气、仁义之性,而刚柔以成其形质,即天地之性也。理一而分殊,故在天为阴阳,在地为刚柔,在人为仁义。是理也,人皆有之,圣人作易,将使人各率其性而无违,即所以率循乎天地之道,而克全其为人也。故其画卦也,本天、地、人以立教,重之而为六画,具天、地、人之位,而六画中分阴阳之位,而刚柔之爻迭居之,则六位成章,而变化见矣。此即卦体而推明之也。
昔者圣人之作易也,幽赞于神明而生蓍,参天两地而倚数,观变于阴阳而立卦,发挥于刚柔而生爻,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,穷理尽性以至于命。右第二章。
此赞三圣人之易,以申前章之意也。伏羲既画卦,未致其用于筮,乃立为大衍之法,以蓍求卦,赞助天地之神明于幽隐,使显其吉凶以示人,以广其孚佑下民之仁。所倚以成变化者,河图六七八九之数也。九为奇,为天,为老阳。六为偶,为地,为老阴。七为少阳,而从天。八为少阴,而从地。观此阴阳之变,而卦之体立。又发挥乎刚柔之用,而生六爻之位,以此开物成务,使人皆晓然于吉凶悔吝之故,循循焉服习乎道德之途,化裁变通,以求合乎义中之条理,而适协其宜。凡此皆穷理之功也。而是理也,即吾性中自具之理,而命之于天者也。有以穷之知之明,然后处之当,能克尽吾所性之分量而不亏。性既尽,只此便达天德,又岂有二乎?夫然,而性命之理顺矣。伏羲之易,其精蕴已具,文、周又从而繋之辞,故其功用之宏大有如此者。
八卦成列,象在其中矣;因而重之,爻在其中矣;刚柔相推,变在其中矣;繋辞焉而命之,动在其中矣。吉凶悔吝者,生乎动者也。刚柔者,立本者也。变通者,趣时者也。吉凶者,贞胜者也。天地之道,贞观者也;日月之道,贞明者也;天下之动,贞夫一者也。夫乾,确然示人易矣。夫坤,𬯎然示人简矣。爻也者,效此者也。象也者,像此者也。爻象动乎内,吉凶见乎外,功业见乎变,圣人之情见乎辞。右第三章「天地之大德」一节,与此章文义不相属,自宜为下章之首。
此承上章立卦生爻而明其吉凶之故也。八卦已具乾坤六子之象,重之而六爻备,其刚柔之爻,往来上下而变化生。位之刚柔,一定而不易,故曰「立本」。其上下无常,周流六虚,所谓变通,乃各趣乎其时。如泰之时,柔皆在外,否之时,柔皆在内,而吉凶由此而生。夫易之吉凶,非独夫术数之说也,皆惠迪从逆之正理。即气数偶有不齐,而正理不易,诗所谓「既克有定,靡人弗胜」也。夫福善祸淫,天道也。易凡以顺天休命耳。试观天地之变化,日月之往来,皆动也。然千古此天地日月,天不变则道亦不变。凡天下吉凶悔吝之动,亦贞乎一理而已。所谓一理者,即乾坤之易简也。乾之刚健,确然不贰,岂不甚易?坤之柔顺,𬯎然从乾,岂不甚简?所以贞观、贞明也。乾坤生六子六十四卦,皆具易简之德。爻象之动,合乎易简则吉,违乎易简则险阻而凶,虽至变而有不变者存,岂不贞乎一耶?夫爻象之动而吉凶见,似在外也,而实由于人心之感通于内,爻乃效之,象乃像之耳。决大疑而生大业,由于变通尽利。若夫圣人吉凶同患之情皆见乎辞,乐而玩之,可晓然于其故矣。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。何以守位曰仁,何以聚人曰财,理财正辞,禁民为非曰义。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,仰则观象于天,俯则观法于地,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,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,于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类万物之情。作结绳而为网罟,以佃以渔,盖取诸离。包牺氏没,神农氏作,斲木为耜,揉木为耒,耒耨之利,以教天下,盖取诸益。日中为市,致天下之民,聚天下之货,交易而退,各得其所,盖取诸噬嗑。神农氏没,黄帝、尧、舜氏作,通其变,使民不倦,神而化之,使民宜之。易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。