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读易举要卷一
宋俞琰撰
易为卜筮之书
西汉艺文志云:「易道深矣!人更三圣,世历三古,至秦燔书,而易为卜筮之书,传者不绝。」隋经籍志云:「秦焚书,易以卜筮得全。」愚谓易非卜筮之书,则与诸经同为煨烬矣。
朱子曰:易以卜筮书,故藏于太史、太卜,以占吉凶。今人诚不知易,只见说易为卜筮作,便群起而争之。愚谓易之为书,实为卜筮而作,既掌于太史、太卜,非卜筮而何?既言吉凶悔吝,非卜筮之书而何?又曰:「易本为卜筮而作,故曰夫易何为者也?夫易开物成务,冒天下之道,如斯而已。易之大意如此。学者讳言易为卜筮,要说为义理作,何不直述?如中庸大学以义理晓人,须画八卦作甚?」又曰:「圣人要说理,何不就理上直说?何故回护假托,教人不可晓?又何不别作一书?何故假卜筮来说许多吉凶悔吝?」又曰:「易至王弼用老庄解,后人便以为理,不以为卜筮。」又曰:今人未晓得圣人作易之本意,便先要说道理。纵饶说得好,只是与易元不相干。圣人分明说昔者圣人之作易,设卦观象,系辞焉以明吉凶,几多分明。某所以说易只是占筮书,如此类可见。又曰:「圣人作易,教人去占,占得恁地便吉,恁地便凶,所谓通志定业断疑者,此也。今若把作占说,吉凶悔吝便在我看,我把作甚用皆得。若把作理说时,吉凶悔吝皆断定在九二、六四等身上矣。」又曰:「如彖辞文言系辞,皆是有因而发底,不可一例看。今人只把作占看便活,若把卦爻来作理看,恐死了。」又曰:「易难看。盖缘后世诸儒将易发明天地造化之理,易本不如是。盖易之作,本教人卜筮,如随之时义,遁之时义,这般底是后来添底,初做卦爻时,本不如此。」又曰:「今人读易,当分为三等:伏羲自是伏羲易,文王自是文王易,孔子自是孔子易。」又曰:「易爻辞如签解。」又曰:易爻只似而今发课卦影相似。常见林艾轩云:世之发六壬课者:「朱鸟翾翾,归于海之湄,吉。」这个只是说水火合得吉尔。若使此语出自圣人之口,则解者必去上面说道理,以为朱鸟如何,海湄如何矣。又曰:「他经先因其事,方有其文。如书之尧舜禹汤伊尹武王周公之事,自有许多事业,方说到这里。若无是事,亦不说到此。易只是个空底物事,未有是事,豫先说是理,故包括得许多道理。」看。人做甚事皆撞著。又曰:易之所说,皆是假设,不必有如是事。假设如此则如此,如彼则如彼。设有这般事来,人处这般地位,便当这般应。又曰:易中也有偶然指定一两件实事言者,「亨于岐山」、利用侵伐,「利迁国」之类是也。亦有兼譬喻言者,如「利涉大川」,则行船之吉占,而济大难大事亦如之。又曰:易中言语,煞有不可晓者。盖当是时人言语自与今不同,然其中有至今尚存,言语与今不异者,则尚可晓。又曰:或有当时俗语,亦有他事后人不知者。朱子极论易为卜筮之书,其说详且明矣。愚谓以卜筮观易,则无所不通;不以卜筮观易,则多有不通者焉。且如噬嗑一卦,以九四强梗于其中,故诸爻皆言「噬」,所以噬九四也。而九四本爻亦言「噬乾胏」,则乾胏乃九四也,噬之者亦九四也。九四其自噬乎?九四不自噬,当为谁噬耶?诸说惟杨诚斋云:「以大臣噬大臣,大臣盖非止一人。」比诸说颇胜。而易之本旨果如是乎?不若从朱子之说,只以卜筮观易,则所占之事为「乾胏」,而占者为「噬」,乃不失易之本旨。
卦画取象
象者,象也。象其物宜,是故谓之象。
