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,元亨利贞。
乾,卦名。元亨利贞者,文王所系之辞,以断一卦之吉凶,所谓彖辞也。乾者健也,阳主于动,动而有常,其动不息,非至健不能。奇者阳之数,天者阳之体,健者阳之性,如火性热水性寒也。六画皆奇,则纯阳而至健矣,故不言天而言干也。元大,亨通,利宜,贞正而固也。元亨者,天道之本然,数也。利贞者,人事之当然,理也。易经理数不相离,因乾道阳明纯粹,无纤毫阴柔之私,惟天与圣人足以当之,所以断其必大亨也。故数当大亨而必以贞处之,方与乾道相合。若其不贞,少有人欲之私,则人事之当然者废,又安能元亨乎。故文王言,筮得此卦者大亨而宜于正固,此则圣人作易,开物成务,冒天下之道,教人以反身修省之切要也。学者能于此四字潜心焉,传心之要不外是矣。此文王占卜所系之辞,不可即指为四德。至孔子文言,纯以义理论,方指为四德也。盖占卜,不论天子,不论庶人,皆宜于贞,若即以为四德,失文王立教之意矣。
《彖》
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,乃统天。
乾元亨利贞者,文王所系之辞,彖之经也。此则孔子赞经之辞,彖之传也。故亦以彖曰起之。彖者材也,言一卦之材也。后人解彖者断也,又解豕走悦,又解为茅犀之名,不如只依孔子材之一字可也。下文象曰象字亦然。易本占卜之书,曰元亨利贞者,文王主于卜筮以教人。至于孔子之传,则专于义理矣,故以元亨利贞,分为四德,此则专以天道发明干义也。大哉,叹辞。乾元者,干之元也。元者大也,始也。始者,物之始,非以万物之始即元也。言万物所资以始者,此乃四德之元也。此言气而不言形,若涉于形,便是坤之资生矣。统,包括也,乾元乃天德之大始,故万物之生,皆资之以为始。又为四德之首,而贯乎天德之始终,故统天。天之为天,出乎震,而生长收藏,不过此四德而己,统四德则统天矣。资始者,无物不有也。统天者,无时不然也。无物不有,无时不然,此乾元之所以为大也。此释元之义。
云行雨施,品物流形。
有是气即有是形。资始者气也,气发泄之盛,则云行雨施矣。品者,物各分类。流者,物各以类而生生不已,其机不停滞也。云行雨施者气之亨,品物流形者物随造化以亨也。虽物之亨通,而其实乾德之亨通也。此释干之亨。施有二义,平声者用也加也设也,去声者布也散也惠也与也。此则去声之义。
大明终始,六位时成,时乘六龙以御天。
大明者,默契也。终谓上爻,始谓初爻。即初辞拟之,卒成之终,原始要终以为质也。观下句六位二字可见矣。六位者六爻也,时者六爻相杂,惟其时物之时也。爻有定位,故曰六位。六龙者,潜与亢之六龙六阳也。阳有变化,故曰六龙。乘者凭据也,御者御车之御,犹运用也。上文言统者,统治纲领,统天之统如身之统四体。此节言御者,分治条目。御天之御,如心之御五官。六位时成者,如位在初时当为潜,位在上时当为亢也。御天者,行天道也。当处之时则乘潜龙,当出之时则乘飞龙,时当勿用圣人则勿用,时当知悔圣人则知悔也。乘龙御天,只是时中。乘六龙便是御天,谓之曰乘龙御天,则是圣人一身常驾驭乎干之六龙,而干之六龙常在圣人运用之中矣。学者当观其时成时乘,圣人时中变化,行无辙迹之妙可也。然言天道而配以圣人何也?盖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中,则参天地者惟圣人也,故颐卦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,咸卦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,恒卦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,皆此意。
言圣人默契乾道六爻终始之理,见六爻之位各有攸当,皆以时自然而成,则六阳浅深进退之时,皆在吾运用之中矣。由是时乘六龙,以行天道,则圣即天也。上一节专赞乾元,此一节则赞圣人,知干六爻之理而行乾元之事。则泽及于物,足以为万国咸宁之基本矣,乃圣人之元亨也。