是以「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」。黄帝、尧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,盖取诸乾坤。刳木为舟,剡木为楫,舟楫之利,以济不通,致远以利天下,盖取诸涣。服牛乘马,引重致远,以利天下,盖取诸随。重门击柝,以待暴客,盖取诸豫。断木为杵,掘地为臼,臼杵之利,万民以济,盖取诸小过。弦木为弧,剡木为矢,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,盖取诸睽。上古穴居而野处,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,上栋下宇,以待风雨,盖取诸大壮。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葬之中野,不封不树,丧期无数,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,盖取诸大过。上古结绳而治,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,百官以治,万民以察,盖取诸夬。耨,宜作耜。右第四章。
此亦即制器示人以观象之法也。前数句领取一节大意。天地以生物为心,生之而不能养之治之,乃笃生圣人以作之君师。生人之初,以相生相养为急。财以养人,非谓守位者必以财也。理财正辞,禁民为非,盖居教养之大端矣。而其具,圣人皆取之于易,盖其象已在卦中矣。夫圣人之画卦,原则图书,而又仰观俯察,近取远取,其理皆与图书脗合无间。乃画为八卦,通天地神明之德以为人用,类万物之情使各适其用,盖其理已得之图书。此只以取象言易,非专为制器也。然易冒天下之道,卦皆有其象。网罟似离象,两旁用竹木以为干,而绳络其中,茹毛饮血之时所先也。上古以人耕,其耒耜之状,与今异矣。以益象观之,盖上下有横木,两旁有直木,而中虚。上木曲,故曰「揉木」。下木盖斲齿于横木之下,一人伏而推之,一人前挽之,故曰「耦耕」。盖不惟不用铁,亦入之不能深,亦无畎𤱔深广之制。自后稷教民树艺,而后其制大备。既以艰食易鲜食,然后通货财以利用。上古以贝为货,噬嗑有货贝之象,市价之不平者,噬而嗑之,今亦谓驵侩为牙行也。衣裳以下诸卦之制,黄帝之前已有,至黄帝、尧、舜,乃变通以尽其利,神化以妙其用耳。即如衣裳衣食并急,上古已衣兽皮,至黄帝时已有布帛为衣裳之制,且有衮冕矣。故不曰「为衣裳」,而曰「垂衣裳」。舜亦曰:予欲观古人之象,皆冕服也,但加之以五采五色耳。乾为衣,坤为裳。衣食财用备,则通商贾。涣卦木在水上,中虚为刳木,舟也。下一阴似楫。随有车象,初至四,车之中虚也。五为𫐐,上为辕端,商贾通而暴客至。豫反对有二艮,重门也。外震,击柝也。又内坤,静而阖,外震而动,有其象。上古揄揉粒食,不如杵臼之便。小过中二阳,杵也。上下四阴,臼也。睽下二阳爻,二矢也。三至上一阴附一阳,阴柔,弦也。阳刚,弧也。大壮上二阴两岐,若屋瓦之下覆,一阳承之,栋也。下乾为圆,宇也。衣食财用宫室养生之道备,则厚于送死。大过中二爻,棺也。二五,椁也。上下二阴爻为巽之反对,巽为绳,绳之束其两端也,礼所谓衽也,夫然后文字兴焉。夬一阴而五阳。古人之书以竹简为之,漆书,其上有孔,贯以韦,所谓简书,所谓韦编。契,民间交易所用,一札两端而刻其侧。卦一阴,上阙下贯。诸简诸札皆有其象。今人不见古人之书契,故不知其所取之象。末三卦皆言上古,盖溯之荒远,后世圣人亦不知始自何时也。又诸卦皆以象言,不取卦德,求之于象而不得,乃泛言卦德耳。卦有其象,故夫子疑其制作之始有取于此,亦以见易之取象,皆拟诸其形容,多以重卦取象,非说卦所能尽。今人拘于说卦,则易之象不可通矣。又取象只就本卦而言,而来氏于此亦言「错综至上古」云云,盖原其始耳,无象可取也。而来氏「于穴」、「于薪」之类,一一错综言象,何其谬也!教稼、通商、立市、衣食、宫室,皆理财也。书契以治百官,察万民,正辞也。「御暴客、威天下,禁民为非也。故宜为此章缘起只以制器言。涣、随、豫、睽、小过诸卦,取象制器,乃黄帝尧舜时事,如济不通、御寇,皆穷则变也,诸卦皆然。或因变通」二字,谓筮法始于黄帝者,非是。故易者,象也。象也者,像也。彖者,材也。爻也者,效天下之动者也。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。右第五章。