易有一画之象,三画之象,六画之象,皆象也。如奇画象阳,偶画象阴,此一卦之象也;如天、地、雷、风、水、火、山、泽,此三画之象也;如井、鼎之类,此六画之象也。
六子之象,皆取三画;乾、坤之象,则不拘三画。如革初九指六二为牛,涣初六指九二为马,皆一画也。乾、坤之象,何为止取一画也?曰:乾九坤六,为易中之缊。三百八十四爻,凡九皆乾,凡六皆坤也。
彖辞取象,有取前卦为象者,如中孚肖离,有飞鸟之象,而小过云「飞鸟遗之音」是也。又如复前有剥,而以剥六爻并复初爻则七,而复云「七日来复」是也。有取后卦为象者,观属八月,而临云「八月有凶」是也。若以彖传观之,则又有别取他卦为象者,「颐中有物曰噬嗑」是也。
爻辞取象,有一象而兼两爻者,履六三、九四「履虎尾」,姤九二、九四「有鱼无鱼」是也。有一爻而兼两象者,坤初六「履霜坚冰」,剥上九「君子得舆,小人剥庐」是也。有本爻自取一象,而他爻又别取一象者,颐初九自取龟象,而六四又指之为虎。姤初六自取豕象,而九二、九四又指之为鱼是也。有取主爻为象者,噬嗑二三五所谓「噬」,皆指九四而言。豫初「鸣豫」,三「盱豫」,皆指九四而言之也。有取应爻为象者,屯六二、六四言婚媾是也。有取近爻为象者,明夷六二「用拯马壮」,指九三。涣初六「用拯马壮」,指九二。遁、萃初爻皆言「用黄牛之革」,并指六二。
「颐中有物曰噬嗑」,盖从颐卦生出噬嗑之象。泽上有水,节。「泽无水,困」,盖从坎上坎下生出有水无水之象。离为龟,颐无龟,损益亦无龟,而言龟者,颐肖离,损、益皆互离也。
乾为马,震为龙。乾爻皆称龙,何也?朱子曰:「乾之六爻,象皆从龙。龙是变化不测底物,须著用龙当之。」愚谓乾道变化,至大至刚,正是龙象。震为龙者,震得乾之初画耳。如乾健象马,坤配乾则为牝马。震得乾之初画,则为作足马。坎得乾之中画,则为美脊马。
朱子曰:「兑为羊,大壮无兑,恐是三四五爻有兑象。」又曰:「卦全体似兑,有羊象焉。」愚谓大壮九三称羊,互兑也。上六亦称羊者,肖兑也。又曰:「坎为川,兑为泽。泽是水不流底,坎下一画闭合时,便成兑卦,是川壅为泽之象。」愚向见隐者云:「离如火,向上而出,则为震,为雷;向下而陨,则为艮,为石。圣人设卦观象,繋辞焉以明吉凶。」盖有此卦,便有此象。既有此象,乃有此辞。郭白云曰:易之为书,其志其辞,皆由象出,未有忘象而知易者。朱子曰:上世传流,象数已明,不须更说。故孔子只于义理上说,伊川亦从孔子。今人既不知象数,但依孔子说,只是说得半截,不见上面来历。
孔子谓圣人立象以尽意,古注乃欲忘象以求意,何其谬哉!朱子曰:惟其言不尽意,故立象以尽之。学者于言上会得者浅,于象上会得者深。
正义:有实象、假象之别。若地上有水,比地中生木升,皆非虚设,故曰实。若天在山中,风自火出,假而为义,故谓之假。愚谓天在山中,风自火出,皆实象也。且如四面是山,而其间空处乃天也。天实在山中,岂得是假?火炽则风生,风实自火出,岂得是假?孔子不云乎:「见乃谓之象。」盖其卦画实有此象,非虚设也。
邵子曰:易有内象,理致是也;有外象,指定一物而不可变者是也。李隆山曰:内象论理,外象论形。
朱子曰:尝得郭子和书曰:「先人说,不独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谓之象,只是卦画便是象。」