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,乃利贞。
变者化之渐,化者变之成。各者各自也,即一物原来有一身,各有族类,不混淆也。正者不偏也,言万物受质,各得其宜,即一身还有一乾坤,不得倚附妨害也。物所受为性,天所赋为命,保者常存而不亏,合者翕聚而不散。太和,阴阳会合,冲和之气也。各正者,各正于万物向实之初。保合者,保合于万物向实之后。就各正言,则曰性命,性命虽以理言而不离乎气。就保合言,则曰太和,虽以气言,而不离乎理,其实非有二也。
言乾道变化不穷,固品物流形矣。至秋则物皆向实,各正其所受所赋之性命,至冬则保全其太和生意,随在饱足,无少缺欠。凡资始于元,流形于亨者,至此告其终,敛其迹矣,虽万物之利贞,实乾道之利贞也,故曰乃利贞。
首出庶物,万国咸宁。
乘龙御天,乃圣人王道之始,为天下开太平,至此则惟端拱首出于万民之上。如乾道变化,无所作为,而万国咸宁,亦如物之各正保合也。乘龙御天之化至此,成其功矣,此则圣人之利贞也。咸宁之宁,即各正保合也,其文武成康之时乎,汉文帝亦近之。如不能各正保合,则纷纭烦扰矣,岂得宁。
《象》曰:天行健,君子以自彊不息。
象者,伏羲卦之上下两象,周公六爻所系辞之象也,即彖辞之下,即以彖曰起之是也。天行者,天之运行,一日一周也。健者运而不息也,其不息者,以阳之性至健,所以不息也。以者用也,有所因而用之,之辞即箕子以之之以也。体易而用之,乃孔子示万世学者用易之方也。自彊者,一念一事,莫非天德之刚也。息者,间以人欲也。天理周流,人欲退听,故自彊不息,若少有一毫阴柔之私以间之,则息矣。彊与息反,如公与私反。自彊不息,犹云至公无私。天行健者,在天之干也。自彊不息者,在我之干也。上句以卦言,下句以人事言,诸卦仿此。
初九,潜龙勿用。
此周公所系之辞,以断一爻之吉凶,所谓爻辞也。凡画卦者,自下而上,故谓下爻为初。初九者,卦下阳爻之名也。阳曰九,阴曰六者,河图洛书,五皆居中,则五者数之祖也,故圣人起数,止于一二三四五。参天两地而倚数,参天者,天之位三,天一天三天五也。两地者,地之二位也,地二地四也。倚者依也,天一依天三,天三依天五而为九,所以阳皆言九。地二依地四而为六,所以阴皆言六。一二三四五者,生数也,六七八九十者,成数也。然生数者成之端倪,成数者生之结果,故止以生数起之。过揲之数,皆以此九六之参两,所以爻言九六也。潜藏也,象初。龙阳物,变化莫测,亦犹乾道变化,故象九。且此爻变巽错震,亦有龙象,故六爻即以龙言之,所谓拟诸形容象其物宜者此也。勿用者,未可施用也。象为潜龙,占为勿用,故占得干而遇此爻之变者,当观此象,而玩此占也。诸爻仿此。易不似别经,不可为典要,如占得潜龙之象,在天子则当传位,在公卿则当退休,在士子则当静修,在贤人则当隐逸,在商贾则当待价,在战阵则当左次,在女子则当愆期,万事万物莫不皆然。若不知象,一爻止一事,则三百八十四爻止作得三百八十四件事矣。何以弥纶天地?此训象训字训错综之义,圈外方是正意。三百八十四爻仿此。
初九阳气方萌,在于卦下,盖龙之潜藏而未出者也,故有潜龙之象。龙未出潜,则未可施用矣,故教占者勿用,养晦以俟时可也。
象曰:潜龙勿用,阳在下也。
阳在下者,阳爻居于下也。阳故称龙,在下,故勿用。此以下举周公所系六爻之辞而释之,干初曰阳在下,坤初曰阴始凝,扶阳抑阴之意见矣。
九二,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
二谓自下而上第二爻也。九二非正,然刚健中正,本干之德,故旧注亦以正言之。见者,初为潜,二则离潜而出见也。田者,地之有水者也,以六画卦言之,二于三才为地道,地上即田也。大人者,大德之人也,阳大阴小,乾卦六爻皆阳,故为大,以三画卦言之,二于三才为人道,大人之象也。故称大人,所以应爻九五亦曰大人。二五得称大人者,皆以三画卦言也。利见大人者,利见九五之君,以行其道也。如仕进则利见君,如杂占则即今占卜利见贵人之类。此爻变离,有同人象,故利见大人。