承上章言象而兼及彖爻也。彖者,明一卦之材。爻者,效一卦之动。材即卦德,如乾健坤顺,彖皆明其材之用。人心之动而有吉凶悔吝,爻则效之而显于占耳。
阳卦多阴,阴卦多阳,其故何也?阳卦奇,阴卦耦,其德行何也?阳一君而二民,君子之道也。阴二君而一民,小人之道也。右第六章。
此明卦体也。阳卦奇为主,故多阴。阴卦偶为主,故多阳。君民二字虚说,非二君争一民,一二即奇偶,奇偶即阴阳。一君二民,即阳为君而阴为民,阴亦然。盖道心为主,则人心听命;人心为主,则道心退听。横渠所谓「阳明胜则德性用,阴浊胜则物欲行」是也。阳贵阴贱,故曰君民;阳明阴暗,故曰德行,以此分君子小人。易曰:「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。」子曰:「天下何思何虑?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,天下何思何虑?」日往则月来,月往则日来,日月相推而明生焉。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寒暑相推而岁成焉。往者屈也,来者伸也,屈信相感而利生焉。尺蠖之屈,以求信也。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。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。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穷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
此如上传之释诸爻也,盖发爻传未尽之意。此节因艮之九四,而示人以内外合一之学也。人之所以憧憧往来者,或惑于利害之私,或昧于义理之正,所以中无定见,无由宁一。不知天下事虽极繁变,究其终则同归。如古今成败利钝,往复乘除,其端亦可睹矣。千万人同此心理,发之念虑,则百出而不齐。殊涂百虑,此思虑之所以多也。若知其同归一致,又何思何虑乎?且感应亦自然之理,如天地无日月四时之往来,则乾坤或几乎息矣。人若绝物,则百事皆废。故天地无心成化,圣人大公顺应,亦有心无为。此程子定性书之旨也,又何往来之纷扰乎?惟是乾坤之大生广生,皆由于静。人心感应之间,当贞静宁一以为之主,而不可憧憧往来,为其所乱。如屈蠖之信而先屈,不屈则不能伸;龙蛇之蛰以存身,不蛰则气散,岂能存身?所谓不专一则不能直遂,不翕聚则不能发散。卦之外说而内止,爻之贞吉,周子所谓无欲主静,皆所以端其感应之源,而不为物交之引也。然君子所以一天下之动者,义而已。平日无精义之学,则无私心,而不当理,亦无以致其用。用不利则无以制事,是非可否不能明诸心,吉凶悔吝之涂皆迷于所往,身亦不得所安。故君子精义之理,至入于神妙,所以为应事之本,将以致其用也。事至物来,裁之以义,而其用不滞,则感应之间,各有一定之理,处之各得其当,获惠迪之吉,而身无不安。身安则心愈宁一,愈有以端其精义之本。此内外交养,本末相资,而德崇矣。如此则虽日在应感之中,而又何憧憧之扰?岂必以应感为累而绝之乎?此学者之所当致力也。若夫由精义入神,驯至于穷神知化,不思不勉,从容中道,一理浑然,泛应曲当,亦何思何虑之有?此圣人大而化之之事。大可为也,化不可为也,德盛而自致耳。昔上蔡曾举是言,程子谓其发之太早,岂非以其为圣人之事,而非学者之所骤几耶?是知憧憧往来者,常人之汨于私也。绝圣弃知者,二氏之蔽锢其思也。「主敬以立体,精义以致用」者,君子之善用其思也。「从心所欲不逾矩」,圣人之不思而得也。此夫子示人以往来动静持循之道,本末内外交养之功,学者所当深味也。
易曰:「困于石,据于蒺藜,入于其宫,不见其妻,凶。」子曰:非所困而困焉,名必辱。非所据而据焉,身必危。既辱且危,死期将至,妻其可得见邪?