项平庵曰:凡卦画皆曰象。未画则其象隐,已画则其象著。是故指画为象,非谓物象也。其曰天曰龙者,自因有象之后,推引物类以明之尔。本指易象者,非此之谓也。象数固不可不知,然亦不可深泥。张闳中以书问程子云:易之义本起于数。程子答曰:谓义起于数,则非也。有理而后有象,有象而后有数。易因象以知数,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矣。必欲穷象之隐微,尽数之毫忽,乃寻流逐末,术家之所尚,非儒者之所务,管辂、郭璞之学是也。又曰:理无形也,故因象以明理。理见乎辞矣,则可由辞以观象。故曰: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矣。
占用阴阳老少
占法阴阳老少之说,盖指四象生成之数。其曰:太阳居一而含九,故一为太阳生数,九为太阳成数。少阴居二而含八,故二为少阴生数,八为少阴成数。少阳居三而含七,故三为少阳生数,七为少阳成数。老阴居四而含六,故四为老阴生数,六为老阴成数。或者专以乾为老阳,坤为老阴,六七为少阳少阴,是不明占法者之偏见也。朱子曰:老阴老阳为乾坤,然而皆变。少阴少阳亦皆为乾坤,然而皆不变。老阴老阳不专在乾坤,乾坤亦有少阴少阳。如乾坤六爻皆动是老,六爻皆不动是少。震、坎、艮、巽、离、兑六卦,亦有老阳老阴。
占用贞悔
占法有贞悔。凡卦六爻皆不变,则以内卦为贞,外卦为悔。变则以本卦为贞,之卦为悔。
洪范云:乃命卜筮,曰雨、曰霁、曰蒙、曰驿、曰克,曰贞,曰悔。凡七。卜五,占用二。孔氏注云:「内卦曰贞,外卦曰悔。」项平庵曰:窃意夏商之筮法,止用贞悔。至文王之易,以变爻为占,六爻皆不变者,乃占贞悔,则不止用二矣。
国语云:「得贞屯悔豫,皆八也。」赵虚斋曰:「屯之豫,初、四、五皆变,当以本卦为贞,之卦为悔。二、三、上不变,皆偶,是谓皆八。」
朱子曰:贞者,事之始。悔者,事之终。贞者,事之主。悔者,事之客。又曰:贞是正底,悔是过底。又曰:一贞八悔,如乾、夬、大有、大壮、小畜、需、大畜、泰,内一乾是贞,外八卦是悔。余仿此。案:夬、大有、大壮、小畜、需、大畜、泰,止七卦,其一为重乾,故云「外八卦」。
项平庵曰:人但知内卦为贞,外卦为悔,不知其何说也。王介甫谓「静为贞,动为悔」,亦臆之而已。此占家之事,惟京氏易谓「发为贞,静为悔」,则合于筮法。盖占家以内卦为用事,谓问者之来意也。外卦为直事,谓祸福之决也。来方发,专一之至,故谓之「贞」。外卦既成,祸福既定,故有悔焉。盖卦有「元亨利贞」,故取「贞」字为主。爻有吉凶悔吝,故取「悔」字为决也。
卦爻之占辞
「元亨利贞」,占辞也。乾与屯、随皆一体。文王本意盖谓始焉最善而大通,终宜固守以正。孔子释此四字之义以示人,遂分而为四。盖欲使后世知所以为元、为亨、为利、为贞之义也。朱子曰:「元亨」是示所以为卦之意,「利贞」便因以为戒耳。又曰:文王只是说大亨利于贞,不以分配四时。孔子见此四字好,始分作四件说。孔子之易与文王之易自不同。又曰:自「屯」以下,释「元亨利贞」,乃用文王本意。
元,始也,善也,大也。「元永贞」,「元吉」之「元」,与「元亨」之「元」同。亨,通也,虚庚反。随之「亨于西山」,升之「亨于岐山」。亨,音享,许两反,乃祭享之「享」,与此不同。
「利」者,宜也。「不利」者,不宜也。「无攸利」者,无所宜也。「无不利」者,其占无所谓不利,非曰无一事之不利也。
朱子曰:凡易中「利」字,多为占者设。盖是治人方有利不利。若是卦画,何不利之有?