九二以阳刚中正之德,当出潜离隐之时,而上应九五之君,故有此象,而其占则利见大人也。占者有是德,方应是占矣。
象曰:见龙在田,德施普也。
德,即刚健中正之德。出潜离隐,则君德已著,周遍于物,故曰德施普。施字如程传作去声。
九三,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,厉,无咎。
君子指占者,以六画卦言之,三于三才为人道,以乾德而居人道,君子之象也,故三不言龙。三变则中爻为离,离日在下卦之中,终日之象也。下干终而上干继,乾乾之象,乃健而不息也。终日是昼,夕则将夜,惕忧也。变离错坎,忧之象也。若,助语辞。夕对终日言。终日乾乾夕惕若者,言终日乾乾,虽至于夕,而兢惕之心,犹夫终日也。厉者,危厉不安也。九阳爻,三阳位,过则不中,多凶之地也,故言厉。无咎者,以危道处危地,操心危虑患深,则终于不危矣,此不易之理也,故无咎。
九三过刚不中,若有咎矣。然性体刚健,有能朝夕兢惕不已之象,占者能忧惧如是,亦无咎也。
象曰:终日乾乾,反复道也。
反复犹往来,言君子之所以干夕兢惕,汲汲皇皇,往来而不已者,无非此道而已。动循天理,所以处危地而无咎。道外无德,故二爻言德。
九四,或跃在渊,无咎。
或者欲进未定之辞,非犹豫狐疑也。或跃在渊者,欲跃犹在渊也。九为阳,阳动故言跃。四为阴,阴虚故象渊。此爻变巽为进退,为不果。又四多惧,故或跃在渊。
九四以阳居阴,阳则志于进,阴则不果于进,居上之下,当改革之际,欲进未定之时也,故有或跃在渊之象。占者能随时进退,斯无咎矣。
象曰:或跃在渊,进无咎也。
量可而进,适其时则无咎,故孔子加一进字以断之。
九五,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
五,天位,龙飞于天之象也。占法与九二同者,二五皆中位,特分上下耳。利见大人,如尧之见舜,高宗之见傅说是也。下此如沛公之见张良,昭烈之见孔明,亦庶几近之。六画之卦,五为天,三画之卦,五为人,故曰天曰人。
九五刚健中正,以圣人之德,居天子之位,而下应九二,故其象占如此。占者如无九五之德位,必不应利见之占矣。
象曰:飞龙在天,大人造也。
造作也,言作而在上也,非制作之作。大人龙也,飞在天,作而在上也。大人,释龙字。造释飞字。此止言飞龙在天。下同声相应一节,则言利见大人。上治一节,方言大人之事。乃位乎天德一节,则见其非无德而据尊位,四意自别。
上九,亢龙有悔。
上者,最上一爻之名。亢,以户唐切,人颈也,以苦浪切,高也。吴幼清以人之喉骨刚而居高是也。盖上而不能下,信而不能屈之意。阴阳之理,极处必变,阳极则生阴,阴极则生阳,消长盈虚,此一定之理数也。龙之为物,始而潜,继而见,中而跃,终而飞,既飞于天,至秋分又蛰而潜于渊,此知进知退,变化莫测之物也。九五飞龙在天位之极,中正者,得时之极,乃在于此,若复过于此,则极而亢矣。以时则极,以势则穷,安得不悔。
上九阳刚之极,有亢龙之象,故占者有悔。知进知退,不与时偕极,斯无悔矣。伊尹之复政厥辟,周公之罔以宠利居成功,皆无悔者也。
象曰:亢龙有悔,盈不可久也。
此阴阳盈虚一定之理,盈即亢,不可久,致悔之由。
用九,见群龙无首,吉。
此因上九亢龙有悔而言之。用九者,犹言处此上九之位也。上九贵而无位,高而无民,贤人在下位而无辅,动而有悔矣。到此何以处之哉?惟见群龙无首则吉。群龙者,潜见跃飞之龙也。首者头也,干为首。凡卦,初为足,上为首,则上九即群龙之首也。不见其首则阳变为阴,刚变为柔,知进知退,知存知亡,知得知丧,不为穷灾,不与时偕极,乃见天则而天下治矣,所以无悔而吉。此圣人开迁善之门,教占者用此道也。故阳极则教以见群龙无首吉,阴极则教以利永贞。盖居九而为九所用,我不能用九,故至于亢。居六而为六所用,我不能用六,故至于战。惟见群龙无首利永贞,此用九用六之道也。干主知,坤主能,故言利永贞。用易存乎人,故圣人教之以此。昔王介甫常欲系用九于亢龙有悔之下,得其旨矣。
象曰:用九,天德不可为首也。