卦爻三阳为君子之困,三阴为小人之困。君子之困,时势之偶然。小人之困,盖其妄动焉耳。故曰「非所困而困」。
易曰:「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,获之,无不利。」子曰:「隼者,禽也。弓矢者,器也。射之者,人也。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,何不利之有?动而不括,是以出而有获,语成器而动者也。」
此爻之义,传己以解悖释之矣,非其义有未尽也。此则因爻辞而发明藏器待时之义。「成器而动,何不利之有?」括,如括囊之括,括结而不舒也。世之动而括焉者,皆动之不以时,未成而动者也。不必与爻意合,而意味无穷。古人读书无多,而获益不少,岂如今人口耳之学耶?而或者乃执之以解爻,如隼者禽也云云,岂复有意味邪?上、下繋所引诸爻,皆当作如是观。
子曰:「小人不耻不仁,不畏不义,不见利不劝,不威不惩。小惩而大诫,此小人之福也。易曰屦校灭趾,无咎,此之谓也。
然则劝惩为小人设也。君子汲汲焉履仁而蹈义,自适己事而已。
善不积不足以成名,恶不积不足以灭身。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,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,故恶积而不可掩,罪大而不可解。易曰何校灭耳,凶。」
勿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,此亦君子之所宜戒也。不为小善,将为小恶矣,渐将为大恶矣。恶者,善之反也。此又推言所以致凶之由。
子曰:「危者,安其位者也。亡者,保其存者也。乱者,有其治者也。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乱。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。易曰:其亡其亡,繋于苞桑。」子曰:「德薄而位尊,知小而谋大,力小而任重,鲜不及矣。易曰:鼎折足,覆公𫗧,其形渥,凶。言不胜其任也。」
子曰:「知几其神乎?君子上交不谄,下交不渎,其知几乎?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。易曰: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。介如石焉,宁用终日,断可识矣。君子知微知彰,知柔知刚,万夫之望。」夫子于豫之六二言知几,盖谄也,渎也,皆豫也。于豫之时而知其忧危,故为知几。周子言「几善恶」。善恶之几,见于吾心者也。吉凶之几,见于人事者也。只在方动时拨转,但微而难见,惟君子能见之,则吉无不利。几亦兼吉凶,吉不必言,凶则反而之吉矣,故只曰「吉之先见」。几甚微而彰,柔则溺而刚则作。君子知彰于微,而以刚胜柔,进退存亡,众人所视以为标准也。
子曰:颜氏之子,其殆庶几乎?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也。易曰:「不远复,无祗悔,元吉。」
天地𬘡缊,万物化醇;男女搆精,万物化生。易曰:「三人行,则损一人;一人行,则得其友。」言致一也。
损本泰卦,乾坤已交矣,而犹乾坤之纯体也。损则天气下降,而阴得乎阳;地气上升,而阳亦得乎阴。乾坤各损其一,则阴阳和而有以成生物之功。气化形化一也。一阴一阳之谓道,故曰致一。