「贞」,正而固也。朱子曰:「正」字不能尽「贞」之义,须是连「正固」说,其义方全。「正」字也有「固」字意,但不分明,终是欠阙。「正固」,如孟子「知斯二者弗去」是也。知斯是正意,「弗去」是固意。陈皋曰:「贞偕专固之称,不可独训以正。或专一固守而𫉬吉;或不知通变,不当固守而守,则凶矣。」
「安贞」,谓贞之安分者也。「居贞」,谓贞之不动者也。「艰贞」,谓贞之艰苦者也。「可贞」,谓当其时之可而贞,非纯乎固执也。「永贞」,谓贞之永久者也。「元永贞」,谓自始至终贞而惟一也。「贞吉」,谓固守以正则吉也。而又言「贞吝」「贞厉」「贞凶」,何也?曰:「事有可为,有不可为,可为则为之,不必固执而不为。不可为则已,不必固执而强为。不为则吝,强为则厉,甚则凶也。」
屯言「小贞吉,大贞凶」,何为有小大之异也?曰:非谓小正则吉,大正则凶也。贞岂有小大哉?盖谓居屯之时,能以谦小自处,而所守者正则吉。不识时势而徒自尊大,是乃固执而自取其凶也。「小贞吉」,唐德宗近之矣。「大贞凶」,魏高贵乡公是也。
「吉」,善也。「中吉」,谓中则吉也。「初吉」,谓始虽吉,未保其往也。「终吉」,谓要其终则吉也。亦有转凶而为吉者,如同人之九四是也。「厉吉」,谓虽危厉而吉也。「艰则吉」,谓艰苦而后吉也。「大吉」,谓十分之吉也。
「元吉」与「大吉」,同欤?异欤?曰:「元吉」者,吉之第一,最大而又尽善也。盖其始焉本吉,非转凶而为吉也。
凶,恶也。有凶,谓其凶自我有以取之也。终凶,谓要其终则凶也。
悔,懊恨也。吝,恨惜也。刚猛者勇于前,而失之太过,则未免懊恨。柔懦者缩于后,而失之不及,则徒尔恨惜耳。悔犹可取,吝不足道也。朱子曰:「悔属阳,吝属阴。悔是逞快做出事来,有失后悔,所以属阳。吝是隈隈衰衰不分明底,所以属阴。亦犹骄是气盈,吝是气歉。
有悔,谓有以取其悔。无悔,谓无以取其悔也。
悔亡者,本有悔也,能自修改,其悔乃亡也。」
陈皋曰:有知几识变,豫能修改而得无悔者,有顽然作非不以为悔者,有独善其身以免悔者。
吝,啬也,羞也,鄙也。陈皋曰:或不能通变,或舍义徇利,或党比不容,皆曰吝。
小吝者,吝之小者也。贞吝与贞凶之义同,谓固执而不知变,则虽正亦吝也。
厉,危而不安也。厉吉,虽危而吉也。厉无咎,虽危而无咎也。有厉,如此则有厉也。程子曰:「凡可以致凶而未至者,则曰厉。」朱子曰:「厉多在阳爻,言
艰难也。利艰,谓宜艰苦,不宜慢易也。艰则无咎,谓艰苦则足以补其过也。」陈皋曰:「无咎之义有三:有善补过而无咎者;有过由已作,不可更责咎于人者;有狥节过凶,不可责以咎者。」郭白云曰:「易之言无咎,于有疑之爻多言之。其不言者,明见其无咎,或明知其有咎,如井六四之才,疑于有咎,故明言无咎以别之。」朱子曰:「无咎,是上不至于吉,下不至于凶,平平恰好处。」
「无大咎」,虽有咎而咎之小者也。「何其咎」,与「又谁咎」同。「匪咎」者,非其罪也。
「誉」,称举也。「无誉」,无得而称也。朱子曰:「誉者,实之名。」「孚」,信也。「孚」,信之由衷也。「罔孚」,不相信也。「有孚」,谓乘、承、比、应,或同体,有上有下,有互同体者,同是一体也。何谓同德?曰:爻之德有刚有柔。同德者,刚遇刚,柔遇柔也。
爻辞凡两言「有孚」,盖各有所指。
「喜」,悦也。「庆」,贺也。「悦」,谓心自悦,庆,谓人贺之也。「福」,祐也。「祉」,福也。
「愁」,不悦也。「忧」,虑也。虑其在已者也。「勿忧」不必忧也。「恤」,亦忧也,忧其在彼者也,「勿恤」,不必恤也。「灾」,天灾也。「眚」,人眚也。
「疾」,害也。易言「疾」者八,豫六五、复彖辞、无妄九五、遁九三、损六四、鼎九二、丰六二、兑九四。皆疾害之疾,非疾速之疾,与明夷「不可疾」之「疾」不同。