天德二字,即乾道二字。首头也,即见群龙无首之首也。言周公爻辞,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者何也,以天德不可为首,而见其首也。盖阳刚之极,亢则有悔,故用其九者,刚而能柔,有群龙无首之象则吉矣。天行以下,先儒谓之大象,潜龙以下,先儒谓之小象,后仿此。
《文言》
元者善之长也,亨者嘉之会也,利者义之和也,贞者事之干也。
孔子于彖象既作之后,犹以为未尽其蕴也,故又设文言以明之。文言者,依文以言其理,亦有文之言辞也。乾道所包者广,有在天之元亨利贞,有圣人之元亨利贞,有在人所具之元亨利贞,此则就人所具而言也。元,大也,始也,即在人之仁也。仁义礼智皆善也,但仁则善端初发,义礼智皆所从出,故为善之长。亨者自理之显著亨通而言,即在人之礼也。嘉,美之会聚也。利有二义,以人心言之,义为天理,利为人欲,此以利欲而言也。以天理言之,义者利之理和者,义之宜以合宜而言也,故利即吾性之义,义安处即利也。如上下彼此,各得其当然之分,不相乖戾,此利也,乃义之和也。贞有三意,知也正也固也,如孟子所谓知斯二者弗去是也。知者,知之意也;惟知事亲从兄,正之意也;弗去,固之意也。故贞即吾性之智。干者茎干也,木之身也。其义意则能事也,如木之身而枝叶所依以立也。筑墙两旁木制板者为干,从木,此字则从干。元就其理之发端而言,亨就其理之聚会而言,利就其理之各归分愿而言,贞就其理之确实而言,名虽有四,其实一理而已,皆天下之至公,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也。此四句说天德之自然,下体仁四句,说人事之当然。
君子体仁足以长人,嘉会足以合礼,利物足以和义,贞固足以干事。
体者,所存所发,无不在于仁也。能体其仁,则欲立欲达,无所往而莫非真爱,自足以长人矣。长者克君克长之长,盖仁者宜在高位也,既足以长人,则善之长在我矣。下三句仿此。嘉会者,嘉美其会,聚于一身也。礼之方行,升降上下,进退屈伸,辞让授受,往来酬酢,未有单行独坐而可以行礼者,此之谓会。然其聚会,必至善恰好,皆天理人情自然之至,而无不嘉美焉,此之谓嘉。嘉美会聚于一身,则动容周旋,无不中礼,自有以合乎天理之节文,人事之仪则矣。盖此理在日用间,随处充足,无少欠缺。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,无一事而非仁,若少有一毫欠缺,非美会矣,安能合礼。不相妨害之谓利,利则必和无所乖戾之谓和,和则必利,盖义公天下之利,本有自然之和也。物者义之体,义者物之用,乃处物得宜之谓也。物虽万有不齐,然各有自然之定理,故能处物得宜而不相妨害,则上下尊卑之间,自恩义洽浃,无所乖戾,而义无不合矣。固者,坚固不摇,乃贞之恒久正大也。盖事有未正,必欲其正,事之既正,必守其正,此贞固二字之义也。贞而又固,故足以干事。干者事之干也,赖之为依据也。亦犹木有干而枝叶可依也。凡事或不能贞,或贞而不固,皆知不能及之,是以不能择而守之,故非至灵至明,是非确然不可移易者,决不能贞固,所以贞固为智之事。
君子行此四德者,故曰乾元亨利贞。
故曰,古语也。行此四德,即体仁嘉会利物贞固也。行此四德,则与乾元合其德矣,故曰乾元亨利贞,所以明君子即干也。
初九曰“潜龙勿用”,何谓也?子曰:龙,德而隐者也,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遁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,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,确乎其不可拔,潜龙也。