子曰:君子安其身而后动,易其心而后语,定其交而后求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全也。危以动,则民不与也。惧以语,则民不应也。无交而求,则民不与也。莫之与,则伤之者至矣。易曰:「莫益之,或击之,立心勿恒,凶。」
危以动,惧以语,无交而求,莫益之也。反求于民而不与,乃不自反,遂从而击伤之,立心如此,宜其凶也。右第七章。
子曰:「乾坤,其易之门邪?」乾,阳物也;坤,阴物也。阴阳合德,而刚柔有体,以体天地之撰,以通神明之德。其称名也,杂而不越,于稽其类,其衰世之意邪?夫易彰往而察来,而微显阐幽,开而当名辨物,正言断辞,则备矣。其称名也小,其取类也大,其旨远,其辞文,其言曲而中,其事肆而隐,因贰以济民行,以明失得之报。右第八章。
此言卦与辞也。乾坤,易之门,众卦之父母也。以道言之,乾坤亦物也,而健顺之德寓焉。乾坤合德而生众卦,又各有刚柔之体,盈虚消息,皆本天道以明人事,而疏通神明之德以示人。卦之名虽不一,要不外此阴阳刚柔之理,其情伪皆上古浑朴之世所未有,故疑名卦之为文王也。圣人演易,彰乎已往之理,而遂有以知乎未来之事。即至显者而推其微,至幽者从而阐明之。名卦,名。物爻位。爻有等,故曰物。言亦辞也。言辞对言,则言明其义。辞断吉凶,命之名而各当,又辩其位之当否。名当则言正,物辩则辞以断其吉凶,而易道备于是矣。易之取象至赜,如井、鼎皆以名卦,苋、陆、瓜、鱼,皆以状爻。然其事之大者,往往即小物以拟之,立象以尽意也。是故言近而旨远,辞皆各有条理,曲尽其形容,而深中情事。事皆显列而义理精深,因民心之疑贰,而决之以济其行,使不迷于所往。断之以吉凶,以明其所以得失之故。此易之「开物而成务」也。「报」宜作「故」。「开而」二字衍。
易之兴也,其于中古乎?作易者,其有忧患乎?是故履,德之基也。谦,德之柄也。复,德之本也。恒,德之固也。损,德之修也。益,德之裕也;困,德之辩也;井,德之地也;巽,德之制也。
此申上章衰世之意。中古渐远淳朴,忧患为多,圣人吉凶与民同患,故易多忧危之辞。履,行也,行以践其实,德之所以立其基也。其持躬涉世,则以谦为守,执之不易,德之柄也。人心之天理,即德之本也,但间于欲耳。如颜子之不远复,所以植其本也。无恒则「频复」之厉,故恒为「德之固」。非惩忿窒欲,迁善改过,则无自克之功,故损为德之修。无日新之益,则德无由进,日进无疆,则德裕于身。验之于处境,果能处困而亨,则不为境所移,德之有无,于困辩之矣。其敛之于至静,如井焉,欲其畜之,静深所以居德也。其发之于酬酢之际,顺其理,研其几,德之所以制事而著其用也。易寡过之书,九德尤为切于身心,皆反己自治之实功,如是乃可免于忧患也。
履和而至,谦尊而光,复小而辨于物,恒杂而不厌,损先难而后易,益长裕而不设,困穷而通,井居其所而迁,巽称而隐。
此释上节之意。凡人之行艰苦则难至。履说而健,说则和,有得于中也,健则不至半涂而废也,故为德基。「复小而辩于物」,五阴而只一阳也。天良之动,虽一念之微,而炯然不昧,非物欲之所得掩也,在存养之而已。事物繁杂则生厌,惟处繁杂而不厌,故能恒。克己先其难,则先难后易,而德修矣。「不设」,不安排也,自然而裕,非助长也。「井居其所而迁」,「迁」字上有「不」字。「改邑不改井」,与不设、不厌一例,惟不迁乃为德之地。巽,入也。「称而隐」,权度之在心也,故为「德之制」。