寇,盗也。易中凡言「寇」皆指坎。屯初九之「寇」,指六四。蒙上九之「寇」,指六三。需九三之「寇」、睽上九之「寇」,皆指六四。贲六四、渐九三之「寇」,则皆自谓,盖互坎也。凡言「匪寇婚媾」,则谓非我之寇盗,乃我之匹配也。「几」,及也,近也。屯六三「几不如舍」。小畜上九、归妹六五「月几望」。皆训近。此乃「几及」之「几」,非「几微」之「几」,与「几者动之微」之「几」不同。「渝」,变也。
「用」者,变动而用事也。乾用六爻俱动而变为坤也。坤用六爻俱动而变为乾也。
「勿用」,不可变动而用事也。「往」谓动而行也。「居」谓不动也。
先儒皆谓自内而往外曰「往」。愚则曰:「自此而往彼曰往。」如屯六四曰:「求婚媾,往吉,无不利。」谓初来求四,四往应初,岂自内而往外哉?盖自此而往彼也。
「征」与「往」同欤?异欤?曰:「征」之为言正也。「征吉」,以正道而行,则吉也。「征凶」,虽以正道而行,亦凶也。
象占所称
易中凡称君子、小人、王公、大人、武人、幽人、妇人、夫子之类,皆指占者而言。
「大人」皆指阳爻,「小人」皆指阴爻。亦有一爻而兼言「大人」「小人」者,如否六二是也。
否六二阴爻而言大人,何也?曰阴虽小,从阳则大。六二之阴,盖与九五之阳正应也。
师上六「大君」,指六五下应九二,从阳而大也。履六三「大君」,则指九五。
程子曰:「大人乃王公之通称。」愚谓易中所称「大人」,非但谓有大德之人,即今所谓在上之贵人是也。如唐时回纥指郭子仪亦曰「大人」。「小人」非但谓无德之人,即今所谓在下之贱人是也。若春秋时,大夫对其国君,皆自称曰「小人」,盖谦辞也。亦犹王公称「孤」、「寡」、不谷,皆谦辞也。师言「丈人」,即是「大人」,「大」字讹而为「丈」字也。师之「大人」与困之「大人」,皆指九二。案,王莘叟音训引晁氏曰:「子夏傅作大人。」说之案:扬雄作「丈人」。君子、小人,乃智愚、贤不肖之对称。易道崇阳抑阴,进君子退小人,亦犹春秋之法,尊王而黜伯,内诸夏而外四夷也。张子曰:「易为君子谋,不为小人谋。」朱子曰:「易中说阳处,便扶助推移,到阴处,便抑遏壅绝。」
大禹谟云:「君子在野,小人在位。」君子犹今王公大臣之贵子,小人犹今闾阎市井之贱人。唐虞之时,天下万国,是时在官者,无非国君之子,故有君子之称。
古之所谓君子,只是国君之子,凡王子、公子皆是也。自礼运以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王、周公为「六君子」,遂谓君者,君临万国,子者,子育万民。而又有在上君子、在下君子之别。浑言之,则以为成德之称。是故司马温公曰:「德胜才则为君子,才胜德则为小人。」若究竟「君子」、「小人」之名义,「小人」乃下贱卑小之人,「君子」即国君之子。
「丈夫」乃男子之通称,以「小子」对「丈夫」,则「小子」乃幼小之称,「丈夫」乃老成之称。
「妹」,少女也,对长子言,故曰「妹」。「娣」,女弟也,对长女言,故曰「娣」。「娣」即「妹」也。
男曰「夫子」,女曰「妇人」。恒言「妇人」、「夫子」,只是男女之通称。家人言「妇子」,乃是妻子。
屯言「女子」,乃未嫁之称。大过言「士夫」,归妹言「士」,皆未娶之称。对老妇而言,则曰「士夫」;对女而言,则曰「士
妻,齐也」。大畜言「夫妻反目」,妻即妇也。对夫而言,故曰「妻妾」,次于妻而不正者也。鼎初六言「得妾」,指九四,兑为妾,九四互兑而不正,故为妾。
易中「大事称王」,或称「天子」,或称「大君」;「小事称公」,或称「侯」,皆是泛言。若以「王用亨于岐山」、「西山」为太王,误矣。吴环溪曰:卦有兑则象西。随之兑见于正卦,故上六言西山。升之兑见于互体,故六四言岐山。岐山者,西之一山,而小于西也。享者,谓王者享于此也,何必文王哉?