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,此文章问答之祖也。后儒如屈原《渔父》见而问之、扬雄《法言》用或问,皆祖于此。圣人神明不测,故曰龙德隐,在下位也。易移也,不易乎世者,邪世不能乱,不为世所移而能拔于流俗风靡之中也。不成乎名者,务实不务名,有一才一艺之长,不求知于世,以成就我之名也。遁世无闷者,不见用于世而不闷也。不见是而无闷者,不见信于人而不闷也。事有快乐于心者,则奋然而行之,忘食忘忧之类是也。事有拂逆于心者,则顺适而背之,伐木绝粮之类是也。违者背也,言不以拂逆为事,皆置之度外而背之背后不见之意。如困于陈蔡,犹援琴而歌是也,盖不易乎世,而不为世所用,不成乎名,而不为世所取,则必遁世而不见信于人矣,而圣人皆无闷焉。是以日用之间,莫非此道之游衍。凡一切祸福毁誉,如太虚浮云,皆处之泰然,无意必固我之私,此所以乐则行,忧则违,忧乐皆无与于己,而安于所遇矣,非龙德何以有此?拔者擢也,举而用之也。不可拔,即勿用也,言坚确不可举用也。盖不易乎世六句,龙德也,确乎其不可拔而隐也。龙德而隐,此所以为潜龙也。乾卦六爻,文言皆以圣人明之,有隐显,无浅深。
九二曰“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”,何谓也?子曰:龙德而正中者也,庸言之信,庸行之谨,闲邪存其诚,善世而不伐,德博而化。易曰“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”,君德也。
正中者,以下卦言初居下,三居上,二正当其中也。庸常也。邪自外入,故防闲之。诚自我有,故存主之。庸言必信者,无一言之不信也。庸行必谨者,无一行之不谨也。庸言庸行,亦信亦谨,宜无事于闲邪矣,而犹闲邪存诚。闲邪存其诚者,无一念之不诚也,念念皆诚,则发之言行愈信谨矣。如此则其德已盛,善盖一世矣。然心不自满,不自以为善,其主谨闲邪存诚犹夫其初也,皆纯一不已之功也。德博而化者,言行为人所取法也。言君德者,明其非君位也。
九三曰“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,厉无咎”,何谓也?子曰:君子进德修业,忠信所以进德也,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。知至至之,可与几也。知终终之,可与存义也。是故居上位而不骄,在下位而不忧,故乾乾因其时而惕,虽危无咎矣。
几与义非二事。几者心之初动也,当欲忠信修辞立诚之初,心之萌动,必有其几。几微之际,乃义之发源处也。义者事之得宜也,方忠信修辞立诚之后,事之成就必见乎义,允蹈之宜,乃几之结果处也。与者许也,可与几者,几有善恶,许其几之如此,方不差也。存者守而不失也。三爻变,则中爻为巽,有进象,又为兑,有言辞象,又为离明,有知象。以三画卦论,三居上,居上位象。以六画卦论,三居下,在下位象。
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者,非无事而徒动也,勤于进德修业也。然以何者为德业,德业何以用功?盖德者,即贞实之理,诚之涵于心者也。人不忠信,则此心不实,安能进德,惟忠信而内无一念之不实,则心不外驰,而有以复还其贞实之理,所进之德,自日新而不穷矣。故所以进德业者,即贞实之事。诚之发于事者也,言不顾行,则事皆虚伪,安能居业?惟修省其辞以立诚,而外无一言之不实,则言行相顾有以允蹈其贞实之事,所居之业,自居安而不迁矣,故所以居业。夫德业之进修,固在于忠信修辞立诚矣。然其入门用功,当何如哉?亦知行并进而已。盖其始也,知德业之所当至,此心必有其几,当几之初,下此实心,而必欲其至,知至即至之,则念念不差,意可得而诚矣。几动不差,此其所以可与几也。其终也,知德业之所当终,此事必有其义,见义之时,行此实事,而必欲其终,知终即终之,则事事皆当身可得而修矣。义守不失,此其所以可与存义也,如此用功,则反身而诚,德崇而业广矣。又焉往而不宜哉!故以之居上,高而不骄。以之在下,卑而不戚,虽危无咎矣。此君子所以终日乾乾也。
九四曰“或跃在渊,无咎”,何谓也?子曰:上下无常,非为邪也;进退无恒,非离群也。君子进德修业,欲及时也,故无咎。