履以和行,谦以制礼,复以自知,恒以一德,损以远害,益以兴利,困以寡怨,井以辨义,巽以行权。
此推其用也。行主于和,礼主于谦,复中以自考,恒则始终如一。凡求益不已,必至召祸,故损以远害,困而亨,又何怨?凡义之当否,惟虚静者能辨之,如井之止水,自能照物,巽顺而不固执,然后可行。权既称量之而知其轻重,则权宜之用出矣。右第九章。
易之为书也不可远,为道也屡迁。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,上下无常,刚柔相易,不可为典要,唯变所适。其出入以度,外内使知惧。又明于忧患与故,无有师保,如临父母。初率其辞而揆其方,既有典常,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右第十章。此与下章皆明爻也。易所言者人事,不可求之于远。其刚柔之爻,周流上下于六爻之中,或以柔居刚,或以刚居柔,吉凶未有一定,即二五中正,亦有时不吉,惟其爻之变动,视卦之义与时何如耳。然其中又有一定之法度而不可易,而爻出入上下乎其间,或刚或柔,一失其度而不当位,大则凶,小则悔吝,可不惧乎?圣人又从而繋之辞,使之明于忧患与所以吉凶之故。人之读易者,味其丁宁告戒之词,未尝有师保以教饬之,但觉如父母之临其前,爱之深而诲之切,此圣人吉凶与民同患之至意也。今试率循其辞之所之,而揆度其所处之方,虽不可为典要,又未尝无典常之可守,但人以体道,无默而成之之人,于至变之中,得其至一之理,则易道虚悬于天下耳。
易之为书也,原始要终,以为质也。六爻相杂,唯其时物也。其初难知,其上易知,本末也。初辞拟之,卒成之终。若夫杂物撰德,辨是与非,则非其中爻不备。噫!亦要存亡吉凶,则居可知矣。知者观其彖辞,则思过半矣。二与四同功而异位,其善不同,二多誉,四多惧,近也。柔之为道,不利远者,其要无咎,其用柔中也。三与五同功而异位,三多凶,五多功,贵贱之等也。其柔危,其刚胜邪?右第十一章。
原始要终,指爻辞而言,所谓初上是也。如乾之「潜」、「见」、「飞」、「跃」,至上九而「亢」,皆原其始而要其终,以为之质,而辞乃有所附丽,六十四卦皆然。易之序也时,卦之时物,爻之刚柔。卦爻刚柔相杂,其时不同,其位亦异。初爻空阔,其义难定,又为各爻之根本,由本推末,故上易知。初词拟而得之,则由此可逐爻推演。然上下两爻,不当位任事,若因刚柔之爻杂居六位之中,撰述其德,别其是非,则备于中四爻。其存亡吉凶,大要不外于彖辞。有彖吉而爻凶者,与彖相反也。四比五,二亦应五,皆能有功,而四近君在上位,故或「凶」,或「悔」,或疑,或厉而多惧。二在下位而远,故多吉。不惟以刚应六五而吉,即柔亦无咎,以其得中也。五居尊位,三亦在下卦之上,亦有位而能有功者,而五多功,三多凶,五之位又高于三也。五虽柔而得中,即不凶亦危,惟刚中乃胜。盖君乾也,不可失其刚也。辨是与非,则不但明吉凶也。
易之为书也,广大悉备,有天道焉,有人道焉,有地道焉。兼三才而两之,故六。六者非他也,三才之道也。道有变动,故曰爻。爻有等,故曰物。物相杂,故曰文。文不当,故吉凶生焉。右第十二章。
此申第二章之意。天地人以位言,三才皆有阴阳、刚柔、仁义之两端,故列之而为六位。位分三才,而道则一而已,皆于爻见其变动,故有阴阳之爻。物以位言,爻自下而上有等级,一、三、五,阳物也,刚也;二、四、六,阴物也,柔也。谓之物者,亦拟诸其形容也。而是阴阳之爻,上下往来于六位之中,则刚柔相错而成文。此相杂之中,或以刚而居柔,或以柔而居刚,或当位,或不当位,故吉凶生。兼三才之道,何其广大,而爻也,物也,文也,又纤悉之具备矣。