称王、称天子,称大君,同欤?异欤?曰:「天子」者,代天作子,至公无私之称。王者,诸侯之主,莅中国,抚四夷,是为王。君者,民之主,奄有四海,为天下君,是为大君。
晋九四「王母」,指六五,阴之尊也。小过六二言「妣」,亦指六五,皆坤画也。坤为母,在小过之时,故称「妣」。小过六二以九四为「祖」,何以见之?曰:乾为父,九三乾画居已之上,父也。九四又居父之上,故称「祖」。
「朋」指坤画之阴,坤为众,故称「朋」。坤在西南,本方则得朋,巽、泰、兑皆其「朋」也。东北则「丧朋」矣。泰九二「朋亡」,指六五应已而亡其六四、上六之「朋」也。豫九四之「朋」,指在下三阴。复之「朋」,指众阴。蹇九五之「朋」,指六二。咸九四、解九四之「朋」,皆指初六。
朱子曰:「易中言帝乙归妹,箕子明夷,高宗伐鬼方之类,疑皆当时帝乙、高宗、箕子曾占得此爻,故后人因而记之,而圣人以入爻也。」愚谓「震」,东方之卦也。东方属乙。泰六五互震。归妹六五震体,六五,君也。故以象皆为帝乙。兑为少女,妹也。震为长子,兄也。归妹上震下兑,泰互震、兑,故取象以为长兄嫁妹。既济九三,以刚居刚,而在下卦之上,有高宗中兴而征伐之象。乃若明夷六五,箕子当为其子。盖因彖、傅言「箕子」,遂亦为「箕子」。吴环溪、冯厚斋皆辩之详矣。愚谓易中言「其子」,不特明夷也。如鼎言「得妾以其子」,中孚言「其子和之」,皆其子也。又如讼之「其邑人」,复之「其国君」,大过之「其女妻」、「其士夫」,离之「其丑」,晋之「其王母」,睽之「其人」,困之「其妻」,归妹之「其君」、「其娣」,小过之「其祖」、「其妣」,爻辞称「其」者若此之众,而明夷六五之称「其子」,复何疑哉?案:箕,陆德明释文曰:「蜀才作其。」琰复证以「其邑人」云云,以佐其说,与程朱说异。
象辞占辞之异
朱子曰:易有象辞,有占辞,有象占相浑之辞。如乾初九「潜龙」是象,「勿用」是占,此象占相浑之辞也。坤初六「履霜,坚冰至」,此纯乎象也。六二「直方大,不习无不利」,此纯乎占也。
愚谓诸家易解往往以象辞、占辞滚为一说。且如屯六二「屯如邅如,乘马班如」,自是一义;「匪寇,婚媾,女子贞不字,十年乃字」,又自是一义。岂可滚而为一?又如震六三「震行无眚」,今诸解者并不说雷之行,径说人事。圣人固是以天道明人事,然须先说天道如此分晓了,然后方说人事亦如此,岂可滚而为一?朱子曰:「如楚词以神为君,以祀之者为臣,以寓其敬事不可忘之意。」固是说君臣,但是先且为它说事神,然后及它事君意思始得。今人便直去解作君底意思,不唤作不是它意,但须是先与结了那一重了,方可及这里,方得本末周备。易便是如此。今人性褊急,更不说它本意,便将道理来滚说了。伏羲画卦,止有卦象可观。文王系之以辞,始有辞义可推。至孔子作传,则其理又详明矣。需六三:「需于泥,致寇至。」经文如此,传乃云「自我致寇,敬慎不败也。」孔子盖自发明文王言外之意,推出敬慎不败之说。当知文王自是文王意,孔子又自是孔子意,盖不可以经传滚为一说也。朱子曰:「孔子虽推明义理,这般所在又变例推明占筮之意。」
卦变
乾初九,变姤;九二,变同人;九三,变履;九四,变小畜;九五,变大有;上九,变夬。春秋时,蔡墨所谓「乾之姤」,又谓其同人、其大有、其夬是也。孔成子筮立絷,遇屯之比;晋侯筮勤王,遇大有之睽。此筮而以卦变言也。乃若知庄子曰「在师之临」,游吉曰「在复之颐」。此不筮而亦以卦变言也。易,变易也。故古人之于易,不问筮与不筮,皆论其变。
卦变之说,用之占法则可,用之解经则不可,盖忘其本爻之义也。都圣与、田惠叔皆用此解经,差矣。
主卦变之说者,皆谓一阴一阳卦自复、姤来,二阴二阳卦自临、遁来,三阴三阳卦自泰、否来。朱子易学启蒙有图,凡一卦变为六十四卦。或曰:卦变之说,李隆山、王童溪深诋之。古注、程传皆不取,而朱子取之,何也?曰:朱子存而不泥,盖占法用之,不可废也。