在田者,安于下,在天者,安于上,有常者也。进而为飞,退而为见,有恒者也。恒即常字,九四之位,逼九五矣,以上进为常,则觊觎而心邪。今或跃或处,上下无常,而非为邪也。以下退为常,则离群而德孤。今去就从宜,进退无常,而非离群也。惟及时以进修,而不干时以行险,此其所以无咎也。上进释跃字义,下退释渊字义。无常无恒释或字义。非为邪,非离群,释无咎义。
九五曰“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”,何谓也?子曰: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。水流湿,火就燥。云从龙,风从虎,圣人作而万物睹。本乎天者亲上,本乎地者亲下,则各从其类也。
同声相应,如鹤鸣而子和,雄鸣而雌应之类是也。同气相求,如日火之精,而取火于日。月水之精,而取水于月之类是也。湿者下地,故水之流趋之。燥者干物,故火之然就之。云水气也,龙兴则云生,故云从龙。风阴气也,虎啸则风烈,故风从虎。然此特一物亲一物也。惟圣人以圣人之德,居天子之位,则三才之主,而万物之天地矣。是以天下万民莫不瞻仰其德,而快睹其光。所谓首出庶物,万国咸宁,而万物皆亲矣。盖不特一物之亲而已也,所以然者,以天地阴阳之理,皆各从其类也。如天在上,轻清者也,凡本乎天,日月星辰,轻清成象者,皆亲之。地在下,重浊者也,凡本乎地,虫兽草木,重浊成形者,皆亲之。盖天属阳,轻清者属阳,故从其阳之类;地属阴,重浊者属阴,故从其阴之类。阳从其阳,故君子与君子同类而相亲,阴从其阴,故小人与小人同类而相亲。然则以九五之德位,岂不利见同类之大人,所以利见者以此。
上九曰“亢龙有悔”,何谓也?子曰:贵而无位,高而无民,贤人在下而无辅,是以动而有悔也。
六,龙之首,故曰高贵。非君非臣,故曰无位。纯阳无阴,故曰无民。五居九五之位,又有快睹之民。九四以下,龙德之贤,皆相从九五以辅相矣。是以上九非不贵也,贵宜乎有位,而无位;非不高也,高宜乎有民,而无民;非不有贤人也,贤人宜辅而莫为之辅。无位无民无辅,则离群孤立,如是而动,其谁我与?有悔必矣。此第二节申象传之意。
潜龙勿用,下也。
言在下位也。
见龙在田,时舍也。
舍,止息也,出潜离隐,而止息于田也。
终日乾乾,行事也。
非空忧惕,乃行所当行之事也,即进德修业也。
或跃在渊,自试也。
试可乃已之试,非试其德,试其时也,非自试则必妄动矣。
飞龙在天,上治也。
居上以治下。
亢龙有悔,穷之灾也。
穷者亢,灾者悔。
乾元用九,天下治也。
用九见群龙无首吉,此周公教占者当如此也。孔子此则专以人君言元者,仁也,即体仁以长人也。言人君体干之元,用干之九至诚恻怛之爱,常流行于刚果严肃之中,则张弛有则,宽猛得宜,不刚不柔,敷政优优,而天下治矣。此第三节再申前意。
潜龙勿用,阳气潜藏。
阳在下也,以爻言;潜龙勿用,下也,以位言。此则以气言,言阳气潜藏,正阴气极盛之时,天地闭,贤人隐,所以勿用。此以下,又圣人歌咏乾道之意。观其句,皆四字,有音韵,可知矣。
见龙在田,天下文明。
虽在下位,然天下已被其德化,而成文明之俗矣,因此爻变离,故以文明言之。
终日乾乾,与时偕行。
天之健,终日不息,九三之进修,亦与之偕行而不息,故曰与时偕行。
或跃在渊,乾道乃革。
革者,离下内卦之位,升上外卦之位也。
飞龙在天,乃位乎天德。
天德即天位,有是天德,而居是天位,故曰乃位乎天德。若无德以居之者,可谓之天位,不可谓之天德之位也,惟圣人在天子之位,斯可言乃为乎天德也。
亢龙有悔,与时偕极。
当亢极,而我不能变通,亦与时运俱极,所以有悔。
乾元用九,乃见天则。
龙之为物,春分而升于天,秋分而蛰于渊。曰亢龙者,言秋分亢举于上,而不能蛰也。以春夏秋冬配四德,元者春也,利者秋也,亢龙在此,秋之时矣。天之为天,不过生杀而已。春既生矣,至秋又杀;秋既杀矣,至春又生,此天道一定,自然之法则也。今为人君者,体春生之元,而用之于秋杀之亢,则是阴惨之后继之以阳舒,肃杀之馀继之以生育,一张一弛,一刚一柔,不惟天下可治,而天道之法,则亦于此而见矣,故曰乃见天则。此四节又申前意。