易之兴也,其当殷之未世,周之盛德邪?当文王与纣之事邪?是故其辞危。危者使平,易者使倾。其道甚大,百物不废,惧以终始,其要无咎,此之谓易之道也。右第十三章。
此申言忧患之意。易之为文,周作,以小畜、明夷、升、随之彖、爻辞推之也。文王处忧危之时,故其辞危。惟其忧危,故不至于危,而危者可使平。夫危者,艰贞也。以为平易无事而忽之者,其终必至于倾覆矣。此其道盖阴阳消长之理,治乱安危,所关甚大。语其小,百物皆不能废,要在于敬慎小心,自始至终,不敢或肆,庶不致危而倾矣。然其要归,在先求此心之无媿而已。是故有凶而无咎者,有凶而悔亡者,此为易之道,皆省身寡过之实功,而非趋避之术也。夫乾,天下之至健也,德行恒易以知险。
夫坤,天下之至顺也,德行恒简以知阻。能说诸心,能研诸侯之虑,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。是故变化云为,吉事有祥,象事知器,占事知来。天地设位,圣人成能,人谋鬼谋,百姓与能。八卦以象告,爻彖以情言,刚柔杂居而吉凶可见矣。变动以利言,吉凶以情迁。是故爱恶相攻而吉凶生,远近相取而悔吝生,情伪相感而利害生。凡易之情,近而不相得则凶,或害之,悔且吝。将叛者其辞惭,中心疑者其辞枝,吉人之辞寡,躁人之辞多,诬善之人其辞游,失其守者其辞屈。「侯之」二字衍。右第十四章。
繋辞首章由易以溯乾坤易简之理,此卒章由易简之理发明卦爻之义。夫是易简也,爻何以效之?象何以像之?盖乾,至健也,其德行易,率其至健者行乎坦易之途,而无不合乎天理之安。人世之所谓险者,皆人欲之崎岖行险以徼幸,以至易者当之,知其往而必陷焉耳。坤,至静也,其德行简,顺乎理之自然,而无所矫拂者也。人世之所谓阻者,皆私意之委曲胶葛、繁难,以至简者当之,知其往而无攸利焉耳。盖易简者,所谓惠迪之吉。险阻者,所谓从逆之凶。故反观而得之也。象也者,像此者也。爻也者,效此者也。能观象玩辞而说诸心,观变玩占而研诸虑,有得乎易简之理,则吉凶可定,而成天下之务矣。盖易之变化,与人事之云为,相为感通,吉事皆先有祥兆,见之于筮,而凶可知。观卦象便知其将来所成之器。占未成之事,可豫知其吉凶,非人之知力所能也。盖此理本之于天地,自天地设位,而易行乎其中。圣人作易,以通神明之德,以成祐神之能,以人谋而参之鬼谋,似乎微妙,然百姓亦可与能。观卦爻而吉凶见,岂非至易至简,知愚咸得其益乎?「相攻」,如敌刚乘刚,夬柔是也。不应比为远,应比为近。情伪相感,交之正与不正也。利害也,远近也,情伪也,皆所谓情也。而吉凶悔吝利害生焉,所谓以情迁也。其相攻、相取、相感之情,皆由于相近。相比近也,相应亦近也。其近而相比、相应,宜其吉也,而有凶者,如「系小子」、「比之匪人」,此比而不相得也;如「鸣豫」,如鼎之折足,此应而不相得也。又或比应之相得而吉矣,而其中或相比而应害之,或相应而比害之,又不能无悔且吝,皆由刚柔之杂居而然,六十四卦可详玩而知也。此章论卦爻所以吉凶悔吝之故,为详且尽矣,而易之所以定其吉凶者,无非易以知险、简以知阻也。「将叛者其辞惭」一节,或以情为圣人之情,辞为彖爻之辞,圣人固有是情乎?或以为卦爻之情,圣人以其辞状之,圣人固有是辞乎?或以为以况圣人之情之见乎辞也,然亦何其引喻之不伦也,是侮圣人也。总之,文义不相属,阙之可也。易笺卷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