古注、程传皆不取卦变,不取诚是也。朱汉上则取变卦。观其考古注、程传之说云:弼注贲曰:坤之上六来居二位,柔来文刚之义也。乾之九二分居上位,分刚上文柔之义也。此即卦变也。而弼力诋卦变,是终日数十而不知二五也。伊川传损六三曰:「三阳同升,则损九三以益上;三阴同行,则损上六以为三。」此正论卦变也。愚谓汉上但见古注解彖传,程传解爻辞,皆就一卦之中往来上下,殊不知彖传盖兼论两卦反对之刚柔,爻辞则论本卦两爻相应之刚柔,各有所取也。
古注论贲,不曰噬嗑之六五,来为贲之六二,而曰「坤之上六,来居二位」;不曰分噬嗑之初九、上为贲之上九,而曰「乾之九二,分居上位」。盖不知卦对之妙也。程传论损之六三,则自是爻辞之义,与彖传之义不同。汉上攻之,过矣。
或疑程传解损之彖传曰:如刚上柔下,损上益下,谓刚居上,柔在下,损于上,益于下,据成卦而言,非谓就卦中升降也。解损之六三,乃曰「上与三虽本相应,由二爻升降,而一卦皆成,两相与也」。何其说之自相戾也?愚谓程子两说皆是也。彖自是彖义,爻自是爻义,岂相戾哉?彖傅每以两卦相并而言,故不就本卦升降取义。爻辞或以两爻相应而言,则就本卦升降取义。读易者宜审思而明辨之,不可执一而废一也。
程子解贲之彖传云:「卦之变,皆自乾、坤。」先儒不达,故谓贲本是泰卦,岂有乾、坤重而为泰,又由泰而变之理?解随之彖传则曰:乾之上九,来居坤之下,坤之初六,往居乾之上,是谓刚来而下柔。或者难之曰:乾、坤重而为泰,乃三画之乾、坤。夫三画之乾、坤,安有所谓上九、初六哉?但当云乾之刚,坤之柔,不当云上九、初六。愚应之曰:谓乾九坤六者,非也,谓乾刚坤柔者,亦非也。当知彖传所谓刚柔上下,不过以两卦前后相并而对取其义耳。何必舍近而求远,去此而取彼哉?
蔡节斋曰:「乾刚交坤而成震、坎、艮,坤柔交乾而成巽、离、兑。故言刚来刚下者,明乾刚在上,而下交坤。」言柔来柔下者,明坤柔在上,而下交乾也。若刚上之与柔上,则又乾刚在下,而上交坤,坤柔在上,而下交乾也。是皆本于乾、坤之交,而互取之尔。愚谓以本卦两体互取乾、坤之交,惟三阴三阳卦乃可,如四阳四阴卦,则其说穷矣。且如讼之「刚来」,自何爻而来耶?又如无妄之「刚自外来」,指何爻为外耶?
或曰,卦体有内外上下之分,凡阳爻为主于内,则曰刚来,曰刚下;有一于外,则曰刚上。凡阴爻在内,则曰柔来,曰柔下;在外,则曰柔进,曰柔上。此说最乾净,亦不必曰从乾来,从坤来。毕竟彖传但言刚柔,未尝言乾、坤。愚谓此说固乾净矣。若以彖、傅观之,则孔子释彖之本旨,尽自详密,不如是之阔疏也。朱汉上曰:或谓乾当在上,处乎下,则必升;坤当在下,处乎上,则必降。此言否、泰可也,于讼、无妄不通矣。盖讼者,遁三之二;无妄者,遁三之初。愚谓或者之说固失之矣,汉上之说亦未为得也。当知彖传赞成卦之主爻,遂就主爻上推出刚柔上下与来。盖以二卦相并而言,讼之刚实自需来,无妄之刚实自大畜之外来。谓自乾坤来者,非也,谓自遁来者,亦非也。
或疑卦序先需后讼,先无妄后大畜,谓讼之刚自需而来则可,谓无妄之刚自大畜来,则不可。殆不深思耳。序卦先泰后否,杂卦则曰:「否泰,反其类也。」何为颠倒之邪?泰上六曰:「城复于隍」,泰极则反而为否也。否上九曰「倾否」,否终则倾而为泰也。盖以两卦对取其义,不以先后拘也。彖传亦然。讼云「刚来」,讼之刚盖自需而来。涣云「刚来」,涣之刚,盖自节而来。讼以前卦之需取义,需倒转而为讼也。涣以后卦之节取义,节倒转而为涣也。随倒转而为蛊,而云「刚上柔下」者,在随为上六、初九,在蛊则为上九、初六也。蛊倒转为