乾元者,始而亨者也。利贞者,性情也。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,大矣哉。
始而亨者,言物方资始之时,已亨通矣。盖出乎震,则必齐乎巽,见乎离,势之必然也。若不亨通,则生意必息,品物不能流形矣。是始者元也,亨之者亦元也。性者百物具足之理,情者百物出入之机,春作夏长,百物皆有性情,非必利贞而后见。但此时生意未足,实理未完,百物尚共同一性情,至秋冬则百谷草木,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,一物各具一性情,是收敛归藏,乃见性情之的确。故利贞者,即乾元之性情也,则利贞之未始不为元也。乾始者,即乾元者始而亨之始也。以美利利天下者,元能始物,能始庶物生成,无物不嘉美,亦无物不利赖也。不言所利者,自成其形,自成其性,泯机缄于不露,莫知其所以然也。大哉,赞乾元也。
孔子于文言,既分元亨利贞为四德矣,此又合而为一也。言干之元者,始而即亨者也;利贞者,则元之性情耳。然何以知其元始即亨,利贞即元之性情也。惟自其乾元之所能者,则可见矣。盖百物生于春,非亨利贞之所能也,惟元为生物之始。以美利利天下者,则乾元之能也。夫以美利利天下,其所能之德业,亦盛大矣。使造化可以言焉,则曰此某之美利也,庶乎可以各归功于四德矣。今不言所利,人不得而测之,既不可得而测,则是四德浑然一理,不可分而言也。元本为四德之长,故谓亨,乃元之始亨可也。谓利贞,乃元之性情可也。所以谓乾元始而亨,利贞性情者,以此乾元之道,不其大哉。四德本一理,孔子赞易,或分而言之以尽其用,或合而言之以著其体,其实一理而已,所以可分可合也。
大哉干乎,刚健中正,纯粹精也。六爻发挥,旁通情也。时乘六龙,以御天也。云行雨施,天下平也。
刚以体言,健以性言,中者无过不及也,正者不偏也,此四者干之德也。纯者纯阳而不杂以阴也,粹者不杂而良美也,精者不杂之极至也,总言乾德刚健中正之至极。所谓纯粹精者,非出于刚健中正之外也,但乾德之妙,非一言所能尽,故于刚健中正之外,复以纯粹精赞之。情者事物至赜至动之情也,发挥者每一画有一爻辞以发挥之也,旁通者曲尽也,如初之潜以至上之亢,凡事有万殊,物有万类,时有万变,皆该括曲尽其情而无遗也。前品物流形,乃干之云行雨施,此言云行雨施,乃圣人乘六龙而御天之功德泽流行敷布,所以天下平也。
言乾道刚健中正,纯粹以精。乾道固大矣,惟圣人立六爻以通乎干之情,乘六龙以行乎干之道。云行雨施,以沛乎干之泽,以至天下太平,则乾道之大不在干而在圣人矣。此第五节复申首章之意。
君子以成德为行,日可见之行也。潜之为言也,隐而未见,行而未成,是以君子弗用也。
德者行之本,行者德之用,盖有有其德而不见诸行者,未有有其行而不本诸德者,故曰君子以成德为行。成德者,已成之德也。日可见者,犹言指日可待之意。此二句泛论其理也。潜者周公爻辞也。未见者,天地闭,贤人隐,厄于潜之机会而未见也。未成者,因其厄而事业未成就也,如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是也。
君子以已成之德,举而措之于行,则其事业之所就,指日可见矣。初九其德已成,则日可见之行也,而占者乃曰勿用,何也?盖圣人出世,必有德有时。人之所能者德,所不能者时。今初九虽德已成,然时当乎潜也。潜之为言也,隐而未见也。惟其隐而未见,故行而未成,时位厄之也。是以占者之君子,亦当如之而勿用也。
君子学以聚之,问以辨之,宽以居之,仁以行之。易曰“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”,君德也。
之者正中之理也。龙德正中,虽以爻言,然圣人之德,不过此至正大中而已。盖乾道刚健中正,民受天地之中以生,惟中庸不可能,苟非学聚问辨,有此致知功夫,宽居仁行,有此力行功,夫安能体此龙德之正中乎。聚者多闻多见以我会聚,此正中之理也。辨者讲学也,亲师取友,辨其理之精粗本末,得失是非,择其正中之善者而从之,即讲学以耨之也。宽者优游厌饫,勿忘勿助,俾所聚所辨,此理之畜于我者,融会贯通,渣滓浑化,无强探力索,凌节欲速之患也。盖宽字以久远言,有从容不迫之意,非专指包含也。居者守也据也,仁以行之者,无适而莫非天理正中之公,而无一毫意必固我之私也。盖辨者辨其所聚,居者居其所辨,行者行其所居,故必宽以居之,而后方可仁以行之。若学聚问辨之馀,涵养未久,粗心浮气,而骤欲见之于实践,则居之不安,资之不深,安能左右逢原,而大公以顺应哉。此为学一定之序也,有是四者,宜乎正中之德,博而化矣。曰君德者,即前九二之君德也。
九三重刚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故乾乾。因其时而惕,虽危无咎矣。
三居下卦之上,四居上卦之下,交接处,以刚居刚,故曰重刚,非阳爻居阳位也。所以九四居阴位者,亦曰重刚。位非二五,故曰不中。即下文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也。九三以时言,九四以位言,故曰乾乾,因其时。
九三重刚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宜有咎矣,而乃无咎,何哉?盖既重刚又不中,刚之极矣。以时论之,盖危惧之时也。故九三因其时而兢惕不已,则德日进,业日修,所以虽处危地,亦无咎矣。
九四重刚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中不在人,故或之。或之者,疑之也,故无咎。
在人谓三也。四三虽皆人位,然四则居人之上,而近君矣。非三之不近君,故曰不在人。重刚不中之中,二五之中也。中不在人之中,六爻中间之中也。
九四重刚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中不在人,宜有咎矣,而乃无咎,何哉?盖九四之位不在天,不在田,虽与九三同,而人位则不如九三之居下卦也,所居之位独近九五,盖或之之位也,故或之。或之者疑之也,惟其疑,必审时而进矣,所以无咎也。
夫大人者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合其吉凶,先天而天弗违,后天而奉天时,天且弗违,而况于人乎,况于鬼神乎。(夫音扶)
合德以下,总言大人所具之德,皆天理之公,而无一毫人欲之私。若少有一毫人欲之私,即不合矣。天地者造化之主,日月者造化之精,四时者造化之功,鬼神者造化之灵,覆哉无私之谓德,照临无私之谓明,生息无私之谓序,祸福无私之谓吉凶。合序者如赏以春夏,罚以秋冬之类也。合吉凶者,福善祸淫也。先天不违如礼,虽先王所未有,以义起之,凡制耒耜、作书契之类。虽天下之所未为,而吾意之所为,默与道契,天亦不违乎我,是天合大人也。奉天时者,奉天理也。后天奉天时谓如天叙有典,而我惇之,天秩有礼,而我庸之类,虽天之所已为,我知理之如是,奉而行之,而我亦不能违乎天,是大人合天也。盖以理为主,天即我,我即天,故无后先彼此之可言矣。且不违于大人,而况于人。乃得天地之理以生鬼神,不过天地之功用,虽欲违乎大人,自不能违乎天矣。干之九五,以刚健中正之德,与此大人相合,所以宜利见之,以其同德相应也。
亢之为言也,知进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丧,其惟圣人乎。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唯圣人乎。
进退者身,存亡者位,得丧者物。消长之理,知之既明,不失其正,处之又当,故惟圣人能之。再言其唯圣人,始若设问,而卒自应之,见非圣人不能也。初九隐而未见二句,释一潜字。而言君子者再,盖必君子而后能安于潜也。上九亢之为言三句,释一亢字。而言圣人者再,盖必圣人而后能不至于亢也。此第六节复申前数节未尽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