随,而云「刚来而下柔」者,蛊之上九来为随之初九,而居六二之下也。噬嗑与节皆云「刚柔分」者,一刚一柔分居上下,而各为之主也。噬嗑倒转为贲,则六五来为六二,而文两刚,又分初九之刚上为上九,而文两柔,是谓柔来而文刚,分刚上而文柔。剥倒转为复,则剥上九反而为复初九,是谓刚反。大畜云「刚上而尚贤」,无妄初九之刚上为大畜之上九,而六五自下承之也。无妄云「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」者,无妄初九之刚实自大畜上九来为内卦之主也。咸倒转为恒,恒倒转为咸,故咸云「柔上而刚下」,恒云「刚上而柔下」。明夷倒转为鼎,家人倒转为睽,革倒转为鼎,三卦皆以六二进为六五,故皆云「柔进而上行」。睽、鼎以前卦取义,晋则以后卦取义也。归妹倒转为渐,则六三进为六四,故曰「进得位」,亦以后卦取义也。乃若中孚、小过不可倒转,中孚则云「柔在内,刚得中」,小过则云「柔得中,刚失位」,无非皆就两卦之相比取义。后卦或取前卦而言,前卦或取后卦而言,前后旁通,惟变所适,盖不拘也。自秦、汉之后,唐、宋以来,诸儒议论绝无一语及此,何不思之甚欤!刚来柔来上下图案:诸图误入是书者皆删去。此图与前文正相发明,故列于此。剥䷖复䷗剥倒转为复。复彖,傅云「刚反」,盖自剥之上九反而为复之初九。反与返同,自外而内谓之反。需䷄涣䷺讼䷅节䷻
需倒转为讼,讼之刚来谓九二自需九五来。节倒转为涣,涣之刚来谓九二自节九五来。讼以前卦取义,涣以后卦取义,其情旁通,唯变所适,不以先后拘也。随䷐蛊䷑
随云「刚来而下柔」者,蛊上九来为随初九,而居六二之下也。蛊云「刚上而柔下」者,在随为初九、上六,倒转为蛊,则初九之刚上为上九,上六之柔下为初六也。无妄、䷘大畜䷙
无妄倒转为大畜,则初九之刚上而为上九,而六五之君自下承之,故曰「刚上而尚贤」。大畜倒转为无妄,则上九之刚来为初九,故曰「刚自外来,而为主于内」。噬嗑、䷔
贲䷕贲六二之柔自噬嗑六五来,文于两刚之间,故曰「柔来而文刚」。又分噬嗑初九之刚,上而为上九,故曰「分刚上而文柔」。贲,饰也,故言文。家人、䷤革、䷰晋、䷢渐、䷴睽、䷥鼎、䷱明夷、䷌归妹䷵
睽、鼎、晋三卦皆曰「柔进而上行」,皆以六二进而为六五。渐曰「进得位」,则以六三进而为六四。睽、鼎以前卦取义,晋、渐以后卦取义。咸、䷞恒䷟
咸倒转为恒,则九三上而为九四,上六下而为初六,故恒曰「刚上而柔下」。恒倒转为咸,则初六上而为上六,九四下而为九三,故咸曰「柔上而刚下」。中孚、䷼小过䷽
中孚、小过,此二卦不可倒转者也。其刚柔相对,其义亦相反。是故中孚云「柔在内,刚得中」,小过则云「柔得中,刚失位」。皆就两卦之相比对说,不拘卦之先后也。泰䷊否䷋
泰象辞云「小往大来」,谓阴往居外,阳来居内。否彖辞云「大往小来」,谓阳往居外,阴来居内。彖传于泰云「天地交」,于否云「天地不交」,盖对取两卦相反之义。泰上六云「城复于隍」,泰极则反为否也。否上九云「倾否」,否极则反为泰也。卦序先泰而后否,杂卦乃云「否、泰反其类」,不言泰、否,而言否、泰,不拘卦之先后也。又如比乐师忧,「兑见巽伏,井通,困相遇,解缓蹇难」,睽外家人内。大壮则止,遁则退。大有众也,同人亲也,离上而坎下也。皆与卦序倒置,无非两卦相比对,取其义耳。程伊川曰:「乾、坤有即一时,有不容说先后,只是一道事。」愚谓伏羲画卦盖如此。知伏羲画卦之原如此,则不泥于卦之先后也。
或疑讼在需后,可言九二之刚自需而来,随先蛊,无妄先大畜,岂可言随初九来自蛊之上,无妄初九来自大畜之外耶?吁!未之深究耳。彖传取义,盖不以先后拘也。一说云:「一阴一阳卦自复、姤来,二阴二阳卦自临、遁来,三阴三阳卦自泰、否来。」又一说云:「乾坤交而为六子,凡刚柔皆自乾坤来。」要之,指一阴一阳卦自复、姤来者非也,指刚柔皆自乾坤来者亦非也。盖乾坤交而生六子,此乾坤乃三画之卦,彖传言刚柔上下,乃六画之卦。谓「六子生于三画卦之乾坤则可,若以三画卦之乾坤论彖传六画卦之刚柔上下,则不可也。」读易举要卷一。